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站起身,負着雙手走出案外,望向上方白月,吟誦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狼煞聞言只覺得這公子風雅無雙,哪是尋常人能夠比擬,就算薩滿教內也無這般瀟灑倜儻的人物。
白衣公子看着上空一輪明月,神色若有所想,似是感懷,似有惆悵,又似乎是思鄉。
狼煞忽然念起一句在薩滿教中聽聞的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暗道大抵就是眼前公子這樣吧。
就見白衣公子緩緩轉過頭,語氣有些奇異地道:“大統領,剛纔的酒菜可否合口?”
狼煞道:“合口,合口,許久沒吃過這般美味佳餚了。”
白衣公子摸了摸下巴:“不覺得腹中難過嗎?”
狼煞聞言不由一怔,伸手摸向肚皮,疑惑道:“確實有些不太舒服,但我查驗過了,酒肉之內並沒有摻毒……”
他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身後老狼忽然一聲驚呼:“大,大統領,你看桌上……”
狼煞急忙瞧去,只見案上的殘羹剩菜還有果子全部消失不見,就算盤碟也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石礪土塊,木棍碎草之類東西。
白衣公子撫掌笑道:“好一個金石化膳訣,沒想居然變化的味道都真實無二,大統領吃了一肚子石頭泥土呢。”
狼煞臉色大變,一隻手捂着肚子,一隻手指向白衣公子:“你,你……”
白衣公子正是趙倜,用剪紙成兵術變成樂師舞女與一輪白月,用金石化膳訣幻出酒肉果品,叫狼煞吃了一肚皮。
這時他輕輕呼了一聲“疾”,就看白月光芒瞬間大放,竟然從堂門上空朝着狼煞投去,這月亮越來越大,直如一隻白焰大球,似乎要直接砸死狼煞。
狼煞嚇得亡魂皆冒,此刻也顧不得肚痛,猛地從座上彈起,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柄骨朵錘,錘頭碗口彷彿,用力朝飛來的白月砸去。
那白月眨眼就到近前,聲勢驚人,骨朵錘砸上月身,卻見光明忽地一黯,絲毫不着力般竟將狼煞閃了個踉蹌。
狼煞再次望去,一張圓月形的黃表紙飄飄悠悠正朝地上墜落。
“啊,惡徒欺我!”他頓時一聲大叫,哪還不知着了道。
就在此刻一道指風悄無聲息襲至,他猛地往邊躲避,那指風竟點到後面老狼的身上,老狼大驚,張了張嘴,霎時癱軟於地。
狼煞見狀目眥欲裂,一手持錘,一手掐訣,便想使用術法,卻忽然眼前一花,場景改變,哪裡還有什麼雅緻花堂,分明處身在一塊礁石之中。
它不由吃驚,仔細打量,就看自家居然已經置身了大海,海水無邊無際,遠方有一島嶼,沿岸似開海市,綿延而去望不見盡頭。
狼煞暗中戒備,眼珠亂轉,忽地張嘴發出一聲嗥叫,手裡法訣展現,白霧憑空生出,竟然把礁石遮掩,連帶着近處數丈的海面都變得朦朦朧朧一片。
它這時藏身霧裡,微微心安三分,哪還不知對方是有備而來,專門針對自己設下了圈套,可恨自己還思計慮策想要設計對方,結果卻全都在對方的謀算之中。
狼煞知道眼前都是幻象,大草原上又哪裡來的海水島嶼,但卻不敢亂動,唯恐中什麼埋伏,這時又次開口,大聲嗥嚎,想要將遠處跟隨的狼軍喚來,就算送死也得將這幻境剿搗破,自家好能夠脫身。
可他剛叫了兩聲,霧中忽然金色光芒閃爍,出現一個象鼻金甲天神,手持一杆巨斧,劈頭蓋腦朝它剁來。
狼煞不由一個激靈,揮動手內骨朵錘往上便迎。
這金甲天神力量奇大,斧子沉重無比,連續三板斧,震得狼煞渾身發麻,兩耳嗡嗡亂響,雙腳都陷進礁石。
就在狼煞慌忙往後退去之時,金甲天神忽然消失,它內心驚疑不定,對方並不着面,顯然不想進入白霧,而只是用些古怪法術攻擊自己,這卻是難辦了。
便在此刻,一陣彷彿來自幽冥的曲樂響起,攝人心魄,叫它沒來由的身軀一顫,隨後便見一道道漆黑月牙狀的黑光從白霧各處斬出,恍如地獄之鐮,滲發着幽幽死氣。
狼煞慌忙用骨朵錘撥打,另外一隻手使用法力籠罩整個胳膊,頓時胳臂變成了三倍粗細,前面手掌也變成了狼爪,抵抗那道道漆黑光芒。
可黑光實在太多,速度又快,簡直如同流星追逐一般,他一個不注意竟然被劃了一下,皮肉翻開,疼得它“嗷”地一聲怪叫。
就在這時,白霧之中忽然一叢綠光出現,映襯得霧氣都變成此種顏色,狼煞見狀臉色大變,也顧不得什麼幻象不幻象,急忙往礁邊靠去,意欲跳海。
誰知那礁邊根本出不去,竟然有一層屏障阻隔,叫它腳下一半踏入海水,一半卻還在岸上,綠光轉眼便來至近前,竟然是名生長六頭騎孔雀相貌英俊的天神。
這天神持一杆神芒流淌的長矛,趁這空當只一下就扎入進它的心窩,立刻鮮血噴濺,狼煞慘叫一聲,搖了幾搖,晃了幾晃,撲倒於地。
那六頭天神唯恐它不死,用神矛在它身上又連戳了數下,方纔緩緩消散。
這時白霧已經不見,礁石顯露出來,趙倜正站在石上對面,紅彤彤小鯉魚在他身旁立着,一雙水晶般剔透大眼眨了又眨。
趙倜道:“可以散去這碧海潮生了。”
小鯉魚點頭,揮了揮魚鰭,頓時景象消失,兩個出現在花堂之中。
只見狼煞死於桌案一旁,血水猶在汩汩流淌,看得旁邊的老狼不住哆嗦。
黃天彪走上前用一條牛筋將老狼捆了個結實,老狼被幻陰真氣擊中,骨軟筋酥,結結巴巴道:“大,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
外面這時傳來陣陣嚎叫跑動聲音,羣狼之前聽到狼煞的嗥鳴紛紛趕奔過來,阿朱道:“公子,奴婢去外面幫忙。”
趙倜頷首:“小心一些。”
阿朱出門,黃天彪卡吧卡吧眼睛也想請命出去,趙倜卻道:“你留下與我審問這老狼。”
黃天彪急忙稱是,趙倜上前收回老狼身上那道幻陰真氣,接着轉去案後坐定。老狼緩上一口氣來,不再結巴,連連作出磕頭姿態道:“還請大王饒恕小畜一命,小畜願鞍前馬後效勞,上刀山下油鍋絕不怯後。”
黃天彪聽得沒來由地心中不爽,踢了老狼兩腳:“公子問你什麼再說,不問你不許開口,否則大卸八塊燒烤了吃。”
老狼嚇得將嘴閉住,一雙眼卻偷偷瞅趙倜,看趙倜瞧了過來,急忙垂下腦袋。
趙倜看了它幾息,淡淡道:“叫什麼名字?”
老狼囁嚅道:“山上狼族一脈都以身份爲姓,小畜喚做狼天猛。”
黃天彪聞言鬍鬚翹了翹,又是一腳:“看你毛長身瘦,老邁無力,哪裡能當得這個猛字?莫非謊言哄騙我家公子。”
老狼縮脖道:“小畜怎敢說謊矇蔽,實在是年輕力壯之時起的名稱,當年確有幾分悍勇,那時的大統領賜名狼天猛,每每衝殺在前,立下許多功勞。”
黃天彪越聽越來氣:“有道是好漢不提當年勇,又所謂人窮志短,狼瘦毛長,你如今已是階下之囚,焉還敢用這猛字在公子面前炫耀?”
老狼聞言嘴角咧了咧:“這位仙家,那你覺得小畜該叫什麼纔好?”
黃天彪朝趙倜望去,見趙倜面無表情,沒什麼反應,立刻叉腰對老狼道:“我看你叫狼天弱便好,狼天瘦也行,狼天小也不是不能接受!”
“狼天弱狼天瘦狼天小?”老狼聞言舌頭吐出一半,吁吁帶喘道:“就……就依仙家所言,叫其中一個吧。”
黃天彪點了點頭:“好,那就叫你狼天弱好了,你要如實回答公子問話,不得有半句謊言,否則即便公子平日坐的是山君皮大椅,可也不在乎再添一牀狼皮褥子。”
老狼用力點頭:“狼天弱明白,狼天弱明白,小畜絕對不會撒謊半點,若敢謊話,仙家將小畜碎屍萬段都行。”
黃天彪再次望向趙倜,趙倜心中好笑,道:“我來問你,狼煞來本公子這裡試探,爲何身強力壯的野狼不帶,偏偏帶你這麼一頭老狼?”
狼天弱道:“大王有所不知,小畜雖然年邁無力不好再戰鬥拼殺,但卻有滿腹計謀,一心的智慧,可以給統領出謀劃策,支招主意,所以統領才獨帶我一個到大王這裡。”
“就你還有計謀智慧?”黃天彪在旁邊聞言又自來氣,再踢了兩腳道:“既有這般本領,怎還被我家公子擒住?”
“這個……自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大王的佈置遠勝小畜,好比天壤分別,小畜螢火之光,焉能與大王爭輝啊。”
黃天彪惱道:“原來是個巧舌如簧之輩,還不住口,少要蠱惑我家公子。”
趙倜笑着擺了擺手:“滿腹計謀,一心智慧嗎?你有什麼計謀智慧,怎麼給那狼煞出的主意,說來聽聽。”
狼天弱聞言不由眼睛亮了起來:“大王,大王且聽小畜道來,小畜給統領出的主意是這樣,再這樣……”
片刻之後說完,趙倜摸了摸下巴,黃天彪罵道:“好個歹毒的東西,居然敢出這種主意,看我不踹死你。”
“確實是惡計。”趙倜點了點頭:“看來倒有幾分小聰明。”
“公子,要不要處死這個惡毒的畜牲?”黃天彪察言觀色,急忙說道。
“大王,大王且聽小畜說,小畜乃是有苦衷的。”狼天弱驚惶呼喊。
“你有何苦衷?”趙倜看着它慢悠悠地道。
“大王,小畜身爲狼山狼族,忠心族內,爲族中考量,給統領出謀劃策實在無錯啊,小人這是忠於族內,忠於首領,於情於理都說得通,小人,小人實在是冤枉。”
“你冤枉什麼!”黃天彪喝道:“出這種主意算計我家公子,你還冤枉,實在是該千刀萬剮,五馬分屍纔對。”
狼天弱道:“這卻不怪小畜,小畜那時只知道有統領,卻不知道有公子,知道公子是這般神仙人物,必然早來投靠,如何也不敢去給統領出謀劃策,公子,公子……小畜願投靠公子,逢山開道,遇水搭橋,一效犬馬之勞。”
黃天彪怒道:“剛說完忠於族內,忠於首領,轉身就要投靠我家公子,豈不聞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你這反覆無常的奸詐之徒,合該受死。”
狼天弱聞聽急忙道:“有道是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又有言識時務者爲俊傑,自當狼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小畜投靠公子之心拳拳,可昭日月,可昭日月啊!”
黃天彪氣得毛都立起,伸手指着狼天弱:“你這老狼恬不知恥,實在是恬不知恥,我,我……”
趙倜手指輕叩桌案,道:“孽畜倒會說話,可你年老體衰,即便有些小聰明在,又怎比真正智計,有什麼價值才能叫我收留?”
狼天弱道:“公子,我有這狼山之秘獻給公子,以做投名!”
“狼山之秘?”趙倜慢慢道:“這狼山又有何秘密?”
狼天弱道:“自然是有大秘密存在,公子既是草原之人,豈不知道草原上有些地方特殊,修煉比旁地快速一些嗎,這些特殊的地方都有秘密存在。”
“公子豈會不知此事,這些地方被族羣霸佔,薩滿教維護,別的獸類不能登上修行,簡直可惡透頂!”黃天彪在旁道。
“就是這些地方,內裡都有秘密,而且族羣能佔據這麼多年,薩滿教並不干涉也是有特殊原因的。”狼天弱道。
“哦?”趙倜揚了揚眉:“這等上佳修煉場所,薩滿教爲何從不干涉,還隱隱維護?”
“大王,因爲這是遠古時候薩滿祖師薩滿天親自指定的,叫我們這些獸族在其處鎮守,不得擅離,所以薩滿教便不做摻合。”狼天弱道。
“薩滿教祖師親自指定你們鎮守?”趙倜皺了皺眉:“這些靈氣濃郁之地有何說法,當年薩滿天竟然指定獸族守護?”
“大王,這些地方都是六陰地脈所在,山深處有地脈之眼,設有神廟與祭壇。”狼天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