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風足以吹裂每一個站在城牆上的人的臉龐。
深夜，孟詩披掛着鎧甲登上洛陽城的城牆，望着城牆下無數頂帳篷。
每一頂帳篷外都燃燒着熊熊的火把，讓孟詩想起草原上虎視眈眈的羣狼的眼睛。
城牆上白日攻城時留下的屍體已經被清理了，但還是有着濃厚的血腥味。
“王后殿下，今晚看來敵軍不會再攻城了，您回宮休息吧。”
孟詩身邊一位上了年紀的武將勸道。
孟詩看向武將頭盔下面黃肌瘦的臉頰，嘆了口氣，“陳將軍，糧草還能用幾日？”
武將沉默了片刻，“如果再不從城內收糧的話，最多再撐三日。”
“百姓家中的餘糧已經都收上來了，每戶只留下了七日的口糧，”孟詩面無表情，“再收下去，就要人相食了。”
說是七日口糧，但孟詩心裡清楚，在底層官員的層層盤剝下，能剩下三日就算不錯了。
她帶着親衛日日在城內巡視，也才勉強保證洛陽城內沒有變成人間地獄。
“末將知道陛下和殿下體恤百姓，”陳將軍嘆了口氣，“但打仗的兵士需要吃飯，不然即便兵力勝過敵軍，也守不住城門了。”
這次換孟詩沉默了。
“本宮會和陛下商議，你們務必要小心，千萬不要讓昨夜那樣被敵人奸細爬上城牆。”
“末將明白，昨夜發現奸細的是在德勝門那邊，梅花將軍已經帶人去拒守了，應該不會再出事。”
聽見李梅娘帶人去了，孟詩稍稍放下心來。
“這就好。”
……
……
孟詩回到北魏王宮之時，天已經矇矇亮。
她一眼就看見耶律華的書房還亮着燈。
孟詩制止了門口要通報的宮人，自己輕悄悄推門進入。
正在書案前看奏摺的耶律華嚇了一跳，“我剛起來……”
“得了吧，”孟詩一眼就看出來他一夜沒睡，“在我面前裝什麼。”
耶律華苦笑，拿着奏摺又坐了回去。
“城裡面的情況怎麼樣？”
“不怎麼樣，之前從郎中令家地窖裡挖出來的那一千石糧食也塊吃光了。”
孟詩坐到御案邊另一張椅子上，“我不信那些官員家裡真的沒有存糧了，真的再沒有貪官可以查抄了麼？”
“阿詩……”耶律華苦笑，“也不能將那些人都逼上絕路，不然就算有了糧食，城內也會大亂的。”
“已經十五日了，光華。”
“我們快到絕路了，”孟詩看向耶律華餓得凹陷下去的雙頰，這些天來耶律華以身作則，號召所有修行者和不上戰場的大臣和宮人們每天只吃一頓飯。
王宮內的宮人已經餓死了上百人。
耶律華看向自己手上的奏摺，“紫荊關那邊有一路勤王軍說是突破了包圍，帶着糧草朝洛陽而來。”
“這已經是第十一路了，”孟詩盯着耶律華的雙眼，“前十路的糧草都便宜了城外的敵軍。”
如果沒有足夠的兵力，外圍押送糧草來支援洛陽，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北魏最精銳的軍隊是集中在永夜長城的邊防軍，其他地方的都是戰時纔打仗平常只種田的衛所軍，戰鬥力極爲低下。洛陽被圍困的時候耶律華就廣發諭旨讓北魏各地派軍支援，但到現在沒一路勤王軍能夠突破外圍的包圍軍到達洛陽城的城門前。 耶律華沉默了，重重嘆了一口氣，“如果這一次這一路勤王軍能夠靠近洛陽城，我們就打開城門出門接應吧。”
“不行，”孟詩斷然拒絕，“城門絕不可開！”
這一次圍困洛陽城的敵軍裡有一半是反叛的北魏邊防軍，城內外本就魚龍混雜，敵友難分。
當初長城和山海關會失守，就是因爲叛軍打開了城門，誘敵深入。
爲了避免再次出現長城失守時的裡應外合的事件，洛陽城保衛戰開始之時耶律華就已經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自己人還是哪個自詡有聖旨的北魏將領，只要擅開城門者，立斬。
這個原則一旦打破，後果不堪設想。
“可如果我們這邊不開門接應，外圍的糧草很難送到，”耶律華疲憊地將雙手撐在書案上，“城內糧草徹底耗盡，百姓和將士們爲了活命，還是會打開城門的。”
孟詩看着他的模樣，心中微微刺痛。
洛陽城內本身兵力足夠，守城是足夠的，出城卻無法戰勝敵軍。外圍的敵軍選擇了封鎖要道，圍困的形式，勢必要將洛陽城變成一座死城。
“陛下，”孟詩握住耶律華的手，“我相信她會來的。”
“是嗎？”耶律華擡起頭，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這是北魏的都城，她真的能帶兵前來嗎？”
說來心酸，他一個北魏王，居然需要別的國家的軍隊來拯救自己的都城。
“我這個北魏王當的，真是對不起列祖列宗。”
“陛下在說什麼呢？”孟詩笑了，“您祖宗的時候，這裡本來就歸秦人管啊。”
耶律華愣了一下，苦笑，“那倒是。”
北魏獨立也不過三代，他爺爺那代還是大秦的臣子。
“可是已經十五日了，”耶律華長嘆一口氣，“如果她真的想要收服北魏，大可以等洛陽城彈盡糧絕，外敵擄掠之後再來坐享其成。”
嬴抱月其實沒有興師動衆來救已經不再臣服自己的鄰國都城的必要。
她不如等，等洛陽陷落，等外圍的叛軍把他給殺了，把北魏王室洗劫一空，前秦再帶着大軍前來，應戰那羣疲敝之兵，那時候洛陽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這纔是兵家之道，什麼道義什麼交情，在領土和利益面前都是虛無。
孟詩知道其中的厲害，臉色有些發白。
她攥緊耶律華的手，堅定地說，“我相信她會來的。”
耶律華閉上雙眼，“但願如此。”
……
……
就在一個時辰後，圍困北魏洛陽城的敵軍發動了第十六次攻城。
瘦得皮包骨頭的洛陽守軍再次集結在城牆和九道城門之前，洛陽守軍還能戰鬥的剩餘約五萬，攻城的敵軍只有三萬餘人，但其中有一萬騎兵。
因爲劫掠了支援洛陽的糧草部隊，敵軍的武器和糧草都尚且充足。
洛陽城外，再一次萬箭齊發。
可洛陽守軍的箭矢已經快要耗盡，只能用石塊和火把在牆頭進行回擊。
在戰鼓聲中，孟詩登上城牆。
“王后殿下！”
這時她耳邊傳來洛陽守軍最高將領陳炳嚴急促的聲音，“德勝門告急！城門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