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中,東西營的戰鬥在凌晨時分結束。事實上,兩支廂兵在中了圈套之後基本上都沒有反擊的餘力。他們只是廂兵而已,無論裝備武器還是作戰技能跟落雁軍都相差甚遠,雙方的戰力本就不在一個量級上。他們唯一能取勝的可能便是靠着偷襲得手,正面對敵根本不是對手,更何況是反被設計,中了對方的圈套,哪裡還有還手之力。
三萬多廂兵,死傷的其實並不太多,不過五千餘人,剩下的全部成了俘虜。
內城皇宮大內之中,郭昆衣着整齊的在大慶殿門前緊張的張望着,等待着勝利的消息傳來。今晚的行動既讓人緊張又讓人期待,一切順利的話,今晚之後,他便是真正的皇帝的,再不用看林覺的臉色了。這是他郭昆這一輩子幹的最大的一件事,這件事將影響深遠,意義重大。郭昆雖然有些擔心,但是他堅信今晚的行動會成功。三萬大軍進城,沈曇和黃江帶着他們偷襲,林覺不在,落雁軍沒有火器,這種種的因素之下,不可能不成功。
外城的戰鬥在內城完全聽不到聲音,派出去的人手也不能出內城城門打探,送回來的消息也只是‘西營戰鬥打響了,東營戰鬥打響了’之類的話,具體消息一概不知。這讓郭昆甚爲焦急。雖說心裡是有底的,但是這種矇在鼓裡的感覺非常的焦灼,幾個時辰的時間,他都在空蕩蕩的大慶殿內來回徘徊鄒東風,不時的來到殿門口朝着黑漆漆的外城方向眺望。
天快要亮了。黑漆漆的天空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色,就像是透過濃重簾幕背後射來的燈火。天空中的星光早已褪去,東方的天際,已經有一抹亮色在慢慢的擴大,慢慢的暈染東方的天空。
咚咚咚飛奔的腳步聲傳來,臺階下一名內侍氣喘吁吁的身影飛奔而來。郭昆站在殿門口瞪着他,郭昆知道一定是自己希望的消息來了。
那內侍喘息着尖聲回稟道:“皇上,沈曇大人他們回來了,他們進宮了。”
郭昆長吁一口氣,緊繃的臉上露出笑意來。沈曇回來了,那說明什麼?自然是說明事情得手了。郭昆閉目向着天空拱手一拜,心中默唸:“謝天謝地,老天保佑。”
“快請!”郭昆興奮的大聲吩咐道。
無需相請,隆隆的馬蹄聲疾馳而來,踏碎了清晨皇宮的寧靜。一行十幾騎從大慶門內御道上疾馳而來,轉入大慶殿前廣場之上。馬上人披風獵獵,身影矯健。
沈曇縱身下馬,整了整衣冠,檢視了一番自己的衣着,這才邁着大步帶着十幾名殿前司將領拾階而上,走向站在臺階頂端大殿門口滿臉興奮和期待的郭昆。
“臣沈曇參見皇上。”來到臺階頂端,沈曇跪地磕頭行禮。身側李康等將官也跪地磕頭。
“平身平身,這個時候了還這麼多禮作甚?快告訴朕,事情怎麼樣了?還順利麼?”郭昆擺着手滿臉期待的問道。
“回稟皇上,一切順利。”沈曇沉聲道。
郭昆喜上眉梢,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林覺的府邸抄了麼?他的家眷都拿了麼?朝中那些林覺的人都去捉拿了麼?城門要封鎖起來,別教他們給跑了。所有人林覺的人都要抓起來,一個不能跑了。”
沈曇沉默着,皺着眉頭。
“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對了,沈放呢?劉勝呢?他們去哪裡了?黃江呢?怎麼也沒來見朕?”郭昆從沈曇的沉默之中覺察到了一絲異樣,看着面前十餘名殿前司將領眯着眼找尋,卻沒發現沈放劉勝和黃江的身影。
“皇上,他們都來了。”沈曇沉聲道。
“他們都來了?在哪兒?朕怎麼沒看見?”郭昆愕然道。
沈曇微微擺了擺頭,身旁兩名將領將手中提着的一個大包裹丟到了郭昆的腳下。那包裹在郭昆腳下散開,露出黑乎乎的三個毛乎乎的圓形物事。
光線暗淡,郭昆不得不彎腰去看,這一看,頓時魂飛魄散,驚叫着往後退了數步,顫聲喝道:“沈曇,你做什麼?這是人頭。你拿人頭來嚇唬朕作甚?”
沈曇緩緩起身,沉聲道:“皇上要見沈放劉勝和黃江,這便是他們。他們已經被臣梟首,這便是他們的人頭。”
郭昆驚駭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張着大嘴巴呆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的腦子陷入了一片混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不久他便清醒了過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沈曇!你……你好大膽,你殺了他們?你……這個逆臣,你怎麼敢這麼做?你敢背叛朕。你爲什麼這麼做?”郭昆大聲吼叫起來。
沈曇深深嘆息一聲,沉聲道:“皇上,臣對不住你,但臣不得不這麼做。”
郭昆怒罵道:“你這個逆臣。你的命是我們王府救下的,你便是這麼報答我們的麼?你怎可吃裡扒外效忠外人?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不顧忠義背叛朕?讓你如此膽大妄爲?”
沈曇輕輕搖頭道:“皇上,林覺沒有給我任何承諾。我這麼做完全是爲了大周社稷,天下萬民。皇上,你走的太遠了,走的太偏了,你爲了自己已經完全不顧社稷百姓了,我只能這麼做。天下百姓已經很苦了,好不容易迎來了太平興盛之望,你卻要破壞他。皇上,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天下可以沒有皇上您,但卻不能沒有林覺。林覺纔是穩定大周的柱石,有他在,大週中興有望。沒有他在,天下將重回混亂。您應該清楚這一點,您本該對他完全信任,放手放他做一番事情的,可是皇上偏偏百般的猜忌懷疑他。皇上你這是爲了一己之私而置天下於不顧啊。臣雖出身江湖,但卻也知道天下大義之理。臣只能對皇上不忠了。”
郭昆臉色鐵青,氣的雙手顫抖,厲聲怒斥道:“賊子,賊子,忘恩負義,忘恩負義啊。我們救了你的命啊,你怎敢背叛朕?你對得起朕麼?你對得起我父王麼?你的良心便沒有一絲的愧疚麼?”
沈曇踏前數步,伸手慢慢的拔出腰間長劍。郭昆驚駭道:“你幹什麼?要弒君不成?”
沈曇緩緩調轉劍柄遞了過去,輕聲道:“皇上說的沒錯,我沈曇的命確實是王爺救的,臣今日之所爲確實是忘恩之舉。我對皇上也確實不忠。雖然沈曇這二十多年來跟隨王爺和皇上身邊盡心盡力做事,但卻也報答不了王爺和皇上的救命之恩。今日臣這麼做了,內心也是頗受煎熬。所以,臣今日將這條命還給皇上。皇上殺了臣便是,臣便也還清了你們的恩情了。”
郭昆瞠目看着沈曇,猛然間劈手將沈曇手中的長劍奪去,手腕一抖便朝沈曇的胸口刺去。沈曇不躲不避,閉目待死。郭昆的劍刺到沈曇胸前,卻停住了。他不是不想殺了沈曇,他恨不得將這個吃裡扒外的叛徒碎屍萬段,但是他又想到,此刻殺了沈曇於事無補,反而會徹底讓事情不可收拾。沈曇既然有愧疚之心,便說明他還沒有完全的倒向林覺,然則事情或許尚有可爲。若殺了他,便連個中間回寰的人都沒有了。這種時候,已經是極爲危急之時,自己不能衝動行事了。
‘噹啷’一聲,長劍落在地上,郭昆不顧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臉大哭起來。
“父王,父王,您在天之靈看到了麼?一切不幸被您言中,他們要背叛孩兒了,他們要反了。孩兒命不久矣,很快孩兒便要去見您了。孩兒無能,孩兒無能啊。父王啊,兒子不孝啊。”
沈曇睜開眼睛看着郭昆捶胸頓足的哭嚎,臉上肌肉抖動不已。
“皇上,林覺不會殺你的。他向我保證了的,他不會殺你。自始至終,他也沒有殺你之心,更無篡位之心。倒是皇上……那天在水榭之中意圖刺殺他,處處懷疑他想篡位。皇上,今日這一切,其實是你自己造成的。沒有人要反你,是你自己要反你自己。”沈曇沉聲道。
郭昆一愣,搖頭道:“莫要安慰朕,現在林覺怎肯饒了朕,他會殺了朕的。你還在指責朕麼?朕是皇上啊,他林覺確實幫了朕,確實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有他在,朕是什麼?朕不是要懷疑他,朕是不得不懷疑他,朕不得不對付他。”
沈曇輕嘆一聲,站在郭昆的立場上,確實也是如此。林覺的光芒早就蓋過了郭昆,他這個皇上本就在各方面都無法同林覺相比。若是一個寬宏大量之人,則可以穩坐釣魚臺任林覺去發揮,但郭昆自己就是個愛出風頭性格急躁狹隘粗鄙之人,他怎有那般涵養。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幹掉林覺。在他的角度來看,他的行爲確實是合理的。可惜,他自始至終都沒意識到,他要爲大周江山社稷負責,爲百姓謀福祉,他完全沒有這樣的意識。他甚至完全沒有明白自己的能力和實力,正因如此,他纔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