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爲京站在原地,目光定定。
他的身邊是散落一地的花瓣花枝,藥香與花香交織在一起,讓人不覺側目。
賀爲京沒動。
江燼霜有些疑惑。
看着賀爲京,江燼霜纔想起自己戴了面具。
哦,應該是沒認出來。
江燼霜笑笑,將臉上的面具摘下,朝着賀爲京彎了彎眉眼:“賀先生,是我。”
男人的眼珠動了動。
半晌,他終於錯開視線,轉而又低頭去攏自己發頂的花枝:“不是去參加宮宴了嗎?”
那花枝抖落滿頭,賀爲京的頭頂上全是各色的花瓣。
撿不下來。
江燼霜見狀,上前幾步,稍稍踮起腳尖,幫賀爲京將他發頂的花瓣摘下。
一頭的花瓣。
——一如許多年前,江燼霜也曾在白玉京看到賀爲京,那時候,他的發頂落了滿頭的霜雪。
“嘿嘿,我宴半溜走了,想來長安街轉轉。”
賀爲京垂眸,看了一眼笑容明豔的江燼霜,語氣平靜:“不高興就別笑了,好醜。”
江燼霜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殺神面具,對賀爲京彎了彎眉眼:“賀先生怎麼知道我不高興?”
賀爲京沒有正面回答江燼霜這個問題,只道:“前段時間就聽京城百姓在傳,說昭明公主要與那位新晉狀元郎成婚了?”
江燼霜笑着點點頭:“對,明日欽天監會下來婚期。”
賀爲京身上的花枝實在不少,哪怕他這個人平日臉冷了些,但這般端方俊朗的男子站在那裡,便能收穫不少閨閣女子的花枝。
——甚至比那些正在登記統籌的男子們身上還要多。
“賀先生,您不去找統籌數一下嗎?”江燼霜調笑道。
賀爲京懶洋洋地看了遠處那高臺一眼:“今日出府採買藥材,被插了花枝,問過才知曉是京城的習俗。”
好像是在對江燼霜解釋。
江燼霜笑道:“賀先生從前沒來過京城,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頓了頓,江燼霜又道:“不過賀先生確實討女子喜歡,說不定今夜能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呢?”
賀爲京淡聲:“我是醫師,喜歡的只有自己的病患。”
說着,賀爲京從身上又拿出藥瓶,扔給了江燼霜。
江燼霜毫不猶豫地收下,也隨之看向高臺:“賀先生,你說,王叔會不會在怪我啊?”
賀爲京頓首,微微蹙眉:“爲什麼這麼說?”
江燼霜看着遠處的高臺,喃喃道:“因爲我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做到王叔對我的期許。”
她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與王叔一同在白玉京時,王叔摸着她的腦袋,語氣溫和:“王叔希望,霜兒能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可她好像並沒有做到。
她回到了京城,將自己與京城局勢緊密連接。
她滿腹心機,城府深沉,爲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王叔大概是會對她很失望的。
賀爲京薄脣抿起,緩緩道:“睿陽王他心疼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你?”
江燼霜苦笑一聲:“王叔他其實可小氣了,平日若是有將士喝他一口酒,他都會記仇好久。”
“若是王叔知道,我這般活着,說不定會託夢來罵我的。”
賀爲京垂眸,看到了江燼霜手上的那副殺神面具。
他輕聲,緩緩道:“你與睿陽王殿下,真的很像。”像到剛剛他看到江燼霜戴着面具出現時,甚至會有一瞬的怔然。
江燼霜聞言,勾了勾脣角,卻是提到了另外的話題:“賀先生覺得,我選的這個駙馬如何?”
賀爲京冷淡地評價一句:“像個人。”
江燼霜啞然失笑。
“賀先生在王叔身邊多年,應當也聽過我與裴度的事情吧?”
賀爲京隨手摺了一枝花。
拿在手上把玩觀賞着,淡淡地應了一聲:“略有耳聞。”
江燼霜深吸一口氣,自嘲地笑笑:“我原本還以爲,賀先生會質問我,爲何沒有跟裴度在一起呢。”
賀爲京聞言,輕嗤一聲。
他擡手,漫不經心地將手上的花枝搭在江燼霜肩頭:“你要與誰成婚,那是你的事。”
“誰都沒有權利質問你什麼。”
說完,賀爲京擰眉補充道:“若是有人膽敢置喙你的決定,那錯的人也斷不會是你。”
江燼霜聞言,不覺笑笑:“賀先生怎麼這般信任我?”
“因爲我或許不瞭解旁人,但我絕對了解你,公主殿下。”
“其實我一直想問賀先生,”江燼霜看向賀爲京,不覺勾脣,“賀先生似乎很瞭解我。”
“我知道賀先生是王叔身邊的人,但我與王叔在白玉京見過的面兩隻手也數的過來,大多時候甚至見不到賀先生。”
“即便如此,賀先生似乎也十分信任瞭解我。”
“賀先生,我們是還在別處見過嗎?”
賀爲京聞言,微微眯眼,他垂眸:“殿下四方遊歷,或許是在芸芸衆生中,見過我。”
高臺上,有主持活動的“竹竿子”高聲:“那邊那位公子,看您英俊不凡,應當收到了不少花枝吧!要不要上來算上一算?”
視線落在了賀爲京身上。
賀爲京身上雖然沒了花枝,可週邊散落一地,好似鋪了一層花路一般。
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順着臺上男子的話,無數男男女女的目光,紛紛朝着這邊看過來。
江燼霜戴上了殺神面具。
感覺到衆人的視線,賀爲京微揚眉骨,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不必了,妻兒還等着鄙人回家吃飯呢。”
一時間,臺上那人臉上的笑意有些僵住。
他乾笑兩句,轉移了話題。
得了花枝最多的男子登臺,他手上拿着火摺子,在衆人的見證下,點燃了身後的喜鵲花燈。
星光點點,華燈萬千。
隨着那最大的喜鵲花燈點燃,各式各樣的花燈也緊隨其後,紛紛往暮色中飄揚而去。
江燼霜的周遭滿是暖黃的燈火,她擡頭看着天空中的花燈,眸光晃動。
身後,賀爲京看着少女的背影,視線分明。
“殿下四方遊歷,或許是在芸芸衆生中,見過我。”
可江燼霜不是芸芸衆生。
她哪怕只是與衆生站在那裡,也能半分不錯地落入他的眉眼。
有時候賀爲京覺得,江燼霜大抵是濟世救人的神明,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她偶然一瞥,或許他與那芸芸衆生無任何分別。
但有時候,賀爲京又覺得,江燼霜好笨。
——她怎麼連衆生的私心,都看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