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董沒有叛變，他扛住了好幾輪酷刑，這纔有資格被高彬利用。”洪智有說道。
說歸說。
洪智有很清楚，不管是自己還是周乙作證，小董都不大可能被重用了。
這就是地下工作的殘酷所在。
在戰場上，一顆子彈下來，人眼一閉走了，還能有機會評烈士。
但地下工作，成天提心吊膽，一旦被抓不投降就是酷刑。
熬過去，能活下來在組織內部也會被邊緣化。
那種被猜忌、淡化的痛苦對於一個紅色信仰者來說，簡直生不如死。
“他怎麼樣了？”周雲飛問道。
“一直被我叔猜忌，如履薄冰，日子很不好過。”洪智有說道。
“哎。”
周雲飛輕輕嘆了口氣。
“你需要我做些什麼？”他倒了杯烈酒遞給了洪智有。
“你們的分隊長老邱和于波是特務科的暗諜，這是我跟他見面的暗號標記，他已經跟我接過頭了。
“老邱會在極力勸你儘快使用這批藥物，等病毒傳染蔓延，他就會救我下山。”
洪智有毫無猶豫的把老邱賣了。
“老邱是奸細，這怎麼可能，他過去一直是我們在奉天的聯絡員，來到山上後立了不少功，山裡有很多人都服他。”
周雲飛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大變道。
連老邱都叛變了，這對軍心將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你仔細想想總能找到他的漏洞。
“他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勸山上部隊用藥。
“只有這樣，他才能脫身回到警察廳。”洪智有說道。
“我讓人除掉他！”周雲飛眼神一寒。
“不。
“你這時候除掉他，又拿不出確鑿的證據，山裡人心就散了。
“再者，我還得回市裡覆命，需要老邱帶我下山。
“眼下只能將計就計。
“假意山上注射了藥物，傳染病蔓延，你的人到時候撤退、隱匿一段時間，老邱可以給我作證這次任務已經成功了。
“如此日本人對你們的封鎖、圍剿也能暫時緩一緩，讓戰士們鬆一口氣。”
洪智有連忙打消他的念頭。
抗聯內部現在處於一種高壓狀態，這讓整個東北無論是山裡還是老魏這些地下工作者都處於一種狂躁狀態，動不動就想簡單粗暴的噶人。
也只有周乙這種在延城接受過系統地下工作訓練的人，才能夠時刻冷靜、沉穩的去考慮大局。
“至於老邱，等到了山下，你們再處理他不遲。
“老邱主動叛逃，你在道義、人心、紀律上能站住腳，也不會打草驚蛇，壞了日本人的計劃，否則他們只會加大對你們的搜捕泄憤，我和老武也必然會被懷疑。
“到了山下，你們鋤奸也能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叛徒。
“同時，也能表現出你們對日本人毒藥計劃造成減員慘重的憤怒和報復，增加咱們將計就計的真實性。”
見周雲飛仍在深思，洪智有繼續說道。
“嗯，你考慮的很周到，爲了老武和你的安全，我可以配合你。”周雲飛點了點頭道。
“不過，減員的事恐怕瞞不過日本人？
“他們肯定會派人進山查驗，到時候不就穿幫了嗎？”
周雲飛皺眉說道。
“放心，這點我早考慮過了。
“國兵守山二營營長郝貴方是我的人，他們近期會進山暗剿一批土匪，到時候他們會把一批土匪安放在觀音洞內。
“這些人都是窮兇惡極之徒。
“你讓人做好防禦措施，在山洞內放置一些帶抗聯標誌的衣服或者裝備。
“再讓人給這些土匪注射毒藥，迅速補他們的槍。
“然後把山洞封住了。
“我的人會把日本人引到那一片，他們就算查，也會以爲是抗聯發現戰士注射毒素後病發，無奈只能求補槍自戕。”
洪智有冷冷說道。
“這樣會不會……”周雲飛沒往下說。
“這些土匪平時打家劫舍，專門對老百姓下手，他們暗中還跟特務、關大帥來往密切，往日調轉槍頭對付你們的事還少嗎？”洪智有道。
“這樣吧，我信不過國兵，剿匪窩藏他們的事由我們自己人來辦。”周雲飛想了想道。
“如此最好。
“對了，你有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獎勵給老邱，高彬疑心重，到時候這或許能成爲對付老邱的利器。”洪智有又道。
“我有一隻瑞士手錶，是之前斬獲的戰利品，你看行嗎？”周雲飛起身從牆角箱子裡翻出一隻機械手錶，遞給了洪智有。
“這表是好貨，可以。
“一切照計劃進行吧。
“記住，我、老邱的身份對任何人不要透露，包括你最信任的部下。
“我想老武應該跟你提過，藥品和槍械的事。
“這些很快就會落位。”
洪智有說道。
“好，謝謝你洪兄弟，這次要沒有你，我們抗聯的兄弟就全完了。”周雲飛跟他握了握手道。
“別客氣，我幫你們也是爲了求財。
“我需要山貨，你們需要糧食、醫藥，互惠互助嘛。”
洪智有笑道。
“正好我這次去開會，從兄弟單位討了一點應急藥物，正好用來遮老邱的眼。
“洪兄弟，之前周乙給我飛鴿傳書，說了以貨換藥的事。
“那會兒我還將信將疑，如今看來，老弟你的確是幹大事的人。”
周雲飛往火盆裡添了些乾柴，讓火燒的更旺些。
“他膽子倒是大，也不怕把我賣了。”洪智有笑道。
“你放心，他用的文字是一種鬼畫符。
“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哪怕是世上最好的筆跡專家也不可能辨認出來。”周雲飛很自信的笑了笑。
“洪兄弟，先委屈你一晚上。
“我會安排好一切，直到你安全下山。”
周雲飛說完，衝門外邊喊道：
“來人。”
“政委。”警衛員走了進來。
“把這小子押到柴房裡先關着，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觸他。”周雲飛吩咐道。
立即有人押着洪智有去了柴房。
周雲飛緊了緊身上的大衣，來到了外邊。
“政委，咋樣了？”老邱問道。
“這小子狂妄的很，應該能值點錢。
“老傅，你讓山下的人去警察廳傳個話，告訴高彬就說他侄子在我們手上，要想贖人準備好一千斤大米，兩百斤蔬菜，還有五十把機槍，五千發子彈。
“少一樣就等着給他侄子收屍吧。”
周政委冷冷吩咐道。
“沒錯，像這種公子哥不宰白不宰，我這就讓人安排去。”老傅轉身就走。
“政委，剛剛衛生處的人又來了，這藥……”老邱着緊問道。
周雲飛心頭冷笑。
老邱啊老邱，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這要沒洪智有，四大隊就栽在你手裡了。
“是啊。
“這批藥來的正是時候，這樣我去跟衛生處的老陳商量下，爭取明天就給弟兄們用上。”周雲飛道。
“太好了。
“老實說，戰士們一受傷，感染、發燒、發炎，死又死不了，只能躺着受難，他們是生不如死啊。
“有了這批磺胺抗生素，他們很快就會好起來。
“咱們四大隊又能幹他孃的鬼子了。”
老邱憂心忡忡的說道。
“說來，也多虧了老邱你啊，要不是你的人接應小董，這批價值連城的藥物極有可能就落到了土匪手裡。
“更抓不到洪智有這塊香餑餑。
“正好上次清了日本人的一個礦場，繳獲了點小玩意。
“這個給你。”
周雲飛把手錶拿了出來，遞給了老邱。
“政委，這哪使得，這玩意一看就是你們知識分子用的。”老邱連忙拒絕。
“老邱，你是分隊長，有塊表在山裡執行任務時方便些。
“再說了，我已經有一塊了。
“擱着也是擱着，不如你先戴着。
“都是自己人，你就別客氣了。”
周政委又推了過去。
“好，那我就先收下了，回頭等部隊打進了城，我再上交給組織。”老邱推脫不過，收了下來。
“對了，那個洪智有你打算怎麼處理？”老邱問。
“先關着，等高彬東西送上來了，再送他下山。”周雲飛道。
“山裡降溫了，柴房太冷，就這公子哥熬一宿下來，還不得活活凍死。
“死了，也就值不上錢了。”
老邱勸說道。
“你說的對，小劉，往柴房裡送個火盆子，多備點乾柴，別凍死他了。”周雲飛喊道。
“行了。
“我去衛生處，好不容易搞到批藥，可得計劃着省點用。”
周雲飛道。
“好，那我先回去了。”
老邱本想把洪智有要走，但又怕做的太明顯，讓周雲飛看出了端倪，只能作罷。
周雲飛目送他和小於遠去，眼底閃過一絲凜冽寒意，旋即快步往衛生處而去。衛生處是一個木頭圍搭的大院子。
十幾個傷員躺在房間裡因爲發炎、發燒痛苦的哼哼着。
“老周，你咋回事，藥搞到手了，都不給兄弟們用，你是想急死我啊。”一見面，軍醫陳達就抱怨了起來。
“老陳，邊上說話。”
周雲飛把他叫到了一邊，說了藥品的事。
“什麼？
“該死的日本鬼子，這是要絕咱們的戶啊。
“老周，現在可咋整？”
陳達問道。
“不急，我從三大隊拿了些藥，你假裝是……”周雲飛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通。
“好計劃。
“要不說還得是你這讀過書的腦子好使。
“我這就去安排。”
陳達聽完，很佩服的說道。
“好，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今晚辛苦點，悄悄把藥掉包一下。
“另外那些毒藥留幾個樣本，日後好用於揭露鬼子的罪行，餘者找地方藏好，回頭集中處理。”周雲飛幹練道。
“明白，放心吧，我準保安排的穩穩妥妥。”陳達點頭道。
……
木屋內。
老邱坐在篝火邊打量着手錶，臉上滿是幾分喜色：“沒想到還是塊勞力士的名錶，這玩意是瑞士造的，可不便宜。”
“老邱，周政委沒發現什麼吧？”于波問道。
“應該沒有。”
老邱仔細回憶了一番，確定自己並沒有什麼漏洞。
除非洪智有那小子把自己賣了。
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洪智有是高彬的親侄子，有錢，還愛玩女人。
山裡連根毛都沒有，抗聯窮的叮噹響，也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給他，更別提日本人虎視眈眈。
只有腦子進水了，他纔會投向抗聯。
而且，洪智有現在的身份是人質。
在高彬還沒有迴應抗聯訴求前，他至少今晚是安全的，
從之前的交談來看，這小子聰明絕頂，不至於主動撂乾貨。
“咱們啥時候走？”于波更關心的是這個。
“越快越好。”老邱臉色一沉，有些煩躁。
他既要確保藥物使用上了，又不能接觸的太近，這可是細菌，萬一沾染上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哎。
“終於可以離開這該死的地方了。
“下了山，我第一件事就是得找兩個窯姐好好睡上一覺，然後再吃上一頓俄羅斯烤肉，喝上幾瓶格瓦斯汽水。”于波一臉嚮往道。
“瞧你這點出息。”老邱撇了撇嘴。
他深知高彬的爲人，陰狠、毒辣，好果子，老邱是不指望了。
他就希望能拿到一筆錢，帶着老婆早點離開哈爾濱這塊是非之地。
而且，他這一逃，哈爾濱地下組織肯定會發瘋似的追殺他們，別說睡窯姐，能不能活下來躲過暗殺還另說。
當然了，與其留在山上受苦，這麼一直熬下去。
老邱覺得這點風險還是值得一搏的。
……
翌日。
老邱早早起來。
山林間霧氣朦朧，能見度很低。
老邱心頭大喜。
這三年他早已把附近山道摸的一清二楚，哪怕用鼻子聞也能下山，這場大霧正好可以作爲天然的屏障，阻斷周政委等人的追擊。
這是天助逃亡啊。
“小於，準備一下，咱們隨時下山。”老邱從腰間拔出煙槍吸了兩口道。
“明白。”于波大喜。
“你去檢查下裝備，我找周政委把那個任長春調過來。”老邱道。
說着，他往周政委的木屋走去。
“小劉，周政委在嗎？”見到警衛員，老邱喊道。
“周政委去了衛生處，那邊今兒要上新藥。”小劉喊道。
老邱心下一動，快步往衛生處走去。
遠遠，他就看到軍醫陳達正拿着注射器針頭，正給幾個受傷的士兵挨個注射抗生素。
看了一會兒，老邱覺得妥了。
果然，周政委還是中了日本人的計。
傷員無法拒絕磺胺抗生素，就像是男人無法拒絕女人一樣。
只要藥性強，這些個傷員足夠把病毒傳染開了。
瑪德，得趕緊溜。
萬一這些傷員出現了毒素反應，他們肯定會倒查這批藥物，到時候萬一洪智有兜不住，把自己給供了出來。
“老邱，你怎麼在這，不進去？”正好傅軍走了過來，扯着大嗓門喊道。
“我過來找周政委。”
老邱擔心他進過院子，刻意閃了一步用衣領遮住口鼻道。
“咋了，你這是？”老傅好奇道。
“沒事，這兩天有點咳嗽，怕傳染給你了。”老邱道。
“你倆別在外邊啊，進來說話。”周雲飛走下臺階，隔着老遠喊道。
“周政委。
“我就不進去了，有點咳，別把弟兄們和你傳染了。
“是這樣的，我想找任長春瞭解下上山警力部署情況，天天窩着弟兄們都快閒出鳥來了，要有條件下山打一杆子去。”
老邱咳了幾聲道。
“可以，小任正好還沒安排任務，你去了解下也好。”周政委爽快的答應了。
“好叻，那你們忙着。”
老邱掩好口鼻，快步而去。
“政委，我咋覺得老邱奇奇怪怪的，平時也沒見他這麼見外啊。”老傅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又說不出來。
“不管他……”
周雲飛看了老邱一眼，收回了目光。
……
老邱迅速回到了營地，衝正在木屋裡收拾的任長春喊道：“小任，昨晚睡的咋樣？”
“邱隊長啊。
“挺好的，一想到能打鬼子了，睡的倍兒香。”任長春憨笑了一聲。
“瞧瞧，這衣服一套還真有點抗聯的樣，精神多了。”老邱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拍了拍道。
“您這話說的，什麼叫樣，我現在可是正兒八經的抗聯戰士。”任長春拍了拍胸脯道。
“行了，別在這裝了。
“洪股長都跟我說了，跟我走，帶上洪股長，趁着有霧立即下山。”
老邱湊近了低聲耳語。
“原來你……”任長春愣了愣。
然後，四下看了一眼低聲問道：“洪股長還好吧？”
“他沒事，別這麼鬼鬼祟祟的樣子，讓人看到了起疑。”老邱很警惕的往邊上挪了兩步。
“勞煩你老弟把山下沿岸的兵力部署圖給我畫一下，弟兄們也好藉着這個機會下山打棗。”老邱故意把聲音提高了幾度。
“沒問題邱隊長，就是警察廳知道這批藥物丟了，這會兒肯定滿世界在搜山，現在下山容易撞槍口上啊。”任長春吆喝着配合他演戲。
兩人很快來到了柴房。
門口有個抗聯戰士在看守執勤。
“小張，把門打開。”老邱下令。
小張打開。
洪智有一臉憔悴，凍得渾身直打哆嗦。
“你小子可以啊，熬了一晚上居然沒凍死你。”老邱冷笑道。
“託你們的福。
“我要死了，你們一根毛都別想撈着。”洪智有搓了搓手，罵罵咧咧道。
“小張，這個人我先帶走了。”老邱擺了擺手下令。
“邱隊長，這可不行，周政委說了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帶走他。”小張有些死板的說道。
“我剛從周政委那回來，他同意我瞭解山下的情況，這個人是高彬的侄子，知道很多內幕。
“我就問幾句話，待會送回來。”
老邱有些不高興的解釋。
“不行，除非你現在讓人去請示周政委。”小張不依不饒。
“嘿，你個不開竅的王八羔子……”老邱剛要發飆，就看到傅軍從另一邊走了過來：
“小張，放行。
“邱隊長的事，政委的確同意了。
“再說了問幾句話而已，這人在山裡，他還能長腿飛了不成啊。”
他扯着大嗓門喊道。
“放心吧，出了事，我擔着。”傅軍又補了一句。
“聽到沒，還不放人？真是個死腦筋。”老邱趕緊順着話呵斥道。
小張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讓開了身。
“老傅，謝了，回頭山下打着棗了算你一份。”
老邱乾笑一聲，領着洪智有快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