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被帶到了翠竹軒的一個不用的小房間裡,這房間背陰,平日裡面堆放一些雜務,翻着股淡淡的發潮的味道。 明華掩着口鼻進去,就吩咐人把綠蘿帶去一旁偏廳說話。
這屋子,她若在是在裡面帶上一會兒,只怕就要當場吐出來了。
綠蘿早被熬得忐忑不安了,此時乖巧地跟在後面偷偷注視着明華的背影進了偏廳。
一進去,她就跪了下去,叩首認錯。
“你如今倒是知道錯了?”明華微微笑了下,示意婆子退了出去,屋中只留着綠桃和紅櫻,這纔看向了跪在下面的綠蘿,笑着道:“你哪裡有錯了,只怕這些日子你都想着,我一回來,你稟明瞭原由,不但沒錯反而是大功勞一件呢!”
她說着緩緩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一步,“綠蘿,我說的可對?”
綠蘿微微顫抖着,半響才猛然叩首道:“奴婢知錯,王妃,奴婢不該自作主張,奴婢當等王妃回來,細細說明有所發現,這纔是正理。奴婢一時鬼迷心竅,加之當時情勢危機,生怕出了差錯,這才貿然動手想要阻攔粉黛的……”她說着擡頭看向明華,“還請王妃看在奴婢忠心耿耿的份上,繞過奴婢這次吧!”
“忠心耿耿?”明華垂下了眼簾,似笑非笑地看着綠蘿,輕笑了下道:“就姑且當你忠心耿耿好了。”
綠蘿聽得頭頂那輕笑之聲,心中不由緊繃起來。她心知明華怕是已經看透了她行動時的憑仗和想法,因此不敢再有隱瞞,叩首在明華腳邊道:“是奴婢一時鬼迷了心竅,只想着立下功勞……奴婢錯了,奴婢知錯了。”
明華轉身坐了回去,“說說吧,你都發現了什麼?”
綠蘿這才鬆了一口氣,低聲道:“奴婢前幾天就察覺粉黛很是削尖了腦袋往前院去,原以爲她是不甘寂寞,後來才發現她竟然是要尋人出府。奴婢與她同住一個院子,與她也認識了七、八年之久,知道她這個素來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因此就懷疑她是不是有了異心,想要傳什麼府中的消息出去。”
這屋中並無旁人,不管是綠桃還是紅櫻都是明華身邊最爲得用的人,因此她坦白直言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個清楚。
“奴婢勸說過她,如今我們兩人一身榮辱皆與寧王府息息相關,讓她不要一時鬼迷心竅誤了自己。誰知道,她說只要她手中的那個消息傳出去,寧王殿下定然不得好下場,到時候我們這些宮裡賜下來的女官定然能保住自身的……”
綠蘿偷偷擡眼看了下明華,注意着她情緒的變化。
“……粉黛一一孤行,奴婢見她說得言之鑿鑿,就一時慌亂下把她給推入了水中……事情就是這樣子了……”
明華並沒有立刻說話,只單手托腮,目光看向窗外牆邊的那一叢翠竹,許久才緩緩開口道:“這麼說,你連着粉黛知道了什麼都不清楚了?”
“粉黛嘴巴很是嚴,奴婢不管怎麼問她都沒有說出。之後也偷偷試探了與她接觸的人,那些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她一心想要出府……”綠蘿低聲道,“奴婢心知這樣沒有查證下的舉動實在是太過於魯莽,奴婢行爲逾越了,可是當時那個情形,粉黛說得煞有其事,奴婢實在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已經驚動了她,萬一她手中真的有什麼不利於王府的消息……”
“王妃,奴婢縱然是有些許私心,可是對王府也是忠心耿耿,只盼着王府越來越好的……”
“你這話,我倒是信。”明華微微抿了下脣,“你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想清楚了。”
綠蘿仔細想了自己所說的話,半響輕輕搖頭道:“奴婢該說的都說了個清楚了。”
“先帶下去吧。”明華淡淡道:“既然你也是爲了王府好,那就不用關在柴房了,就還住在自己的屋子中,一應吃喝由小丫鬟給你送來。”這就是禁足了。
綠蘿心中瞭然,卻只低頭謝恩,不敢再多言語片刻。她相信,只要明華查明瞭真相,定然會放過她的。至於明華今日的問話,昨日晾着她的舉動,她如今回過神來,也隱約有些明白這是下馬威了。
還好她做事謹慎,從未主動問過粉黛她究竟知道了什麼。
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若真如粉黛所說,她掌握了能決定寧王生死的消息,她還是一無所知纔來得安全。
綠蘿被帶了下來,明華卻沒有放鬆下來,只伸手揉了揉額頭,半響才問身邊的兩人,“你們說,她是真的一無所知嗎?”
紅櫻略微搖頭,“奴婢還真看不出來。”
“奴婢倒是覺得,她說的十有八、九是實話,聽聞那一日粉黛落水時,有巡視的婆子路過,只聽到綠蘿大聲喊過‘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你就是在找死也別拉上我’……”綠桃聲音中帶着一絲猶疑,畢竟事關緊要,聽綠蘿的說法關乎王爺生死和寧王府的安穩,她也不敢鐵口直斷說綠蘿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只她一向是個聰明人,定然明白若是她知道了粉黛所說的那個消息,她定然也活不了了。”綠桃說着目光微微發冷。
明華緩緩點頭,“原本這樣的情況,就應當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她聲音越發的低了,也許是有孕的緣故,如今她心軟了不少。想到此處,她失笑搖頭,半響才又道:“更何況,宮中賜下來的兩個女官都死了,未免說不過去。”
紅櫻遲疑了下,半響才低聲道:“那這綠蘿……王妃難道準備放了?或者毒啞了……”
這話說到一半她就頓住了,宮中的女官,豈能不會寫字,難不成還要砍了手,再弄瞎了眼睛不成?這樣放出去,只怕是個人都知道寧王府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大秘密了。這般,還不如直接把人殺了省事呢!
明華自然知道這些,所以這纔是最爲頭疼的事情。“先查查看吧,若是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就等粉黛死了以她害人性命的理由發賣了出去。想來,到時候宮中也不會有什麼異議纔是。”
畢竟是宮裡出來的女官,平日裡面給她們照顧,那是給宮中皇后娘娘面子。可是這殺了人的事情,發賣出去都算是輕的。
她起身離了翠竹軒,交代綠桃親自照看粉黛,不要讓其他人再接近了。
綠桃心知肚明,卻也不會真好奇去偷聽粉黛夢囈中說些什麼,最爲讓明華放心不過了。
只這般又幹熬了兩天,粉黛最終是沒有熬過去,香消玉殞了。明華本想直接讓人一卷席子捲了擡出去連着一些銀子一同送給粉黛家人,卻沒有想到被寧王給攔了下來。
“此時不急,我讓人去檢查一下。”寧王眉頭微微皺着,卻是沒有半分放鬆的意思。明華見狀略微驚訝,半響才反應過來,“檢查什麼?”
“你可知道,戰場上,有時候就是用屍體傳遞消息的?”寧王擡眼看了下明華,原本不想嚇到她,只簡單的略微說了下,“有時候是身上加一個傷口把東西藏進去,有時候是裹着蠟吞進去……”
這樣,得到屍體的人把屍體一破開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了。
明華聽得隱隱作嘔,半響才道:“那粉黛……”若真是如此,那她還真是大意了。
“粉黛有家人,自然容易被掌控。她若只爲了自己,定然不會做出這般的舉動,可是若是爲了家人呢?”寧王緩緩舒了一口氣,這般的死士他用過。故意被北陵人抓住,然後叛投北陵,得了秘密消息之後在身上藏好再暴露身份。北陵人爲了打壓他們的氣勢,自然是會把屍體送回來,大致上還會說上幾句類似於“你們的將領投降了我們,但是我們看不上這種人,還給你們好了”的話。
而那屍首之中,往往是藏着北陵人的不少秘密的。
只可惜,那樣的死士,死了之後都不見得能獲得應得榮譽。寧王所能做的,只是好好安頓他們的家人,讓他們遠離北疆,更名改姓之後在他處安穩的過日子。
粉黛此人他不瞭解,然而如果真如明華所說,她只猜疑到了柏晏鈺之死的話,怎麼小心都不爲過。畢竟,前院他自信不會有人給粉黛行方便的,她這般行事甚至驚動了綠蘿,自然是可疑了些。
派去檢查屍體的,正是常做這樣事情的周騁。明華經常接觸的大約是性子略微爽朗些的周馳和秦莫,對於周騁也不過是知道對方,略微說過幾次話而已。想起他進入粉黛屋中時冷漠的樣子,不由心中有些發寒。
若是他總是這樣檢查,甚至解剖自己戰友的屍體……也難怪這人總是一副陰鬱的模樣了。
這實在不是一個讓人高興得起來的任務。
夫妻兩人就等在翠竹軒不遠處的一個涼亭之中,不過些許功夫,周騁就出來了。他雖然來之前已經清洗了下,然而身上帶着的血腥味道還是讓如今格外敏感的明華隱隱有些不舒服。明華忍着,看向周騁。
“找到了。”周騁說,“在胃中。”
他說着把得到的東西拿出來,那字條已經被胃液侵蝕,字跡模糊了。然而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來一些內容,例如柏、例如通……只要是有些人,略微猜測一二隻怕就能夠推測出裡面的意思了。
“這字條原本還裹着蠟,只可惜那丫頭沒經驗,團的太大了下,咽的時候緊張把外面那層蠟給弄破了。”周騁語帶可惜,把事情說了個清楚。明華聽聞這字條是從胃裡拿出來的,又略微後仰了些,掩脣乾嘔了下。
“你怎麼樣?”寧王連忙過去幫她輕輕撫順後背,明華擺手道:“無礙,就是孕吐而已。”她略微喘息,見寧王端了水過來,順着喝了兩口這才覺得舒服了些,“聽九弟妹說,再過些時候就會好了。我這孕吐還不算嚴重的……”
她勉強笑了下,示意寧王不用在意她。這才轉頭看向周騁,“如今,那粉黛的屍首可沒問題了?”
周騁點頭,對於明華的反應沒有半分的神色變化。明華略略舒了一口氣,努力平復着胃中的翻涌,這才道:“只是如今這般樣子,怕是也不好送去她家中……”她說到這裡一頓,轉而道:“算了,就說她偷了王府中的幾顆上好的東珠,被綠蘿發現,情急之下吞了下去。爲了證實綠蘿的話,這才……那幾顆東珠就一起給她家人好了。”
她說着微微掩脣,半響才又接着道:“這般,王爺覺得可還妥當?只是,她這般被送出去,不管怎麼樣總歸是讓人懷疑的。有心者的猜測,怕是怎麼都擋不住了。”
“無妨,讓他們猜測去就是了。”寧王倒是不以爲意,“縱然是猜測到了什麼又能夠如何呢?”他笑了笑,沒有人用命送出去的證物,就沒有辦法指正。如今公主府死了柏晏鈺這個世子,齊王府死了一個嫡長子,這矛盾早已經化解不開了,又有誰會真心想要知道當初是誰殺了柏晏鈺呢?
縱然有所猜疑,也要看長公主信不信!
此事就這般定下,然而綠蘿卻是一時半會兒發賣不出去的,畢竟她究竟知道什麼,又知道多少誰心裡都沒數。加之粉黛胃裡藏了蠟丸的事情,更讓人懷疑,會不會這也是一步棋。綠蘿過往的種種表現,都只是爲了此時在關鍵時候取得他們的信任,那該怎麼辦?
之前忽視了粉黛的屍體,明華之後自然不會再大意。一轉眼就想起來,若是這是一個連環計呢?
寧王在北疆多年,這點屍體傳訊的辦法齊王知道,難不成寧王反而會不知道嗎?既然如此,那麼粉黛以死傳訊,自然不算安全了。若是對方利用這點,讓他們放下心來,轉而放了綠蘿的話……
明華這才真正感覺到皇后送來的人是如何的燙手山芋了。
真是放也不是,殺也不是,只能好好的看守着了。
此事就這般過去,之後孫半升送來了消息。寧王府剛把屍體送去粉黛家中,不過是兩三刻鐘的時候,就有人去花了二十兩銀子把粉黛的屍體給買了。
“那粉黛的家人也真是……不過是二十兩銀子,王妃給的安葬費還少嗎?竟然就這般把她給賣了……”綠桃嫉惡如仇,心直口快,此時當着明華的面說出來,等說完了才意識到紅櫻正頻頻給她使眼色呢。
她連忙捂住了嘴,這幾日明華孕吐的厲害,她說這些噁心的事情幹什麼?想着綠桃就伸手輕輕刪了自己兩個嘴巴子,轉而才道:“王妃,秦王/府的秦王妃一早讓人送了帖子來……”
“秦王妃?”明華一愣,秦王妃在京中向來不愛走動,上次跟着晉王妃和楚王妃去莊子上看她,已經讓她覺得驚訝了,如今竟然還單獨遞了拜帖進寧王府,這是……
她略微沉吟了片刻,想了想京中如今的情形,也不大明白秦王妃的意思,又不好拒絕就道:“說了是什麼時候過來嗎?”
紅櫻轉身拿了帖子過來,低聲道:“今日午後。”
一早遞了拜帖,午後就上門,這也未免有些急躁了。難不成是有什麼急事?
明華點頭道:“行,回一句到時候我在府中恭候二嫂,給那送帖子的人些辛苦的茶水錢。”
午後明華小憩醒來,秦王妃如約上門。
兩人不算熟悉,又都不是晉王妃那般私下愛說愛笑的人,因此一開始場面有些尷尬。紅櫻笑着上了切好冰鎮的西瓜,又交代明華只能吃一塊,且她那塊還不是冰鎮的。
“看看吧,如今一有孕,我倒是被身邊的丫鬟給管束起來了呢。”明華笑着打破沉默,一旁秦王妃聞言也露出了笑意,道:“這是弟妹身邊的人貼心,時時刻刻關心着弟妹的身子呢。”
她說着點頭道:“孕婦,這些東西自然是要少吃的,寒涼就更是沾也不能沾了。弟妹年紀大,此時多注意些,生育的時候才少吃些苦頭。”
明華聽得出來她所說的都是肺腑之言,點頭應下,兩人就着女子孕事說了會兒話,秦王妃這才徐徐到出上門拜訪的真實原因。
“我們王爺,這些年來性子倔,可是絕對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寧王幫助他良多,他都是記在心中的。”秦王妃說着低聲嘆息,“如今總算是分辨出了究竟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他卻也不好抽身。只是,昨日他回府時,略微跟我提了一句,說是……”
說到這裡,秦王妃遲疑了下,看着明華隆起的肚子,才又道:“弟妹別怪我說話不講究,實在是事情大了些,我們王爺不好開口,只能夠讓我過來提醒一句。”
“二嫂請直言,您的一番好意,我如何不知道?”明華笑着說,秦王妃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們王爺說,齊王昨日弄了一具屍體去別院……”
明華心中一緊,繼而又緩緩放鬆了下來。
秦王夫婦是好意,所以才特意來提醒的。
秦王妃生怕她不明白一般,繼續往下說下去。“那是具女子的屍體,我們王爺略微打探了下,聽聞是從甲子巷后街暈過去的。”她說着擡頭看向明華,“齊王自從沒了嫡長子之後,這性情就越發的……唉!”
她嘆息了一聲,算是給那勉強的場面話一個結尾。
明華沉思了片刻,這才道:“二嫂的好意我明白了,讓二嫂這般熱的天氣裡奔波一趟,實在是我這個做弟妹的福分。”她說得真心實意,“我孕中不好出門,二嫂若是得空,可要常來陪我纔是。”
“你若是不嫌煩,我得空了就上門來。”完成了首要任務,秦王妃這才鬆了一口氣,指着那西瓜道:“最起碼,弟妹這邊的果子,都比旁處甜呢!”
明華聞言笑着道:“二嫂就笑話我吧。這些都是我貪嘴,讓人從莊子上送過來的,只圖一個新鮮。二嫂要是喜歡,我讓人送去秦王、府些,也與侄兒、侄女們嚐嚐,看與秦王、府的是否就不一樣了!”
兩人有說有笑,等到秦王妃走後,明華這才扶着紅櫻去了內屋休息。雖然是早已經料到的,也知道了消息,然而秦王妃的這個好意她卻是要領的。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秦王能夠讓秦王妃特意跑這麼一趟,就有着親近的意思。
“秦王妃來的事情,晚間要與王爺提一提。”她最近越發的疲憊,有時候還愛忘事情,因此就說給身邊人讓他們記得提醒自己。另外就是,還好寧王當初堅持讓周騁檢查了屍體,不然的話……
明華躺在軟榻上,雙目微微閉着,只心中提醒自己。
這不是她與家中庶妹別苗頭的小事兒,關乎帝位,再小的事情都不是小事。她當更加小心謹慎,才能走的更加平順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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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已經被……”一直在外等待消息的齊王聞言猛然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衝了進去,只見那赤、裸的女屍被隨意放在地上,腹部早已經被人打開,裡面胃囊散發着難聞的氣味,卻是被人翻過了。
他只一眼掃了過去,就看向負責檢查屍體的人。
這人是他意外所得,這屍中藏訊的辦法也是他給出的。“你不是說,這個辦法萬無一失嗎?”齊王呲牙欲裂,恨恨道:“如今呢?你作何解釋?”
粉黛傳訊,說是掌握了可以扳倒寧王的秘密,要當面說給他聽。然而粉黛幾次試探無法混出寧王府,而他又恨被這女子給威脅,因此才接納了這個辦法,以粉黛的家人作爲要挾,讓她自尋死路。
誰知道,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連着唯一知道扳倒寧王秘密的粉黛,也毫無價值的死了。
“這辦法,一般人絕對不會想到。”那人容貌普普通通,此時皺眉看着地面上的屍體,一雙眼睛透着冷光:“王爺還未曾說過,此女出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