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府,沿着城中的街巷走了許久,幾乎將內城的主要街道都走了個遍,也沒看到自己要尋之人的身影,只在西四牌樓那裡瞥見身爲錦衣衛千戶的戴勝帶着一隊錦衣衛軍士巡城,她這纔想到,確實許久沒有在內城見過他了,猜想他許是爲了避開自己,刻意將巡視內城的任務交託他人的,便由就近的宣武門踏入外城。
這時候,太陽已經微微西沉,光芒也不再璀璨,加之時已入冬,天氣寒涼,住在外城的百姓又本就不多,街道上相對冷清了不少。
也正因此,走起路來得以暢通無阻,視物範圍也更寬遠了些。
如此,經由寬闊的宣武門外大街向南走了不久,便到了與西來的菜市大街、東來的騾馬市街以及前方微微錯開一些的繩匠衚衕相交的石牌坊處。
由於西邊過了那條菜市大街之後,再過一條廣寧門大街,便到了廣寧門,範圍不大,碰見自己要見之人的機率也小,而前方的巷道錦衣衛更不太可能會去巡視,幾乎沒有考慮的,她便果斷選擇了東轉,踏入那條人與牲口並存的騾馬市街。
沿着還算熱鬧的街道一路向前,又走不一會兒,隔着手牽牛馬騾驢來來往往的商旅百姓,有些意外,卻也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一襲深紫色官服的朗莫帶着一隊身着暗黃色飛魚服的錦衣衛軍士遙遙地朝這邊走來。
她的面上頓時出現一抹喜色,腳下的步子稍稍頓了一下,隨即大步迎了上去。
關於朱常洵帶了一對母子進府,並請下聖旨將他們立爲平妃和世子的事情,朗莫已經聽說,正因這件事情爲江抒擔憂着,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面前不斷有牽着牲口來往的行人,視線被阻隔,並未留意到前方。
這般,直到江抒走到距他只剩不到兩丈遠的位置,方纔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她。
他的腳步不由頓住,看着她也後一步止步停下,擡頭看向自己,心頭不由得一震。
不過,卻對上她的眼眸。
如此,與她對望了許久,突然想到在她大婚之後再次相遇時她那徹骨的冷漠,眼中劃過一絲失落,微微轉身,欲想走開。
但還未來得及踏出步子,卻被她開口叫住:“等等——”
朗莫腳下的步子再次一頓,緩緩轉回身,看向她。
江抒大步走過去,在他面前停下來,輕輕喘息一聲道:“我有話要跟你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朗莫略一遲疑,輕輕點點頭,轉身向着身後的錦衣衛軍士交代了幾句,隨她走向街道北側的那條此時無人的魏染衚衕。
“王爺,那不是王妃嘛!”陪同朱常洵從街道對面的果子巷裡走出的怯羽正好看到他們走進側對面空巷的背影,面帶意外地道。
朱常洵並未應聲,漆黑的眸底劃過一絲莫測情緒,旋即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徑自向着二人遠去的方向走去。
怯羽略一沉默,忙在後面跟上。
《》最新6章 第1019章 不會有什麼逾越的
江抒帶着朗莫進入那條衚衕,沿着兩旁房舍儼然的道路向裡走了一段,在衚衕的深處東轉,踏入與之相交的另一條相對窄小的巷子,方纔止步停下。
緩緩轉過身,盯着他那張略帶傷感的俊朗面容望了一陣,再也忍不住這幾天來積壓在心頭幾乎將自己弄得崩潰的澎湃情緒,大聲朝他吼道:“那晚你沒有爽約,我在廣渠門等你的時候,你其實是在廣寧門等我,你在風雪中等了我一夜,是嗎?爲什麼不說?!”
“你都知道了?”眼中驚詫一閃而過,朗莫輕聲道。
“我若不知道,你就打算一直瞞下去嗎?”江抒眉頭緊緊蹙起,“爲什麼寧願被我誤會,也不解釋?!”
“你都已經嫁進了福王府,一切都晚了,我不想你再爲我分心,”朗莫凝眸望着她道,“你怎麼誤會我不重要,只要你能過得幸福。”
“你憑什麼認爲,不得不嫁給自己不想嫁的人,然後被困在一個囚籠之中,我會幸福?!”江抒禁不住再次朝他質問。
“我……”朗莫面上微微出現幾絲遲疑,“我以爲,他會對你好的……”
“他是怎麼對我的,你都看到了,”江抒脣畔不由劃過一抹自嘲,“這就是你以爲的好麼?”
朗莫緩緩搖搖頭,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道:“你也許不知道,你嫁進福王府的這大半年來,我過得有多煎熬。每天白天,我都想要跟戴勝交換,去巡視內城,看能不能碰見你,就那麼遠遠地瞧上你一眼也好,卻又生怕你看到我之後會難過,猶來豫去,到頭來終究不敢去;每天晚上,我都不敢深睡,唯恐睡沉了會做夢,夢到你帶笑走來的身影,午夜夢迴卻是一場空……”
“雁程……”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對上他傷感落寞的眼眸,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心中同時浮出幾分愧疚。
她雖知道他的心裡是有自己的,卻沒想到他對自己用情竟然這樣深。而自己,這麼久以來,竟然一直都在對他心懷怨恨,甚至就連當初要與他走,也更多的只是因爲不想嫁給朱常洵,而非是認定他這個人。
朗莫不知她的內疚,頓了頓,擡手覆上她的肩膀道:“我如此珍視的人,這樣好的江抒,我原以爲,他也會好好珍惜的,沒想到他竟如此對你……他這種人,怎麼還配站在你的身邊!如果你還願意的話,我們還可以從新來過,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走,馬上就走——!”
“晚了,”對上他真誠深凝的眼眸,江抒苦澀一笑,無力地搖搖頭,“晚了,雁程,你知道嘛,一切都太遲了……”
“哪裡遲了?”他不甘地問。
江抒緩慢地擡起頭,眼眶微微有些溼潤:“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值得你如此傾心地去對待……”
這廂,尾隨前來躲在附近轉角處的朱常洵與怯羽剛好將二人的對話聽了個全場。
怯羽硬朗的面容上不由得出現一抹疑惑:“王妃在廣渠門等朗大人?朗大人在廣寧門等王妃?風雪夜?莫非說得是王爺與王妃大婚前的那一晚?怪不得王妃大婚那日會染上風寒……可那晚,他們爲何要在兩個城門口互相等對方?難道……”
話未說完,突然注意到身旁朱常洵變得鐵青的臉色,忙出言安慰:“王爺,你不要介意,看他們這情況,就算曾有過過去,那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應該不會有什麼逾越的。”
他說這話本是出自好意,但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言辭,卻讓朱常洵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們發乎情,把本王當成什麼了!”
甩下這句後,冷哼一聲,拂袖向着迴路走去。
怯羽望着他決然遠去的背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快步在後面追上。
《》最新6章 第1020章 也無須再等下去
江抒一心只沉浸在已知真相卻無法挽回的痛苦中,自然不知道她與朗莫的對話全被主僕二人聽了去。
那話說完,與他相顧無言地對望了一陣,心裡明白再接着糾纏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便提出以後不要再見,就此分開,先他一步向着迴路走去。
由於這時已是黃昏,他們所在的南城宣北坊又距位於內城城北日忠坊的福王府有些遠,當她一路步行,回到王府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
因爲是月初,時辰又尚不算太晚,天上的星星並不多,墨藍的天幕之中,只有一彎在疏星的伴襯下如鉤的上弦月。
踏進府門後,她便頂着這幾乎沒有什麼亮度的星月回了自己那位於後院的偕聚園。
但進了院門,卻有些意外地,沒有看到屏淺、雲茯苓、金櫻子、綠萼梅、木蝴蝶五人中的任何一人的身影。
往常這種時候,幾個丫頭早就不放心地在門口等待了,江抒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惑,擡頭向裡看了看,見整個院內漆黑一片,只有院子深處自己房間的方向泛着點兒暗淡的亮光,便徑自走了過去。
待到走到房間門前,推門進去,她這才發現房內的光亮爲何看上去那麼暗淡了。外室根本沒有點燈,處於一片昏暗中,隔着屏風的內室,傳出的光芒也甚是微弱,可想而知燈架上燃着的紅燭也並不多。
江抒不太喜歡黑暗,隨手將房門關上,正準備走進內室,取支亮着的蠟燭,將房內的燈燭全部點上,但才向裡剛走沒幾步,昏暗之中,突然傳出一道冰冷的幾乎是來自萬年寒潭的沉鬱男聲:“你去哪兒了?”
江抒心頭一震,迅速止步停下,循聲望去。
這時候,她方纔發現,不遠處的圓桌對面,坐了個白色身影。
剛剛只因房內的光線太過暗淡,才一時沒有注意到。
即便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也知道必是已經回來兩天卻一直沒有見上面的朱常洵,面色不禁一變:“那是我的事,不用你來管!”
“你的事?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朱常洵眸光陡然一寒,猛地站起身,向她走過來,“大婚的前一晚,那個風雪之夜,你又去了哪裡?!”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這件事,江抒心中微微一緊。
“你去廣渠門等朗莫了,打算逃本王的婚,跟他走,是嗎?”走到與她相隔只餘幾步距離,朱常洵止步停下,緊盯着她道,“你頂着風雪在那裡等了他多久?大婚那日的風寒,也是那時染上的吧!虧得本王當時還以爲,是你出宮那日,本王強行令你下車,害得你淋了雨的緣故,還爲此自責了好幾天!”
“我……”對上他森寒的眼眸,江抒頓時想到他當時爲此而覺得對自己有愧的時候,自己竟然還想着來日可以以此做爲與他講條件的籌碼,心頭不由得再次一緊。
張了張口,欲想說些什麼,卻被冷聲打斷。
他繼續向前逼近兩步,冷冷盯着她,沉鬱的嗓音中帶着幾分難以壓抑的怒意:“本王原以爲,你雖心裡沒有本王,但只要本王對你好,足夠的好,早晚有一天,你會有所動的。沒想到,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對本王所說得每一句話,做得每一件事,什麼用時間來證明,什麼要先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什麼……都是在與本王周旋!”
“是又怎麼樣?”想到他帶回來的那姚氏和孩子,江抒哪裡肯相信他是真得對自己好,不過,對於已被自己看清真面目的人,也不屑去解釋事實並非完全如此。
“怎麼樣?”朱常洵強壓下心中的苦澀,冷然一笑,“既然如此,本王也無須再等下去!”
這話道完,猛地擡手抓起她一邊的手臂,拖着她向內室走去。
《》最新6章 第1021章 是天經地義的
“你放開我,你這是要做什麼!”江抒心中一慌,掙扎着欲把他推開。
朱常洵卻緊抓着沒放,轉頭看向她,漆黑的眼眸中一片陰沉:“你說本王要做什麼?你都嫁進王府這麼久了,難道本王碰都碰不得麼?!”
這話說完,舉動粗|暴地將她拖到牀邊,一把將她甩在牀上。
由於他的力道過大,江抒直接被甩倒在上面。
雖然雕花木牀上鋪蓋的被褥柔軟,並未撞傷撞痛到哪裡,但這突如其來的撞擊,還是讓她的頭腦一蒙。
尚未來得及翻轉過身,他已欺身壓了上來。
身子驟然被禁錮住,那連呼吸都不順暢的感覺,讓江抒的心中更加無措,急忙擡手去推他。
然而,她一個基本上可是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力氣哪裡比得上正值盛年且經年習武的他,根本推不開。
朱常洵也不給她更多的時間來反抗自己,將她的身子挪動到仰面朝上之後,立即騰出一隻手來,扯住她身上短襖一側的繫帶。
衣結被拉開的輕微聲息傳來,江抒心中頓感一空。
隨後意識到自己倘若再不阻止的話,接下來就會發生什麼,情急之下,迅速從頭上拔下一隻壓鬢簪,刺向他的後背。
只是,就在簪子的尖端距他僅餘不到一寸遠時,幾乎是本能地,握簪的手轉了方向,反刺向他一邊的手臂。
利器刺入肌膚的疼痛,讓沒有防備朱常洵吃痛地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道也跟着鬆了幾分。
江抒趁機將他推開,掙扎着坐起身。
纔剛剛坐穩,正準備站起來之際,卻被迅速反應過來的他一把又拉倒回去。
他強忍着被她刺傷的手臂的疼痛,擡起另一隻手,將那隻壓鬢簪從她的手中奪下,用力扔了出去,不等簪子撞擊地面的悶響落下,語氣冰沉地開了口:“你竟然對本王動手?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嗎?!”
“是你逼我的!”看着他那隻被自己刺傷的手臂白色衣袖上已經暈染出一片殷紅的血跡,江抒心中雖有些不是滋味,態度卻分外強硬。
“逼你?”朱常洵冷笑一聲,“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本王的王妃,給本王侍寢是天經地義的!”
語落,再一次欺身壓了上來。
在他的手就要觸碰到自己的衣襟之時,江抒迅速擡手,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冰冷地盯着他道:“放開我,別讓我恨你。”
朱常洵聞言那隻伸出的手臂不由一僵,自上而下地望着她,許久,微啞的嗓音中帶着幾分情緒:“可是因爲那個朗莫?”
江抒冷聲道:“我們之間清清白白,沒有絲毫逾禮。”
“沒有逾禮?那是動了真情了,是嗎?”想到天黑前在魏染衚衕那裡聽到的兩個人所說,以及怯羽的那番話,朱常洵面上一片陰沉。
“隨你怎麼想!”江抒也無心跟他去解釋。
朱常洵卻被她這冷漠的態度激怒:“你信不信,本王讓他從此從這個世上消失?”
“若是他消失了,那我就陪他一起消失!”江抒毫不示弱地道。
“別爲你今日的話後悔!”朱常洵冷哼一聲,一把將她推開,起身甩甩衣袖,大步向外面走去。
江抒支着身子,好不容易坐起身,便聽到屏風外面重重的摔門聲。
《》最新6章 第1022章 示好還是示威
她的身子不禁跟着一顫,彷彿那力道不是摔在了門框上,而是隨着他的憤怒摔上了自己的心。
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傾心等待了四個多月終於盼回來的人,這久別重逢的第一面,怎麼就弄到了這個地步……
因爲心中煎熬,當晚躺在牀上睡下之後,她幾乎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頂着濃重的黑眼圈和滿身心的疲憊起了牀,在屏淺和綠萼梅的侍候下梳洗完,剛剛走出房門,木蝴蝶突然急急匆匆地跑來:“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出了什麼事?”不等江抒開口,跟在她身後的屏淺首先問道。
“這……”木蝴蝶的面上出現一抹遲疑,看向江抒道,“王妃還是出去看看吧。”
“那便走吧。”驟然想到昨晚朱常洵臨走時的那句“別爲你今日的話後悔”,猜想事情可能與他有關,江抒面色微變,擡腳走下回廊的臺階,大步向外面走去。
屏淺、綠萼梅、木蝴蝶三人忙在後面快步跟上。
帶着三個丫頭,一路疾走,出了院門,江抒這才發現門前不遠處的空地上疏疏鬆鬆地圍了不少人,正嘰嘰喳喳地爭論着什麼。
木蝴蝶立即擡手指向那邊:“王妃,就是那裡——”
江抒輕輕點了下頭,放緩腳步走過去,淡聲道:“怎麼了?”
衆人聞聲紛紛轉過頭,待看到是她時,面上先後露出各異的神情。
不待那些人向她行禮,其中站於人羣中間的一個大約二十出頭、模樣俏麗、眉梢眼角間帶着幾分風情的女人上前幾步,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番,揚揚脣角道:“這就是妹妹吧?”
“妹妹?”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稱呼,立時反應過來這便是朱常洵帶進府的那個自己前幾日在聚慶堂門外只隱約看到一個背影的姚氏,眸光一凌道,“我記得,好像是我先進府的。”
“話雖這麼說不假,但我虛長妹妹幾歲,倘若管妹妹叫姐姐的話,豈不是將妹妹叫老了?”姚芳紀也不介意她冷淡的語氣,嫵媚一笑,“更何況,若真論及先來後到,我認識王爺比妹妹早,在我懷着崧兒的時候,妹妹一家還沒來京城呢。”
“是嗎?”江抒心中不由浮出一抹苦澀,淡淡瞥了一眼她身後幾個侍女手中的盛有各式物品的漆盤道,“所以,你這是來向我示好的,還是示威的?”
“王妃,不是——”讓木蝴蝶前去報信,和金櫻子一起留在外面與這些人周旋的雲茯苓立即大步走上前來,“她是來奪王妃的偕聚園的!”
“妹妹,我也不想這樣,”姚芳紀面帶無奈地道,“只是崧兒那孩子實在相中了妹妹的院子,非嚷着要住在這裡不可。王爺早前也說了,這府中的院子可以任由我們母子來選,是以,只好請妹妹委屈一下,移居別處了。”
“你們別欺人太甚!”站於江抒身後的屏淺聞聽面色頓時大變,“我家王妃自大婚之日起,就住在這偕聚園,憑什麼要讓給你!”
“我說了,不是我要,是世子要的,”姚氏淡淡瞥她一眼,再看向江抒的目光中微微帶上了幾分挑釁,“此事若是稟明王爺,想必他也會以崧兒爲先。”
“他寵他的兒子,憑什麼讓我做出讓步?!”想到朱常洵以往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花言巧語,江抒眸中陡然出現一抹怒色,語氣冰冷地道。
“就憑你——無後——”她這話音未落,一道清冷淡漠的男聲驟然響起。
《》最新6章 第1023章 沒那麼薄情寡幸
圍在周圍看熱鬧的下人紛紛循聲轉頭,只見不遠處通往中院的曲折小道上,一襲純白直身、外罩淡青色斗篷的朱常洵在怯羽的跟從下大步朝這邊走來。
他們忙向兩邊挪了挪,爲他讓出一條道來,面上同時露出幾分恍然之色,有的甚至低低議論出聲,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什麼葉王妃進門都大半年了,肚子還沒有一點兒動靜……
江抒聽了這話臉色頓時青白一片,看着他走到近前,怒目瞪着他道:“你……你明知道……”
“本王明知道什麼?”朱常洵止步停下,冷冷回視着她,沉聲問道。
“我……”江抒正想將實情說出來,但看到周圍一個個伸長了腦袋的樣子,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若是此時說出這是因爲兩個人至今還沒有圓房,自己不願意給他侍寢的事情,一旦傳到宮裡,指定比無後的罪過要大得多。
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怒意,她咬牙道:“王爺爲何不乾脆請道聖旨,把我給休了!”
“本王沒那麼薄情寡幸!”朱常洵忍不住冷哼一聲。
道完,冷冷盯了她一陣,側頭看向一旁的姚芳紀,語氣稍加緩和了幾分:“這偕聚園不過是一個相對寬敞一些的院子,沒什麼特別之處,本王已經命人將府中更爲寬敞的寄暢園爲你們母子收拾出來,你與崧兒便搬去那裡住吧。”
“是,妾身一切但憑王爺安排。”爲了彰顯自己的大度,姚芳紀立即朝着他屈了屈身子。
朱常洵淡淡點了下頭,目光移向那幾個手端漆盤的侍女:“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爲你們主子把東西送過去。”
“是。”幾個侍女立刻恭敬地答應一聲,不敢再多做停留,引領着剛來府中不識路的姚芳紀向那寄暢園的方向走去。
朱常洵沒再多看她們一眼,黑眸落在江抒那張略帶憔悴的臉上,再次冷冷盯了她一陣子,望着她的眼睛,冷聲向着身後的怯羽交代道,“傳令下去,葉王妃氣血不足,體質虛寒,需要靜養,在沒有被診出喜脈之前,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語畢,不等她做出任何迴應,甩甩衣袖,轉身離開。
江抒望着他決然離去的背影,面色頓時大變。
什麼叫沒有被診出喜脈之前不得踏出王府半步!他這是逼她低聲下氣地求着他,倒貼着去給他侍寢,還是以此爲藉口,將她軟禁在府中?
無論如何,逢迎倒貼這種事情,她是萬萬做不出來,望着他的背影怒瞪了一陣,待他走遠,丟下一衆圍在附近看熱鬧的侍女、家丁,轉身回了偕聚園。
不想回去纔沒兩個時辰,午膳時間尚不到,身爲廚房掌勺大廚的郭小余便端着一罐子羹湯過來,說是什麼紅棗烏雞阿膠羹,對於調理氣血最是有效。
他話雖說得隱晦,但江抒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聽說了朱常洵當衆說她“無後”,並聲稱她“氣血不足,體質虛寒”的事情,想要在私底下幫她一把。
只不過,當時的她心中怒意難消,也沒有心情去領會他的好意,擡手將那湯罐子打落在地,直接把他趕了出去。
自那日後,她便沒有再踏出過偕聚園院門半步,因爲心中憤懣,多數時候把自己關在房裡不願見人,就算偶爾走出房門,也經常沉默不語,時常望着什麼發呆,意志上顯得有些消沉。
如此數天下來,看着她都明顯瘦了一圈的雲茯苓實在不忍這個從來不把她們當奴婢看的主子再這麼鬱鬱寡歡下去,便誰也沒知會一聲,私自跑去了位於中院的宜清堂見朱常洵。
《》最新6章 第1024章 怎麼沒看出來
“王爺,您出征的這四個多月來,王妃她日|日盼着您能早些回京,這好不容易將您盼回來,您卻帶了個女人和孩子進府,立那女人爲平妃,立那孩子爲世子不說,還當衆那樣羞辱王妃,您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麼?!”
宜清堂寢房的外室之中,剛被怯羽帶進去的她一見到坐於正對房門的圓桌旁翻閱書卷的朱常洵,連禮都顧不得行,直接蹙着眉頭質問出聲。
她雖是王府的侍女,並非江抒的陪嫁丫鬟,但自從被周管家帶去偕聚園,認了她做主子,便就一心向着她了。
更何況,她還對她們一貫和善,一點兒王妃的架子都沒有,從來不將她們當成奴婢看,還在與王爺大婚之前初次來王府的時候爲她取了“雲茯苓”這麼個好聽的名字,讓她不用再因早前羽護衛所取的“秋花”而被府上其他人嘲笑了。
“放肆——!”她這話音未落,一旁的怯羽立時變了臉色,正想上前斥責,卻被桌對面的朱常洵擺手制止。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緩緩站起身,向外走了幾步,定定地望着她道:“你說……她日|日盼着本王回來?”
雲茯苓忙點點頭,稍作沉吟道:“不僅如此,王妃她還一直爲王爺掛心着,爲了能夠知道王爺的消息,特地託了相府的表小姐來通過兵部尚書李大人的公子向李大人打聽遼東軍情。在後面的這兩個多月裡,她幾乎是天天都在盼着能夠收到那位表小姐命人送來的述說遼東戰況的信,她……”
“你說得……可是真得?”不等她說完,朱常洵那雙原本帶着沉沉鬱氣的黑眸中頓時瑩出幾絲光彩。
“若有半句虛言,奴婢任憑王爺處置!”雲茯苓先是一愣,隨後神情認真地做出保證。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朱常洵望着她沉默了片刻,輕聲吩咐道。
“可是,王妃她……”
“你先退下,本王自有打算。”
“這……是。”看他態度堅持,雲茯苓也不敢再作放肆,恭敬地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幾步,轉身向外面走去。
待到她走遠,朱常洵微微斂斂神色,側頭看向一旁的怯羽:“你相信她的話嗎?”
怯羽凝神想了想,輕輕點點頭:“那日卑職奉王爺之命回來給王妃送山參的時候,都不知道她有多高興。她還緊着問卑職王爺什麼時候能到呢。”
在他的心裡,一向鄙視姚芳紀那樣貪慕虛榮不知自重的女人,從不將她當成王妃看,因此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稱江抒爲葉王妃。
“那你爲何不早說?”朱常洵眉頭忍不住蹙了蹙。
若是早知道如此,那日在南城宣北坊的魏染衚衕,聽到她與朗莫的那番對話,他也不會誤會那麼深,如今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
“這……”對上如墨他的眼眸,怯羽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愧意,“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卑職一時沒想起來……”
“罷了,”朱常洵也無意就這件事情去怪罪於他,緩緩擺擺手,稍作沉默道,“本王怎麼沒看出來,她有多在乎本王?”
《》最新6章 第1025章 恐怕很難有迴旋的餘地
怯羽不想兩個人再這麼僵持下去,眸光微動,以一種旁觀者清的姿態,爲江抒解釋道:“王妃她雖然表面上看上去溫和圓潤能屈能伸,實則外柔內剛,心高氣傲,不是會輕易低頭的性子,有事也多數喜歡埋在心底。過去她在王爺面前表露出一副‘識時務者爲俊傑’的樣子,是因爲不在乎,在與王爺周旋,如今的態度強硬與不妥協,才正說明了她的心裡有王爺。是王爺將那姚氏和世子接進府刺激到了她,她是在吃醋呀!”
“吃醋——?”陡然想到自己在偕聚園等她的那晚她的反應,以及這些天來的表現,再加上剛剛雲茯苓的那番話,朱常洵心念不由一動,脣畔繼而逸出一抹回府這些天來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也許——確實如此。”
怯羽忙着點點頭,緊接着又道:“王爺打算何時將世子的身世告訴王妃?那姚氏和世子的存在,必定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的心性那麼驕傲,只要在她看來,他們母子是王爺的女人和孩子,王爺與她之間,恐怕很難有迴旋的餘地。”
“……”朱常洵略一沉吟,“也是時候該讓她知道了……只不過……”
他的面上微微出現一抹遲疑,頓了頓,凝眸望着他道:“這件事情不能本王去說。這樣吧,你去將全部真相告訴她,但不要說是授了本王的意,而是你看不下去本王與她相互折磨,自作主張說得。”
“這是爲何?”怯羽眼中不由劃過一抹疑惑。
朱常洵稍稍斂斂神色,側頭看向門外那叢隨風搖曳的蒼老細竹,又似乎透過那擺動的竹枝望向更遙遠的地方:“一直以來,在她面前,本王都太過被動,這樣下去,她即便心裡是有本王的,也永遠不會放在珍視的位置。這次要讓她主動過來妥協。”
“還是王爺想得深遠,”怯羽面上不禁出現一抹佩服之色,“卑職這便去。”
“過兩天吧,”朱常洵擺擺手,“你此刻就去,本王對此知情的事情,在雲茯苓那個丫頭那裡,恐怕瞞不過去。”
“是,”怯羽恭敬地答應一聲,擡手朝着他一抱拳,“卑職告退。”
兩日後,寒風繚繞、月朗星疏的晚上。
從屏淺、雲茯苓、金櫻子她們的口中得知朱常洵回府後,江抒便吩咐她們不必跟着,頂着風月,獨自去了他那位於中院的住處宜清堂。
本來上午的時候,從怯羽那裡得知那個姚芳紀並非他在外面的女人,崧兒也並非他的兒子,他們本是朱常湛的妻兒,朱常湛在回京的路上爲救他而死,他答應爲他照顧妻兒,姚氏卻趁機要求讓崧兒做世子,他爲報恩纔不得已將他們母子接進府給了名分的事情之後,心中的憤懣在震撼過後消失殆盡的她本打算立即過去的,但怯羽卻告訴她,于靖桓來了府中,正在與他商議要事,只能暫且忍下。
當她好不容盼到午後,猜測着于靖桓應該已經走了,匆匆跑去宜清堂時,卻從守門的侍衛口中得知,他有事出了府。
這般近乎煎熬地等了將近一天,終於盼得他回來,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
《》最新6章 第1026章 就不怕我難過嗎
當她一路匆匆,走到宜清堂院門口時,有些意外地,發現之前守門的侍衛竟然都不在,就連一貫陪在朱常洵身邊的怯羽也不見身影。
不過,此時的她也顧不得去想這麼多,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沿着院中兩旁花木光禿的曲折小道,到達朱常洵寢房門前的時候,在寒涼的天氣裡卻未關的房門之內,一襲白衫的他正坐在房間外室圓桌旁側對房門的位置握着一冊書卷漫不經心地翻看着。
聽聞外面的聲息,他輕輕擡起頭,待看到站於門外的她時,一張因爲背對着屏風旁燃着紅燭的燈架而大半處於昏暗之中的俊逸面容上脣角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繼而語氣冷淡地開了口:“是你?”
“不錯,是我。”由於光線的原因,江抒並未留意到他細微的神情變化,也不介意他淡漠的態度,徑自跨過門檻走進去。
朱常洵看着她走到近前,止步停下,放下手中的書卷,緩緩站起身來:“你來做什麼!這裡……”
“我都知道了,”江抒不等他將接下來的重話說完,輕聲將他打斷,“姚芳紀不是你的外室,崧兒也不是你的兒子,他們其實是常湛的夫人和孩子,我已經知道了。”
這話說完,見他突然沉默下來,繼續向前兩步,擡頭對上他的眼眸,蹙着眉頭道:“你爲什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你就不怕我難過嗎?!”
“當時常湛出了事,心裡難受,一時沒顧上,”見她已經說破,朱常洵也不再故作冷漠,語調平靜地道,“想到的時候,卻發現……”
“發現什麼?”江抒忙問。
“南城,宣北坊,魏染衚衕,你與朗莫。”朱常洵凝眸望着她,語速緩慢地一一道出。
“你跟蹤我?”江抒面色忍不住一變。
“不是跟蹤,是碰巧,”朱常洵糾正道,“當日我去了南城兵馬司。”
“所以……當時我們所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江抒心中不由得一緊,“怪不得那晚你會……”
“不錯,”朱常洵定定地凝視着她,“你說你的心裡如果沒有本王,也不會有別人,本王便就相信你的話,從旁靜靜地等着;你說你只相信做的,不相信說的,要讓時間來證明,本王便就給你時間,仍舊靜靜地等着;你說你要想一想,要先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本王便就尊重你的意願,還在靜靜地等着……等來等去,到頭來卻發現,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應付本王,都是在與本王周旋,你可知道,本王當時心中有多煎熬!”
“我……”
“那****跟他說,晚了,一切都太遲了,現在的你,已經不再值得他傾心去對待,這是爲什麼?”朱常洵也沒有要她給出個迴應的意思,微微斂斂神色,又道。
“這……一定要說嗎?”江抒面上不由出現一抹爲難。
“我想知道答案,”朱常洵神情凝重地望着她,“想盡一切辦法與本王保持距離,不惜激怒本王也要保住清白之身的你,怎麼就不值得他再去傾心對待了?”
《》最新6章 第1027章 以爲那就是所謂的驚喜
“……告訴你也無妨,”看着他那張在暗淡燭光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俊逸面容沉默了片刻,江抒覺得如今話都已經說開,這件事情也無須去瞞着,輕輕咬了咬下脣道,“我原來想與他走,不是因爲對他有……只是不想嫁給你,不想就這麼認命,同時覺得他人很好,對我也好,值得去託付……那時我誰也不喜歡,認爲自己可以試着去喜歡他,但是……現在我的心裡已經有了別人……這樣的我,已經不配再去站在他的身邊,那對他來說是一種褻瀆。”
“那個別人……可是本王?”朱常洵聽聞此言,也不介意她將朗莫擺得如此之高,傾身湊向她的耳邊,低聲問道。
“……當然不是——!”江抒心中一緊,急忙後退兩步,矢口否認。
朱常洵看她這副有些慌亂的樣子,卻是愉悅一笑:“本王就當你是口是心非好了。”
“我……我沒……”江抒臉色不由得一紅,正考量該如何將這個話題含糊過去,突然想到什麼,眸光一動,“哎,對了,你那天爲何要說那樣的話?”
“哪樣的話?”淡淡扯扯脣角,朱常洵柔聲問道。
“說我無後啊,”江抒眉頭輕微一蹙,“你不知道……那個郭小余……他竟然……送紅棗烏雞阿膠羹給我……”
“是麼?”朱常洵黑眸忍不住微微眯起,“他這是想幫你,這說明你得人心。”
“可是……”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江抒脣角張了張,正想說這樣會被人誤會她的身子真得有問題,但還未說出口,卻被他輕輕拉起一隻手。
他擡腳向前靠近幾分,斂斂神色,目光深凝地望着她:“爲了堵住悠悠衆口,江抒,你爲本王生個孩子吧。”
“……”江抒只覺心頭一震,急忙將他甩開,迅速後退幾步。
緩緩擡起頭,見他正站於原處,神情平靜地望着自己,心知倘若不面對,事情也過不去,訕笑兩聲,生硬地轉移話題道:“那個……怯羽上次回來給我送山參的時候,說你回來後會給我一個驚喜。你後來把那個姚芳紀和崧兒帶進府,我以爲那就是你所謂的驚喜。但現在以時間來看,怯羽回來之時,常湛還沒有出事,便是我猜錯了,那麼,那個驚喜,到底是什麼?”
她不會應下自己的提議,朱常洵早在意料之中,望着她沉默了一陣,揚揚脣角,向前兩步,擡手牽起她的手:“隨本王來——”
這廂,聽聞江抒來找朱常洵的消息,特地匆匆趕過來的姚芳紀正好看到已經出了宜清堂院門的兩個人手牽手遠遠離開的身影,眸光立時一暗,絞着絲帕的手也跟着緊了幾分。
她之前提出要求讓自己的兒子當這福王府的世子,並不僅是滿足於這些,而是還想要借這個能夠靠近朱常洵的機會,想辦法成爲他的女人,真正將他套住。這樣待得來日他若能夠繼承大統,她纔有能成爲皇后的可能,而非註定屈居於葉江抒那個嫡妃之下。
她原以爲,那日早上的事情,可以讓兩個人徹底失和,沒想到這麼快,他們便就和好了,如此下來,自己哪裡還有機會!
正暗自憤懣着,只聽一側從容園跟隨她來王府的丫鬟荷風語帶不滿地開了口:“這王爺與那葉氏就這麼和好了?他不是嫌棄她無後嗎?這生不了孩子的女人,也能夠受寵,真是沒有天理!”
“孩子?”姚芳紀聞聽此言,眸光陡然深了幾分,“我怎麼沒想到,他想要孩子。”
“王妃,你想到什麼了?”另一側的竹露忙問道。
“沒什麼,咱們走——”姚芳紀側頭看她一眼,淡聲道了句,轉身向着迴路走去。
《》最新6章 1028.第1028章 是要趕我走麼
江抒被朱常洵牽領着,不疾不徐地走出中院,穿過前院,一路走到王府正門之內細竹環繞的照壁附近,見他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腳步微微頓了頓,偏頭看向他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出府嗎?”
“不錯。”朱常洵輕輕轉過頭,衝她柔和一笑。
“那……爲何不命人備車?”江抒略一沉吟,又道,“難道要走着去?”
朱常洵淡笑着點點頭:“那地方離得近,徒步前去,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
“哦。”江抒點頭應了聲,不再多說什麼,擡腳繼續向前走去。
這一盞茶的功夫,也就是一刻鐘,走着很快就能到,倘若命人備車的話,單只是準備的過程,就不止這個時間。
二人出了府門,沿着外面福王府與什剎海前海之間的寬闊青石道一路向西,過了橋,再往北轉,不久之後,果然在一座院門面西的小院門前停了下來。
江抒藉着月之中旬近乎圓滿的明月明亮的光芒,擡頭看了看那門楣上懸着的隱約可以看清題字的牌匾,不解地開了口:“沁芳園?這是什麼地方?”
“進去看看吧。”朱常洵並未直接回答,淡笑着看她一眼。
道完,向前兩步,擡手將那虛掩着的院門推開,牽着她踏進門檻。
隨着他步入遠內,向裡走了一段,江抒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座可供居住的庭院。裡面除了一排位於院子中間位置的坐北朝南的簡樸房屋之外,再無其它建築,反而那排房屋的前後左右,那片頗大的空餘土地,被不規則地分隔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園圃,其間以或曲或直或斜或正的彎彎繞繞的碎石小道相串連。
由於此時已是寒冬時節,各個園圃中看上去皆是光禿禿的一片裸|露的空地,並不能看到任何植被的蹤影,只分別在邊上立着一塊一尺多高的木牌。
她有些好奇這園圃中曾經栽種的是什麼,又或者現在下面還埋着什麼根生的植物,便將手從朱常洵的手中抽出,由近到遠地將那些被月光照得清晰的木牌挨個看了看,邊看邊緩慢地低念出聲:“蓮臺,春曉,珊瑚落日,桃花飛雪,粉池金魚,硃砂點玉,粉玉奴,雙紅樓,紫鳳朝陽,湖光山色,夕霞映雪,紅風展翅,鳳羽落金池,硃砂判,金帶圍,燭光,玲瓏玉……”
許久,她止住腳步,詫異地轉頭看向隔着幾步跟在後面的朱常洵:“怎麼全是芍藥呀?”
“喜歡嗎?”朱常洵緩步走上前來,面含淺笑地望着她,“這園子是送給你的。”
“送給我?”江抒擡手指了指她自己,眸光微動,“這就是王爺要給我的驚喜?”
“可以這麼說。”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
“所以,王爺是要趕我走麼?”驟然想到什麼,江抒眼眸微眯,揚脣問道。
“什麼意思?”朱常洵一時沒太反應過來。
“不是王爺說得麼,”江抒斂斂神色,端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芍藥,又名可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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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29.第1029章 豈不是白費力氣
“你還記得?”經她這麼一提醒,朱常洵陡然想到上年端午節的後一天早上,自己帶着幾樣她點名要屏淺去準備的菌菇類菜餚湯羹去相府看她,其間問她花開最美好的植物是哪種,她答芍藥時,自己所說的那番話。
“我當然記得,”江抒面色更加凝重了幾分,“王爺說,‘顧文房《問答釋義》中有言,芍藥,又名可離,可離可離,故贈之以送別’。當時王爺還怪我提到它是在趕你走,現在卻反過來要送這滿園的芍藥給我,難道不是打算趕我走麼?”
“你多想了,本王沒有這個意思,”朱常洵聞言心頭立時一緊,生怕她會有所誤會,忙着解釋道,“本王送它給你,是因爲當時回去一想,你可能並不知道它的這層寓意,而是真得喜歡芍藥。”
“呵,我開玩笑呢!”看他這副有些緊張的模樣,江抒眸底不由浮出一抹愉悅光彩,“我當然知道你不是要趕我走了,趕一個人走的法子有千千萬萬,怎麼會有人用這麼費力又含蓄的方式。萬一我遲鈍一點,看不出來,那你豈不是白費力氣了?”
“江抒……”
“只不過……”不等他多說,她的話鋒驀然一轉,“我雖喜歡芍藥,但也不至於喜歡到這個程度,這……未必算得上是個驚喜。”
“……”朱常洵纔剛浮起的笑容瞬時僵在臉上。
許久,他緩步繞到她的身前,凝眸望着她道:“那本王的心意呢?那次得知你喜歡芍藥,本王便爲你買下了這座院子,讓本王特地從蘇州請來爲我們大婚佈設庭院的文震亨給起草了園圃佈局圖,命人照圖修成,各地蒐羅各種品種,在最適合種植的秋日種下,費時兩年,弄到這四十餘個品種,這份心意,夠不夠得上驚喜?”
“我……”江抒只覺心頭一震,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擡頭看向他,“所以……王爺真正要給我的驚喜,不是這種滿芍藥的院子,而是王爺可以爲我做這麼多的心意?”
“那你可覺得這是驚喜麼?”他低聲問。
“王爺爲何不等到明年花開的時候再帶我過來?”江抒不答反問道,“那樣效果豈不是更佳?”
“本王原本也想來着,”朱常洵斂斂神色,脣畔輕微劃過一抹自嘲,“但一想到還要等上將近半年的時間,是真得等不下去了。能讓你的心裡有一點兒本王的位置,不知道有多難,本王對你的用心,必須儘快讓你都看到,本王真得怕再因什麼誤會而讓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和睦再添波折……”
他頓了頓,定定地望着她,極爲認真地再問出口:“你可覺得,這是驚喜?”
“這……”江抒原想點頭,但旋即想到只是如此,根本無法緩和此時有些緊張的氣氛,略一沉吟,偏頭衝他一笑,“倘若這樣我再不覺得是驚喜的話,你一定認爲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就……姑且當做是吧。”
“你這算是在敷衍本王麼?”對上她那雙月華之下璀璨如星的眼眸,朱常洵頓覺心頭一暖,面色也跟着和緩了幾分,薄薄的脣邊甚至彎起那麼一抹上揚的弧度,“不過即便是敷衍,本王也很高興,不管你肯不肯將本王爲你所做的一切放在心上,至少知道了本王對你的好。”
道完,再次擡手牽起她的手:“走,本王帶你到裡面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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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第1030章 終究還是無罪的
當晚,二人在那沁芳園清明如水的月光下待到月上中天,方纔回府。
由於前一晚回去的太晚,歇下的更晚,加之冬日寒涼的天氣利於睡眠,次日,江抒一覺睡到晌午,方纔起牀。
從屏淺的口中得知朱常洵不在府中,簡單地用過午膳後,她便像往常那樣,拿着冊醫術斜倚在房間外室的軟榻上翻閱起來。
這一翻,就是將近半天的時間,直至暮色籠罩下來,方纔放下手中的書冊,起身向外面走去,準備問問屏淺、雲茯苓她們朱常洵回來了沒有。
但纔剛踏出房門,藉着廊檐上高掛的燈籠暈黃的光芒,卻見一襲青襖黃裙的木蝴蝶手提食盒遙遙地朝這邊走來。
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待到走到近前,木蝴蝶止住腳步,朝着已經走下回廊臺階的她屈了屈身子:“王妃,寄暢園的竹露帶着小世子過來了。”
“奴婢見過葉王妃,”那竹露立即領着崧兒走上前來,恭敬有禮地向着她屈身一禮,“世子入府多日,都還沒有來拜見過嫡母,我家王妃特地讓奴婢帶他過來給葉王妃請安。”
她道完,不等江抒開口,低頭看向站於身前的崧兒:“世子,快來見過王妃娘娘。”
“兒臣拜見母妃——”崧兒仰頭看她一眼,乖巧地點點頭,上前兩步,像模像樣地朝着江抒擡了擡手。
“……”江抒雖然因爲那無理要求的事情,對那姚芳紀有些成見,但這軟膩膩的聲音,還是讓她的心中忍不住一軟。
沉默片刻,終究覺得這麼小的孩子到底是無辜的,上前兩步,微微屈身,衝他柔和一笑,擡手牽起他的小手:“外面風涼,走,我們到屋裡去——”
與此同時,寄暢園正房的外室中。
“我要的東西,買回來了沒有?”看着剛剛踏進房門的荷風,姚芳紀面色凝重地問道。
荷風輕輕點點頭,上前幾步,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紙包,緩緩遞向她,面上同時出現一抹遲疑之色:“這美人一笑散藥性極烈,遇酒溶化後,即便不如口,只碰得肌膚,也會……若是被王爺識破,或是事後他要追究……這可是重罪,王妃確定要用嗎?”
“爲了我與崧兒的將來,不得不冒這個險,”姚芳紀沉聲道了句,擡手將那小紙包接下,利落地展開,走到一旁的圓桌前,掀開桌上盛有酒菜的漆盤中的那隻細白瓷酒壺的蓋子,將裡面的東西盡數倒了進去,握住壺頸輕輕搖了搖,“可打聽好了王爺在哪裡?”
“書房,”荷風略一沉吟道,“王爺今日一回府,便去了書房。”
“好。”姚芳紀緩緩點點頭,將那酒壺放回原處,雙手隨後滑向漆盤的邊沿。
“王妃,倘若王妃去了之後,那葉氏再過去怎麼辦?”不等她將那漆盤端起,荷風有些擔憂地道。
“我已經讓竹露帶着崧兒去拖住她,”姚芳紀陰沉一笑,轉頭看向她,“晚些時候,等崧兒回來,哄好他,這一晚別讓他找我!”
道完,不再多說什麼,端起那盛有酒菜的漆盤,大步向外面走去。
《》最新6章 第1031章 沒有理由懷有敵意
江抒牽着崧兒走進房門,抱他在房間外室圓桌旁的黃花梨木嵌瓷心圓凳上坐好,擡頭看到後一步進門的木蝴蝶走上前來,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端出裡面盛有飯菜湯羹的碗盤一一在桌面上擺開,便留他下來用了晚膳。
飯後,見這一餐功夫已經與自己混熟的他緊拉着自己不放,稚嫩的小臉上帶着幾分楚楚之色,似乎並不想離開,就又攬起他,給他講了幾個前世童話書裡看來的簡短的故事,直至小鬼頭看上去有些睏倦,方纔讓竹露把他抱走。
這時候,房間內室妝臺上的自鳴鐘才響過戌正時的奏樂報時聲不久。
這個時辰雖然算不得晚,但也不早了,差不多到了就寢的時間。她與朱常洵雖已和好,也確定自己的心裡是有他的,卻覺得兩個人自相識以來,還從未好好相處過,不想就這麼沒有過程,直接跳到結果,便沒有再向身邊的幾個丫頭打聽他是否回來的消息,命她們打來熱水,簡單地洗漱了一番,早早地睡下了。
次日上午,起牀梳洗完畢,用過早膳,她本打算趁着時候尚早,去宜清堂見他一面,只是纔剛踏出房門,卻被從外面回來的雲茯苓告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江抒面上不由露出幾絲失望之色,正準備返回房內,像往常那樣拿本醫書或詩集出來翻讀,但還未有所動作,突然想到姚芳紀與崧兒進府並被立爲平妃和世子的事情,家人一定十分爲她擔心,也該去趟相府將此事解釋清楚了,便吩咐她與金櫻子、綠萼梅、木蝴蝶幾人好好看家,帶着屏淺向外面走去。
主僕二人出了偕聚園,沿着外面的曲折小道一路向前,走出後院,穿過大半個中院,在快要到達前院的時候,卻見一襲水紅底帶有暗紅色碎花的對襟立領及膝長襖、湖藍色繡襴馬面裙,外罩丁香色繡花斗篷的姚芳紀領着荷風迎面走來。
打個照面,即便對方是自己並不想見的人,但避是避不開了,江抒只好不情願地迎了上去。
“妹妹這麼急匆匆的,是要去哪裡?”在她看到自己的同時,姚芳紀也已經看到了她,待到兩廂走到相隔只餘幾步距離,止住腳步,含笑問道。
只不過,那笑容雖明媚,江抒卻隱約覺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中帶着幾分犀利,那……似乎是……敵意。
可是,怎麼可能?
她雖是朱常洵的平妃,但那只是名義上的,只是爲了讓她的兒子崧兒能夠當世子的權宜之計。在這件事情上,自己沒有做出過絲毫的反對,她沒有理由對自己懷有敵意。
算了,也許是自己看錯了、想多了吧。
江抒暗自在心底安慰了自己一下,回答她的問話:“出府——”
緊接着,想到什麼,又糾正道:“準確一點兒說,你應該叫我弟妹纔是。嫂夫人——!”
“……”姚芳紀聞言面色立時一變,“他都告訴你了?”
“他不該告訴我嗎?”江抒忍不住嗤笑一聲,“難道他該爲了保住崧兒身世的秘密,讓我一直對他誤會下去?”
這話道完,也沒有要留下來等她作出迴應的意思,帶着屏淺越過她大步向前走去。
《》最新6章 1032.第1032章 這就是不配相比的人麼
主僕二人並未命人備車,是步行出得府。
向西走出福王府與什剎海前海之間的寬闊青石道,沿着人來車往商販雲集的定府大街邊走邊看,江抒正考量着該帶些什麼回去作爲給家裡的幾位長輩的禮品,不經意擡頭,卻見前面幾丈遠處與西來的崇國寺街、北來的德勝門大街相交的十字路口附近,一襲深紫色圓領袍、外罩玄色織金斗篷的朱常洛在他的侍衛驚風的陪同下迎面走來。
她的面色不由得一變,本能地擡手拉起身旁的屏淺,想要避開,無奈纔剛轉身,還未來得及踏出步子,對方低沉清寧的聲音已然傳來:“江抒——”
他既已開口,便無法再假裝沒看見,江抒雖然對他是極爲的不待見,還是回過身去,等他走近。
由於兩廂相距不遠,很快,朱常洛就帶着驚風走到近前。
他止住腳步,擡頭看向她道:“這次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只是路上偶遇,算是巧合了吧?”
江抒自然知道他這是還記着上次相府門前遇見時他說好巧自己卻暗諷他別有居心的事情,輕輕點了下頭,算是認同,緊接着道:“太子殿下,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說完,不再停留,越過他大步向前走去。
但纔剛走沒幾步,身後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表面上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私下裡卻養着外室,還有了孩子,如今更是仗着軍功把那外室接近府中與你平起平坐,還把本該屬於嫡妃之子的世子之位給了那個私生子,這就是你認爲的本宮不配相比的人麼?”
江抒聞聽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不過因爲知道實情,並不在意這話,看着先自己一步轉過身來的他,語調冷淡地道:“太子殿下,這是你身爲兄長的該說話的麼?”
“我是爲你好,不希望你被他矇騙傷害。”看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朱常洛眉頭忍不住一蹙。
“謝謝太子殿下的一片好心,但那是我的事,不需要太子殿下來費心。”江抒對此並不領情,再次淡聲道了句,不再停留,回身大步向前走去。
當日,她那話說得自信滿滿,給予了朱常洵最大的信任,然而,這看似堅不可摧的信任,卻在雲茯苓的幾句話中瞬間崩塌。
這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冬月底了。
這日下午,她正斜倚在房間外室旁邊燃着暖爐的軟榻上拿着冊千家詩隨意地翻看,雲茯苓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她的眉頭輕微一擰,迅速擡頭看向她。
雲茯苓走到榻前,重重地喘息一陣道:“那個……那個姚氏……她有喜了……”
“什麼?”江抒手上的力道不由一鬆,淺握於指間的詩集“啪”的一聲滑落在地。
雲茯苓小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臉色,解說道:“寄暢園的這幾天來胃口一直不太好,方纔特地請了胡太醫前去診脈,確診爲喜脈,這事已經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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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3.第1033章 連老天爺都眷顧
特地請太醫?傳開?
若說她的上一句只是讓江抒感到震驚的話,這句則讓她的臉霎時變了顏色。
那姚芳紀雖是朱常湛的妻子,只是名義上的平妃,懷孕一事存在私下裡與人有|染的可能,但她竟然無所顧忌地請太醫,還讓這件事情傳出來,毫不擔心與朱常湛兄弟情深的朱常洵會知道,這就只能說明……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別人的,就是……朱常洵的……
“我知道了,”許久,她努力剋制着讓自己平靜下來,看向她與原本陪在房內的屏淺,“我想靜一靜,你們先下去吧。”
“王妃……”屏淺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擔憂之色。
“去吧,”江抒緩緩衝她擺擺手,“你們輪流到院門外守着,誰來也不準放行。”
“那王爺呢?”雲茯苓試探地問道。
“任何人——!”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那個朱常洵對她都是一副一往情深的樣子,江抒眸光陡然一寒,語調跟着加高了幾分。
這廂,寄暢園正房的外室中。
將胡太醫送回紫竹院,並從他那裡取了安胎藥回來的荷風看到坐於屏風旁附近燃着暖爐的軟塌上臉色紅潤的姚芳紀,淡笑着道:“王妃如願以償,懷上了王爺的骨肉,荷風恭喜王妃了。”
姚芳紀擡頭看她一眼,嫵媚一笑,擡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眸中帶着幾分奸計得逞的精明光彩:“他以爲他拿崧兒身世的秘密威脅我,不讓我將那晚的事情說出去,這事就能瞞得下?就能避免那個葉江抒受到傷害?連老天爺都眷顧我,只那一次,便給了我這個孩子,若是個男孩的話,將來就算他後悔將世子之位給了並非親生的崧兒,想要更立世子,這世子的生母,也是我姚芳紀——!”
“還是王妃想得長遠。”荷風不禁面露欽佩之色。
“不想得遠一些,將來怎麼辦?”姚芳紀眼眸一眯道,“他那麼想要個孩子,就算以前顧忌我是他兄弟的女人,想要做個正人君子,對我避而遠之,如今我懷了他的孩子,就不信他還能繼續對我這麼疏遠下去!去趟宜清堂,告訴那裡的侍衛,就說我身子不適,想見王爺,請他回府之後到寄暢園來看我。”
“是。”荷風點頭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兩步,緩緩轉身,準備前去。
但還未走幾步,身後又傳來她鄭重的吩咐:“讓竹露看緊崧兒,別讓他總是往我這裡跑,我如今懷着身孕,要安心養胎,被他推着碰着怎麼辦?”
“可是……世子他還小,需要王妃的照顧。”荷風止步回頭,略一遲疑道。
“他需要就得由着他?”姚芳紀忍不住輕哼一聲,“他不過是個秦王后裔的兒子,這麼多代下來,和平民有什麼區別!就算我這裡懷的是個丫頭,那在王爺的心裡,也比他重要——”
“王妃……”
“好了,他若要見母親,以後就讓竹露把他領到偕聚園去,”姚芳紀不待她多說,不耐煩地將她打斷,“那葉氏不是挺喜歡他的嘛,自己懷不上,就來對別人的孩子好。將來我若生個兒子,便可憐可憐她,把崧兒送給她養也無妨。”
“……是。”荷風雖有些不贊同她的做法,但自己畢竟是一個奴婢,而且還受過她的恩惠,也不好作出反對,再次點了下頭,回身向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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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4.第1034章 可以以死謝罪
朱常洵帶着怯羽從外面回來時,天色已經黑透。
他翻身從馬上下來,剛一走到府門口,守門的幾個侍衛便個個興奮地迎上前來向他恭喜道賀。
他有些不明所以,隨口問了一下,當得知那姚氏有喜的消息後,面色立時沉了下來。
隨後意識到連他們幾個人都知道了,江抒那裡肯定已經知情,爲免她會因此對自己再生心結,匆忙踏進府門,直奔偕聚園而去。
然而,到了之後,卻連院門都沒進去,便被守在門外的屏淺和雲茯苓給攔了下來。
兩個丫頭的態度甚是不善,甚至連他王爺的身份都沒顧及,直接開口指責他的不是,指責他對不住她們家王妃。
昨日還好好的,今日就遇到這樣的事情,朱常洵能夠想象得出江抒此時的心情,稍作沉默,心知就算這時候見到了她,她也未必能夠聽得進去自己的解釋,就沒有再徒勞無功地與兩個丫頭多做糾纏,轉身帶着怯羽返回來時途經的中院,前往自己那住處宜清堂。
主僕二人一路匆匆,走到宜清堂的院門口,看守院門的侍衛忙上前行禮。
其中一人原想將下午時寄暢園的荷風過來,說她們姚王妃身子不適,請他回府後去寄暢園看她的事情跟他說,但看到他的臉上並無一絲一毫要當父親的喜悅,反而顯得有些陰沉,又識趣地將到口的話嚥下。
待到他走進院門,方纔擡手將跟在後面的怯羽攔下,把那件事情告訴了他,託他代爲轉達。
由於離得不遠,那聲音也沒有刻意壓低,那些話朱常洵約莫都聽到了。不過,卻沒有理會,反而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沿着院中兩旁花木光禿的曲折小道,走到自己的寢房門前,他見裡面隱約透出昏暗的光芒,眸光微微一動,吩咐已經跟上來的怯羽在外面守着,不許任何人靠近,直接推門而入。
從裡面將房門關上,纔剛轉過身,內室突然閃出一個頎長的白色身影,撲通一聲,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朱常洵低頭看向他,面上並未出現分毫意外,也未讓他起來。他盯着這個與自己衣着相同、樣貌也幾乎完全一樣的青年看着,漆黑的眸底翻卷着幾點莫測的情緒。
久久,等不到他開口問罪,跪於地上的人有些沉不住氣了,朝着他深深一叩首道:“桑中有罪,請王爺處罰——”
“你何罪之有?”又盯着他看了一陣,朱常洵這才涼涼開了口。
秦桑中緩緩擡頭看向他,遲疑了片刻道:“那晚……那姚氏……桑中實在怕王爺怪罪,纔將事情瞞了下來,沒想到……她竟然……但是王爺,桑中真得不是貪圖她的美|色,是……”
“本王知道,”朱常洵淡聲將他打斷,“那姚氏是什麼樣的人,本王心裡有數。”
“那現在怎麼辦?”秦桑中面帶擔憂地道,“桑中做了錯事,可以以死謝罪,可姚氏那邊……”
“你死了,誰來給本王當擋箭牌?!”朱常洵忍不住冷哼一聲,“龐鹿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弄出的這張和本王一模一樣的臉,還由誰來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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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5.第1035章 未必是一件好事
“那……王爺要桑中怎麼做?”秦桑中再次踟躕了一陣,小心地問道。
朱常洵並未立刻回答,稍作沉默,斂斂神色,方纔淡聲道:“本王問你,那個孩子,你想不想留?”
“不不不,”秦桑中連忙擺擺手,“王爺已經不得已立了一個別人的兒子做世子,桑中怎麼能讓王爺在還沒有親生孩子的時候,再給一個孩子當父親!”
“也好,那個姚氏,讓她把孩子生下來,未必是一件好事,”朱常洵自上而下地望着他道,“你的親事,本王會負責。”
“王爺不必費心了,”秦桑中緩緩搖搖頭,苦澀一笑,“雲棲都不在了,桑中已立誓終身不再娶。”
朱常洵看他態度堅定,並非只是爲了避免麻煩於他,輕輕點了下頭,不再就此多說什麼。
秦桑中頓了頓,又試探地開了口:“這件事情……王妃想必會誤會,不知王爺……”
“你的存在,不能再瞞着她了。”朱常洵心知倘若不將這個秘密和盤托出,姚氏懷孕一事根本解釋不清,直截了當地道。
“那桑中……這便去跟她澄清事實?”秦桑中徵求意見。
“不用了,”想到方纔過來時,隱約聽到的那守門侍衛對怯羽所說的話,朱常洵擺擺手道,“那姚氏早前令人來傳話,說是身子不適,想要本王去看她,你出去命人去回個話,就說今晚有要事要忙,明日再過去。你明日一早便就過去,以賞梅的名義,將她帶去後花園,對她只管做出一副小心呵護照拂有加的樣子。”
“這樣……會不會……”想着姚氏懷孕的事情,應該已經讓王妃對自家主子有了心結,秦桑中有些遲疑。
“這你不必多管,本王自有打算,”朱常洵擡手扶他起來,“你對她的態度,讓外人看上去越體貼越好。”
“……是。”雖不明白他這是何意,秦桑中也不好去質疑,略一沉吟,緩緩點了點頭。
“還有,”朱常洵想了想,又道,“怯羽就在門外,你告訴他,就說本王讓他去趟紫竹院,胡太醫那裡。”
“讓他怎麼說?”秦桑中問道。
“他知道,你只須吩咐即可。”朱常洵側頭向着房門的方向望了一眼,漆黑的眸底蒙上一抹微不可察的寒光。
怯羽是這府上唯一知曉替身事情的人,也是爲數不多的知道姚氏並非他的外室的人,無須提及,他也明白,姚氏懷的那孩子,並非自己的。
這廂,因爲得知姚芳紀懷孕一事,江抒心中煎熬,待到夜深在牀上躺下之後,翻來覆去的一晚上沒睡着。甚至次日早上,周身疲憊的厲害,卻仍舊沒有一點兒睏意,就早早地穿衣起來了。
這時候,雲茯苓已經從廚房端來幾樣熱氣騰騰的飯菜湯羹,一一擺在房間外室的圓桌上。
她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想到昨晚臨睡前綠萼梅爲了安慰她,提到後花園的臘梅已經長出了花苞,建議她第二天去看看的事情,心知這總歸比待在這偕聚園中,讓人覺得她顧影自憐要好,便吩咐幾個丫頭都不許跟着,獨自出了門。
誰知,纔剛走出後院,步入後花園,向裡走了沒多遠,便遙遙地看到位於這後花園中間位置的臘梅園附近,那一扶一持的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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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6.第1036章 可沒承認你是真的
其中一襲純白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緣邊斗篷的正是她那名義上的夫君朱常洵。而由他攙扶着的那個黃襖紅裙風情嫵媚的女子,則是昨日傳出懷有身孕的姚芳紀。
二人是以極其緩慢的姿態在那邊碎石道上走着的。小心照顧着姚芳紀的同時,朱常洵還不時地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些什麼,態度顯得十分親暱。
昨日聽說這姚芳紀有喜是一回事,如今親眼看到兩個人如膠似漆地走在一起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想自己昨晚內心掙扎之餘,還去想了朱常洵一直對她敬而遠之,她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才懷上他的孩子的。
可是……這朱常洵也不是個可以隨便被人算計的主兒,倘若真是如此的話,他怎麼還會對她的態度這般好?
看來,他過去對於姚芳紀和崧兒身份的解釋未必是事實,那關於他們是朱常湛妻兒的事情,也不過是一個編出來騙自己的幌子,極有可能這對母子就是他的外室和孩子。
想到這些,江抒臉色頓時陰沉一片,低垂的雙手也跟着緊緊握成拳頭。
“怎麼,吃醋了?”正在她怒惱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刻意壓低又似乎帶了些好笑的清凌男聲。
“纔沒有——!”幾乎是下意識地,江抒一口否認。
這話音未落,突然意識到聲音的不對,迅速轉過頭去。
當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那張清雅俊逸的面容上時,面上立時出現一抹震驚之色。
許久,她擡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梅園那邊陪着姚氏的那一位:“你……他……怎麼……怎麼會有兩個朱常洵?”
“既然有兩個,那自然一真一假。”緩緩上前兩步,他偏頭衝她一笑。
“那一定你是假的。”聽這說話的語氣,江抒雖已經心中有數,卻故意道。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在她的身旁站定,他淡淡扯扯脣角,“你只需要知道,讓那姚氏懷上孩子的是那一個,不是這一個,多數時候陪在你身邊的,是這一個,不是那一個就好。”
“好,好,”江抒面上的沉鬱轉化爲笑容,頓了頓道,“那麼,那個假的,哦,不,應該說是替身吧,他是誰?”
“他呀……”
“等等,”對方正想解釋,江抒突然又想到什麼,將他打斷,“讓我猜一猜,他……姓秦,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他好奇地問。
江抒稍作沉默道:“記得有一次,我說油炸檜炸得是秦檜,並說至今姓岳的都不肯同姓秦的結親,他就翻臉了。”
“他還敢跟本王的愛妃翻臉,看來是需要好好管管了。”朱常洵道。
“少來,誰是你的愛妃了,我可沒承認你是真的。”
“無論我是真是假,你更在乎的人是我,不是麼?”
“少得意,他可比你討喜多了!”江抒不屑地瞥他一眼。
頓了頓,道:“對了,姚芳紀腹中的那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你就別管了,我自會處理的,”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這件事情,別說出去。”
“你指得是……”
“替身一事,”朱常洵道,“本王需要他秦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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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7.第1037章 這就是所謂的處理方式
江抒是個知曉輕重的人,雖不明白他要這替身有何用,還是毫不遲疑地點頭答應下來。
因爲得知姚芳紀懷孕的真相,心情恢復如初,那天回去之後,她便繼續像往常那樣,待在燃着暖爐溫暖如春的房室中研讀詩書、翻閱醫書、擺弄瓶瓶罐罐。
數日時光便就在這悠然閒適中度過,轉眼寒冷的冬月結束,步入更爲嚴寒的寒冬臘月。
這日,翻書翻得累了,她在屏淺的陪同下走出房門,看到院中的一棵粗壯的臘梅樹上花開得正好,便讓屏淺給取來了椅子和剪刀,準備採剪些花枝,拿到房中做插花。
誰知,才剪了沒多少,那多日未見的姚芳紀突然領着她的丫鬟荷風和竹露氣勢洶洶地跑了進來,綠萼梅和木蝴蝶兩個丫頭緊着去攔也沒攔住。
“葉江抒,你這個賤人,你給我下來——!”走到附近,止住腳步,一改往日的拿腔作調,姚芳紀惡狠狠地擡手指着她道。
江抒所在的位置雖是背對着她過來的方向的,但卻早就從綠萼梅和木蝴蝶的阻攔聲中聽出了她的身份。
她眸光微動,緩緩轉過身,含笑望向她:“姚姐姐這麼激動做什麼?你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當心動了胎氣。”
姚芳紀一聽這話,面上怒意更甚,上前就要把她從椅子上拽下來,但尚未觸碰到她,卻被一旁有功夫在身的屏淺眼明手快地一把推了出去。
由於她有孕在身,屏淺沒敢用太大的力道,並未將她推倒。
在荷風和竹露的攙扶下站穩身子,她擡頭恨恨地瞪向江抒:“你這個蛇蠍心腸的賤人,自己懷不上,就對我的孩兒下毒手,害我小產,你會得報應的——!”
“你小產了?”江抒這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她的臉色煞白,沒有一點兒血色,眸中不由出現一抹震驚。
想當日自己問朱常洵她與秦桑中的那個孩子怎麼辦時,他說自會處理。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處理方式……
手段……倒是夠狠……
“哼,跟我裝瘋賣傻是吧?!你以爲這樣,就能洗清你的罪責,就能……”
“你認爲是我害得,可有證據?”江抒不等他說完,屈身從椅子上下來,語氣平靜地將她打斷。
“除了你,還會有誰!”姚芳紀怒目瞪着她,“這府上,就只有你這個賤人會嫉恨我懷了王爺的骨肉,不想看我將孩子生下!”
“你怎麼就能確定是因遭到嫉恨才失去孩子的!”江抒忍不住嗤笑一聲,“別忘了你的真正身份,你覺得王爺會讓你生下他的孩子嗎?”
“王爺他那麼想有一個孩子,誰生的不是一樣!”姚芳紀推開攙扶着她的荷風和竹露,向前逼近兩步,“他得知我有了身孕時,別提有多高興,還讓胡太醫****去寄暢園爲我診脈,親手爲我熬製安胎藥,怎麼會不想我把孩子生下來?!你休得在這裡挑撥離間,就是你這個賤人害死我的孩兒的!”
“你非得這麼想那就這麼想吧。”見她已經先入爲主,心知解釋什麼也沒用,江抒也無意再徒勞無功地與她多費口舌,握着手中的梅枝和剪刀轉身就要離開。
щшш •ttκǎ n •C O “葉江抒,你給我站住!”尚未踏出步子,身後傳來她近乎失去理智的大吼,“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江抒腳步微頓,緩緩轉過身,“那在這之前,你得先讓自己好起來,不然,就算有這個心,也無這個力……哦,對了,可以用紅棗烏雞阿膠羹來補一補,它對調理氣血最是有效,廚房的掌勺大廚郭小余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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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8.第1038章 未必會站在她那一邊
“你這個賤人,你給我住嘴——!”這輕描淡寫漫不經心的語氣,徹底將姚芳紀激怒,讓她那絲微微殘存着的理智也消失殆盡,再次張牙舞爪地朝她襲來。
因爲得知她小產的事情,不需要再顧慮什麼,屏淺這次手下並沒有留情,迅速走上前,一掌將她打飛出去。
姚芳紀身子虛弱,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如同一根斷了線的風箏,直直摔在一丈開外江抒剛剛採剪花枝的那棵粗壯的臘梅樹上,撞得樹身顫了幾顫,落了一地黃花。
“王妃——!”
“王妃——!”
荷風和竹露忙着跑過去扶她。
見她已經被撞得昏迷過去,荷風轉過頭,怒目瞪向擋在江抒身前尚未來得及退在一旁的屏淺:“你竟敢對我家王妃下這般重手,當心王爺回來怪罪!”
“怪罪?”屏淺低頭瞥了一眼那在竹露的攙扶下半坐起身來的姚芳紀,眼中閃過一抹不以爲然,“她連個孩子都保不住,我看王爺未必會站在她那一邊。”
“你……”
“讓我說,你們有功夫在這裡爭吵,不如還是儘快帶她回去。”目光淡淡略過姚芳紀的下裙位置,江抒不鹹不淡地開了口。
荷風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自家王妃水紅色的馬面裙上浸出一片殷紅的血跡,面上立時出現一抹慌張之色,向着一旁的竹露吩咐道:“你快送王妃回去,我去紫竹院請胡太醫——!”
這廂,房門緊閉的宜清堂寢房中。
才從外面回來不久、聽說了姚芳紀小產一事的朱常洵坐在外室的圓桌旁盯着被怯羽叫過來的屈身站於面前的胡太醫看了一陣,語氣平淡地道:“不是說,那藥要半個月才見效麼?怎麼還不到十日,孩子便就沒了?”
“王爺……”胡太醫不知替身秦桑中的事情,卻因前年被他帶去容園給崧兒瞧病知道姚芳紀和崧兒的真實身份,只當他是不想要那姚王妃生下他的孩子,才讓自己給她用落胎藥的,略一遲疑道,“卑職已經爲姚王妃診過脈,除了卑職的藥外,她還有用其它活血藥的跡象,卑職聽說……葉王妃一直對藥草頗有興趣,會不會是……”
“不會,”朱常洵想都沒想,一口否認,“她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做不出這種事情。”
更何況,她已經知道了那孩子是秦桑中的,即便會爲了自己爭風吃醋,也沒有理由要除掉他。
“那……”
“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情……切記保密。”朱常洵稍作沉默,低聲吩咐道。
“是,卑職告退。”胡太醫恭敬地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兩步,轉身走到門前,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待他將門又重新關上之後,朱常洵望着房內屏風旁燈架上顫動的燭焰靜默了片刻,輕聲喚道:“怯羽——”
虛掩着的房門被從外面推開,守在門外的怯羽大步走了進來,有禮地朝着他一抱拳:“王爺。”
“去查一下,最近那姚氏都與何人接觸過,”朱常洵緩緩轉身看向他,“還有,派人過去,時刻盯着她,看她都與誰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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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39.第1039章 至少有一人背叛了自己
那日,昏迷不醒的姚芳紀被荷風和竹露帶走之後,江抒原以爲認定是自己害她小產的她會很快再來找自己算賬,不想,幾天過去,卻始終沒有見她露面,甚至都沒有見到寄暢園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不過,江抒也絲毫不期盼着能夠見到她,正好樂得清靜地窩在自己的偕聚園中,翻閱醫書、研讀詩書,或者閒情逸致地晴時賞梅、陰時賞雪,雪後初晴踏雪尋梅。
這日,大雪下了整整一天,臨近黃昏時分,也沒有變小的跡象。
她斜倚在特意命人搬到門側、一旁燃着暖爐的軟榻上看那飛舞的雪花看得累了,正準備站起身來活動活動筋骨,但纔剛剛直起身子,木蝴蝶正好端了新煮好的熱茶過來。
她走到裡面的圓桌旁,將手中的漆盤放下,拿起上面的茶壺,倒了一杯茶,走過去遞向江抒:“王妃——”
江抒正好覺得口有些幹,淡笑着擡手接下,緩緩遞到嘴邊,準備喝兩口潤潤嗓子。
但杯口尚未觸碰到雙脣,突然聞到除了濃郁的茶香之外,杯中還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苦杏仁兒和硫磺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握着杯子的手不由一僵。
她學習中醫多年,知道有兩種東西有苦杏仁兒的味道,一種是劇毒的化學物質******,一種是古代著名的毒藥砒霜。
這個時代,是不會有******的,而不純的砒霜中含有硫,就是說,這茶中……被人下了砒霜……
而這下毒之人……
這府中,最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是誰,她就是不用想也知道。
只是,前幾天的興師問罪她可以不去計較地忍下,但這狠辣的手段卻……
“王妃,怎麼了?”木蝴蝶看她突然停下,有些疑惑地道。
“沒什麼,就是太燙了,喝不下,”江抒斂斂神色,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心裡卻明白,這次若忍下不反擊,她必會對自己再下毒手,心念一動,翻手將杯中的茶水盡數倒進了一旁的暖爐中,將空杯遞向她,目光同時移向放於桌上的另一隻茶壺,“去爲我倒一杯那個壺中的茶吧,應該還溫着。”
“是。”木蝴蝶恭敬地答應一聲,轉身走回那圓桌旁,拿起那個茶壺,把杯子倒滿,然後拿回給她。
江抒將茶接下之後,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眸光微動,仰頭一口飲盡。
而後,將手中的細白瓷杯遞向她,狀似很隨意地道:“對了,你剛剛端過來的那壺茶金黃清香,是什麼茶?”
“回王妃,是王爺昨日命人送過來的蜀地剛進貢的蒙山黃芽。”木蝴蝶道。
江抒輕輕點點頭,又道:“可是你煮的?”
她剛剛雖猜測這下毒一事與姚芳紀脫不了干係,但也明白,她僅只是主謀。這在自己偕聚園中煮的茶,沒有經寄暢園任何一個人的手,就說明她在偕聚園中有同謀。
換句話來說,就是自己身邊的五個丫頭中,應該至少有一人背叛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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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40.第1040章 當時是誰在伺候
木蝴蝶不知她話中的試探,小臉一紅,緩緩搖搖頭:“奴婢不擅茶藝,是金櫻子姐姐煮的。”
“是她?”那在幾人中最會說話、最愛打扮、又最漂亮的一個?
江抒聽了,雖不感到特別的意外,面色卻是瞬間沉了下來。
她原以爲,只要自己去好好地對待身邊的人,不把她們當做奴婢看,她們就一定會對自己忠誠,沒想到,這費了不少心思去籠絡的人,竟然就這麼選擇了背叛,跑去幫着進府不到兩個月的姚芳紀來對付自己。
木蝴蝶點頭應了聲,正想對她這位樣樣出色的姐姐誇讚一番,突見面前的她眉頭一擰,痛苦地呻吟兩聲,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王妃,你怎麼了?”她忙扔下手中的茶杯,上前扶住她。
江抒在她的扶持下穩住身子,吃力地擡起頭,張了張口,正想說些什麼,看到她脣角溢出黑紅色血跡的木蝴蝶面上頓時出現一抹驚慌之色:“王妃,你中毒了?!”
她雙手緊扶着她,轉頭大聲對着外面喊道:“快來人呢,快來人呢,王妃中毒了——”
在不遠處的偏房內閒聊的屏淺、雲茯苓、綠萼梅聞言皆是一驚,不消多想,立即頂着風雪跑了過來。
進到屋內,看到榻子上嘴角掛着黑血的自家小姐,屏淺心頭一緊,屈身在她的身側坐了下來,擡手將她從木蝴蝶手中接下,攬在懷中,向着三人吩咐道:“木蝴蝶,快去紫竹院請胡太醫,雲茯苓,你去請王爺,綠萼梅,留下來搭把手——!”
“是。”三人齊齊答應一聲,木蝴蝶與雲茯苓忙快步向着外面跑去。
雲茯苓頂着風雪,跑到朱常洵宜清堂寢房門口的時候,敞開着的房門之內,怯羽剛剛將他調查以及命人監視來的姚芳紀都與何人接近的事情跟朱常洵稟報完。
看到慌慌張張跑來的她,向外迎了兩步:“雲姑娘,何事這麼急匆匆的?”
雲茯苓沒功夫搭理他,看向裡面的朱常洵:“王爺,不好了,王妃中毒了!”
“什麼?!”朱常洵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慌亂,顧不得外面風雪正重,連件斗篷都沒披,越過她大步向外走去。
一路匆匆,趕到偕聚園正房門口的時候,先一步來到的胡太醫剛剛爲江抒診完脈。看到他來,他迅速站起身,正要向他行禮,卻被他擡手製止。
“王妃她怎麼樣了?”踏進房門,低頭看了一眼躺在軟榻上臉色蒼白、雙眼微閉的江抒,他緊張地問道。
“王妃這是砒霜中毒,所幸入口量極少,卑職爲她開服藥,喝上幾天,應該就沒有大礙了。”胡太醫道。
朱常洵這才鬆了口氣,看向房內的幾個丫頭,沉聲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爲何會中毒?當時是誰在伺候?”
“是……是……是奴婢,”木蝴蝶小心地上前兩步,怯怯地道,“王妃她……是喝了一杯茶才……”
“那杯子呢?我來看看。”胡太醫道。
“你先爲王妃開藥方——”朱常洵道。
“是。”對上他不容置疑的目光,胡太醫立即點點頭,快步走到裡面的圓桌旁,在屏淺早已備好筆墨紙硯的位置坐下,拿起放在筆架上的羊毫,蘸下墨汁,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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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41.第1041章 總不是白看的
將藥方寫好,交給屏淺與雲茯苓,吩咐她們去紫竹院找自己的徒弟抓藥後,他便從帶過來的藥箱裡取出施針用的針打,自裡面拔出一根細長鋥亮的銀針,接過木蝴蝶從地上撿起來的那隻因爲被摔杯口缺了一塊的杯子檢驗起來。
“怎麼樣?”隔着幾步距離,看着他面色漸漸變得凝重,朱常洵輕聲問道。
胡太醫將那殘杯交還到木蝴蝶的手中,捏着那根銀針向前兩步,舉向他道:“王爺,這銀針有輕微變黑的跡象,證實這杯子上確實沾有砒霜,但量極少。”
“胡太醫,您再來看看這兩隻壺茶。”木蝴蝶聞言走到圓桌旁,將手中殘破的杯子擱下,擡手取下那放於漆盤裡的細白瓷茶壺和直接放在桌面上的青花瓷茶壺的蓋子。
胡太醫輕輕點了下頭,大步走過去,再次從那針打裡取出兩根銀針,同時插入兩隻茶壺中。
片刻之後,他將兩根銀針一同取出,只見放於青花瓷茶壺中的那根依舊保持鋥亮,而放於細白瓷茶壺中的則大半截完全變成了黑色。
“是這壺新煮的茶中被下了砒霜!”木蝴蝶只覺心頭一震,稚嫩的小臉上瞬時出現一抹後怕,“幸而王妃嫌這壺中的茶太燙,將杯中的毒茶倒掉了,只用了盛過毒茶的杯子喝了沒毒的茶水,不然……”
在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已在榻子邊沿坐下來的朱常洵看到躺於上面的江抒眼皮似乎顫了顫,眸光微動,將她打斷道:“好了,王妃這裡有本王來照顧就好,你們都先下去吧,待會兒藥熬好了,儘快送過來。”
“是。”王爺發話,尚在房內的綠萼梅、木蝴蝶、胡太醫不敢有任何異議,齊齊答應一聲,先後向外走去。
待到三人走出房門,走下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身影漸漸爲外面飄飛的稠密的雪花所遮擋,朱常洵眉頭一蹙,擡手將江抒從榻子上撈起來,緊緊擁入懷中,下頜抵在她的肩頭,聲音暗啞地道:“爲什麼?爲什麼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久久,他得不到迴應,環着她的力道更緊了些,低聲而篤定地再次開口:“江抒,我知道你是醒着的。”
他既已點破,江抒索性不再裝下去,輕輕推開他一邊的手臂,側身倚在他的懷中,虛弱地仰頭望向他。
“你不是嫌茶燙,而識破了裡面有毒,纔要倒掉的,是嗎?”朱常洵低頭看着她道。
“不錯,”江抒吃力地點點頭,“我看了那麼多的醫書,總不是白看的。”
“那爲何還要用那個盛過毒茶的杯子再倒茶喝?”看她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的語氣中出現一絲責備,“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我知道輕重的,”江抒斂斂神色道,“砒霜雖毒,但量少的話,對身子並無大礙。況且,我知道該如何緩解砒霜的毒性,還及時服用了蘇打……哦,不,是鹼面兒,鹼面兒水。”
“爲何要這麼做?”朱常洵並不懷疑這話的真假,稍作沉默,又道。
江抒略一沉吟,仰頭對上他的眼眸:“那姚芳紀認定是我害了她的孩子,想要置我於死地。我這次識破了,不一定下次也能,我不想留這個威脅在身邊。她若做出下毒害我的事情,就沒資格再做這福王府中的平妃……讓她走吧,崧兒可以繼續留在府中做世子,讓崧兒跟她那樣的母親在一起,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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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第1042章 怎麼會被利用
“……你說得不錯,確實不該讓她這種人再繼續留在你與崧兒的身邊。”朱常洵垂眸沉默了片刻,面色凝重地道。
只不過……離開麼?
對他珍視的人下這樣的毒手,就想這麼輕易地走了?
他的眸底寒意一閃而過,低垂的那隻手暗暗握成拳頭。
“你怎麼了?”察覺到他的神情不對,江抒輕聲問道。
朱常洵緩緩搖搖頭,凝眸望着她:“你不知道,方纔聽到你中毒的消息,本王有多擔心。以後有什麼事,都跟本王說,不要再做這種冒險的事情了,知道嗎?”
“嗯,”江抒聽話地點點頭,頓了頓道,“對了,那壺毒茶是金櫻子煮的,她應該被姚芳紀收買了。”
“是蘇苑收買了她,讓她聽從姚芳紀的吩咐的,”朱常洵微微斂斂道,“本王已經查明,姚芳紀的孩子這麼快就沒了,也與她有關。”
“……”江抒聞言,面上不由出現一抹震驚,“那個孩子,難道不是你……”
朱常洵知道她要說什麼,再次沉默了片刻道:“本王確實命胡太醫對她用了藥,打算除掉那孩子。不過,那藥用量不大,至少要半個月才能見效。這不到十日,孩子便就沒了,自然是還有人從中做了動作。”
“所以,你就命人去查,然後查出這做了動作的人是蘇苑?”江抒問道。
朱常洵點點頭:“怯羽派去監視寄暢園的人發覺在那裡伺候的一個侍女行跡可疑,便悄悄跟蹤了她,發現她出府與蘇苑見了面。那個侍女前日又去見了你身邊的金櫻子。昨日姚芳紀身邊的荷風出府,中途被蘇苑攔下,約到茶樓的廂房,談了許久纔出來,被怯羽親眼看到。荷風今日又來偕聚園找過金櫻子。”
“你的意思是……那個侍女是蘇苑的人,蘇苑讓她對姚芳紀下了藥,除掉了姚芳紀的孩子,然後又經過荷風挑撥姚芳紀,讓她通過早前被她收買的金櫻子來害我?”江抒對此作出猜測。
“可以這麼說吧。”朱常洵想了想道。
“那她爲何不直接通過那個侍女指使金櫻子來對我下毒,還要再經過荷風、姚芳紀,不是多此一舉麼?”江抒稍作沉吟,又道。
“這可不是多此一舉,”朱常洵搖頭輕嘆一聲道,“姚芳紀失去了孩子,最先懷疑到的就是你,找你報仇,合情合理,這樣一來,毒害王妃的罪名便順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頭上。如此,她既達到了目的,又不用來承擔後果。”
“我知道了,她的目的是你——”經他這麼一點,江抒眸中頓時出現一抹了然之色,“這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計策!先是除掉了姚芳紀的孩子,接着利用姚芳紀除掉我,最後讓姚芳紀以毒害我的罪名被處死或廢掉。這樣一來,皇上就要爲你重新立妃,你那身份尊貴的亭柯妹妹已經嫁了人,這京城之中,最有資格成爲福王妃的,就是她了。”
“但她千算萬算,終究遺漏了本王的愛妃是懂醫術的,識破了那茶中有毒。”朱常洵輕輕擡手探上她的臉頰。
江抒並未擡手去推他,扯扯脣角道:“這麼說來,那姚芳紀還是挺無辜。”
“她無辜嗎?”朱常洵漆黑的眼眸微微沉了幾分,“她若沒有害你之心,怎麼會被那個蘇苑利用!”
《》最新6章 第1043章 也不能再留在府中
“……這倒也是——”江抒略一沉吟,認同地點點頭。
朱常洵凝眸望了她片刻,俊逸的面容上出現幾絲後怕:“你若不懂醫術,沒有識破那茶中有毒……本王該怎麼辦?”
“這不是識破了嗎?”江抒不以爲意地笑了笑。
朱常洵卻沒有她那般輕鬆,面帶自責地道:“也怪本王一時心軟,將那個姚芳紀接進府,讓你幾次難過不說,還讓你置身危險之中……”
“那你就快讓她走吧,”江抒淡淡扯扯脣角,“她身邊的那個荷風也得打發出去,只留下竹露那丫頭照顧崧兒就好。哦,對了,還有金櫻子和寄暢園那個聽從於蘇苑的侍女,也不能再留在府中……”
“這個你就別管了,本王自會處理,儘快讓身子好起來纔是最重要的,”朱常洵目光微微溫和了幾分,“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好。”江抒點頭答應一聲,由他扶着,在榻子上躺了下來。
那日之後,她原以爲,他會逐次把幾人打發出去,可幾天下來,接連發生的事情卻比她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先是那個聽從於蘇苑的侍女失足落在府前什剎海前海的冰窟中被凍死;然後姚芳紀因爲小產失血過多,外加失去孩子傷心難過,抑鬱而終;然後荷風因盜竊自家主子遺物被髮賣到青樓;接下來金櫻子出現嗜睡的毛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直至再也沒醒來;最後那個後臺強硬的幕後主使蘇苑,由於身份的關係,不能莫名其妙地被處置了,於是便在她母親奉華夫人的賞梅宴上,與萬長祚在梅林中偷|情,被前去參加賞梅宴的衆賓客當場撞破,不得不聲名狼藉地嫁給一無是處的萬長祚爲妾。
據說,事情發生之後,奉華夫人本是提出讓蘇苑進瑞安長公主府做萬長祚的平妻的,但壽陽長公主和侯亭柯母女卻說什麼都不同意,態度十分強硬。瑞安長公主因爲之前萬長祚毀了侯亭柯的清白,如今又做出對不住她的事情,感到理虧,只能選擇站在她的那一邊,委屈蘇苑,讓她用小轎從側門擡進府,做了妾室。
這些事情,江抒自然猜到是朱常洵做出來的。她萬萬沒料到他的手段竟然如此凌厲狠辣,對此感到有些震驚。不過,想到他這是在爲自己出氣,心底卻還是暖的。
姚芳紀的後事,朱常洵並沒怎麼當回事,只交給周管家去處理。
江抒差點兒爲她所害,自然更犯不着去理會她的事情,只在留下一聲嘆息後,吩咐府上的下人好好對待崧兒,自己卻因要避嫌,沒有接下撫養他的任務。
轉眼,便到了年關。
這日,雪後初晴,她正在屏淺、綠萼梅和木蝴蝶的陪伴下坐在在寢房門側的廊柱旁曬着太陽看上方檐前積雪融化的滴水,前去廚房取點心的雲茯苓突然拎着食盒急匆匆地跑來:“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怎麼了?”看着她跑到近前,江抒語氣平靜地問道。
雲茯苓重重地喘息了一陣道:“世子……世子病重,胡太醫治不了,連王爺特地從太醫院請來的幾位醫術精湛的太醫也束手無策,快……快不行了……”
江抒聽了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迅速站起身來,大步走下回廊的臺階:“那還不快走——!”
《》最新6章 第1044章 絕對不會比那次輕
主僕幾人一路匆匆地趕到寄暢園的正房門口之時,幾個太醫正愁眉苦臉地站在房間的外室中沉默着。
這世子的病情蹊蹺,他們根本無從下手。但若醫治不了,就算王爺不要了他們的命,恐怕也……
想兩年前,他們那爲太子殿下的次子皇次孫醫治的幾位同僚,因爲沒能將那位皇次孫醫治好,便被皇上撤了職,貶爲庶人。
眼下這位世子,是皇上最爲看好的兒子福王殿下的嫡子,他們若是醫不好,讓他就這麼沒了,這懲罰,絕對不會比那次輕……
“卑職見過王妃——”還是站於一側屏風旁的怯羽最先看到了剛剛在門口停下來的她們,立即朝着位於最前面的江抒抱拳一禮。
那幾個太醫這才注意到她的到來,也忙向着她拱手行禮。
江抒擡腳踏進房門,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向着繡幕低垂的內室望了一眼道:“怎麼樣了?好一些了沒有?”
幾個太醫相互對看一眼,皆是搖搖頭。
江抒眉頭忍不住一蹙,不再多說什麼,向裡幾步,直接掀開繡幕走了進去。
進到內室,目光落在地上燃燒不是太旺盛的暖爐上,她的眉頭不禁擰得更緊。
隨後大步走到牀前,向着坐於牀沿上聽聞動靜轉過頭來的朱常洵道:“讓我來看看吧。”
朱常洵知道她是懂些醫術的,緩緩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把位置給她讓開。
江抒湊到近前,這纔看到被幾層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崧兒。此刻他正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之下,小小的身子不斷抽搐着。
這樣的症狀,很像是……
她的心頭不由一緊,迅速擡手摸了摸他通紅的小臉和額頭,見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那樣,觸感滾燙,忙將他身上棉被的上面幾層全部掀開,只留貼身的一層,轉頭看向候在一旁的竹露和跟她進來的屏淺:“快,打開窗戶,把繡幕拉開,把爐子端出去——”
“這樣世子不會冷嗎?”竹露朝着牀上小身子仍在抽搐的崧兒看了一眼,面帶擔憂地道。
她都給他蓋了這麼多層被子,還點了暖爐,把繡幕垂下,把窗子關好,把房間封閉的嚴嚴實實的,他還抖成這個樣子,若是都拿掉,豈不是……
“你以爲他是凍成這個樣子的?”江抒忍不住冷哼一聲,“他這是一氧化碳中毒——!”
“中毒?”竹露聞聽,心頭不由一驚,“好端端的,怎麼會中毒?”
“別多問了,快按照王妃的吩咐去做!”不待江抒回答,朱常洵沉聲命令道。
“是。”竹露恭敬地點頭應了聲,快步走到不遠處的窗臺前,擡手將窗戶拉開,等到屏淺把繡幕掛起後,端起放於地上的暖爐向外面走去。
“可否還有救?”待屏淺也後一步出去後,朱常洵轉頭看向身前的江抒。
常湛是爲了救他而死,這崧兒是常湛唯一的骨肉,無論如何,他也要想辦法讓他活下來。
“我試試吧,”這一氧化碳深度中毒不好醫治,即便救回來,也極有可能會留下癡呆、癱瘓之類的毛病,江抒略一遲疑道,“王爺請先出去。”
《》最新6章 第1045章 真是不好交流
“……好。”朱常洵稍作沉默,輕輕點點頭,轉身緩步向外面走去。
待到他走出房門,爲免被打擾,江抒又讓胡太醫將藥箱留下,讓他與從太醫院請來的幾位太醫及房內的其他人都先出去,將門從裡面關了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後,她纔有些疲憊地拉開房門走出來。
站於外面等待的朱常洵見她面色不是太好,忙上前兩步,關切地道:“你怎麼樣?沒事吧?”
江抒沒想到他在這個緊要關頭首先想到的竟是自己,心頭不由一暖,緩緩搖搖頭。
朱常洵微微鬆了口氣,這才問道:“崧兒他……如何了?有沒有……”
“放心,他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江抒淡淡扯扯脣角,提裙走下房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看向那幾個聽了她的話面露不可思議的太醫,“幾位太醫進去看看吧。”
幾個人對看一眼,低聲答應聲是,先後向着房門走去。
朱常洵看着他們走到那門前,逐次踏進門檻,再次向前兩步,將目光移向面前的江抒,有些好奇地道:“你之前說,崧兒是中了一氧化碳的毒,這‘一氧化碳’是何毒?世上有這種毒藥嗎?本王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江抒聞言表情不由一僵。
她怎麼這麼不小心,竟然無意間說出了這個時代根本不存在的名詞兒!
看他一副等待答案的樣子,不回答也不行,略一沉吟,她糾正道:“不是中了一氧化碳的毒,是一氧化碳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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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區別嗎?”朱常洵在心中默唸了一遍她這話,不解地問道。
“當然有了!”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
和古人,還真是不好交流!
頓了頓,爲了讓他能夠聽得明白,她耐心地解釋道:“這一氧化碳不是毒藥,是炭沒有完全燃燒產生的毒氣。昨日下雪,今日化雪,致使煤炭受潮,再加上屋內封閉的嚴嚴實實,外面的空氣進不來,爐子裡的炭沒辦法好好燃燒,便產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這嚴密的封閉,又讓裡面的毒氣散出不去,如此時間長了,崧兒怎麼會不中毒?”
“原來如此,”朱常洵面上頓時出現一抹了然之色,“怪不得本王在燃着炭爐關着門窗的房內待得久了,會覺得不舒適。”
這話說完,他漆黑的眼眸中很快又出現幾絲疑惑:“對了,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呃……”前世化學課裡學來的關於這個的真相是不能說的,江抒眉頭不禁再次擰了擰,正想着該怎樣含糊過去,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什麼,眼眸微眯,故作輕鬆地道,“當然是從醫書裡看來的啦——!”
假如他再追問是從哪本醫書裡看來的,她就說時間久了,記不太清了。這世上有那麼多的醫書,想必他也不會無聊到去逐本翻閱來求證她這話的真假。
“哦。”看她一副似有遮掩的樣子,朱常洵雖然對於她話裡的真實性存在懷疑,不過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偏頭向着前面敞開着的房門望了一眼道,“外面風涼,到屋裡去吧。”
《》最新6章 第1046章 怎麼就成了吉人天相
二人不急不緩地踏進房門,幾個太醫剛好看過崧兒從內室出來。
他們的面上皆是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但對於這位小世子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一事,卻並沒有一人對爲他進行醫治的江抒表露出半分佩服之意,甚至連一句象徵性地稱讚都沒有,只將這件事情歸結爲吉人自有天相。
江抒聽到這個說辭的時候,反應是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
她又是施針又是清除口鼻分泌物又是心臟體外按摩地忙活了半個時辰,費了多大的力氣纔將人救回來,怎麼就成了吉人天相了!
就好像她不去救他也會好過來,她在中間起的作用不值得一提一樣!
不過,轉念一想,他們都是太醫院的太醫,醫道上的拔尖人物,這連他們都救不了的人,卻被自己這樣一個只是偶爾擺弄些瓶瓶罐罐的小女子給醫好,他們的面子上多少有些掛不住,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爲自己挽回一下顏面,遂大度地決定就不與他們一般計較了。
那日,在朱常洵命人將那幾個太醫送走之後,江抒爲了讓崧兒能夠儘快好起來,便將他接到了自己的偕聚園,親自爲他調理起身子。
轉眼,幾天過去,除夕便就到了。
由於崧兒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加之自己近來也不是太喜歡熱鬧的場合,江抒便沒有隨朱常洵去宮裡參加除夕晚宴,只讓他幫自己向宮裡的幾位長輩告聲罪,留在了府上照顧他。
待到崧兒完全康復之時,已經是又過了幾日的正月初六了。
而在這天,讓竹露將小鬼頭帶回寄暢園後,她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太子府的林才人生了,是個男孩。
那林才人林鳳引有喜的事情,她早前聽說過,並未感到意外,加上太子府的事情與她無關,也就沒當回事,繼續像以往那樣,過起自己研讀詩書、翻閱醫書、擺弄盛裝着各種藥材的瓶瓶罐罐的愜意生活。
時光飛逝,不覺間,春寒料峭的正月便就結束,迎來了二月初二的重大節日青龍節,也就是俗稱的龍擡頭。
她身邊的木蝴蝶是個十分信奉神明的丫頭,認爲在這一天裡敬龍祈雨,老天可佑保豐收,還像去年一樣,早早地就拿着紅線將偕聚園中的所有剪刀和縫衣針全部纏了起來,說是爲了避免傷到龍的眼睛,這一天不能動剪刀、針線。
江抒雖然對此有些不以爲然,但想到這些東西自己輕易也用不着,便由着她了。
這青龍節還有敲鑼鼓、放鞭炮、去土地廟燒香祭祀的習俗。有心想要湊個民俗的熱鬧,用過早膳之後,她便帶着屏淺和雲茯苓出了門。
誰知,纔剛走到府門口,命門房將那兩扇緊閉着的黑漆大門打開,卻見門外一個身着黑色勁裝的青年正巧翻身從馬上下來。
待到他站穩身子循聲轉過頭,江抒有些驚訝地發現,他竟是那將近兩年未見、據說是有事離開了京城的鳳林書院原來教授武術的先生——張藍橋。
《》最新6章 第1047章 也在一直盼着着他回來
“張先生,你回京城了。”驚詫過後,江抒擡腳跨過門檻,提裙走下府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
那張藍橋後一步迎上前來,在距她幾步遠的位置止步停下,雙眸淡淡略過站於她側後方的屏淺,有禮地朝着她一抱拳:“張藍橋見過福王妃。”
“張先生不必多禮,”江抒自然察覺到了他對屏淺那丫頭的留意,眸光微動,緩緩衝他擺擺手,明知故問道,“不知張先生這是……”
張藍橋目光再次劃過她身後的屏淺,略一沉吟道:“藍橋有事要找王妃身邊的屏淺姑娘。”
“找我?”屏淺擡手指了指她自己,秀致的小臉上微微浮出一抹激動。
當初在鳳林書院,這位張先生說她長得很像他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還問了她的年齡、家人,以及過去,之後還特地到相府打聽關於她的事情。當時小姐、六小姐和她自己都猜測他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在他離開京城後,她便一直在心裡期盼着他能早些回來,好讓自己弄清自己的身世,同時渴望着能夠擁有一個高一點兒的身份,可以配得起大少爺,被一向看重門第的老夫人接受……
她盼了整整一年,卻始終都沒有盼到他回京,失望過後,漸漸看淡,將這件事情放下,不曾想將近兩年後的今日竟然……
張藍橋不知她心中所想,鄭重地點點頭,看向江抒道:“不知王妃能否行個方便?”
“到府中說吧。”因爲同情屏淺孤兒的身世,當初得知這張先生很有可能是她的親人後,江抒其實也在一直盼着着他回來,去土地廟湊熱鬧看燒香祭祀當然不如這件事情來得重要,立即側身向着身後敞開的府門指了指。
“多謝王妃。”張藍橋感激地朝她擡擡手,隨着她與屏淺、雲茯苓向府內走去。
一行不疾不徐,到達位於後院的偕聚園的大廳之後,江抒覺得那畢竟是人家的事情,自己從旁待着不太合適,向着張藍橋和屏淺道了聲“你們慢慢聊”,就要帶着雲茯苓出去。
“小姐——”不等她踏出步子,屏淺忙開口將她叫住,隨後看向對面的張藍橋,“張先生,王妃她有恩於我,我的事情,從不瞞她。”
張藍橋轉頭看了看江抒,輕輕點點頭:“也好。”
“你先下去吧。”江抒聞聽此言,也不矯情地再做推辭,向着一旁的雲茯苓吩咐道。
“是。”雲茯苓恭敬地答應一聲,轉身向外走去。踏出門檻後,還不忘將房門從外面拉上。
待到隔着門板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張藍橋稍作沉默,擡頭看向對面的屏淺道:“你是否還記得,兩年前在鳳林書院中,我說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屏淺點點頭:“我記得。”
“那個故人,她……就是我的四嬸——”
“……”屏淺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張先生的意思是……”
“你是我四叔和四嬸的女兒,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堂妹。”張藍橋凝眸望着她,語氣平靜而緩慢。
《》最新6章 第1048章 不是爲了中飽私囊
“……真得?”屏淺聞言微微一怔,面上隨後出現一抹激動之色。
從記事起,她就是個孤兒,心裡最渴望的,便是能夠擁有一份血濃於水的親情,原以爲這個願望永遠只是癡心妄想,不想有朝一日竟然……
頓了頓,她試探地道:“張先生……確定沒有認錯人?”
“不會,”張藍橋緩緩搖搖頭,“當初在書院中,你說葉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告訴你,你是在十二年……哦,不,現在應該說是十四年,你是在十四年前被人牙子賣進葉家的,我就到了相府去求見李嬤嬤。從她那裡得知了關於那個人牙子的一些情況後,便去了南京尋她,後來幾經輾轉在蘇州找到了那個將你賣給她的人。”
“你是說……我爹?”李嬤嬤曾跟她說過,當初那人牙子說,她是被她爹賣給她的。
“他不是你爹,他是街面上一個貫會坑蒙拐騙的混子,”張藍橋糾正道,“在你五歲那年,他將你從街上哄騙走,賣給了那個人牙子。你的父親是我四叔張簡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屏淺眉頭不由得一擰。
張藍橋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一陣道:“這要從二十六年前說起——”
頓了頓,他輕嘆一聲,語速緩慢地開口:“其實,我們是這萬曆朝首屆內閣首輔張居正的孫子孫女。”
“……”屏淺一個沒站穩,下意識地後退兩步,面上同時出現一抹震驚,“你說得是……二十六年前被抄了家的那個罪臣?”
“祖父他不是罪臣,他是被陷害的——!”張藍橋面上立時變了顏色。
“聽說他曾是當今皇上的老師?”站於一側的江抒見此情形,唯恐兩個人還未相認便出爭端,忙轉移話題。
張藍橋努力斂斂神色,衝她點點頭,再次將目光移向屏淺:“二十六年前,也就是祖父過世後的兩年之後,他在朝爲官時曾得罪過的司禮太監張誠和刑部侍郎丘橓帶着聖旨到我們家鄉江陵,以祖父曾貪污受賄的罪名查抄了我們張家,將全家上下都下了大獄。當時四叔與四嬸才成親不久,陪她到遠在荊門的孃家探親,才僥倖逃過這一劫……”
“我父親和二叔、三叔、五叔、六叔他們被嚴刑拷打,被逼招認分散寄存了祖父生前貪污得來的銀錢二百萬兩。他們不肯招,那些人便拿我的性命做要挾,父親爲救我,逼不得已,認了下來,卻連累一衆親友跟着獲罪。他心中有愧,無顏活在世上,最終留下一封鳴冤血書,投繯而死。”
“所以說……那些人是在伺機報復?”屏淺聽了眸中頓時浮起一抹怒意,“那他們當時在府中都查抄出了什麼?”
“黃金一萬餘兩,白銀十多萬兩,”張藍橋儘量讓語氣保持平靜,“這據說是他們當場清點出的數目。”
“怎麼會這麼多?”屏淺眉頭不禁再次一擰,“那他到底貪污受賄了沒有?”
“這個不好說,”張藍橋垂眸嘆息一聲,略一沉吟道,“祖父一貫主張寧爲‘循吏’不爲‘清流’,他要的是不拘一格做大事、辦實事,而不是隻做一個兩袖清風聲名在外卻什麼功績都沒有的清官。我不敢說他從未拿過除了俸祿之外的一分一毫,但他不是一個貪婪的人,還經常從家裡拿出些銀錢去接濟百姓,那個數目絕對不實。退一步來說,就算那是個實數,和早前的大貪官嚴嵩所貪污的數目比起來,也實在是不值一提,並且也不是爲了中飽私囊。”
《》最新6章 第1049章 只會出現在戲文裡
“那……後來呢?”屏淺垂眸沉默了片刻,又道。
“後來……”張藍橋眸中浮出一抹痛色,“二叔、三叔和年紀尚輕尚未成親的五叔、六叔先後被他們害死,我娘與二嬸、三嬸被沒籍充入官妓……我娘跟三嬸不肯忍受那般屈辱,一同服毒自殺,三嬸死了,我娘沒死成,讓那些人毒打了一頓,被逼去接客。她爲保住清白之身,只能用簪子劃傷自己的臉,後來被再次毒打了一頓,趕了出來。二嬸有孕在身,爲了留住張家的血脈,只能忍辱偷生。”
“那你呢?他們就這麼把你放了?”江抒聽他說完,不等屏淺開口,面色沉重地問道。
她原以爲,這般浩大的滅門慘案,只會出現在戲文裡,沒想到……
張藍橋緩緩搖搖頭:“他們本是打算斬草除根,把我一起除掉的,但當時有一個貪財的小吏見我年歲小,可以換些錢,便把我悄悄偷了出去,賣給了人販子。我被那人販子在黑屋子裡關了幾天,後來趁他送飯之際,逃了出來,正好遇到被從妓館趕出來四處尋找我的我娘。我娘怕留在江陵再出事,就帶我離開,在外奔波了幾年,後來在襄陽落腳,過起了隱姓埋名的生活。”
“所以,張藍橋,不是你的真名?”屏淺猜測道。
張藍橋轉頭看向她:“是,也不是。”
頓了頓,他道:“我名重輝,字藍橋——”
“那你可知我……”
“你名菀,字蓮嬌,”張藍橋凝眸望着她道,“四叔和四嬸在荊門,不久之後就聽到了家裡的變故,爲免張誠、丘橓他們再找過去,就離開了荊門,去了滁州。六年後,我和娘通過書信幾經周折聯繫到了他們,那時四嬸正懷着你,四叔在回信上說,若生個男孩,就取名重耀,字紅橋,若生個女孩,就取名菀,字蓮嬌。後來在你出生後,四叔又來了信,說是生得女孩。”
“再後來呢?”屏淺稍作沉吟,接着問道,“我怎麼會被人騙走,賣給人牙子?我爹孃呢?”
“他們……都過世了,在你一歲那一年,”張藍橋強壓下心中的沉痛,目光悽然地望着她,“你一歲那年,那個張誠得知了四叔和四嬸在滁州的事情,爲了不留後患,率兵到滁州去捉拿他們。四叔、四嬸心知逃脫不了,就讓奶孃帶你逃出,將你送去了在蘇州的世交鄒家。”
“這些……好像也不能證實我就是你那堂妹,”雖然渴望擁有親情,但這麼悲慟的身世,屏淺卻覺得有些承受不了,試探地道,“你真得沒有認錯人麼?”
“你還記得你曾說過,賣你進葉家的人牙子管你叫二蓮嗎?”張藍橋淡淡斂斂神色,“鄒家有一個女兒,比我堂妹大兩歲,他們爲了保護我堂妹,對外宣稱她是他們鄒家的二小姐,鄒家那個女兒便私底下管她叫二蓮。”
“她是……姐姐——?”屏淺頓時想到這些年來她常做的那個夢裡,那個在很美很美的花田中,穿着紫襖黃裙、拿着漂亮的竹蜻蜓、喊自己妹妹的小姑娘。
《》最新6章 第1050章 難以避免要見血光
張藍橋緩緩點點頭,繼續道:“你在鄒家一待四年,在你五歲那一年,鄒家出了變故,你流落在外。那個混子將你騙走之時,剛好是鄒家出事的三日後。”
“所以,我真的是……”
張藍橋再次點了下頭,凝眸望着她:“更重要的是,你與當年的四嬸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幾乎一模一樣。那次在書院,初次見到你,我便猜測你可能就是她和四叔的女兒,因此纔會失禮地去問你的年歲、家人和過去,還特地到相府去向李嬤嬤打聽關於你的事情,然後離開京城到南京去調查……”
“哥……”屏淺不等他說完,眼眶已有些溼潤。
她怎麼都想不到,當了十幾年孤兒的她,竟然還有這樣波折的過去……
張藍橋不料她這麼快就會認下自己,微微一怔,但很快面上又露出一抹欣慰笑容,上前兩步,也不顧江抒還在場,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有些哽咽地道:“妹妹,哥終於找到你了,從今往後,哥會好好照顧你,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委屈。”
屏淺使勁兒點點頭,這樣被他抱着許久,才輕輕將他推開,仰頭看向他:“哥,你可知當年鄒家出了什麼變故?我義父義母和姐姐,他們……現在在哪裡?”
張藍橋望着她那張與當年曾讓年幼的自己驚豔過的四嬸一模一樣的秀致俏臉,沉默了一陣道:“當初四叔和四嬸出事後,我們就失去了你的消息。我長大後四處尋找你的下落,八年前找到了那個帶你逃出的奶孃,從她口中得知你被送去蘇州鄒家,就前去蘇州尋你。那時候,鄒家府宅已經荒廢,我向人打聽得知,鄒家生意上出了問題,沒辦法在蘇州待下去,早已舉家搬去了外地。”
“那你可打聽到,他們搬去了哪裡?”屏淺忙問道。
張藍橋神情沉重地搖搖頭:“他們並非是搬走,鄒老爺和鄒夫人早在那場變故中就遇害了,鄒小姐……不知所蹤。”
“……”屏淺身子不由一震,“怎麼……怎麼會……”
張藍橋略一遲疑,解釋道:“當年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我就此又失去了你的消息,便繼續到處尋你。直到一年前,我找到那個將你賣到葉家的人牙子,從她口中得知你是在蘇州被一個自稱是你爹的人賣給她的,前去蘇州找尋那個人,才知曉三年前有人在荒廢多年的鄒宅地下密室中找到了鄒老爺和鄒夫人的骸骨。他們是因家財豐厚被謀財所害的。那些害了他們的人,也在三年前被繩之以法,據說是一夥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
“他們劫財就劫財,爲何要殺人?!”即便記不起來自己養父母的樣子,但畢竟是冒險將自己當成女兒養了四年的人,屏淺情緒顯得有些激動。
“只劫一部分財,可以不必殺人,若想全部都要,恐怕就難以避免要見血光了,”江抒強壓下了心中的震驚,重重嘆息一聲,將目光移向對面的張藍橋,“既然是被劫財所害,當初爲何會被認爲是舉家搬去了外地?”
《》最新6章 第1051章 是不是還活着
“原本在鄒家做過事的人說得。”張藍橋側頭看向她,“鄒家本非蘇州人,是在出事的五年前,也就是屏淺被送去的一年前,從湖州的長興縣搬過去的。這再搬去別處,也合乎情理,沒有人會懷疑。”
“那……那個人,難道是那幫江洋大盜的同謀?”江抒略一沉吟,猜測道。
“不止是一人,”張藍橋道,“所有在鄒家做過事的人,都這麼說,足有二十多個呢。”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可能說,這麼多的人,都被那幫江洋大盜收買或是要挾,也更不可能他們全部都是被安排進去做臥底的。
張藍橋輕輕搖搖頭:“我也不是太清楚。”
無論是八年前,還是這次,他前去蘇州,爲得都是找妹妹,並未對這件事情太過關注。
“那姐姐呢?她是不是還活着?”屏淺緊着問道。
剛剛他說,在鄒宅的地下密室中,找到了她養父母的骸骨,似乎並未提及到那個曾多次出現在她夢裡的姐妹。
張藍橋將目光移向她,再次搖了搖頭:“我並未聽到過她的消息。”
屏淺有些失落地點點頭,沉默了一陣,不再提這件事情,轉移話題道:“對了,二伯母和她的孩子……你找到了嗎?是個哥哥還是姐姐?”
“……”張藍橋聞言,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眸中隨後出現一抹沉痛之色。
許久,他有些艱難地道:“我十三年前到江陵去找過她,多方打聽,得知她當初還沒把孩子生下來,就被****致死。”
“……怎麼會這樣?”屏淺踉蹌後退兩步,險些跌倒在地,“那……大伯母呢?她……還好嗎?”
“她還好,”張藍橋稍稍斂斂神色,“她還在襄陽。”
“那……什麼時候,哥帶我去看看她吧。”努力站穩身子,她提議道。
“好,”張藍橋輕輕點點頭,“娘也一直念着你呢,這次來與你相認,我便打算着帶你回去見她了。”
“哥是說……現在?”
“沒那麼急,總該讓你準備一下,三日後再走吧,”張藍橋道,“不過,我從蘇州回來前,已經給她去了信,說找到你了,會盡快帶你去見她。我怕她會等得着急,所以不能拖太久。”
“這……”屏淺面上微微出現一抹遲疑,轉頭看向身旁的江抒,“小姐……奴婢……”
“去吧,找到自己的家人,這是好事。”江抒淡淡衝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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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邊還有云茯苓、綠萼梅、木蝴蝶三個丫頭,雖說都不如她貼心,但暫時讓她離開一段時間也無妨。
“多謝福王妃成全,”不等屏淺開口致謝,張藍橋面帶感激地先行向着她擡了擡手,“還有,這些年來對舍妹的照顧。”
江抒緩緩衝他擺擺手,稍作沉默,望着他道:“我想問張先生一個問題,張先生確定張相國是被張誠、丘橓他們陷害的嗎?”
“不錯,”張藍橋毫不遲疑地道,“祖父的爲人,我信得過。”
“那我們該怎麼做,要報仇嗎?”屏淺聽了忙問道。
“這仇報不了了,”張藍橋搖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在我們家出事後的次年,丘橓就病死了,十五年前,張誠也死了。”
“但祖父仍舊揹負着貪污受賄的罪名,爲世人所唾棄,”想到自己當初也曾對自己這位曾位高權重的祖父鄙視過,屏淺面上不由浮出一抹悲慼與自責,“不如我們去找王爺,求他請皇上爲祖父翻案吧。”
《》最新6章 第1052章 難免會傳出些閒話
“別白費力氣了,這案翻不了,”張藍橋眸底立時劃過幾分寒意,“當初張誠、丘橓膽敢陷害祖父這個曾經做過帝師和內閣首輔的一朝重臣,他們哪裡來的這個膽子?怕是從中推波助瀾的就是那個狗皇帝!”
“……”這辱蔑的稱呼,使得屏淺心頭一震。她剋制着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解地問道,“皇上他……爲何要這樣做?”
張藍橋目光淡淡略過她身旁同樣面露震驚之色的江抒,並未因爲她福王妃的身份而多做顧及,冷哼一聲道:“當年先帝駕崩,留下年僅十歲的狗皇帝和二十七歲的李太后。祖父身爲內閣首輔,扶持他即位,爲他輔政,同時做了他的老師。他博古通今、勵精圖治、任賢革新,頗得李太后讚賞,李太后年輕貌美、進退有度,又有些政治手段,祖父也很欣賞於她,因此常常會走得近一些,這樣時間久了,難免會傳出些閒話。狗皇帝是懷疑他們之間有私情,咽不下這口氣,又不能動他的親生母親,這纔在親政後拿我們張家開刀的。”
“那……張相國與太后之間,到底有沒有私情?”此刻問這個雖然有些不太合適,江抒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張藍橋轉頭看向她,稍作沉默道:“祖父他品行端正,又一向敬重李太后,我雖不敢說他們之間沒有彼此心生好感,但絕對不會有絲毫逾越。”
“張先生的意思是,他們是發乎情、止乎禮嗎?”江抒想了想問。
“最嚴重莫過於此,”張藍橋望着她道,“但我更認爲,他們之間的接觸只是爲了治理好大明江山,教導好那個狗皇帝。”
“……那……我們該怎麼做?”屏淺聽他如此說,略一遲疑,試探地問道。
“我想……”
“張先生——”江抒爲免他將心中的仇恨傳輸給屏淺,也不願看到他做出弒君報仇的事來,忙勸道,“冤冤相報何時了,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那罪魁禍首張誠、丘橓也已經不在人世,就讓它過去吧。”
“福王妃請放心,我不會去做什麼的,”張藍橋哪裡看不出她的用意,輕輕點點頭,“當年祖父一心想要治理好這大明江山,教導好這狗皇帝,我怎麼能做一個不肖孫,去毀掉他的心血,陷他於不義呢。”
“張先生能這般想就好。”江抒不禁鬆了口氣。
“王妃,藍橋想說得已說完,也該告辭了,”張藍橋向外看了看院中的光影,心知時候不早了,有禮地朝着她擡擡手,“三日之後,藍橋會來府中接屏淺。”
“好,張先生慢走,”江抒也不留他,淡淡一笑,側頭看向身旁的屏淺,“屏淺,去送送你大哥。”
“是——”
“多謝王妃——”
屏淺與張藍橋幾乎同時開口。
而後,同他對看一眼,先行兩步,踏出房門,走在前面爲他引路。
轉眼,三日時間便就過去。
這日下午,送走屏淺,回到自己的偕聚園,坐在外室的圓桌旁翻看了一陣子醫書,江抒突然想到自己有些日子沒有碰過那自鳴鐘了,爲免鍾針再停止了運轉,便放下手中的書冊,走去內室給它上發條。
然而,還未上好,一貫活潑好動的雲茯苓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王妃,王妃,王爺過來了——!”
《》最新6章 第1053章 怎麼從未聽說過
由於公務在身,這白日的時候,朱常洵通常不在府中。
江抒聞言,眸中不由浮出一抹意外之色,下意識地擡頭看去,只見一襲純白色織金雲紋直身、腰繫白翠玉石相間革帶,裝扮相對平日裡略微莊重一些的朱常洵已經踏進房門走進來。
她忙放下手中的自鳴鐘,起身迎了出去,衝他一笑:“王爺怎麼來了?今日不忙嗎?”
朱常洵緩緩搖搖頭,待到與她相隔只餘幾步距離,止步停下,擡手伸向她:“走吧。”
“走?去哪裡?”江抒有些不解。
“太子府,”朱常洵含笑望着她,“去出席三皇孫的滿月宴。”
“……”江抒這纔想到,今日已是二月初六,距那林才人林鳳引的兒子出生的正月初六確實已滿一個月。
她當時沒想着自己還需要去赴宴,便沒太放在心上,不想一個月時間這麼快就過去,面上不禁出現一抹爲難:“可是……我什麼都沒準備,這禮品……”
“放心,”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本王已經命人備好。”
“那我……去換套衣裳?”江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略顯素淡的青襖藍裙,又試探地問道。
“無須,這樣已經很好了,走吧。”朱常洵再次搖了搖頭,輕輕牽起她的手,緩步向外走去。
雲茯苓看着他們走出房門,走下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略一遲疑,也忙着跟出去,招呼綠萼梅在後面跟上。
一行出了王府大門,先後上了停在門外的那輛低調奢華的藍頂子馬車,等在外面的怯羽便開始駕車前行。
光影暗淡的車廂之內,與朱常洵同坐軟塌一邊的江抒望着對面因爲車外坐不開而都坐了進來的綠萼梅和雲茯苓沉默了一陣,突然想到身旁之人之前稱林鳳引那孩子爲三皇孫的事情,側頭看向他道:“對了,王爺方纔爲何說是三皇孫?上有皇長孫,難道崧兒排在第二?”
“沒有,”朱常洵淡淡斂斂神色,“皇長孫的下面,還有個皇次孫。”
“……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據她所知,那太子府中,好像就只有皇長孫一個男丁。
“他在三年前夭折了。”朱常洵稍作沉吟,輕聲道。
“……哦。”江抒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問了不該問的,忙點了下頭,不再多說什麼。
由於福王府距離位於東安門外南薰坊甜水井衚衕的太子府有些遠,加之途經的街道人來車往,十分擁堵,馬車無法順利通行,如此到達之時,已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江抒與朱常洵、綠萼梅、雲茯苓先後從車上下來,就看到莊嚴肅穆、氣勢恢宏的太子府大門兩側,車車轎轎綿延成排,一眼望去,看不到頭尾。
大門附近熙熙攘攘的圍了很多前來道賀的客人,個個身份顯赫、衣着光鮮,身邊由隨從、丫鬟給捧着禮盒。
四敞大開着的門前站了足足十幾個家僕,一襲深藍色窄袖短衫、腰繫佩劍的驚風和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正站在門口迎客。
待到怯羽將車停好,將車中的禮品取出後,朱常洵爲免麻煩,無意在這外面多做停留,直接帶着幾人走了過去。
這時候,驚風剛剛將一個客人迎進去,看到他們,忙上前兩步,恭敬有禮地朝着走在前面的他與江抒一抱拳:“卑職見過福王殿下、王妃——”
《》最新6章 第1054章 別跟他一般見識
朱常洵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跟一個侍衛也沒什麼好寒暄的,讓怯羽將禮品奉上後,便直接牽着江抒進了府。
怯羽、綠萼梅、雲茯苓三人身爲他們的護衛、侍婢,肩負着保護、照顧他們的重任,自是緊隨其後跟上。
過了門內不遠處剛剛抽芽的花木環繞的照壁,沿着院中曲曲折折的碎石小道往裡走了沒多遠,幾人正準備在附近的岔道轉彎,繞近路前去設宴的大堂,一側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道低沉內斂男聲:“三哥——”
被朱常洵牽領着的江抒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只見幾丈遠處與他們所走的這條小道側對着的一條兩側栽種着爬藤薔薇的斜直道路上,一襲黛青色繡有蘭草圖案直身的朱常潤與一個身着寶藍色圓領袍、身高同他差不多的俊逸少年並行朝這邊走來。
直到雙方先後在那相距較近的岔口旁止步停下,邊走邊盯着二人審量的江抒才發現那已經褪去孩童模樣的少年竟然是將近一年沒見了的皇七子朱常瀛,面上不禁出現一抹意外,待到他與朱常潤分別向自己與朱常洵打過招呼,含笑擡手向着他的腦袋探去:“多日不見,常瀛都長這麼高了,嗯……模樣也變了,我都差點兒沒認出來。”
朱常瀛側頭避開她的觸碰,漆黑的眼珠一轉,扯着已經變粗變沉的嗓音道:“那是三嫂太不關心常瀛了,這同在京城,離得那麼近,都不進宮去看看常瀛。”
“常瀛,不要胡說!”朱常潤忙開口斥責。
而後,有些歉疚地看向對面的江抒:“三嫂,這個常瀛,只長個子,不長腦子,三嫂別跟他一般見識。”
“無妨的,”雖然這小鬼頭的話裡故意帶了些嗔怪,但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對她的敵意了,江抒不以爲意地擺擺手,“也確實是太久沒見過面了。”
“那就趁今日皇孫的滿月宴,好好聚上一聚。”朱常洵聞聽,淡笑着朝着不遠處大堂的方向望了望。
“三哥——”他這話音未落,對面的朱常潤上前兩步,有些遲疑地向着他擡了擡手道,“臣弟有件事情……想向三哥請教一下。”
“你說。”朱常洵含笑望着他。
“這……”看了看他身旁的江抒與後面的兩個丫鬟,朱常潤面上出現一抹爲難。
“你們慢慢聊,我帶雲茯苓、木蝴蝶先過去。”江抒見此情形,立即識意地道。
朱常洵偏頭看向她,輕輕扯扯脣角:“大堂人多,應付起來有些費事,時候還早,也可以四處走走。”
“嗯。”江抒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帶着雲茯苓、木蝴蝶轉身向前走去。
然後,繞過那賓客雲集的大堂,直接步入中院。
宴席設在前院,這中院賓客一般不會進入,相對前院的熱鬧,顯得肅靜許多。
江抒帶着兩個丫頭在寂靜的小道上走了沒多遠,卻見前面幾丈遠處的一壁細竹旁,一個大約二十三四歲、模樣俏麗的婦人正領着個約莫四五歲、衣着華麗的男童散步。
在二人的身後,還跟着四個粉襖藍裙的侍女。
看到迎面走來的江抒,那婦人眼中微微劃過一抹意外,隨後領着那男童迎了上來,有禮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奴婢見過福王妃。”
“不必多禮,”江抒緩緩衝她擺擺手,目光落在她身旁衣着華麗的男童身上,眸光微動,“這就是……皇長孫吧?”
《》最新6章 第1055章 快去那邊看木匠幹活吧
“正是,”那婦人笑着點點頭,低頭看向被自己牽在手中的孩童,語氣溫和地道,“長孫殿下,快來拜見三皇嬸。”
“是,”小孩子乖巧地答應一聲,上前兩步,像模像樣地朝着江抒躬身一禮,“孩兒見過三皇嬸——”
“快起來,快起來,”江抒連忙伸手去扶他,待他直起身,柔和一笑道,“你多大了?”
“五歲——”小孩子仰起梳着髻的小腦袋,扯着稚嫩的嗓音回道。
“叫什麼?”她揚揚脣角,隨口又問。
“校兒,由校。”許是怕小傢伙想不起來,那婦人語調平和地替他答道。
“什麼?!”這溫和無害的語氣,卻讓江抒的心頭一震,她低頭看向面前的小鬼頭,“你是說,他是……朱由校?!”
“是啊,”婦人再次點點頭,有些不解她爲何會有這麼大反應,語帶關切地道,“王妃怎麼了?”
“沒……沒什麼……”江抒忙着搖搖頭,踉蹌後退兩步,險些跌倒在地。
幸而跟隨前來的綠萼梅和雲茯苓及時從後面扶住了她,才得以穩住身子。
但來到這個時代起,因爲對於歷史一片空白,而刻意放得迷糊的腦袋,卻被瞬間炸得清醒過來……
她不知道朱翊鈞是誰,不知道朱常洵是誰,不知道朱常洛是誰,不知道……是誰,但她知道朱由校是誰。
他就是明朝歷史上的倒數第二位皇帝,那位頗具盛名的明熹宗,明朝最後一位皇帝朱由檢的……兄長亦或是堂兄。
關於這位皇帝,最出名的功績有兩個。
一是他喜歡木工。據說他的寢宮裡堆滿了各種木料,以及錛、鑿、斧、鋸、刨等木匠工具,做起木工活來,可以夜以繼日、廢寢忘食,他所製作出的木製品獨具匠心,出人意表,是世上數一數二的珍品。
二是他寵信大太監魏忠賢和奉聖夫人客氏,將大事全權交與兩個奸佞做主,致使東林君子遭到迫害,大明江山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許久,她想到上次來這太子府找朱常洛興師問罪的時候,前去他那豫園的路上,無意間聽到一道孩童和溫軟女聲的對話,那爲她帶路的李眠香身邊的丫鬟水兒說那是皇長孫和他的奶孃的事情,加之面前的婦人自稱奴婢,打扮上又不像一般的奴僕,對於她的身份已隱約有了幾分瞭然,試探地道:“那你是……”
“奴婢客印月,是長孫殿下的奶孃。”那婦人恭敬有禮地回道。
“……”江抒雖然對此心中已有數,但就這樣聽她親口說出來,心頭還是不由得一驚。
眼前這個看似溫婉柔弱的女子,竟然真得就是歷史上那個與魏忠賢狼狽爲奸陷害忠良的奉聖夫人客氏!
“嬤嬤,嬤嬤……”不待她多想,仍是小孩心性的朱由校因爲停得太久已有些着急了,轉過身去,拉拉那客印月的衣角,擡手朝着東苑的方向指了指,扯着稚嫩的嗓音道,“我們快去那邊看木匠幹活吧。”
“好,好,”客印月寵溺地拍拍他的小腦袋,“嬤嬤這就帶殿下去。”
而後,擡頭看向對面的江抒:“王妃,奴婢就先告辭了。”
《》最新6章 第1056章 他的結局是什麼
“王妃,你怎麼了?”待到他們走遠,看自家主子臉色不對,一側的綠萼梅關切地問道。
江抒緩緩搖搖頭,並未回答,望着一行遠去的方向,沉默了許久,方纔面色凝重地轉頭看向她:“家裡的崧兒,全名叫什麼?”
“朱由崧啊——!”不等綠萼梅迴應,一貫活潑單純、並未看出她的異樣的雲茯苓搶先開了口。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江抒面色更加難看。
她怎麼這麼疏忽,那崧兒進府已有四個多月,她竟然只知道他叫崧兒,卻從未想過去問一下他的大名。
若是早知道他叫朱由崧的話,她就會猜到朱常洵、朱常洛他們的下一代是“由”字輩,朱由校、朱由檢的“由”字輩,也會知道現在差不多已到了明朝末期,也就會爲自己的將來去考慮一下,說不準就不會對朱常洵真得動了心……
朱由校現在五歲了,她記得朱由校是二十多歲死的,傳位於他的弟弟,或是堂弟——朱由檢,也就是這大明的最後一位皇帝崇禎。
朱由校確實當了皇帝,這一點她是可以肯定的。倘若按照最保守的估計他是二十九歲死的來說,倘若按他只當了一年皇帝來算,那如今離他即位,中間也只剩下二十三年。
也就是說,就算朱常洵現在就當了上皇帝,他也只當了二十三年,他現在二十四歲,二十三年後,也就四十七。
何況,當今皇帝朱翊鈞的身子還十分硬朗,何況,前面還有一個太子朱常洛擋着……
那麼,在她空缺的這段歷史中,朱常洵到底有沒有奪得皇位?奪得了,最遲最遲的二十三年後,他的結局是什麼?沒有奪得,他的結局又是什麼?倘若中途放棄沒有去奪,那麼……
關於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崇禎,她瞭解的不多,但隱約知道他是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後,在煤山腳下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上自縊身亡的,終年三十四歲,在位十七年。
難道,崇禎吊死的那棵老槐樹,真得就是一年多前,自己與朱常洵大婚的三日後,去宮裡拜見鄭貴妃時,與朱軒妤、鄭清圓在景山下的疊石旁所看到的那一棵?
當時她還以爲,這時候應該是明朝中期,距離大明滅亡、崇禎在那裡吊死還有很久很久,沒想到……
倘若……林鳳引所生的這個今日過滿月的孩子,就是朱由檢的話,三十四年後,就是大明滅亡之時。
那麼,到那時,山河破碎,身爲福王的他,結局又會是什麼?
作爲福王妃的自己,命運又將如何?會以怎樣的生平被載入史冊?
“王妃……”看她臉色漸漸變得蒼白,綠萼梅不禁有些擔憂。
江抒無力地側頭看向她:“我身子有些不適,想先回府。”
“好,”綠萼梅立即點點頭,朝着另一邊的雲茯苓道,“雲茯苓,我陪王妃回去,你去將王妃離開的事情跟王爺說一聲。”
“嗯。”雲茯苓爽快地應了聲,放開江抒,大步向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待到她離開,因爲太子府正門那裡賓客雲集,此時出府不好在那邊走,綠萼梅便攙扶着江抒轉身,向着側門所在的後院而去。
《》最新6章 第1057章 可曾爲自己的選擇後悔過
“你這個賤人,都病成這副模樣,還想去前院出席三皇孫的滿月宴,就不怕人前失儀,丟了殿下的顏面,殿下回頭怪罪嘛!”兩個人不急不緩地纔剛步入後院,側前方几丈遠處的一座翠竹環繞的假山後面,遙遙地傳來一道不太清晰的冷厲女聲。
這聲音聽着有些耳熟,江抒腳步微微一頓,正猜想會是誰的,那邊隨即又傳來另外一道有些虛弱女聲:“三年前,我的枋兒就被你害死,如今校兒也要被你搶走,我又病成這個樣子,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我要去前院,告訴所有的賓客,就說你欺我在殿下那裡不受寵,處處壓制於我,還要搶走我的兒子,看你在坊間會傳出什麼好名聲!”
“你別不識好歹,是殿下看你病了,體恤你照顧校兒力不從心,才決定把他過繼給我的,”那冷厲的女聲再度響起,“還有,枋兒是因病而死的,與我無關,別怪在我的身上!”
“當初若不是你在殿下那裡吹枕邊風,說我兩個兒子照顧不過來,讓他把枋兒交給你撫養,枋兒怎麼會染上風寒,怎麼會就那麼沒了!”接着傳來那虛弱女子不甘示弱的聲音,“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搶走我的兒子,鞏固你的地位,你休想再得逞!我雖病了,無法照顧校兒,但上有嫡母太子妃,就算校兒要過繼,也輪不到你!小滿,隨我去前院——”
“你以爲,那麼容易就能走得了?”那之前凌厲的女聲中微微帶上幾分嘲弄,“王才人舊疾復發,你們幾個,把她送回碎零閣,好生看住了,別讓她隨便亂跑,給殿下添亂。”
“是。”幾道粗獷的男聲齊齊作出應答。
“李眠香,你這個心狠手辣的賤人,你這麼對我,你會得報應的!”緊接着,那邊響起虛弱女子被拖拽下竭嘶底裡的詛咒。
“是嗎?那好,我等着。水兒,冰兒,咱們走——”那凌厲女聲中嘲諷更濃。
隨後,江抒便看到一襲水紅色交領及膝長襖、湖藍色織金馬面裙,外罩桃紅色繡海棠大袖披風的李眠香領着兩個丫鬟繞過假山走了出來。
看到站於這邊的她與綠萼梅,李眠香的眼中微微出現一抹意外,繼而想到自己剛剛欺壓那王才人,那醜陋的一面被她撞見,又轉化爲尷尬。
不過,這件事情……還是不提爲好。略一遲疑,她若無其事大步迎上前去,衝她淡淡一笑:“王妃來啦?不是應該在前院麼?怎麼到這邊來了?”
“我家王妃身子不適,想先回府,但現在不宜走前門,便想着從側門離開。”一旁的綠萼梅朝着她屈屈身子,替江抒回道。
“王妃怎麼了?哪裡不適?要不要我命人去請大夫?”李眠香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這才注意到她面色的蒼白,爲表關切地道。
江抒緩緩搖搖頭:“許是累到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那便好,”李眠香做出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轉頭朝着遠處東牆邊側門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不如我送王妃出門?”
“不用了,”江抒擺擺手,稍作沉默,面色凝重地望向她,“我還想再問一次,當初放棄王爺,嫁進這太子府,爲了能夠在府中有一席之地,費盡百般心機,不惜做出與人爲惡的事情,這真得就是西李選侍想要的麼?西李選侍可曾爲自己的選擇後悔過?”
《》最新6章 第1058章 遠不及活着與自由重要
“不錯,這就是我想要的,”李眠香微微斂斂神色,神情堅定地望着她,“若想有所得,總要有所犧牲。我也還是那句話,李眠香的世界裡,從來沒有一個‘悔’字。”
“好,但願多年之後,你還能如此說,”江抒有些無力地輕嘆一聲,“西李選侍,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李眠香忙擡手攔住她,“看得出來,王妃很是在意王爺,王妃不用擔心我與王爺之間再有什麼,也無須再來試探,我既然選擇了太子,就會忠於他,不會再與其他男子有任何牽扯。只不過……我還想再提醒王妃一次,一個帝王,哪怕再愛一個女人,三宮六院也是不可避免的,我能接受,但你做不到……還是儘快勸他去洛陽就藩吧。”
“他若走了,將來太子必能順利登基,西李選侍當皇后的路上便少了一個障礙,這纔是西李選侍的目的吧。”江抒哪裡看不出她的用意,語帶嘲諷地道。
“是,我不否認,”李眠香定定地望着她,“但此事對我有好處的同時,對你也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害處。”
“這倒是沒錯——”江抒輕輕點點頭,“所以,我可以去考慮。”
“王妃能這麼想就好。”見能把她說動,李眠香脣角不由浮起一抹淡笑。
江抒也強行擠出一抹笑意,向她擡擡手:“西李選侍,告辭了。”
道完,無意再做停留,由綠萼梅攙扶着,向東轉了彎,朝着已經可以遠遠看到輪廓的側門的方向走去。
待到出了太子府,乘坐綠萼梅在外面僱來的馬車回到府中,她便以身子不適想要休息爲由,把自己關在了暮色之下燃起紅燭的房內。
實則蹙着眉頭斜倚在牀頭,聽着一旁妝臺上自鳴鐘清晰無擾的滴答聲,回想下午在太子府遇到朱由校和客印月的事情。
剛來的這個時代時,她還慶幸這不是亂世,自己這一生至少是可以平平安安的度過的,至於大明滅亡、闖王進京、滿清入關,那被載入泛黃史頁中的朝代更替,那將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至少不用她去考慮、去憂心。
可……突然之間,這很久很久以後,竟縮短成了三十幾年後的將來,短到都來不及過完一生中三分之二的時光……
假如自己與朱常洵只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平民夫妻的話,或許還可以憑着對於歷史的先知,找個深山老林歸隱,去過那種“隱逸林中無榮辱”的日子。但身爲大明的福王和福王妃,就算中途不會因爲皇位之爭而出現任何意外,結局也不可避免會被歷史寫好——
不是被害或自殺,就是淪爲階下囚……
可是……她真得不想成爲這三種的任何一種,不想成爲被歷史註定命運的人。在她的眼中,再大的富貴與榮華,再高的權勢與地位,遠不及活着與自由來得重要……
只是,倘若不先承認自己身世的秘密,關於未來會發生的一切,就沒辦法向朱常洵表明,但若去承認的話,他也未必相信,一旦信了……古人都迷信,最是忌諱這種邪祟陰晦的事情,就算他的心裡是有自己的,又將會如何對待自己?
還不如……趁着現在自己對他用情還不是太深,就此離開……
《》最新6章 第1059章 再有所動搖怎麼辦
雖然與第一次讓自己動了心的人分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活下去似乎更爲重要,遲疑了許久,最終她還是自私地下定這個決心。
然後,也便真得行動起來,選了幾套換洗的衣物和幾件值錢的首飾,利落地打好包袱,待綠萼梅和木蝴蝶她們不注意,悄悄出了偕聚園。
只不過,由於這個時候天色已晚,出府太過顯眼,會引起守門侍衛的注意,正門、側門、後門都不能走,唯一的辦法,就只剩下……鑽狗洞。
這雖有失身份和尊嚴,但畢竟還算是個實用的方法,江抒在稍作沉默之後,勉爲其難選擇接受。
但當她繞着府中的院牆轉了一圈找尋狗洞無果之後,卻悲劇地想到,某人的屬相是狗,這府中應該是禁止養狗的,建府之初大概就沒有去留那東西。
可……這該如何是好?
江抒的眉頭不禁擰了起來。
自己這好不容易纔下了決心,若是不能一鼓作氣地走了,拖得久了再有所動搖怎麼辦?
正當她苦惱之際,藉着墨藍天幕上如鐮上弦月不太明亮的光芒,突然瞥見附近的一座八角涼亭的亭柱上搭着一架高高的竹梯,眼前不由一亮。
隨後,快步跑過去,吃力地拉起那架梯子,艱難地將其拖到最近的牆邊,在牆頭抵穩,拖着揹着包袱不太靈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江抒,你在做什麼?”纔剛爬到牆頭,準備在上面坐穩,以好回過頭去將梯子拉上來,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柔潤清凌地男聲。
這聲音熟悉地很,江抒甚至不需要去想,便知道是誰的,身子不由一僵。
“呃……我……”忡怔片刻,心知此時是走不了了,她緊扒着牆頭的黛瓦,以免摔下去,轉頭看向他,訕笑兩聲道,“我在試試看,我能不能從這裡出去,若是連我都能出去的話,那外面的人一定可以進來,那樣的話,這福王府豈不是很危險?”
朱常洵一襲白衣勝雪,在沉沉的夜色下格外惹眼,他擡頭望着她,望了許久,低低輕笑兩聲,柔和的語調教人辨不出情緒:“你倒是有心了。”
“……”不想他會如此應答,江抒不禁再次窘迫一笑,“那個……我出不去,看來,這王府還是很安……”
話未說完,只聽“嗖”地一聲,一隻鋒利的羽箭自一側直直地朝她射來。
江抒心頭一緊,下意識地仰身躲閃,卻忘了自己此刻還身在高處,因着這動作的力道,整個人連同着腳下的梯子一同朝後摔了出去。
就在她以爲自己會很狼狽地摔倒在地上,然後被梯子重重地砸上一下,認命地閉上眼睛時,迅速墜落的身子卻並沒有意想中的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反而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在那環抱下轉了幾個圈,方纔雙腳落地,便聽到那梯子摔落的“啪”地聲響。
由於離得不遠,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那重重的力道砸起的灰塵撲到臉上、鑽入口鼻。
《》最新6章 第1060章 只有生生受下
“是什……”站穩腳跟,她立即轉頭看向那羽箭飛來的方向,正要去質問那對她出手的是什麼人,身側的朱常洵突然踉蹌向前兩步,險些跌倒在地。
她忙擡手扶住他,眼睛的餘光,卻瞥見他那隻原本環着自己的手臂的肩頭位置,直挺挺地插着一支利箭。
“王爺,你受傷了?!”她的面色立時一變,一顆心跟着提了起來。
朱常洵黑眸無力地略過她肩上包袱,痛苦地點點頭:“剛剛抱着你,不太靈便,躲閃不及,這又飛來的一箭,只有生生受下了。”
道完,已沒有力氣再支撐下去,身子一傾,重重地跌在她的懷中。
這時,遠遠跟在後面的怯羽聽到這邊動靜已帶着暗衛趕到,看到不遠處月光灑照不到的一處位於黑暗之中的房屋的頂上,一個黑影一閃而過,眸光一凌,迅速向着身後的暗衛一揮手:“快追,別讓人給跑了——!”
而後,大步走向江抒和她懷中負了傷陷入昏迷的朱常洵,在二人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卑職救駕來遲,請王妃處置。”
江抒此刻哪裡有什麼心情去追究他的罪責,緊緊抱着懷中的朱常洵,蹙着眉頭看向他:“就只是傷到了肩膀,又不是要害,怎麼會這麼嚴重?”
“這……”怯羽略一沉吟,站起身來,向着他那插着羽箭的傷口的位置望了一眼道,“怕是……箭上有毒。”
“什麼——!”江抒只覺心頭一震,迅速轉頭朝着朱常洵傷口的位置望去。
然而,夜色之下,只能看到在那傷口的周邊,純白的衣衫上,暈染開一大片深色的血跡,並不能辨別出是紅色還是黑色。
只不過,倘若僅只是皮肉之傷的話,傷在這個位置,根本不至於致人昏迷,爲免毒素蔓延,她忙將懷裡的朱常洵推給怯羽,擡手抓住他肩上那筆挺的羽箭,一把將其拔了出來。
利刃抽離肌理的疼痛,讓朱常洵吃痛地悶哼一聲,然而卻並沒有醒過來。
江抒扔掉手中的箭,剛傾身湊過去,準備爲他將毒血吸出來,卻被面前的怯羽一把攔住:“王妃,讓卑職來吧。”
他道完,也不等她同意,直接將朱常洵推回到她的懷中,擡手撕開他那受傷位置的衣料,湊到近前,一口一口將毒血爲他吸出。
只是,僅是如此,尚不能完全將體內的毒解除乾淨。
而江抒雖懂醫術,但她學得主要是醫病之道,並不精通解毒之術,爲免自己動手出了差錯,待他擡手拭去嘴角的血,輕聲道:“我送王爺回去,你快去紫竹院請胡太醫。”
“王妃,還是讓卑職去送王爺吧。”怯羽看她抱着自家主子一副很吃力的樣子,略一遲疑道。
“這……也好。”經他這麼一提醒,江抒也很快意識到此處距離宜清堂不近,自己這嬌小的身子,將比自己高出一截又身板硬朗結實的朱常洵送回去確實有些力不從心,中途恐怕會耽擱時間,輕輕點點頭,將他交到他的手中,轉身大步向着胡太醫所在的紫竹院的方向跑去。
《》最新6章 第1061章 不能有分毫差錯
待到她頂着沉沉夜色匆匆忙忙趕到紫竹院,把胡太醫請出來,領到宜清堂時,怯羽已經將朱常洵安置在了他寢房內室的雕花大牀上,正在門前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二人過來,他忙大步迎了上去,顧不得向江抒行禮,直接看向跟在她身後手提藥箱的胡太醫:“胡太醫,王爺他情況不太好,您快進去瞧瞧吧!”
“好。”胡太醫點頭答應一聲,由他引領着,向前幾步,快步踏上門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江抒稍作停頓,後一步進去,胡太醫已經將手中的藥箱放下,在牀邊的捲雲紋花梨木方杌上坐了下來。
他擡起右邊手來,伸平兩根手指,搭在朱常洵放在外面的受了傷的那隻手的手腕上,爲他把了一下脈,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眼白和肩頭的傷勢,面色微微嚴肅了幾分。
“胡太醫,怎麼樣?”看他這個反應,江抒有些擔憂地道。
胡太醫站起身,繞出方杌,神情凝重地向着她一擡手:“王爺這是中了白眉蝮蛇的蛇毒,這白眉蝮齒中毒液毒性極強,幸好及時吸出了大部分毒血,才得以保全性命,但體內毒素已有所擴散,情況不容樂觀。”
“那……胡太醫可有解毒之法?”江抒心頭不由一緊,忙着問道。
胡太醫略一遲疑,輕輕點點頭:“卑職可先施針放血,爲王爺將擴散的毒素逼出一些,然後以雪上一枝蒿以毒攻毒。”
“這雪上一枝蒿本身就是一種毒草,毒性很強,不會有問題嗎?”江抒眉頭微蹙,有些不太放心。
胡太醫擡手捋了捋細長的鬍鬚,稍作沉默道:“用之得當,對身體損傷不是太大,只須臥牀休養半個月便能恢復,但若用之失當,可能會……”
“那還沒有別得解毒方法?”江抒當然知道這可能會的後面是什麼,忙將他打斷。
胡太醫緩緩搖搖頭:“沒有。”
“……就請胡太醫爲王爺施針吧,”這種事情不能拖延,江抒略一沉吟道,“我去爲他熬藥,這雪上一枝蒿的用量是……”
“還是讓卑職的徒弟去熬吧,他知道,”胡太醫道,“這用量和火候,不能有分毫差錯,王妃擔心着王爺的安危,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寧,恐怕……”
萬一王爺因此出了什麼意外,這福王府中少了一個賢主不說,身爲太醫的他,只怕是一死也難以謝罪。
“嗯,我知道了,”朱常洵的安全比什麼都重要,江抒自然不敢拿這個去冒險,側頭看向一旁的怯羽,“你去趟紫竹院,跟胡太醫的徒弟去說一聲,讓他儘快把藥熬出來。”
“是。”怯羽恭敬地答應一聲,轉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目送着他走出內室,走出房門,江抒回頭看向牀榻之上昏迷不醒的朱常洵,望着他那張在晃動的燭光的映照下格外蒼白的俊顏沉默了片刻,爲免耽擱胡太醫爲他醫治,也後一步走了出去。
《》最新6章 第1062章 這是心底最大的秘密
胡太醫提着藥箱從房內出來之時,已經是大約一個時辰以後了。
頂着早春二月裡春寒尚未退盡的涼風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江抒忙快步迎了上去,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有些緊張地道:“怎麼樣了?王爺他……好些了沒有?”
胡太醫緩步走下回廊的臺階,止住腳步,有些疲憊地點點頭:“毒血已經放出,傷口也已包紮好,等着藥熬好了,讓他喝下,應該就沒有大礙了。”
“有勞胡太醫了。”江抒不禁鬆了口氣。
“這是卑職分內之事,”胡太醫緩緩擺擺手,稍作沉默道,“王妃進去照顧一下王爺吧,那雪上一枝蒿太過兇險,別出了什麼差錯,卑職既已爲王爺將傷口處理好,在此多留也無益,不如回去盯着點兒。”
“好,那胡太醫快去吧。”相對於由他那個醫術稍嫌稚嫩的小徒弟熬藥來說,江抒對他的信任更多一些,立即點點頭。
“卑職告退。”胡太醫有禮地朝着她擡擡手,向前幾步,越過她大步向外面走去。
待他走遠,江抒稍作停頓,也快步走向不遠處的房門,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然後,將那兩扇黑漆木門從裡面輕輕掩上,繞過屏風踏入內室。
附近燭光搖曳的雕花大牀上,朱常洵仍處在昏迷之中,潤朗的眉宇間,眉頭因爲傷口的疼痛而微微蹙着。
江抒緩步走到牀邊,止步停下,望着他那張在燭光的映照下蒼白的俊顏,靜靜地站了許久,方纔在牀沿上坐了下來。
她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擡手,探上他輪廓分明的臉頰,緩慢地摸索了一陣,強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水珠,有些責怪地開口:“你這個傻瓜,當時知道又有一支箭射過來,爲什麼不放開我去躲?!你把我放開,我就只是會摔一下而已,怎麼會弄得這般嚴重?!你存心想讓我自責的,是不是?!”
然而,牀上之人,卻未有任何反應,迴應她的,就只有他那不太平穩的氣息。
“聽不到也好,”江抒無力地搖搖頭,將手從他的臉上移開,儘量讓語氣平靜一些,“你知道我去那邊是要做什麼的嗎?我是要走的,害怕留在你的身邊會有不好的結局,想要離開你。我這麼自私,我怎麼值得你這樣對我……”
“哦,對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其實,我並不是真正的葉江抒,我是江抒,姓江,名抒——”
“我的身世,我一直不敢對人說,這是我心底最大的秘密,除非我死了……不,就算我死,我也不會說的。”
“我來自四百多年以後,那個時候,距離現在又隔了一個朝代……”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明明是在山上採摘草藥的,不小心從山崖上摔了下去,醒來之後,竟然就成了這大明朝的相府四小姐了。”
“我的歷史學得不好,我不知道當今皇上朱翊鈞是誰,不知道當今太子朱常洛是誰,也不知道……你是誰,我還以爲現在是大明的中期……可是,今日在太子府,我遇見了皇長孫……”
《》最新6章 第1063章 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麼
“他們說他叫朱由校。我知道朱由校是誰,他是歷史上的那位著名的木匠皇帝——明熹宗,這大明朝的倒數第二個皇帝……”
“我不清楚他做了多少年的皇帝,但我知道他二十多歲駕崩,傳位於他的兄弟朱由檢。”
“朱由檢十七歲即位,年號崇禎。崇禎十七年,闖王李自成攻破北京,朱由檢爲免受被俘之辱,於景山腳下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上自縊殉國,大明至此滅亡。”
“數日之後,滿清入關,擊敗闖王,建立清朝。”
“清執政二百六十餘年,接下來是三、四十年的亂世,然後便到了我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我來得時候,我那個時代已建立六十多年。”
“今日過滿月的那個三皇孫,你知道我有多怕他就是朱由檢嗎?因爲在朱由檢出生的三十四年後,就是大明的亡國之時……”
“那時的我們,還來不及走完這一生,我們的結局會是什麼?被俘?自殺?還是逃亡?”
“或許……根本就等不到那個時候。現在朱由校五歲了,他將來當了皇帝,二十多歲死的,那時距離現在最多也就只剩下二十來年。你是有野心、有抱負,要與朱常洛爭奪皇位,掌握這粉妝玉砌的江山的人,後來怎麼會是他的兒子當的皇帝?你是失敗了嗎?還是成功之後又被……這二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未來,我看不到希望,我害怕受福王妃這個身份的拖累,我害怕被歷史註定命運,我貪生怕死,所以我纔要走,不惜捨棄對我那麼好的你,也要離開,然後去做一個平平凡凡,不會被載入史冊的人。可你……爲什麼寧願自己受那一箭,也不放開我?難道在你的心中,我的安全,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麼?我這麼自私,我哪裡值得……”
然而,任是她如何的自責與愧疚,說出的話如何驚世駭俗,躺於牀榻之上臉色蒼白的人卻仍是沒有絲毫反應。
江抒眼眶中的淚珠卻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滑落下來,落在他隔着一層衣料的手臂上。
許久,她雙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握在手心,似是承諾也像是在立誓地道:“你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有離開你的念頭,無論你要做什麼,再危險,我也守在你的身邊,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我也陪你走下去……”
她的雙眸被淚水浸的有些迷濛,因此並未察覺到,在她說出這番話時,他的睫毛,很輕地,很微地,顫動了一下。
稍作沉默之後,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從衣袖中取出繡帕,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對了,在朱由校坐上皇位之後,他的身邊會出現一個叫做魏忠賢的太監,提督東廠,與他的奶孃客氏狼狽爲奸,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大明最終會滅亡,或許就是這二人造成的……”
既然自己對此知情,那該不該想辦法把這個魏忠賢找出來,將他與客氏一起除掉,以好防患於未然?
《》最新6章 第1064章 身上有傷不知道嗎
就這件事情,江抒想了很久,最終下定決心不如試一下。
雖然都說歷史是不可改變的,但倘若歷史給他們的是死路的話,山窮水盡,她也不介意去做一下破釜沉舟的事情……
怯羽將那雪上一枝蒿熬製的湯藥端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又是一個時辰以後了。
江抒斂斂神色,從他的手中將藥碗接下,親自一勺一勺給朱常洵餵了下去。
然後,因爲那雪上一枝蒿是有毒的,她放心不下,便沒有回自己的偕聚園,只讓怯羽前去知會一聲,讓木蝴蝶、雲茯苓、綠萼梅她們不用爲她的未歸而擔心。
原本,她是打算守在牀前等朱常洵醒來的,但熬到半夜,睏意來襲,實在撐不住,竟趴在牀邊睡着了。
不知睡了有多久,突然感到臉上癢癢麻麻的,像被什麼輕輕拂過。
她不悅地蹙了蹙眉頭,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不期然撞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眸。
此刻,他已經坐起身,正斜倚在牀頭,目光溫柔地望着自己。
江抒迷濛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面上隨之出現一抹驚喜之色:“你醒啦?!”
“嗯。”朱常洵輕輕點點頭。
“感覺怎麼樣?”她忙又問。
“肩上傷口有點兒疼。”靜靜地望着她,朱常洵神情語氣雲淡風輕。
“那其它地方呢?”傷口疼痛在所難免,她比較擔心地是那有毒的雪上一枝蒿會不會給他的身子帶來什麼影響。
“也沒什麼,就是有些無力罷了。”朱常洵緩緩搖搖頭,黑眸再次落在她那張暗淡光線下不太清晰的清麗面容上,眸光微微深凝了幾分。
“幹嘛這麼看着我?”片刻之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江抒低聲問道。
“因爲愛妃長得好看。”輕輕擡手探向她的臉頰,朱常洵答得一本正經。
“別胡說!”江抒臉色立時一紅,側頭避開他的觸碰,“那個……時候不早了,餓了吧,我去吩咐他們爲你準備早膳。”
她道完,迅速站起身,就要離開,但隨着起身的動作,肩上卻有什麼厚重的東西滑落下來。
她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只見是一條印有龍鳳呈祥圖案的錦緞棉被。
怪不得在這春寒料峭的早春二月裡,自己趴在這裡睡着竟然沒有感覺到冷,原來是身上蓋了棉被。
只是,自己連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怎麼會想到蓋被子?
難道……
想到這裡,她屈身撿起那棉被的一角,回頭看向他:“這是你爲我蓋上的?”
“不錯。”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
江抒聽到如此回答,卻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感動,面色反而大變:“你身上有傷不知道嗎?誰讓你亂動的!萬一留下毛病怎麼辦?!”
“一點兒皮肉之傷,不至於,”心知她這是在緊張自己,朱常洵自動忽略掉她惡劣的態度,愉悅地擡眸望向她,“你昨日身子不適,卻因照顧我無法休息,若再受了涼,更加嚴重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我……”江抒心頭一震,旋即想到昨晚遇刺的時候,應該還不到宴席結束的時間,試探地地道,“所以……你昨晚那時便回府,是因爲得知了我身子不適,特地早回來的?”
朱常洵點點頭:“現在覺得如何了?”
“……已經沒事了。”自己當時只是由於得知了此時已到明末,心情不好,纔要離開的,身子不適只是託辭,江抒略一遲疑道。
“那就好,”朱常洵淡淡一笑,又望了她一陣,眸光微動,“對了,你昨日回來的早,好像還不知道三皇孫叫什麼吧,他叫……由——楫——”
《》最新6章 第1065章 可不可以不要多問
“由楫?”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眼前一亮,“朱由楫嗎?”
“是。”朱常洵再次點點頭。
“那便好,那便好……”江抒不禁鬆了口氣。
那孩子不是朱由檢,就說明現在距離大明滅亡之時,比三十四年要長一些。
“爲何‘那便好’?”朱常洵卻是一副不解的樣子,偏頭凝視着她,“愛妃難道怕他會叫別得什麼名字?”
“不不不,”江抒心頭一緊,連忙擺擺手,“我就是覺得,由楫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是嗎?”疑問的語氣,帶着幾分似信非信。
“是啊,當然——”江抒知他心思縝密,唯恐他會多想,連忙點點頭。
而後,不想就這個問題與他再探討下去,轉移話題道:“對了,王爺近來公務繁忙,這一受傷,不會耽擱什麼吧?”
“怎麼不會耽擱?”朱常洵斂斂神色,有些無奈地一笑,“父皇本是要我來主持今春春闈會試的,如此一來,恐怕只得讓與旁人了。”
“春闈?”江抒這纔想起去年秋天進行了秋闈鄉試,今年春天確實該舉行會試與殿試了,下意識地問道,“什麼時候開始?”
“後日的初九,”朱常洵道,“這會試爲期九日,共分三場,每場三日,分別於初九、十二、十五日進行。”
“那就是和鄉試一樣了,”江抒略一沉吟,“那殿試呢?殿試是什麼時候?”
“待春闈放榜後,榜上有名者,可參加複試,複試通過的,於四月二十一日入皇宮建極殿應殿試。”朱常洵想了想道。
“考完之後,一甲的第一名,可就是狀元了?”江抒又問。
那建極殿是舉辦大禮、賜宴重臣、冊封駙馬和舉行每科殿試的地方,她是知道的,她與朱常洵的大婚典禮就在那裡,因此並未感到意外。
朱常洵凝眸望着她,淡淡扯扯脣角:“不錯。”
他回答的雲淡風輕,江抒聽了卻不禁面露自責之色:“王爺若不是因我受傷,這今年庚戌年的新科狀元就會成爲你的門生,或許以後就能爲你所用……”
“別亂想,不過是個舞文弄墨的酸腐文人罷了,起不了什麼作用的,”朱常洵輕聲將她打斷,不以爲意地道,“你看朱常洛身邊的那個黃士俊,是狀元又能如何?可爲他出多少力?還不如一個贊善裴文中來得有用。”
“這倒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輕輕點點頭,對上他的眼眸道,“王爺,等你好了之後,能不能爲我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他低聲問。
江抒稍作沉默,澄明的雙眸中出現幾分決然:“找到兩個人,一個叫魏忠賢,一個叫李自成,把他們殺掉。”
朱常洵聞言放於牀榻上的雙手不由一頓,隨後眸光微動:“愛妃與他們有仇?”
“可不可以不要多問,只爲我做到?”江抒神情凝重地望着他。
“……好,”朱常洵略一沉吟,緩緩點點頭,“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會讓你如願。”
《》最新6章 第1066章 有意不想傷害她
“王爺,王妃——”他這話音方落,江抒尚來不及感動,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響亮的敲門聲,同時伴隨着一道粗獷硬朗的男聲。
那聲音熟悉地很,江抒甚至不消去想,便知道是怯羽的,心頭不由一緊,連忙將手中的錦被扔到牀上,走過去將其整理好,然後低頭整頓了一下身上的裙襖,見不再有什麼不妥,方纔對着外面朗聲道:“進來——”
“是。”外面高高應了聲,緊接着,隨着一道門被推開的吱呀聲響,一襲黑色侍衛裝、腰繫佩劍的怯羽便跨過門檻走了進來,同時將大片的陽光放入房內。
繞過屏風走進內室,向着站於牀前的江抒低頭行過禮,他向前兩步,朝着她身後倚在牀頭的朱常洵一抱拳:“王爺——”
“何事?”雖不悅他在這個時候過來打擾,但看他神情凝重,似是有什麼事情,朱常洵稍作沉默,淡聲問道。
“這……”怯羽偏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江抒,面露爲難之色。
“那個……你們先說着,我去命人備早膳。”見此情形,心知他接下來的話是自己不便聽的,江抒立即識趣地開了口。
而後,也不等他們多說什麼,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待她出了房門,將門從外面拉上,腳步聲漸漸遠離,怯羽再次朝着牀榻上的朱常洵一抱拳道:“王爺……”
“說吧。”朱常洵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朝他擺了擺。
怯羽點點頭,略一遲疑道:“卑職在昨晚王爺與王妃遇刺的地方找到了兩支箭,一支上面沾有血跡,應該是射中王爺的那隻,另一支上面乾乾淨淨,想必是射向王妃射空了的那支。但奇怪的是,射中王爺的箭上有毒,射向王妃的那支箭上卻沒毒。”
“所以,那人的目標是本王,不是她。”朱常洵對此並未感到意外,語氣平靜地總結道。
“就算他的目標是王爺,王妃是他抓住的王爺的軟肋,他也完全沒有必要特地將傷害避開王妃呀!”怯羽心中卻有些疑問。
“這個好解釋,”朱常洵淡淡斂斂神色道,“他那是不想真得傷到她,僅只是要置本王於死地。”
“王爺的意思是……”怯羽面上頓時出現一抹恍然之色,“那人有意不想傷害王妃?”
“如果本王猜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如此。”
“那……王爺可有懷疑的人?”他垂頭想了想,接着又問。
“你呢?”朱常洵不答反問道,“你可有懷疑之人?”
“這……”怯羽略一沉吟,緩緩搖搖頭,“卑職愚鈍。”
“你仔細想想,”朱常洵凝眸望着他,“一個不想傷害王妃,卻一心要置本王於死地的人,他會是什麼人?”
“王爺是說……”怯羽有些震驚,“傾慕王妃,嫉恨王爺娶了王妃的人?也就是那個錦衣衛指揮使朗大人?”
“……”聽了他這天真的回答,朱常洵臉色忍不住變了變。
他到底哪裡表達的出了問題,要把他往這一方向引導了?
不過,跟一個粗枝大葉有頭無腦的武夫,也沒必要去澄清什麼,輕咳一聲,他淡聲道:“別亂猜了,這個應該與上次得勝返京的途中遇到的那幫刺客有關。”
《》最新6章 第1067章 連去瞧上一眼都沒有
那日,等到怯羽從房內出來,侍候朱常洵用過早膳後,爲了後面照顧起他方便,江抒便回了趟自己的偕聚園,讓雲茯苓、木蝴蝶她們將她的日常所需都整理出來,搬去宜清堂,在他寢房隔壁的房間暫住下來。
在精通醫理的她的精心照拂下,十幾天過去,朱常洵肩上的傷便基本痊癒了,因爲服用雪上一枝蒿而造成的元氣損傷,也差不多補了回來。
這期間,由於朱常洵特地封鎖了遇刺的消息,外面人對他受傷一事並不知情,也就沒有什麼所謂的真關心、假關心的人前來探望,日子過得簡單而平靜。
只不過,遺憾地是,爲期九日的春闈會試,那衆士子云集的壯觀場面,連去瞧上一眼都沒有,便就結束。
倒是在前幾天,太子府的人前來報過喜,說是他們府上的西李選侍有喜了,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這西李選侍自然就是那個朱常洵曾經一心想要娶做王妃的李眠香,江抒聽罷悄悄察看了一下他的臉色,見他在聽到那人懷了別人的孩子的消息後,並無任何反應,神情平靜地彷彿那是無關緊要的人一般,纔算是真得相信他曾多次跟自己強調過的,他對她再也不會稀罕了。
然後想到三皇孫朱由楫滿月宴那日,在太子府,無意間撞見那李眠香欺辱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並意圖奪子之事,不禁爲那位王才人鬆了口氣。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大概就不會再去爭奪她的兒子了……
這日中午,陪朱常洵用過午膳,見外面春光明媚,花開灼灼,偶爾穿堂而過的風也不再寒涼,她正準備提出陪他到後花園去走走,賞賞花,活動活動閒歇了十幾日的筋骨,但尚未來得及開口,不經意偏頭間,卻見門外不遠之處,一襲青襖黃裙的木蝴蝶帶着一個身着深青色直裰的少年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待到踏上門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走進房內,她忙向着坐於房間外室正中央圓桌旁的江抒與朱常洵屈身一禮:“王爺,王妃,相府來人——”
江抒早就認出了跟在她身後的少年是自家大哥葉成宣身邊的侍從阿瞻,緩緩點點頭,將目光移向了他。
阿瞻向前幾步,朝着她與朱常洵見過禮,擡頭看向她道:“王妃,老夫人請您回府一趟。”
“回府?”江抒低聲重複一遍,眸中不由浮出一抹意外,“可是有什麼事?”
她雖有些日子沒有回過相府了,但老夫人也不是那種一陣不見家中孩子就寢食難安的人,倘若沒什麼事的話,應該不至於遣人來請。
“這……”阿瞻面上微微出現一抹爲難,“王妃到了就知道了。”
“本王陪你去吧。”坐於江抒身旁的朱常洵聞聽此言,偏頭看向她道。
“老夫人說,這是家中私事,不便有葉家人以外的人在場,讓小人只請四小姐一個人回去。”不等江抒開口,對面的阿瞻小心翼翼地道。
“放心吧,我一個人可以的,”江抒輕輕拍拍朱常洵的手臂,衝他柔和一笑,利落地站起身,看向面前的阿瞻,“那就走吧。”
“是。”阿瞻恭敬地答應一聲,待她越過自己走出房門,轉身隨上她的腳步。
《》最新6章 第1068章 怎麼還可能清醒
帶着阿瞻出了王府,乘坐他趕來的馬車趕到相府門口之時,一輛從對面駛來的馬車也剛好停下。
緊接着,一襲藕荷色繡桃花交領及腰短襖、嫣紅色同系列繡花百褶長裙的葉溪搖在丫鬟檸露的攙扶下從上面下來。
“四姐,你怎麼來了?”看到先一步從對面馬車上下來的她,葉溪搖的面上微微出現一抹意外,隨後大步迎了上來。
“是祖母讓阿瞻接我過來的。”雖然對於這個曾幾次害過自己的人,她是打算有朝一日,將她對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一件件與她算回來的,但這個葉溪搖一向心機深沉,在行動之前,不宜露出破綻,江抒面上溫和友好的笑容保持地毫無破綻。
“我受周小姐之邀請,外出去積水潭遊玩,也是被祖母派人叫回來的,”葉溪搖斂斂神色道,“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那就進去吧,”江抒淡淡扯扯脣角,“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葉溪搖輕輕點點頭,向前兩步,一副很親近的樣子,擡手牽起她的手,走向相府大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
二人將府門敲開,走進去,一路匆匆趕到老夫人暢和堂大堂門口的時候,除了她們之外的衆家人都已經到齊。
老夫人林氏一身棗紅色對襟長襖、寶藍色繡襴馬面裙,端坐於正對堂門的主位上。
在大堂兩邊擺放的紅漆木椅上,左邊坐着身爲家主的葉向高和身爲當家主母的正室夫人俞折玉,右邊坐着三夫人陸雲莊與四夫人阮鳳致。
葉成宣、葉奉之、葉池挽、君晚照幾個晚輩則分左右站於他們的身後。
而在大堂正中的空地上,正對老夫人的位置,還跪着一個紅襖黃裙的女子。雖然只是一個背影,江抒還是一眼認出了正是她們那撞傷變傻的三姐葉湖掬。
相對於平日裡的蓬頭垢面,此時的她顯得乾淨許多,只不過,在額頭之處,纏着一圈厚厚的白紗,似是受了傷。
兩個人面帶疑惑地先後踏進房門,向着老夫人和在座的其他幾位長輩行過禮,正打算聽她明示叫她們過來的目的,卻見她低頭看向跪在面前的葉湖掬,淡聲道:“你要見的人都到了,可以說了吧。”
“是。”跪於地上的葉湖掬恭敬地答應一聲,緩緩站起身來,緩緩轉過身。
此刻的她,面上不帶一點兒往日的呆滯,眼神卻犀利地很,完全不像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
她的目光不善地略過先一步進門、見到她這般模樣面露詫異的江抒,落到與她並行而站的一臉驚愕的葉溪搖的臉上,同時擡手指向她:“就是她,和她的那個娘晏氏,把我推到假山上,害我撞到了頭,失去心智的——!”
“三姐,你別胡說,我和娘怎麼會把你推到假山上!”雖然在看到她身上不再髒亂的裙襖時,便隱約猜到她可能已經清醒過來,葉溪搖的心中還是不由得一慌,急忙矢口否認。
自己不是在這葉湖掬身上放了可使人神智不清的曼陀羅種粉嗎?那可是含有劇毒的,現在都已經兩年了,這麼長的時間,應該徹底將她變成一個傻子了纔對,怎麼還可能清醒?!
《》最新6章 第1069章 都可以陪你一起驗
“因爲我撞破了你們的醜事!”葉湖掬向前兩步,冷冷盯着她,“你就不是爹的女兒,你是晏氏那個賤人與別得男人生的野種——!”
她此言一落,廳內一片譁然,衆人紛紛轉頭看向她,個個面露驚詫之色。
“葉湖掬,你住嘴,我怎麼可能……”
被她當場揭破,葉溪搖也顧不得維持形象,當即變了臉色。正要出口否認,卻被她冷聲打斷:“既然不可能,你怕什麼?!”
“三丫頭,話不可以亂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老夫人面色嚴肅地呵斥道。
這個三丫頭,兩年前撞傷變傻前夕,就不管不顧地指認四丫頭不是自己兒子的親生女兒,這纔剛一好過來,又來指認五丫頭!由得她這般鬧下去,沒有的事也成有了,葉家的名聲還怎麼得以保全!
“祖母,掬兒沒有亂說,”葉湖掬立即轉身看向她,“當初掬兒懷疑四妹的身世,提出要四妹與爹滴血驗親,那個晏氏卻從中反對,掬兒氣不過,從祖母這裡離開後,就一路尾隨於她,想去找她討個說法,卻意外聽到她跟葉溪搖說,她不是爹的女兒,她的生父是一個叫林芳洲的男人!那個晏氏反對驗親,就是因爲四妹提出了大家都得驗,而葉溪搖是不能驗的。我被她們發現了,纔會遭此毒手。”
“三姐,你別在祖母這裡造謠,不是這樣的!”葉溪搖強制着不讓自己太過慌亂,冷冷瞪她一眼,擡頭看向對面的老夫人,“祖母,三姐她腦子不清白,您別聽她胡說。”
“哼,我胡說?你若真是爹的女兒,現在爹就在這裡,你敢跟他滴血驗親嗎?”葉湖掬倏然轉身看向她,“你若敢,我、大哥、四妹、六妹,還有年幼的小弟,我們都可以陪你一起驗!”
“我……”
“你敢嗎?”葉湖掬再次向前兩步,沉聲逼問。
“不如就依三姐所言,驗一下吧,也好弄個明白。不然,三姐和五姐,我們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站於右上首位三夫人身後的葉池挽眸光一動,唯恐天下不亂地道。
這葉湖掬和葉溪搖兩個人,可是合起夥來將她鎖在萬傾堂裡過,都是招惹過她的人,這若是驗了,最終不是葉湖掬因誣陷別人受到懲罰,就是葉溪搖因確實不是爹的女兒而受到處置。兩個結果,她都喜聞樂見。
“娘,您看……”坐於左上首位面色凝重的葉向高聞聽,徵求意見地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也好,”老夫人略一沉吟,緩緩點點頭,向着身後的李嬤嬤擺擺手,“去準備一下吧。”
她雖在乎相府的名聲,不希望鬧出這種丟人的事情,但那晏氏與人有染確是事實,若不將此事弄個清楚明白,她心裡總歸是個疙瘩。
大不了驗出自己不想要的結果,想辦法壓下去就是了。
“不用驗了——!”待到李嬤嬤從裡面出來,經過她身側,走出門去,然後又端着放有盛着半碗清水的細白瓷碗的暗紅色漆盤走進來,短短片刻功夫,心知這不是在開玩笑的葉溪搖心理防線已被徹底擊潰。
她擡手將她攔下,向前幾步,撲通一聲在老夫人的面前跪了下來:“我娘她確實跟我說過,我不是爹的女兒……”
《》最新6章 第1070章 還打算還之以浮木麼
“哼,不見棺材不落淚!”站於她身側的葉湖掬聞聽此言,轉頭狠狠瞪她一眼,居高臨下地冷哼出聲。
葉溪搖此刻卻顧不得去理會於她的刻意針對,含着眼淚擡頭看向面前的老夫人:“但是,祖母,搖兒也是在那晚娘說出時才知道的。在搖兒的心裡,從來就沒有將那個人當成過父親,搖兒的父親,就只有爹一人……”
“誰是你爹了!”不等她語落,葉湖掬忍不住將她打斷,“爹纔不會認你這個心狠手辣的野種——!”
道完,指着她轉身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和左上首位的葉向高:“祖母,爹,你們說,這個野種該怎麼處置?”
“依你之見呢?”對於她興師動衆地揭穿此事的舉動,老夫人十分不喜,淡淡瞥她一眼,冷聲問道。
葉湖掬只顧着讓害過她的葉溪搖受到處置,絲毫沒覺悟到她最在意的是相府的名聲,稍作沉默,再次瞪向一側的葉溪搖,一字一頓地吐詞接近於咬牙切齒:“就—該—拉—出—去—浸—豬—籠—!”
“娘,您以爲呢?”聽她此說,旁邊的葉向高立即徵求意見地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娘,當初晏氏犯下那樣的事情,也只是被趕出府,五丫頭雖不是進卿的骨肉,但孩子畢竟是無辜的,這樣未免太殘忍了些。”看他似乎對這個處置方法不太贊同,不等老夫人開口,坐於他身旁的俞折玉忙幫腔道。
“當初若不是看在晏氏那個賤人爲高兒生下這個孽種的份上,她能那麼輕易地離開?!”老夫人擡手指向跪在地上的葉溪搖,“如今連這個孽種都不是高兒的骨肉,還有什麼情面好留的!”
“那娘是打算……”葉向高眸光微動,試探地開口。
“即便不沉塘,也要發賣青樓!”老夫人神情冷厲地道,“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氣!”
“祖母,您不能把搖兒發賣到青樓,進了那種地方,搖兒的一生就毀了!”葉溪搖一聽頓時慌了,忙爬過去,擡手拉住她身上馬面裙多褶的裙襬。
“誰是你的祖母——!”老夫人此刻哪兒還有什麼心情去憐惜於她,毫不留情地一腳將她踢開。
“爹,您救救搖兒,救救搖兒吧,搖兒不能去那種地方!”見此舉行不通,葉溪搖掙扎着跪起身,轉而又爬向一側的葉向高。
頓了頓,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沒有任何迴應,心頭一緊,又忙轉頭看向與她一同過來的江抒,帶着哭腔地懇求道:“四姐,你快幫我求求情,我不能去那種地方,真得不能去那種地方……”
江抒早就想將她對自己做過的一切一一與她算回來,對於這個局面已是盼望許久,但爲了保全自己福王妃的名聲,不給真心待自己的朱常洵抹黑,落井下石的事情不能明裡去做,正考量着該如何迴應,這遲疑地空當,卻被聞言轉身看向她的葉湖掬搶先開了口:“廢物就是廢物,別人贈之以砒霜,還打算還之以浮木麼?!當心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你纔是廢物呢!”江抒雖無心與這種有頭無腦的人吵架,但更不想幫葉溪搖說話,哪怕是應付也懶得,又不願讓老夫人和那名義上方父親認爲自己是見死不救的人,正好藉此機會將葉溪搖的求助含糊過去,以好不理。
《》最新6章 第1071章 也算洗清嫌疑了
兩個人爭執起來,葉溪搖見這個四姐一時騰不出空當爲自己說情,恨不得將葉湖掬千刀萬剮的同時,忙回過頭,再次扯扯葉向高的衣襬,聲音哽咽地道:“爹,您救救搖兒,救救搖兒吧,搖兒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就算是死,也不能去那種地方……”
“娘——”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本就不打算對她重處的葉向高更是於心不忍,轉頭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當初晏氏做下傷風敗俗的事情,終究是兒子有負她在先,不如,就把這丫頭趕出府去,由她自生自滅吧。”
“是啊,娘,”旁邊的俞折玉緊跟着道,“當初的事情,也與兒媳有關,若不是兒媳心中的執念太重,進卿也不會帶那個晏氏進府,也就不會發生……請您看在兒媳新給您添了孫子的份上,饒了這丫頭吧,就算是給若兒那孩子積德了。”
“走可以,但不準帶走我葉家的一針一線!”見兩個人都爲她說情,甚至自己年幼的小孫子成若都被搬出來,老夫人才算是鬆了口,緊盯着跪於地上的葉溪搖,冷哼一聲道,“來人呢,把她身上的首飾全給我取下來,把她攆出去——!”
“是。”外面恭敬地答應一聲,緊接着,候在門外的葡雨便領着幾個丫鬟大步走了進來。
走到葉溪搖身側,她擺手示意其中二人把她拖起來,將她身上的珠釵配飾全部摘了個乾淨,連副耳環都沒留下,然後,帶着她們拖着她向外走去。
“祖母……”待幾人走出堂門,走下堂前回廊高出平底的幾級臺階,身影漸漸遠離,已與葉湖掬結束爭吵的江抒略一沉吟,轉頭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
“四丫頭,此事與你無關,本不該讓你折騰這一趟的,都是你這個三姐,非要她指名的人都到了,才肯將實情說出!”老夫人淡淡瞥了背對着自己的葉湖掬一眼,犀利地眼眸中帶着幾分不悅。
這個三丫頭,清醒過來,表明要說出當晚撞傷真相後,非要將人叫來才肯說,她還以爲她受傷一事真與她有關呢,這大老遠地把人折騰來了,偏偏真相與人半點兒干係都沒有!
“無妨,”江抒擡頭看了看面前的葉湖掬,不以爲意地擺擺手,“以前二孃一直懷疑三姐撞傷一事是抒兒所爲,如今抒兒親耳聽到事情真相,也算洗清嫌疑了。”
老夫人看她這副寬容大度的樣子,臉色微微緩和了幾分,稍作沉默道:“時候不早了,也不便再留你,我讓你大哥送你回去。”
“祖母,挽兒聽說大哥的一幅山居圖還沒作完,不如讓挽兒送四姐回去,讓大哥回沉心堂好好作畫吧。”不等江抒和葉成宣應聲,站於三夫人身後、許久沒有與江抒見過面的葉池挽立即從她的後面走了出來。
“還嫌禁足的時間不夠長,是不是?”老夫人面色再次沉了下來,轉過頭去,冷冷看向她。
“呃……挽兒說笑呢,大哥有功夫在身,還是大哥送四姐比較好。”葉池挽心頭一緊,連忙後退兩步。
數日前,她因偷偷跑出去,到位於城東明時坊的貢院去觀看士子們春闈考試,可是足足被祖母懲罰禁足一個月,今日也是葉湖掬突然清醒過來,要說出當初撞傷變傻的真相,要求她得在場,才被允許出陵春居的。如今那禁足期還有二十多日,接下來都不知道怎麼熬,可不能再延長了。
“不用那麼麻煩了,”江抒看了站於自家父親身後的大哥一眼,淡笑着搖搖頭,“現在路上人多,大哥把我送回去,一程都不知要多久,還要再返回,到時天都要黑了。還是讓阿瞻送我回去吧。”
道完,向着在座的幾位長輩行過禮,屈身後退兩步,轉身向外面走去。
《》最新6章 第1072章 肯定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葉江抒,你站住——!”纔剛出了暢和堂院門,還未走到前往相府大門需經的三岔路口,身後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
江抒止住腳步,轉過身去,看到頭纏紗布匆匆走來的葉湖掬,語氣冷淡地道:“什麼事?”
葉湖掬並未立刻作答,待到踏出院門,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她一番,方纔道:“我可不是輸給了你,你這麼無能,當初若不是我撞傷失了心智,福王妃的位置纔不會是你的——!”
“是嗎?”江抒冷冷瞥她一眼,“不過,當初若不是我將你身上香囊裡的帶有曼陀羅種粉的合香換成杏花,你恐怕沒有機會在這裡跟我說這個!”
“曼陀羅種粉?那是什麼?”葉湖掬有些疑惑。
“可令人神智不清的毒粉——”江抒淡淡望着她,脣畔溢出一抹毫無掩飾的譏諷,“你得罪的人還真多,當初都變成那副德行了,竟還有人對你下手!”
“不,是葉溪搖和晏氏那兩個賤人,一定是她們!”葉湖掬聞聽面色頓時大變,“我知道了她們的秘密,她們怕我清醒過來,會對她們不利,纔會對我出手的!”
“呵,還不算太蠢!”早在發現她身上所佩戴的香囊裡含有曼陀羅種粉後,江抒就已經猜測到應是被自己揭穿與人有|染的晏無嬌所爲,只是不確定葉溪搖是否知情。方纔在大堂內,聽到她當面指正葉溪搖不是自家父親的親生女兒,便斷定那件事情葉溪搖肯定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你才蠢呢!”葉湖掬瞪她一眼,不悅地還口。
只不過,那神情態度,相對於過去的冷厲刻薄,卻顯得寬厚許多,那是近乎於親暱的嗔怪。
她雖知道在她腦子不清白的這段時間,這個自己曾多次欺辱過的四妹並未藉機報復,甚至在自己的糾纏之下,還勉爲其難地陪自己折騰過幾次,但卻不知她悄換香料救過自己之事。沒想到,自己當初那樣對她,她竟還會做出以德報怨的事情……
這是不是就是自己方纔所說得——贈之以砒霜,還之以浮木?
——我贈君砒霜,君予我浮木。
只是,心中雖然震撼,但讓她去上演姐妹情深、感激涕零的戲碼,她也做不出來,輕咳一聲,裝作很隨意地道:“那個……看在你沒有落井下石的份上,以後我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我纔不稀罕你的手下留情!”江抒忍不住冷哼一聲,“你以前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點滴在心頭,時刻不相忘’——”
“……斤斤計較,難成大器!”看她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葉湖掬眉頭不由得輕輕蹙起。
“我就是斤斤計較了,”江抒眸光微動,緊緊盯着她,“你以後若再敢肖想我家王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誰……誰要肖想了,你都當上王妃了,我纔不要再進那個福王府,被你踩在腳底下呢!”葉湖掬雖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神情語氣卻毫不示弱。
“哼,算你識趣!”選擇性過濾掉她的態度問題,江抒對於這個回答還算滿意。
“不過,話得說清楚,”葉湖掬頓了頓,又強調道,“我可不是爭不過你,我是看在你曾幫過我的份上,讓着你,這叫做知恩圖報——!”
《》最新6章 第1073章 不如以身相許吧
“冠冕堂皇——!”江抒看她那副趾高氣揚的姿態,忍不住再次輕哼一聲,“那我是不是應該看在你曾欺辱過我的份上,將你對我做過的一切一一回敬給你,然後說這叫做禮尚往來呀?!”
“……”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葉湖掬表情立時一僵。
江抒並未有要答案的意思,不等她作答,眸光微動,又道:“若說知恩圖報,你更應該去報答另一個人,他幫你的,可是比我多。”
“你是說……他?”葉湖掬腦中不由略過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
自撞傷起至今的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裡,她雖然神智不清,但記憶還是有的。那個時常出現在她面前,毫不嫌棄地給予她關懷,讓她感受到溫暖的人,她雖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在清醒過來之後連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但那個人的存在,確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不錯。”江抒知道她想到了自己所指之人,緩緩點點頭。
“你可知他是誰?”葉湖掬面上頓時出現一抹激動之色,有些期待地望着她。
“朱常洛的貼身護衛,驚風——”爲免她會糾纏,江抒也無意在這件事情上賣關子,回得直截了當。
“是他?”葉湖掬卻是有些意外。
“對,是他,”江抒凝眸望着她,“你以前那麼恨我,都決定對我手下留情了,這對你照顧有加的人,豈不是更應該好好報答?你不如以身相許吧!”
“……別胡說!”葉湖掬嬌俏的小臉上立時浮出一抹紅暈,“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
道完,也不等她再說什麼,轉身大步向着後院的方向走去。
江抒望着她走遠,有些好笑地搖搖頭,也無意在此繼續停留,回身走向附近通往相府大門的路。
當她一路不疾不徐,沿着府院中兩旁花木環繞的曲折小道出了相府大門時,不太意外,卻也有些意外的,看到方纔被趕出來的葉溪搖正低垂着頭雙手輕絞站在門口。
聽聞動靜,擡頭看到她出來,她立即快步迎了上來,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下,擡起雙手拉起她的手:“四姐,你救救我,你幫我向祖母和父親求求情好不好?我不能離開相府,離開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我這一生就毀了……”
“那是你的事,與我有何干系?”江抒淡淡瞥她一眼,另一隻手毫不留情地將她推開。
“四姐——”葉溪搖雖知道她之前對自己的友好多半是敷衍,但卻沒想到她會如此翻臉無情,眸底不由閃過一抹寒光,不過,很快又被生生壓下,仰起頭來,目光楚楚地看向她。
江抒毫不躲閃地對上她的眼眸:“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你曼陀羅種粉都用了上,本該永遠成爲一個傻子的葉湖掬,爲何還能清醒過來吧?”
葉溪搖正想點頭,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對她用了曼陀羅種粉?難道……是你在我放在她身上的香囊上動了手腳?是了,你讀過醫書,你是能辨出藥材的,當初我拿給你的砒石,你一下就聞出來了……”
“不錯,是我。”淡淡扯扯脣角,江抒一派無害地望着她。
“你爲何要爲了她這麼對我?!”葉溪搖面色卻立時大變,猛地站起身來,有些惱怒地瞪着她,“你別忘了,葉湖掬當初是怎麼對你的——!”
《》最新6章 第1074章 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我當然沒忘——”江抒毫不示弱地回視着她,“不過,就憑她那腦子,能想到那麼多法子來對付我?還不是有你在背後出謀劃策!柏子仁、夾竹桃、黃花杜鵑、魚尾葵……恐怕都是你的主意吧!當時我就下定決心,早晚有一天,會將你對我做過的一切全部回敬給你!”
“你都知道?你竟然……”葉溪搖凌厲的眼眸中不由劃過一抹震驚,擡手指向她,“所以……什麼拿我當姐妹,什麼肯幫我,都是在敷衍我、愚弄我?”
“你以爲呢?”江抒嘲諷地一笑,“難道在你對我做出那些事情之後,還奢望我能不計前嫌地原諒你?我可沒有這麼偉大!”
“所以,你在我放在葉湖掬身上的香囊上動手腳,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她能清醒過來,來指證我?”
“不錯——!”
“那……你當初爲何還要幫我去阻止黃士俊?”葉溪搖略一沉吟,面帶疑惑地道,“若是讓他將我做過的事情說出來,我不就身敗名裂了?不就遂了你的願?”
“你還真以爲是我阻止的?”江抒脣畔嘲諷更濃,“我還在怪那個黃士俊臨了手軟,說到做不到,是個無信之人呢——!”
“……原來是……”葉溪搖這才恍然驚覺自己這一年多來自以爲是糊弄拉攏了她,其實都在她的玩弄之中,眸底寒意一閃而過,再也顧不上其它,面目猙獰地朝她撲來,“葉江抒,我跟你拼了——”
江抒沒料到一向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她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準備閃身躲開。
而在這時,附近房頂之上突然飛下一個黑色身影,一個旋身,一腳將她踢了出去。
“怯羽,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待到那身影落地,看清之後,江抒有些意外。
怯羽轉過身,向着她一抱拳道:“王爺不放心王妃單獨出門,怕遇上什麼危險,便讓卑職私下裡跟隨前來。”
“哦。”江抒狀似平淡地點點頭,心頭卻不由浮出一抹暖意。
她雖知道朱常洵心裡是有她的,但卻沒想到,在自己的事情上,他會如此細心、體貼……
“葉江抒,你等着,你如此對我,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不待她多做感動,不遠處陡然傳來葉溪搖冷厲的聲音。
“哦?是嗎?”轉過身去,看着已經站起身的她嘴角掛着的血跡,江抒眸光微動,面帶玩味地道。
“是不是,咱們走着瞧——!”葉溪搖咬牙切齒地冷哼一聲。
道完,唯恐再被怯羽傷到,不等她再說什麼,擡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轉身向着這條南北走向的寬巷的一邊跑去。
“王妃,要不要卑職……”那語氣裡的惡毒,旁邊的怯羽聽得真真切切,對此有些擔憂,向前兩步,試探地問道。
“不必,”江抒緩緩擺擺手,望着那迅速遠去的背影,稍作沉默道,“一隻落了毛的假鳳凰而已,翻不出什麼風浪來,由得她去自生自滅吧,我們走——”
《》最新6章 第1075章 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那日,對着江抒甩下狠話倉皇離開之後,身無分文甚至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能從相府帶出的葉溪搖爲了維持溫飽,醫治被怯羽踢出的內傷,只能當掉身上還算貴重的錦緞裙襖,換成普通百姓的布衣。
但那裙襖畢竟是穿過的,料子雖好,當出的銀兩卻並不多,這又是看診吃藥又是吃飯住宿的,短短几日功夫,便所剩無幾。
這日上午,因爲手中的錢不夠付房錢,已被客棧掌櫃趕出來,在街頭露宿了兩晚忍了一日未吃東西的她握着手中僅剩的兩枚“萬曆通寶”的銅板,走到一家麪食攤前,正考慮是用其中的一枚買一個餡大肉香的鮮肉包子一口氣吃掉,還是買一個無餡便於存放的饅頭吃掉一半另一半留着下次再吃,恰逢兩個裝扮樸素的大嬸從她身旁經過。
其中那個挎籃子的大嬸一臉三姑六婆的表情,對她身邊那個胖胖的大嬸說:“哎,你知道嗎?”
那胖胖的大嬸立即來了興趣:“知道什麼?”
挎籃子的大嬸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樣子,得意地一笑,故意將聲音壓低一些,向着胖大嬸的耳邊湊近幾分道:“我弟媳婦兒的兄弟,在太子府當差,我聽他說啊,太子府前兩日新進了位於選侍,好像是兩年前過世的那位於閣老的孫女——”
那聲音雖有意壓低,但那挎籃子的大嬸哪裡有一絲不想讓旁人聽到的意思,似乎巴不得別人都聽到那麼一點兒,然後跑來向她詢問,好感受衆星捧月的感覺。所以,葉溪搖即便沒有有意要聽,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緊握銅板的手不由一頓,迅速向前兩步,擡手拉住她那隻空閒的手:“你說什麼?於閣老的孫女?可是於家長房的那個于靖容?”
“可不就是嘛,”挎籃子的大嬸擡頭看向她,見她污衣荊釵,小臉髒兮兮的,不像是個有見識的,心中優越感頓生,也不介意她的無禮,再次得意地一笑,繼續賣弄道,“我前些日子還看到靖容小姐給一個偷了東西遭人追打的小賊付銀子呢!靖容小姐人美心善,也是好人有好報,這進了太子府,以後等太子登了基,就是娘娘了!”
“娘娘?呵,那可真得恭喜她了——”葉溪搖鬆手將其放開,眼中劃過一抹莫測光彩。
這于靖容,平時討厭得很,沒想到關鍵時刻,竟還能……
她這進了太子府,成爲朱常洛的女人,那惠王那邊……自己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姑娘,你也願意恭喜靖容小姐?”那挎籃子的大嬸有些意外。
于靖容這個名字,她一個連買個包子都要猶豫一陣的窮丫頭,恐怕聽都不一定聽過!
“對,我也願意恭喜她。”葉溪搖努力收起面上因爲被趕出家門備受苦楚而積起的鬱氣,生硬地擠出一抹笑容。
只要那個于靖容不跟她搶惠王,她纔沒必要再對她心懷恨意!有這個空檔,還不如想辦法去接近自己一心愛慕同時或許可以成爲依靠的惠王!
《》最新6章 第1076章 不許你如此中傷
“王爺,您不能再進去了,您都連續醉了兩天了,再這樣喝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正在這時,附近紛亂嘈雜的人羣中突然傳來一道略帶擔憂的男聲。
“你……別管本王!本王就是要喝——!本王……放在……這兒的人……嫁人了,本王爲她高興,不該喝酒慶賀一下麼!讓開——”緊接着,另一道低沉痛苦的男聲響起。
那聲音葉溪搖雖然並未聽過幾次,但因爲在意,一下就聽出了是誰的。
她身子微微一震,迅速轉過頭去,便看到一丈開外的那家名叫回香樓的人進人出的酒樓門前,一襲黛青色織金圓領袍、墨發凌亂的朱常潤將手從胸口移開,一把推開身旁扶着他的侍從,搖搖晃晃地踏上酒樓大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走了進去。
葉溪搖心念一動,擡腳就要追上去,但剛走沒兩步,突然想到自己都一天多沒吃東西了,此刻虛弱地很,加之這兩晚露宿街頭,沒辦法梳妝,肯定又髒又醜,如此過去,說不準會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方又止步停下。
頓了頓,轉身走回到那麪食攤前,用手中僅剩的兩枚銅板買了兩個大鮮肉包子,一口氣吃掉,然後走到一個賣銅鏡的攤子前,藉着攤上立起的鏡子,整頓了一下儀容,方纔進了那回香樓。
謊稱自己是惠王府的侍女,前來找惠王殿下,在酒樓小二哥的指引下找到朱常潤所包下的那間位於二樓臨窗位置的雅間的時候,房內擺滿桌的各式酒罈已被他喝空將近一半。而此時他的手中,正捧着一個剛剛拆開紅封的罈子,準備舉起來繼續喝。
葉溪搖面色一凌,慌忙跑過去,將他手中的酒罈奪過來,重重蹾在桌上:“惠王殿下,你喝得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喝了——!”
“你是誰呀?要你來管本王——!”朱常潤淡淡斜她一眼,粗魯地一把將她推開。
由於他的力道過大,葉溪搖被他一下子推倒在地。
她掙扎着站起身,看到他又捧起那酒罈,忙走過去再次將其奪下,蹾在桌上,望着他那張幾日不經修整已鑽出青黑色鬍渣的憔悴面容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經才華橫溢、意氣風發的惠王殿下,竟然頹廢成這個樣子,真是可笑至極——!”
“你敢說本王可笑!”朱常潤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迷離的雙眸不悅地眯了眯。
“爲了一個背叛了自己的女人,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還不可笑麼?”葉溪搖擡手朝着他身上指了指,故意語帶譏諷地道。
“不許你如此中傷靖容!”朱常潤立即大聲呵斥,“她沒有背叛本王,她是從來都沒有接納過本王,從來都沒有……”
這話說出口,他的面上不禁出現一抹失落之色,無論自己怎樣對她好,怎樣地放低姿態,她的態度永遠平淡疏離、客氣有加。
“那王爺就更不該爲那種貪慕虛榮的女人頹廢至此了,”葉溪搖輕哼一聲道,“她根本就不值得!”
“你別胡說,靖容她不是貪慕虛榮的人,她……”
“她是——!”葉溪搖不等他將話說下去,淡聲將他打斷,“不貪慕虛榮,王爺對她那麼好,她爲何不接納王爺?還不是因爲嫁給太子,將來可以當皇妃,而嫁給王爺,最好也不過是一個親王嫡妃!”
《》最新6章 第1077章 可以做你的奇蹟
“……”朱常潤聽聞此言,心頭不由一震。
靖容不肯接納自己,難道真是……
葉溪搖看他有所動搖,眸中精光一閃,向前逼近兩步,又道:“王爺別犯傻了,王爺如何傷心難過、頹廢墮落,她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愧疚。說不準她還會高興呢,她所嫁的人,這麼輕易地就少了一個威脅……”
“住嘴!不許再說了——!”不願直面自己的一片真心被如此踐踏,朱常潤情緒激動地將她打斷。
“我就要說,”葉溪搖緊緊盯着他,“那樣一來,她想當皇妃,就只須再除掉福王即可,就能更順利一些……哦,對了,我終於知道她爲何要結交我那個四姐了,肯定是想要通過她說服福王去洛陽就藩,爲太子清除障礙……”
“本王說了,不準再說——!”朱常潤情緒被她激得更加激動,猛地擡起手來。
“王爺要是能對一個好言勸你的人下得去手,就儘管打好了!”葉溪搖毫無畏懼地把臉湊了上去。
“你……”朱常潤看着她那副倔強的樣子,頓時氣極。
然而,高舉的手掌遲疑了一陣,卻怎麼都落不下去。
頓了頓,正想開口呵斥她不要亂說,目光無意間定格在她的臉上,卻突然想起什麼,收手指向她:“本王知道你是誰了,你是內閣的那位首輔大人府上的五小姐,叫……叫……”
“葉溪搖——”葉溪搖替他答道。
“對,葉溪搖,就是葉溪搖——”朱常潤點點頭,“內閣首輔葉向高的千金葉溪搖——”
“我已經不再是什麼首輔千金了,我是我娘和別得男人生的孽女,我就是一個野種——!”葉溪搖面色凝重地道,“我的身世被發現,我被從相府趕了出來,我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千金貴女,我什麼都沒有了,甚至連買個包子的銅板都拿不出。可無論多麼艱難,我依然在掙扎着活着,期盼着奇蹟的發生……可你呢——”
她擡手朝着他指了指:“你看看你自己,爲了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你……”
“本王可以做你的奇蹟。”她話未說完,便被朱常潤淡聲打斷。
“什……什麼?”葉溪搖微微一愣,疑似自己聽錯了。
“本王說,你跟本王走,就不會再捱餓。”朱常潤再次表述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真得?!”
“本王說出的話,何曾有過虛言?!”
“可是,我不想跟這樣王爺走,”葉溪搖強行壓制住心中的振奮,淡淡地望着他道,“王爺頹廢成這個樣子,遲早會被皇上廢去王位,說不準還會被軟禁起來。與其陪王爺成爲一個籠中之鳥,還不如餓死來得痛快!”
“你詛咒本王?”
“不想中咒,那就振作起來——!”葉溪搖面色陡然嚴肅了幾分,“身爲裂土封王的王爺,就拿出王爺應有的樣子!朱常洛不是搶了你喜歡的女人嘛,于靖容不是想當皇妃嘛,去把朱常洛的儲君之位奪過來,去把那個貪慕虛榮辜負了你的女人踩在腳底下——!”
《》最新6章 第1078章 怎麼可以被這般辜負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不要命了麼?!”沒料到她一個小女子能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來,朱常潤頹敗的面容上頓時出現一抹震驚,隨後沉聲呵斥道。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也要命——!”葉溪搖定定地望着他,“我只是不想看到自己所傾慕的人墮落至此!”
“你……你說什麼?你對本王……”朱常潤有些詫異。
“是,”葉溪搖重重地點點頭,“溪搖一直心儀王爺。自從兩年前,在鳳林書院門口見到王爺的第一眼起,溪搖就把王爺放在了心上。爲了能夠引起王爺的注意,溪搖拼命地練習琵琶,期盼着可以在壽陽長公主的賞荷宴上奪得禮樂的魁首,一鳴驚人,手都被絲絃割破了不知多少次,依然從未想過要放棄,無怨無悔地堅持着。可成爲魁首了又能怎麼樣?一鳴驚人了又能怎麼樣?王爺眼裡心裡始終只有那個于靖容,根本看不到溪搖的存在……”
“本王……”看着她那張原本高傲的小臉上漸露傷感之色,朱常潤只覺心頭一哽。
葉溪搖頓了頓,不見他把話說下去,又接着道:“那時,溪搖便想,不如認命吧,即便王爺能看到溪搖,溪搖身爲一個妾生的庶女,沒有於小姐嫡女的身份來得高貴,也根本配不上王爺,不如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悄悄地注視着王爺,守候着王爺,那樣也可以小小地滿足一下……可是……溪搖如此珍視的人,怎麼可以被他們這般辜負——!”
“……溪搖姑娘,本王……”
“王爺——”葉溪搖目光淡淡略過滿桌空的、滿的酒罈,輕聲將他打斷,“王爺只要答應溪搖,不再這麼頹廢墮落下去,從此振作起來,溪搖願追隨王爺身邊,爲王爺出謀劃策,助王爺找回失去的尊嚴!”
“好,本王答應你。”望着她堅定的俏容沉吟片刻,朱常潤緩緩點點頭。
“那……我們現在就回王府吧,”葉溪搖斂斂神色,再次擡手朝着他身上指了指,“王爺這副模樣,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傳到皇上那裡,不知會惹來什麼麻煩。”
“好,便依你所言。”朱常潤雖不認爲真會有什麼所謂的有心人,但看她這是爲了自己好,還是領情地點頭應下。
然後,也不多做磨蹭,轉身向外走去。
因爲走在前面,加之沒有回頭,因此並未看到,低頭跟在後面的葉溪搖那張俏麗的小臉上,那微微揚起的脣角……
江抒得知于靖容嫁進太子府做選侍的消息時,已經是在她進了太子府的六日以後了。
彼時,她正坐在偕聚園的涼亭中,一邊等着被皇帝召進宮去的傷勢已經痊癒的朱常洵回來,一邊悠閒愜意地吃着點心、喝着茶,拿着圍棋的黑白子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
聽匆匆趕來的雲茯苓說出這件事情後,她的面色當即大變,一把將石桌上的杯盤、棋子拂落在地,起身向外面走去,準備到太子府找她問個究竟。
《》最新6章 第1079章 不會再爲你所利用
沿着府院中兩旁花木環繞的曲折小道,一路匆匆地方纔踏出府門,還未來得及走下王府大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一輛雕壁畫欄奢侈華麗的馬車剛巧在門口停了下來。
緊接着,低垂的車簾被趕車的車伕從外面掀開,一個身着水紅色繡芙蓉對襟及腰短襖、青綠色繡襴馬面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從上面下來——竟是她此番出門打算去找的于靖容。
江抒的面色當即一變,低垂的雙手也跟着握成拳頭,並未再繼續前行,站於原處冷冷地盯着她。
“江抒——?”於地上站穩之後,擡起頭來,看到站於門前的她,于靖容的面上微微出現一抹意外。
“你怎麼來了?”對上她的眼眸,江抒冷聲道。
“我來看你呀,”于靖容並未聽出她語氣裡的冷淡,輕輕衝她一笑,擡腳迎了上去,“我們都好些日子沒有見過了,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是要勸我說服我家王爺去洛陽就藩嗎?”江抒緊緊盯着她,沉聲問道。
“什……什麼?”于靖容腳下步子微微一頓。
“你當初接近我,與我結交,不就是爲了這個嘛!”江抒擡腳走下身前的臺階,在距離她不足三尺的位置站定。
想之前她幾次以爲自己好的名義,勸自己說服朱常洵去洛陽就藩,她還以爲,她真得是在爲自己着想,原來……只不過是想爲她要嫁的朱常洛除去障礙。
怪不得屏淺那丫頭曾多次提醒自己,說覺得她接近自己好像有什麼目的……
“我……”被她冷凝的目光懾住,于靖容不自主地後退兩步,面上同時出現一抹慌亂之色。
“你敢說,你與我結交,不是爲了這個嗎?!”江抒繼續向前逼近兩步,冷聲質問。
“……是,”自己如今都進了太子府,這件事情也否認不了,于靖容稍作遲疑,輕輕點點頭,“我承認,我起初接近你,的確是想利用你讓福王去洛陽就藩,讓太子殿下能夠放下心來……但是……”
沉默了一陣,她目光真誠地望着她:“在後來的接觸中,我卻發現你人真得不錯,是個值得結交的人,便真得拿你當朋友了。”
“是嗎?”江抒忍不住冷笑一聲。
“若有半句虛掩,就讓我此生所想要的終其一生都不可得。”于靖容立即擡手立誓。
“那你告訴我,你幾次勸我說服我家王爺去洛陽就藩時,其中可曾有一分心思是在真得爲我着想?”
“……福王若是去了洛陽,對你來說,總歸是一件好事。”于靖容略一沉吟,並未直接回答。
“那就是沒有了,”從這話裡聽出答案,江抒脣畔微微劃過一抹自嘲,淡聲道,“你走吧,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目的,便不會再爲你所利用。還有,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再爲了自己去要求我家王爺什麼,他要做什麼,無論對錯,我都全力支持,他站在哪裡,我就陪他站在哪裡!”
“就算如此,你依然還是我的朋友。”于靖容擡手伸向她,態度誠懇地道。
“但是,我卻不再想與你做朋友,”江抒側身避開她的觸碰,“暫拋開你對我的欺騙不說,你是個有眼無珠的人,惠王對你那麼好,你無動於衷,卻跑去給妻妾成羣的朱常洛做妾——!”
《》最新6章 第1080章 一定要爲他做些什麼
“所以……你認爲我是自甘下賤嗎?”于靖容那隻觸空的手微微一頓,許久,輕輕咬了咬下脣道。
“我可沒這麼說——”江抒冷冷瞪視着她,“我只是說,放着好好的惠王妃不當,放着一心對你的人不要,嫁給一個鶯環燕繞女人無數的人,你確定他的心裡有你嗎?”
她可不認爲那朱常洛會是什麼重情重義能夠把人放在心上的善男信女,不然當初娶了太子妃後,也不會才人、選侍一個個的往府中納,還搶了朱常洵曾經一心要娶作王妃的李眠香,還三番兩次地向自己示好了。
“……”于靖容表情不由一僵,略一遲疑,低聲道,“我心裡有他就夠了。”
“……你說什麼?你心裡有他?”江抒有些意外。
“是,我心裡有他,”于靖容斂斂神色,對上她的眼眸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對人說起過……那是在三年前,也就是我初入京城的那日,當時在正陽門大街上,我們的馬車差點兒被一輛從對面疾馳而來的馬車所撞,馬受了驚,在街上拼命地奔跑,隨時都有翻車的危險,就是他,出手救了我。我還記得,當時他費了不少力氣將馬制住,累得額頭滿是汗,掀開車簾,笑着對我說沒事了……”
她說着,面上出現一抹憧憬:“他的笑容那麼溫暖,就如同冬日裡的一縷暖陽,透過心窗打入心房,那時起,我便確定,自己已經爲那笑容所淪陷,無法自拔……後來,我得知他就是當朝太子,同時也知道了皇上偏心福王,一直有易儲的念頭,我不想看到那樣溫暖的笑容消失,爲鬱鬱寡歡所替代,便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爲他做些什麼。”
“所以,你就來接近我?”江抒面色再次一變,“你一心爲他着想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的無辜?!我還真是傻,還以爲你是真心想與我結交!”
“江抒,對不起……”于靖容有些愧疚地望着她,“我……”
“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接受你的道歉。”江抒淡聲將她打斷。
“江抒,你給我一次機會吧,”于靖容迅速上前拉起她,“我這次是真心誠意的,不會再有別得目的了。”
“這不是誠意不誠意的問題,”江抒擡手將她推開,“你是知道的,當初皇上最爲看好並打算立爲太子的是我家王爺,迫於羣臣的壓力,纔不得已按照祖制立了朱常洛。這事雖然過去多年,但仍是皇上心中的一個結,而羣臣們對於我家王爺遲遲不去洛陽就藩一事也頗存疑慮。他們是同處風口浪尖的兩個人,只要其中的一方不作出退讓,便註定是對立的。你如今進了太子府,成了朱常洛的選侍,我若再與你來往,我如何去面對我家王爺?”
“這……”
“我想,在你對我做過利用、欺騙這種事情之後,大概也不會再天真的認爲,此刻你這份廉價的友誼,在我心中比一心對我的我家王爺還要重要吧?”江抒不等她多說,又嘲諷地一笑。
頓了頓,見她無言以對,也無意繼續陪她在此耗着,輕哼一聲,轉身踏上門前的臺階,走進府門。
《》最新6章 第1081章 就別想輕易撇清
那日,與于靖容劃清界限之後,沒過兩天,趙曼青便來了府上,讓守門的侍衛通傳,說是有事要見她。
江抒猜想她必是來爲于靖容說合的,而她卻不打算再與那于靖容有什麼來往,便讓那侍衛謊稱自己不在府中,將她打發了回去。
而她自己,也努力讓自己不再去想那件關於欺騙與利用的事情,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那個人,將多數時間都放在了自己平常所喜好的研讀詩書、翻閱醫書、擺弄瓶瓶罐罐、賞花賞景上。
一整個風光明媚的春天便在這悠閒且充實的愜意日子中度過,不知不覺,已到了夏日即將來臨的暮春四月的月底。
因爲受傷的緣故,朱常洵雖然錯過了兩個多月前主持春闈會試的機會,卻被皇上安排去做了四月二十一那天建極殿殿試的主考。
殿試放榜是在考完的三日之後。新科狀元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名爲韓敬,江浙湖州府人。
不過,那韓敬幼讀佛書,心性淡泊,是個視名利爲浮雲的主兒。朱常洵雖對他的品行才華頗爲欣賞,卻心知無法拉攏,便沒有主動向其拋出橄欖枝。
放榜結束後,就是入宮面聖、打馬遊街、瓊林赴宴等環節了。
江抒還從未身臨其境地見過新科狀元打馬遊街的情景,心下好奇,便在雲茯苓的鼓動下,於早已定好的遊街這日,帶着她出了門,在就近遊街必經的繁華熱鬧的街道邊找了個位置停下。
“驚風,你給我站住——”等了一陣子,尚未等到遊街的隊伍出現,附近突然傳來一道略顯尖銳的女聲。
聽到熟悉的名字和在嘈雜人聲的干擾下隱約有些耳熟的聲音,江抒下意識地轉頭看去,隔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錯亂的人影,只見街對面的一家胭脂鋪子前,一襲紅襖黃裙、妝容明麗的葉湖掬從獨自一人走在街上的驚風的身後大步繞到他的前面,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
將驚風攔下之後,擡起頭來,她有些生氣地瞪着他道:“你爲什麼要躲着我?我就那麼討厭嗎?”
“……你不討厭,”驚風略一遲疑,輕輕搖搖頭,“只是,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我怕……會有損你的清譽……”
“當初我撞傷昏迷,被晏氏和葉溪搖那兩個賤人推入池中,意圖淹死,若不是你出手救了我,我早就沒命了,何談什麼清譽——!”葉湖掬並不以之爲意。
“撞見那樣的事情,換做是誰,都不會坐視不理的,”驚風態度誠懇地道,“何況,夜探相府,終究是我理虧在先。”
“那你在救下我之後,爲何還一再去相府探望我?也是因爲理虧嗎?”葉湖掬緊緊盯着他道。
“我……我是看二夫人離開了相府,擔心會沒人照顧你,是以才……”
“所以,你是在關心我?”
“……不——”驚風面上一紅,急忙否認,“換做是我所救下的任何一個人,變成那樣,我都不會視而不見,這……是俠義之道。既然你已經好了,不需要我再做什麼,那我們也沒必要再有所牽扯,葉姑娘,就此別過吧。”
道完,他作勢要走。
葉湖掬迅速擡手將他攔下,俏麗的小臉固執地一揚:“晚了,不知道有句話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嗎?你既然招惹了我,就別想輕易撇清——!”
《》最新6章 第1082章 怎麼可以推脫
“……”隔着不遠的距離,聽到她這理所當然的語氣,江抒直望着他們那邊的雙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這個葉湖掬,這是怎麼了?竟然說出這番話來!
想兩個月前,自己去相府看她揭穿葉溪搖身世秘密的那日,曾以隨意的口吻建議她對驚風以身相許,難道她真打算以身相許?
不過,她倒是有些意外,自己與父親當初所猜測的那個將葉湖掬從磬月池救起的第三個人,竟然是這個驚風。
那他……當時出現在相府,救下葉湖掬後又不肯露面,肯定是……夜探相府來的。
那麼,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是那晚到相府要做些什麼,恰巧碰見了那件事情,還是於他來說,夜探相府已是常事?
記得自己初來到這個時代的那晚,在卿冉閣的西廂房爲剛救下的羅新敷完藥包紮好傷口,聽到外面傳來輕微聲響,當時屏淺出去看,沒看到人,以爲是風聲,難道其實是他?
不管怎麼說,那晚在那之前,他確實到過相府,到過自己的卿冉閣,奉朱常洛之命刺殺自己,還與屏淺交過手……
正暗自思忖着,街道的一邊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道清晰清脆的鳴鑼聲。
“來啦來啦——!”並未發現她異樣的雲茯苓立即興奮地擡着手臂蹦跳起來,“王妃,我們快到前面去看看吧!”
“好。”事情都過去了,再想也沒什麼意義,江抒轉頭看向她,輕輕點點頭。
主僕二人看過遊街,又在繁華熱鬧的街上游逛了一番,見時已近正午,便在附近的酒樓用過午膳,方纔回府。
這時候,據說一早便出了府的朱常洵已經回來,正坐在自己偕聚園正房外室的圓桌旁品茶。
“王爺怎麼來了?”隔着幾丈距離,遠遠地看到他,江抒立即加快前行的腳步。
朱常洵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盞,緩緩擡起頭,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踏上房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踏進房門,擺擺手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微微斂斂神色道:“我來跟你說一件事情。”
“何事?”江抒下意識地問。
朱常洵稍作沉默,凝眸望着她道:“湖廣發生了蝗災,父皇命我前去救災。”
“……”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什麼時候走?”
“兩日後——”他輕聲答。
“這麼急?”江抒眉頭微微一蹙,“這次又要走多久?”
“三四個月吧,”朱常洵道,“其實,我本可以推辭的,但……”
“不,你得去,”江抒輕聲將他打斷,“這種事情,事關百姓生計,怎麼可以推脫!”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朱常洵輕輕點點頭,“只不過……又要與你分別許久。”
“……也不一定,”江抒略一沉吟道,“不如……我隨你一起去吧。”
“這……”朱常洵清逸的面容上出現一抹遲疑。
頓了頓,正想說出一路上可能會受的苦,突然想到上次出征遼東,班師回朝的路上本是滿心期待地盼望着與她相聚,卻出現姚氏那樣的變數,眸光微動,擡手覆上她的手背:“好。”
《》最新6章 第1083章 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由於朱常洵特地吩咐下去爲她準備路上用度的緣故,不久之後,全府上下便都知道了王妃要同王爺前往湖廣賑災的事情。
次日早上,用過早膳,江抒正打算到相府去走一趟,將自己的這一決定跟家裡人去說一聲,但纔剛領着雲茯苓走到偕聚園院門口,拉開那兩扇虛掩着的黑漆木門,尚未來得及踏出門檻,卻見一襲玄色圓領衫、腰繫同色革帶的羅新正手握佩劍站在門前。
她的面色立時一變,止住腳步,語氣冷淡地道:“你怎麼來了?”
雖然現在她已經不再認爲嫁給朱常洵是一件憾事,卻極其討厭被算計與背叛,尤其是自己所信任的人。對於于靖容的利用和欺騙無法原諒,對這個曾經設計使自己沒有同朗莫走成的人,也同樣不例外。
“聽說……你要隨他去湖廣?”羅新也不介意她冷漠的態度,定定地望着她,“你爲何要去?”
“想去就去,哪有什麼爲何?!”江抒忍不住冷哼一聲。
這話道完,也無意在此與他多做糾纏,擦過他的肩膀就要離開。
“你……對他動心了,是嗎?”還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他凝重的聲音。
“是又怎麼樣?”江抒倏然回過頭去,脣畔同時劃過一抹嘲諷,“你那麼看好他,認爲我能嫁給他是我的福分,託你的福,現在我真得覺得這是福分了,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你該祝福我——”
語畢,也不等他再次開口,回身繼續向前走去。
因爲沒有再回頭,所以沒有看到,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晦暗,以及衣袖下緊緊握起的拳頭。
兩日很快過去,眨眼便到了出發前往湖廣的時間。
爲了不誤行程,這日一大早,江抒便早早地起了牀,簡單地用過早膳,與朱常洵乘坐福王府那輛低調奢華的藍頂子馬車趕去城東,準備經由朝陽門出京,到張家灣換船,走水路前去。
由於此時已是春末夏初的和暖時節,雖時候尚早,街上卻已有來來往往的行人百姓以及賣各式早點的商販,雖然算不上密集,馬車卻無法順利通行,因此前行的速度可以說是緩慢。
在途經皇牆北大街的時候,江抒因爲前路被阻,等得無聊,隨手掀開車窗簾向外看去,卻一眼瞧見側前方一家賣豆汁油條的小攤旁,一襲深藍色雲紋道袍、頭戴黑色東坡巾的利瑪竇正一邊擡手比劃着,一邊用自己那蹩腳的中文,與那攤主說着什麼。
她立即笑着探出手去,高聲朝那邊喊道:“利先生,利先生——”
利瑪竇聞聲轉頭,看到坐於車內的她,長滿黃色蜷曲鬍子和皺紋的臉上頓時出現一抹激動之色,擡腳向前迎了幾步,扯着蹩腳的中文道:“小江抒,好久不見,你這是要去哪裡?你都許久沒有去過我那裡了。”
“我隨王爺到湖廣去賑災,回來之後就去南堂看望先生!”江抒淡淡衝他扯扯脣角。
“好,一言爲定!”爲免她會反悔,利瑪竇立刻立起手來,做出個擊掌爲誓的姿勢。
“嗯,一言爲定——!”江抒雖覺得一個洋人做出這種動作有些滑稽,但爲了不至於失了禮節,還是強忍住心中的好笑,也朝着他立了立手掌。
說話間,緩速前行的馬車已駛出一段距離。心知隔了這麼遠,再說什麼可能就聽不太清楚,江抒便收手放下那被掀起的車窗簾,回過身去,卻不期然對上朱常洵那漆黑如墨的雙眸。
《》最新6章 第1084章 當然會儘可能地貶損了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她的心頭立時一緊。
朱常洵緩緩斂斂神色,凝眸望着她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本王的愛妃眼裡心裡都有本王的樣子……好看——”
“……誰眼裡有你了!誰心裡有你了!”江抒雙頰微微一紅,“好看,那是因爲……爹孃生得好,好不好!”
“自然是好,”朱常洵偏頭衝她一笑,“素聞岳父大人年輕時一表人才、才華出衆,是福清縣有名的少年才俊,岳母大人麗質天成、顧盼生姿,更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也是隻有他們,才能生出愛妃這般……膽色與見識同齊、才華與容貌並重的女兒。”
“那麼,看在他們生出如此有膽有識有才有貌的女兒,還把她嫁給你的份上,你不如就知恩圖報一下,了了他們的一樁心願,儘快去洛陽就藩吧。”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江抒脫口而出。
“……”朱常洵聞言,面上笑容不由一僵,稍作沉吟,凝眸望着她,“你也希望我去洛陽就藩麼?”
“我……不不不,”江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迅速擺擺手,“那只是我爹的心願。我不會再希望你去哪裡,你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
“真的?”神情莫測地望了她一陣,他認真地問。
“嗯,真的。”江抒鄭重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還說心裡沒有本王!”朱常洵眼眸一眯,語調陡然加高了幾分,“這下承認了吧!”
“……”沒想到他畫風轉變的如此之快,江抒表情不由一怔。
“好了,不跟你玩笑了,”朱常洵愉悅地扯扯脣角,又道,“說件正經事兒,你那個五妹,葉溪搖,她在常潤的惠王府。”
“……什麼?”江抒有些詫異,“她怎麼會……”
正想發表自己的不可思議,突然想到什麼,眸光微動:“我想起來了,她曾跟我說過,她傾慕惠王。在她被趕出相府的沒幾天,于靖容就進了太子府做選侍,惠王鍾情于靖容,必會因此難過,想必她就是借那個機會接近惠王的。”
“那你可知道……她都跟常潤說了些什麼?”朱常洵接着又問。
“想必是那于靖容的壞話吧,”江抒略一沉吟,猜測道,“她傾慕惠王,當然會對惠王鍾情的女人儘可能地貶損了。”
“沒這麼簡單,”朱常洵再次斂斂神色,定定地望着她,語速緩慢地道,“她攛掇常潤爭奪皇位——”
“……”江抒心頭一緊,隨後想到什麼,問道,“你怎麼知道?難道你……在暗中監視惠王府?”
“不錯。”本該理虧的事情,卻答得理直氣壯。
“爲什麼?”江抒對此卻有些不解,“你的敵人是朱常洛,你監視他做什麼?他又沒有要與你們爭!”
“他不爭,不代表沒人會替他爭,”朱常洵神情微微嚴肅了幾分道,“別忘了,他與常瀛的母妃,那位已故去多年的李敬妃,是咱們那位皇祖母的親侄女。”
“你是說……太后會替他爭奪皇位?”
“你聽說過七年前那起震驚朝野的妖書案吧,”朱常洵並未直接回答,頓了頓道,“雖然最終查出爲窮秀才皦生光所爲,但是個明眼人都知道,那不過是父皇想要讓案子早日了結,故意拿出來敷衍抵罪的罷了。”
《》最新6章 第1085章 也許會先對付你
“所以……你懷疑是……太后弄出來的?”那妖書案雖發生在萬曆三十一年,那個時候別說是自己,就連真正的葉江抒也因尚在南京而沒有親身經歷,但江抒卻大約從來到這個時代的兩年多的時間裡所接觸過的人的口中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
“不是沒有可能,”朱常洵微微擡眸,望着她道,“妖書案一出,對我對朱常洛都沒好處,常浩又是個不務正業的,最終得利的會是誰,不用想也知道。那皇祖母表面上看上去遵從祖制,站在朱常洛的那一邊,但親疏遠近擺在那裡,很難讓人不多想。”
“那怎麼辦?”江抒眉頭不由一擰,“這樣一來,你豈不是又多了一個對手?”
“該擔心此事的人是朱常洛,”朱常洵不以爲意地揚揚脣角,“常潤生性淡泊,原本並無此心,就算如今有了,也是他朱常洛奪人所愛造成的。他要去對付,也該是去對付他,我們只管看戲便是。”
“惠王也許會因爲所愛被奪而去對付朱常洛,但太后未必會那麼做,”江抒對此卻是不太放心,“她不會去報什麼仇,只是要達成目的,她也許會先對付你。”
“那妖書案若真是她所爲,她早在七年前就已經在對付我了,我不還是好好的麼?”朱常洵淡淡一笑,擡手覆上她的手背,“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嗯。”心知有謀有略、被人以“危言天下事,坐勝幄中籌”來形容的他也不至於會吃虧,江抒略一沉吟,輕輕點了下頭,垂眸不再多言。
馬車抵達張家灣西側大運河東岸的碼頭的時候,早前一天趕到的怯羽已經將船備好,正其他隨行人員站在岸上等候。
江抒與朱常洵從車上下來,接受過衆人的拜見後,瞥了一眼附近那塊刻着“舳艫千里”四個紅色大字的石碑,又看了看河面上停的行的一望無邊的大小船隻,並未多做停留,直接上了他們那條足可以容納幾十人的大船。
由於船上吃穿用度充足,船艙內又有單獨的房間,爲了不誤行程,船開以後,便沒有靠過岸,直接順流而下。
如此短短數日功夫,就到了隸屬江浙常州府的無錫縣境內。
爲了補濟用度,船便在小橋流水、枕河人家的清名橋一帶停了下來。
這購置物品需要不少時間,看江抒幾日下來坐船坐得有些疲憊,等到那些負責採辦的人下船之後,朱常洵便命怯羽前去找家客棧,決定在此歇上一日再出發。
而他,則扶江抒從船上下來,沿着岸邊的水弄堂徑自向前走去,在遇見的第一個巷口轉了彎。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沿着那不寬不窄的巷子往裡走了一段,看他一副似是對路很熟的樣子,江抒不解地問道。
“到惠山走走,如何?”朱常洵淡笑着偏頭看向她。
“多久能到?”她想了想問。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朱常洵眸光微動道。
“好。”幾天沒有活動過筋骨,身子着實不舒服,前去爬爬山也不錯,見是不遠,江抒立即爽快地點點頭。
《》最新6章 第1086章 可是有什麼來由
她原以爲,他所謂的一盞茶的功夫,就是這樣不疾不徐地散步似的走過去一盞茶。沒想到,向前又走不遠,他卻進了一側的一所宅院,從裡面牽出一匹高頭大馬,如此快馬加鞭帶她前去,一盞茶的功夫方纔到。
這時候,天空太陽已經微微南斜,大約已到巳初時分,又適逢趕上集市,惠山腳下熱鬧非凡。
朱常洵利落地翻身下馬,扶她從上面下來,花了些銀子將馬拴在一旁茶棚邊的一棵大杉樹上,託那開茶棚的小哥幫忙照看,然後便牽起她步入人羣。
在他的牽領下,於商販雲集、人來人往的山腳下走走逛逛了一陣,江抒無意間偏頭,瞥見一邊的一個擺在地上的小攤上擺滿了各式各樣色彩斑斕的泥塑,猛然想到什麼,眼前不由一亮,掙脫他的束縛,快步走了過去。
朱常洵隨後跟過去,看她一副興致勃勃、頗感興趣的樣子,低頭朝着那攤子看了一眼道:“你喜歡?”
“嗯,這一個個的小人兒、小動物,做得可真精緻!”江抒含笑點點頭,擡手指向腳邊的一個憨態可掬的男娃娃,“這個我認得,這是大阿福——”
她記得,在她小學的美術課本里,好像就有這個的插圖——這是著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惠山泥人。
“男娃娃叫阿福,女娃娃叫阿喜,兩個是一對金童玉女,”衣着樸素的攤主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掛着淳樸和善的笑意,伸手朝着旁邊同樣笑容可掬的女娃娃指了指,看向一旁的朱常洵,扯着濃重的吳地口音道,“公子,給夫人買一對吧,可保平安吉祥幸福美滿。”
“哦?”江抒聞聽有些好奇,“可是有什麼來由?”
老人再次低頭看了一眼攤上的兩個小人兒,慈和地一笑:“相傳很久很久以前,這惠山腳下來了一隻青毛獅,專門吃孩童,村子裡的許多小孩兒都被它吃掉了,百姓們爲了尋求平安,只好向天上的神仙求助。神仙聽到他們的遭遇後,就化身金童玉女來到人間,施法把那青毛獅降伏了。從此以後,村民們又過上了祥和安寧的生活。人們爲了紀念這對金童玉女,就用泥巴塑成了他們的樣子,取名阿福、阿喜。從那之後,阿福和阿喜就成了幸福吉祥的象徵,一代一代的傳承了下來。我們惠山的人,家家戶戶都供着阿福阿喜,他們會保佑我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出門在外的,也會帶上一對,可保一路平安順遂。”
“那看來,我們真得買上一對了,”江抒聽完笑着看向身側的朱常洵,“說不準能保佑我們和湖廣受災的百姓們呢。”
“好,”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從衣袖中取出幾塊碎銀,遞向那老人,“麻煩老伯給包起來吧。”
“公子,使不了那麼多,十個銅板就好。”老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銀子,並未伸手去接。
“您就拿着吧,”江抒擡手將那小銀塊從朱常洵的手中抓起,上前兩步,放入他的手心,“您把這麼大的福氣給了我們,這點兒銀子又算什麼。”
“謝謝夫人,謝謝公子——”看他們衣着談吐皆不俗,不像是一般的人,心知他們也不在乎這點兒銀子,老人也便不再推辭,收手將那碎銀塞入懷中,從旁邊拿起一個硬紙盒,將那對小人兒爲他們包裹起來。
《》最新6章 第1087章 不是開得善堂
因爲接下來要去爬山,拿着東西多有不便,江抒在他包好後,稍作沉吟,覺得不如等到從山上下來之後再來取,便暫且放在了他那裡。
然後,拉起身旁的朱常洵,向着前面不遠處的山門走去。
由於惠山並不是什麼高山,兩個人進山之後,走走停停地輕鬆爬過了著名三峰的頭茅峰、二茅峰,在最高峰三茅峰峰頂的老祖廟上過香,又在廟旁的小鋪子裡吃過當地的特色小吃豆腐花、重油燒餅和銀絲面,如此沿路折回從上面下來,才用了不到三個時辰。
而後,覺得時候已經不早,便沒有繼續在此逗留,到賣泥塑的老人那裡取了包着阿福阿喜的紙盒,又到茶棚邊取了馬,就直奔回路而去。
“站住——!”
“站住——!”
“小兔崽子,給我站住——!”
……
一路疾馳,剛剛踏入那之前經過並在其中的一所院子裡牽了馬的巷道外面的空曠街道,距往巷中轉彎的轉角還有一段距離,隔着錯落的房舍,突然遙遙地聽到幾道粗魯的男聲從那巷子裡傳出。
緊接着,二人便看到,一個衣衫襤褸身板瘦弱的小男孩拼命地從那轉角處跑了出來,向前沒跑多遠,就被身後緊追着的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捉住,推倒在地上狠狠地拳打腳踢起來。
“住手——!”看不下去,江抒立即衝着那邊高喝出聲。
然後待朱常洵驅馬走到近前,在他的攙扶下從馬上下來,大步走過去,瞥了一眼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小男孩,瞪向那幾個人道:“你們還有沒有人性,竟然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重手!”
“小小年紀不學好,偷東西,打死也活該——!”爲首的那個黑胖的中年男人惡狠狠地道。
“他偷了你們什麼?”江抒冷聲問。
“饅頭——!”那男人身後的一個年歲略小一些的胖子上前兩步,態度強橫地道。
江抒聞言垂眸看向那小男孩,小男孩略一遲疑,怯怯地開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的,我實在是太餓了,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
“不過是一個饅頭而已,至於嗎?”聽他此說,江抒再次擡頭瞪向那幾人,“遇到如此可憐的孩子,但凡有些惻隱之心的人,都該主動拿個饅頭出來給他——!”
“說得倒是輕巧!”那爲首的黑胖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冷哼一聲,“這街上的小叫花子到處都是,每人施捨一個饅頭,我們不是要喝西北風去!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不是開得善堂!”
“那嚇唬嚇唬就好,也不必下這麼重的手吧!”雖說這話不無道理,江抒卻對他們的做法並不認同。
“你懂什麼!”那男人擡手指向小男孩,“這樣的小賊,不毒打一頓,下次他還敢偷——!”
“……”自己方纔並未想到這一點,江抒聞聽不由一愣。
那男人不等她開口,又繼續道:“可憐他,你替他把饅頭錢付了呀!付了之後,我們就饒了他——!”
“這些夠嗎?!”後一步走過來,剛剛在江抒身側站定的朱常洵從衣袖中取出幾塊碎銀,向前舉了舉。
“夠,夠,夠了——”他們起早貪黑的蒸饅頭賣饅頭,一個月下來也掙不了這麼多,那男人眼中立即放了光,伸手就要去接。
朱常洵卻在那隻手快要碰到自己之際,反轉手掌讓手中的銀子盡數落在地上,沉聲道:“夠的話,就拿上趕緊走——”
“是,是。”那男人也不介意他這近乎侮辱的舉動,俯身將散落在地上的銀子一顆顆撿起來,朝着小男孩惡狠狠地道了聲“算你走運”,招呼其餘幾人離開。
《》最新6章 第1088章 保管能夠消腫
待到一行走遠,江抒走過去,將那小男孩從地上扶起來,關切地道:“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筋骨?走幾步我看看。”
小男孩聽話的應了聲,拖着瘦骨嶙峋的小身子,在她面前來回走了兩趟。 WWW⊙тTk ān⊙¢o
江抒看他行動並無不便,心知那只是皮肉傷,不由鬆了口氣,問道:“你怎麼會三天沒吃東西呢?你爹孃呢?”
小男孩一臉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多大了?家在哪裡?叫什麼名字?”江抒略一沉吟,又問。
“七歲,”小男孩想了想道,“我被壞人帶出來,找不着家了,我叫李鴻基,小名黃來兒。”
“李鴻基?好大氣的名字啊,唐朝的玄宗,好像是叫李隆基,”江抒爲免他難過,故意避開那悲慘遭遇,安慰地擡手拍拍他的肩膀,“長大了說不準大有作爲。”
“姑姑,我……”何曾被如此誇過,小男孩蠟黃的小臉上不禁出現一抹赧色。
“不許叫姑姑,”江抒聽到這個稱呼,表情卻是一僵,“叫姐姐——”
語落,看他面露怯意,似是被嚇到了,語氣又忙溫和了幾分:“你叫我抒姐姐吧。”
小男孩重重地點點頭:“抒姐姐——”
“這纔對嘛,”江抒淡淡扯扯脣角,擡手解開右側腰間那個放有各式藥粉藥膏的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個盛有活血化瘀的藥的粉彩瓷盒,打開來,輕輕用指尖刮出一點兒裡面的膏體,爲他塗抹在額頭的一塊淤青上,“這個藥呢,是姐姐親手配製的,擦上兩天,保管能夠消腫。”
“謝謝姐姐!”小男孩面帶感激地道。
江抒笑着點點頭,算是接受他的致謝,擦完那塊淤青,又用那藥膏爲他在在其它的傷處擦塗起來。
“王爺,王妃——”尚未擦完,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粗獷硬朗的男聲。
江抒轉過頭去,便看到一襲黑色侍衛裝、手握佩劍的怯羽從身前的小男孩和方纔那幾個追他的人過來的那條巷子裡走了出來。
“採辦的物品可都備齊?客棧可曾定好?”待他走到近前,朱常洵問道。
怯羽止住腳步,朝着他一抱拳道:“東西已經備齊,但卑職找了附近的多家客棧,都沒有空房了。”
“那我們便不要在這兒歇了,”江抒聞言側頭看向朱常洵,“上岸走了這半天,我已經好多了,繼續趕路吧。”
“也好,”朱常洵擡頭看了看天色,稍作沉默道,“那就過幾天到湖州府再歇吧。”
“好,”江抒淡淡衝他一笑,收起手中的粉彩瓷盒,回頭放入那小男孩的手中,又解下左側腰間那個裝有大半袋碎銀的荷包,一併放於他的手心,“姐姐要走了,姐姐有事在身,不能帶你,這袋銀子你拿着,放好別弄丟了。男子漢大丈夫要行得正坐得端,以後不準再偷東西了,知道嗎?”
“嗯,”小男孩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抒姐姐。”
“那就好,”江抒寵溺地擡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再次轉頭看向身側的朱常洵,“我們走吧。”
“好。”朱常洵含笑點點頭,輕輕牽起她的手,緩步向那巷子走去。
待到他們走到巷口,怯羽轉身走到他們那停在不遠處的高頭大馬前,牽起馬繮正想跟上,卻被小男孩從一側拉住。
“你還有什麼事?”轉頭看向他,他儘量讓語氣保持平和。
小男孩擡手朝着江抒和朱常洵遠去的背影指了指,揚起小腦袋,神情認真地問道:“他們是誰?”
“福王和福王妃啊!”怯羽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道完,不再停留,牽着馬大步追了上去。
《》最新6章 第1089章 也可以閒情一把
由於湖州與常州都屬江浙,相距不是太遠,不到三日功夫,船便行到了隸屬湖州府的德清縣境內。
與朱常洵並肩站於船頭的甲板上,等待船到據說已經不遠了的韶村寺角郎停下的江抒看到前面河道逐漸變窄,出現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泊河流,稠密如織網般縱橫交匯在一起,有些好奇地道:“這是什麼地方啊?怎麼會有這麼的水泊支流?”
“韶村漾,這蘇杭水路的交通要道,”朱常洵轉頭看向她,擡手朝着這段東北至西南走向如蛇走狀曲折蜿蜒的河道西岸的一片建築指了指道,“再往前就是八聖禪寺了,禪寺前面便是碼頭。”
“嗯,”江抒點點頭,放眼向着前方眺望,只見水中蘆葦盪漾、舟帆船影,岸邊炊煙裊裊、桑稻青青,如同一幅潑墨水彩般潤澤寫意,面上不禁出現一抹神往之色,“這裡的夜景……一定很美吧。”
朱常洵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一笑:“談應祥《韶村夜泊》一詩,便是描寫的這裡的夜景。”
頓了頓,他低聲吟道:“‘蘆葦弄秋聲,輕舟泊晚汀。客情成鶴夢,人跡似流萍。橫渡炊煙暗,障川漁火明。倚檣閒眺處,片月逼人情’。”
“蘆葦、輕舟、炊煙、漁火,”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四個意象,輕笑一聲,“雖然此時看不到漁火,但若換作晚上,也着實應景。他倒是有閒情。”
“其實,有才有貌的愛妃……也可以閒情一把。”朱常洵眸光微動,含笑建議道。
“呃……不不不,”過去所吟出的那些詩詞都是照搬的後人的,自己哪裡真有什麼才華,江抒心頭一緊,迅速擺擺手,“我怎麼能跟人家談先生比。那個……馬上就要上岸了,我去裡面拿些銀子,好到街上去逛逛。”
道完,也不等他再說什麼,轉身大步向船艙跑去。身後傳來他有些好笑的低笑,也權當沒聽見。
待到她故意磨磨蹭蹭地從裡面出來的時候,船已經靠了岸,朱常洵正站在原處等着她。
江抒忙快步走過去,做出一副歉疚的樣子:“久等了,錢袋忘記放在哪裡了,找了許久才找到。”
“無妨,走吧。”朱常洵毫不介意地揚揚脣角,擡手伸向她。
“好。”江抒點頭一笑,將手放入他的手心,由他牽領着,踩着支於船與岸之間的踏板,走上岸去。
站穩之後,回過頭,卻意外地瞧見,這碼頭的一邊,也立着一塊半人高的石碑,與張家灣碼頭那裡一樣的深鑿細雕、紅漆塗刷,上書四個大字——百舸爭流。
然後,在右下角還刻着兩列小字——百舸爭流千帆競,波濤在後岸在前。
江抒看了不禁莞爾,那邊是“舳艫千里”,到這裡換成了“百舸爭流”,這大運河,船還真是多。
“你不是要上街麼?咱們是去東邊的鎮上,還是到西邊的縣城?”這時,身側傳來朱常洵柔潤清凌的聲音。
“哪邊離得近啊?”江抒轉頭看向他,“還有,這韶村隸屬什麼鎮?”
“新市,新市鎮,”朱常洵想了想道,“兩邊應該差不多遠。”
“新市?”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江抒猛然想到什麼,擡手抓起他的手臂,“可是宋人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詩中的新市?”
《》最新6章 第1090章 多少留下一些遺憾
“也是他《宿新市》一詩中的新市,”朱常洵淡笑着望着她,“你知道《宿新市徐公店》?”
“嗯,”江抒面帶嚮往地微微揚起頭,“‘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那安適淳樸的田園景象,一定很美。”
“我竟不知道,愛妃還有顆隱士的心。”朱常洵聞聽此言,忍不住打趣。
“人說,‘隱逸林中無榮辱,道義路上無炎涼’,比起那些爭名逐利、爾虞我詐,這歸園田居,不是好很多麼?”江抒立即開口辯駁。
道完,看他面上笑容微凝,陡然意識到他定是誤以爲自己這是在暗示他去洛陽就藩,心頭一緊,忙轉移話題:“那個……對了,你說的《宿新市》,難道與《宿新市徐公店》不是同一詩麼?”
“不是,”見她有意迴避,心知是自己多想了,朱常洵眸光微動,笑容很快恢復如初,“‘春光多在柳梢頭,揀得長條插酒樓。便作家家寒食看,村歌社舞更風流’,這是《宿新市》。”
“詩中的酒樓,想必就是徐公店吧,”江抒淡淡一笑,“那個徐公店,現在還在不在?我好想去看看。”
“都四百多年了,早便沒有了。”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
“你到過新市?”看他回得果斷,江抒猜測道。
朱常洵點點頭:“三年前去湖北爲崧兒請龐鹿的時候,曾從那裡經過。”
“哦。”江抒也跟着點了下頭。
她知道那龐鹿,他是醫學鉅著《本草綱目》的作者瀕湖先生李時珍的徒弟,據說醫術十分精湛。兩年前葉湖掬撞傷變傻,家裡爲了給她醫治,曾派人去湖北請他。當時她還計劃着等到將人請來之後,自己就去拜他爲師,跟他學習醫術,沒想到派去的人走到的時候,人已經過世了,這在她心裡多少留下一些遺憾。
頓了頓,見朱常洵還在等她決定去處,又道:“那新市還有什麼有趣的?和德清縣城相比,哪一個更值得去?”
“兩者皆有利弊,”朱常洵道,“若說你想要的清靜安適,當屬新市,不過相對冷清了些;若論繁華熱鬧,縣城更勝一籌,缺點是人多鬧騰。”
“那還是去縣城吧,”江抒想了想道,“清靜安適的地方適合去停下來體味,我們還要去湖廣賑災,沒這時間。繁華熱鬧的地方,也會不失淳樸,而且……想必會有很多好玩的,正好可以買下來與我們阿福阿喜作伴。”
“好。”朱常洵扯扯脣角,轉頭向一旁的怯羽交代了幾句,擡手牽起她,向着這韶村漾北岸船剛經過的韶村的方向轉了彎。
“縣城不是在南面嘛,怎麼還要往回走?”江抒不解地問道。
“那縣城距此有十幾裡,我們沒有馬,難道要走着去?”朱常洵再次好笑地轉頭看向她。
“所以……我們這是要去買馬?”江抒道。
朱常洵淡淡一笑,輕輕點點頭。
江抒突然想到什麼,眼珠一轉:“那還招兵嗎?”
朱常洵聞言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她說得是“招兵買馬”,不由莞爾,很配合地道:“暫且先不招了。”
而後,牽着她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最新6章 第1091章 一座不折不扣的蛇山
二人在村子裡的一戶人家買了馬,一路疾馳,趕到德清縣城距此最近的北城門附近的時候,已近正午時分。
從馬上下來,他們正打算走過去排隊進城,好就近找了家館子吃點兒東西,但還未踏出步子,只聽嗖嗖嗖嗖幾聲,數只暗器同時從一側並排栽種的幾棵大樹的蔥鬱樹梢處飛出,一齊朝着他們射來。
江抒心頭頓時一緊,在朱常洵拉着她閃身避開之後,忙道:“有刺客,快跑——!”
朱常洵朝着那暗器飛出的方向望了一眼,雖然由於樹枝的遮擋,無法看到有多少人,但瞥見那排樹下一溜兒並排停着的無人也並未拴上的馬,心知那刺客定不在少數,低低應了聲,迅速扶着她上了馬,自己也隨後翻身上馬,重甩馬繮,朝着另一側疾馳而去。
“追——!”尚未走出多遠,那邊便傳來一道狠戾的男聲。
江抒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只見十幾個黑衣人同時從樹上躍下,穩穩落於馬上,驅馬朝着他們追來。
她心中再次一緊,忙對身後的朱常洵道:“要追上來了,快一點兒!”
朱常洵無暇迴應,不過握着繮繩的手卻緊了緊,使得馬速加快幾分。
江抒轉頭再往後看,見那幫黑衣人也加快了速度,忙又道:“再快一點兒——!”
朱常洵仍舊沒有迴應,重重揮動馬鞭,讓馬速更快。
然而,他們一加快,那幫黑衣人也隨之加快,仍是與他們保持着由於他們的馬率先走出而拉開的不遠的距離。
如此在那幫人的緊追不捨下,不知走了有多久,尚未將馬跑累,前面一座生長着大片蓊鬱毛竹的山赫然擋住了去路。
眼看那幫黑衣人就要追上來,對方人多勢衆,而他們只有兩個人,其中自己又不會半點兒功夫,完全是朱常洵的累贅,交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稍作沉吟,江抒擺手示意朱常洵下馬,直接拉着他往山上跑去。
爲今之計,只有藉助山上濃密竹林的遮擋,想辦法避開他們了。
這般急急匆匆跑了一陣子,跑到半山腰時,已累得氣喘吁吁。
她止住腳步,轉頭看去,見那幫黑衣人並未追上來,不禁鬆了口氣:“看來,他們是追不上了,我們安全了。”
“他們是不會上來追的,”朱常洵側頭看向她,淡淡扯扯脣角,“你知道這是什麼山嗎?”
江抒環眸向着四周粗壯的竹幹看了看,又擡頭望了望上方濃密的幾乎不容一絲光亮透進來的竹枝,緩緩搖搖頭:“什麼山?”
朱常洵望着她那張在鬱竹的掩映下不太清晰的清麗面容,眼眸微眯,一字一頓道:“莫—幹—山—”
“莫干山?”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三個字,想到什麼,眼前一亮,“可是傳說中莫邪干將練劍的地方?”
朱常洵輕輕點點頭,稍作沉默道:“不過,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虺山——”
“虺山?”江抒有些好奇,“哪個‘虺’?”
“釋義是毒蛇的那個‘虺’,”朱常洵語氣平靜的道,“這山上遍佈毒蛇,尤其是這大竹海一帶,據說種類就有二十多種,數目不下三千條,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蛇山——”
《》最新6章 第1092章 怎麼這麼不小心
“……”江抒聽得心頭一顫。
怪不得剛剛他說那些黑衣人不會上來追,原來是……
不過,爲了讓自己不至於顯得太過膽怯,她還是強忍着鎮靜下來,擡手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荷包:“不……不用怕,我這兒有雄黃粉,若真有蛇出現,我們就……”
“小心——!”話未說完,卻猛地被他拉着轉了一個圈,緊緊護在懷中。
隨後,她便聽到頭頂側上方傳來一道瘮人的“嘶嘶”聲,接着是他吃痛的悶哼。
意識到什麼,她急忙將他推開,擡眸看去,但見一條通體翠綠、紅色眼睛、頭呈三角的長蛇倒吊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一枝斜逸的竹枝上,正吐着血紅的信子準備從他後肩的位置移開。
江抒的心中立時一緊,快速拿出荷包中放有雄黃粉的小紙包,利落地展開來照着其撒去。
那蛇她認得,那是號稱世上最美麗的毒蛇的劇毒毒蛇——竹葉青。
由於懼怕雄黃,蛇被雄黃粉碰到,便迅速逃走。
江抒爲免周圍再有其它毒蛇出現,又用剩餘的雄黃粉在周圍撒了一圈。
然後,直起身來,責怪地看向對面的朱常洵:“不是說了麼,我這兒有雄黃粉,爲什麼不讓我用它來對付,卻要用身子去擋?!”
“……來不及的。”朱常洵強忍住傷口的疼痛,有些無奈地望着她。
“快讓我看看——”擔心着他的安危,江抒也顧不得再說什麼,急忙拉着他轉過身,按着他背對着自己在地上坐了下來。
隨後,俯身擡手利落地撕開他那被咬破沾染了少量黑血的後肩處的衣衫,察看傷口,卻見那受了傷的肩頭位置,赫然羅列着幾個大小不一的齒印,傷處肉已泛紫黑色,還在流着黑血。
這竹葉青毒性極強,弄不好會出人命,她心頭再次一緊,湊到他的肩頭就要爲他將毒血吸出。
但尚未觸碰到那傷口,卻被他擡手攔下:“不行,太危險了,你……”
“什麼危險不危險!”江抒望着他那張因爲中毒而變得有些微微泛青的俊顏,眉頭忍不住一蹙,“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道完,伸手將他打開,按住他的肩膀,再次傾身湊到他傷口的位置,一口一口爲他將毒血吸出。
直到那傷口流出的血變成了紅色,她方纔停下來。
這時,卻感到頭有些暈眩,爲了使自己清醒一點兒,便使勁地搖了搖。
“你怎麼了?”朱常洵聽聞動靜,迅速轉過身。
“……不小心嚥下了點兒血。”江抒自嘲地扯了下脣角,有些撐不住,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一側倒去。
朱常洵急忙擡手將她接住,輕輕攬在懷中:“怎麼這麼不小心?”
江抒偎在他的胸口,並未回答,由他抱着,擡眸看向他:“你說,會不會死?”
“不會的,一定不會——!”朱常洵立即搖搖頭。
“那……就好……”江抒吃力地一笑,再也抵擋不住意識的渙散,輕輕閉起了眼睛。
耳畔傳來他焦急地呼喊,也無力再回應,在他懷中昏了過去。
《》最新6章 第1093章 沒有你那麼心無怨悔
再次醒來,是因爲被晃動的光亮影得實在無法繼續安睡。
她緩緩睜開睡得有些痠痛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牀邊坐着一個在數只燃着的紅燭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大紅身影。
“你醒了。”對上她迷濛的雙眸,那身影微微向前湊近幾分,語調柔和地道。
“常……常洵嗎?”江抒吃力地擡手伸向他,不太確定地問。
“是,我是常洵,我是常洵,”朱常洵反手握住她,“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江抒費力地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麼,無意間瞥見四周簡樸的桌椅和已有剝落的簡陋的磚牆,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掙扎着要坐起身:“我們這是在哪兒?”
朱常洵擡手扶她起來,柔聲道:“童家村,莫干山西南二里外的一個小村子。”
莫干山?
聽到這三個字,江抒立時想到在山上他被毒蛇咬傷一事,意識瞬間清醒過來,伸手向他後肩的位置探去:“身上的傷有沒有事,快讓我看看——!”
“我沒事,有事的是你——”朱常洵擡手將她攔下。
頓了頓,他凝眸望着她,神情認真地道:“冒着那麼大的險,爲我將毒血吸出,害得自己中了毒,你……後悔嗎?”
“爲我擋下那毒蛇的攻擊,致使自己被蛇咬傷,你可曾後悔?”江抒不答反問。
朱常洵輕輕搖搖頭:“我從小到大,從未做過讓自己後悔的事,只要去做了,無論代價多大,都是值得的。”
“所以……你是在說我值得你用生命來保護嗎?”江抒聞言心頭一軟,頓了頓,望着他道,“不過,我卻沒有你那麼心無怨悔,要是早知道那樣會中毒的話,我就——”
“就怎麼樣?”他下意識地問。
“就小心一點啊!”江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沒有被蛇咬傷,卻因吸毒血中了毒,傳出去,多丟人呀——!”
“……”原以爲她會說就不救他了,沒想到會是這種清奇的回答,朱常洵不禁失笑。
“那個……我們怎麼會在這裡?”稍作沉默,見他看着自己不說話,江抒又問。
剛剛他說這童家村在莫干山的西南方向,而他們上山的位置,大約是山的東北方向,這調着角,可不是一段近距離。
朱常洵斂斂神色道:“昨日你中毒昏迷,我爲你解不了毒,只好暫且封住你的穴道,帶你下山。又擔心那幫刺客會守在山下,就沒有原路返回,揹着你穿越大半座莫干山繞到了這山的西南方向。下山之後,正好在山下碰到了童大伯,是他帶我們回家,讓童大娘爲我們熬了醫治蛇毒的草藥,救了我們,又收留了我們。”
“你是揹我下來的?”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江抒卻能想象的出,一個有傷在身的人,揹着一個人在毒蛇遍佈的山上走那麼遠的路,會有多不易。
朱常洵雲淡風輕地點點頭,淡淡扯扯脣角,正想開口,外面突然傳來一道洪亮的女聲:“大樹啊,是不是你家娘子醒了?”
“大樹?”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陡然意識到這是在叫對面之人,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擡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叫什麼?不會是小草吧?”
《》最新6章 第1094章 哪裡有一點兒金童的樣子
“當然不是,”朱常洵悠然一笑,“我怎麼會給你取那麼渺小的名字,你叫——”
他還沒說出口,那外面的人已經推門走進屋,她向裡幾步,和善地看着江抒道:“翠花呀,你總算是醒了,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這一天一夜裡,大樹有多着急——”
……翠花?
聞聽這個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江抒表情立時一僵。這還不如小草來得順耳,好不好!
虧他能想得出來!
面帶不悅地瞪了面前的朱常洵一眼,她擡頭看向對面不遠處那約莫五十出頭的婦人,猜想她應該就是他口中的童大娘,眸光微動,故意拉着腔調道:“大娘,我不叫翠花,我叫阿喜,他呀,也不叫大樹,他叫阿福,他是怕您笑話他像小孩兒的名字,才那樣說的。”
“阿福,阿喜,這名兒好——”童大娘聽了不禁一笑,“聽說常州府無錫縣供奉的金童玉女,就叫阿福、阿喜。我看你們兩個,男俊女俏,郎才女貌的,也真是一對金童玉女。”
“大娘,您別說笑了,他那樣兒,哪裡有一點兒金童的樣子!”江抒故意語帶擠兌地將目光移向面前的朱常洵,“他就……”
正想奚落兩句,來宣泄一下心中對於“翠花”一名的不滿,眼睛的餘光,卻再次瞥見他身上的大紅衣衫,同時也留意到自己身上穿得也是紅衣,頓時面露不解之色:“這……”
“家裡就只有我和老頭子兩個人,衣裳破舊,不適合給你們穿,就把兒子、媳婦兒成親時的喜服拿出來給你們換上了,別見怪呀!”那童大娘面帶愧意地道。
“大娘,您別這麼說,出門在外圖個方便就好,”江抒忙擺擺手,頓了頓,試探地道,“您兒子、媳婦兒是……”
“他們去城裡做工了,”童大娘有些傷感地輕嘆一聲,“這大半年才能回來一趟,如今才走兩個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們只管安心在這裡住下養傷就好。”
“謝謝大娘。”聽了這話,雖心知她在爲離別而難過,江抒卻不禁鬆了口氣。
她還以爲她兒子、媳婦兒是出了什麼事兒,這沒事就好,窮苦百姓的日子總是不易,爲了生計到處奔波在所難免,生離總比死別強。
童大娘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客氣,努力擠出一抹笑來:“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早些歇着吧。”
“嗯,”江抒輕輕點點頭,“大娘慢走——”
目送那童大娘走出房門,將門從外面拉上,同時也將大片沉沉的夜色關之門外,她方纔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朱常洵,揚了揚自己的衣袖道:“你的衣裳被蛇咬破,沾了血,換一下有必要,可爲何要給我換呀?”
“忘了告訴你,昨日揹你下山的時候,中途下起了雨,我們都被淋溼了。”朱常洵凝眸望着她,語氣平靜地道。
“那……路上是不是很難走?”她忙問。
晴日裡揹着一個人走那麼多的山路猶是不易,這雨天,豈不是更加艱難?
“是不太好走,不過總歸還是走過來了不是?”朱常洵不以爲意地揚揚脣角。
江抒微微點了下頭,以示認可,再次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紅衣,試探地問:“那個……這衣裳,是童大娘給我換的吧?”
“是我——”帶笑的回答,語調明朗且果斷。
“……”江抒心頭卻是一緊,“你怎麼……”
“我怎麼了?”朱常洵向前湊近幾分,偏頭望着她,“我給自家的娘子換衣,有什麼不對麼?”
《》最新6章 第1095章 這是天賜良機
“我……”被這話給問着,江抒一時無言反駁。
自己身爲他的王妃,如今也自認了這個身份,在昏迷的時候,由他來爲自己換下被雨打溼的衣裳,好像……似乎……確實沒有什麼不妥……
“你方纔叫我什麼?”就在她這遲疑之際,朱常洵冷不防問道。
“嗯?”江抒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擡眸望向他。
“我說,你方纔叫我什麼?”朱常洵斂斂神色,將自己的意思又重複了一遍。
“叫你……”江抒略一沉吟,試探地道,“王爺?”
“不是——”朱常洵輕輕搖搖頭。
“阿福?”她想了想,又道。
“不是——”
“那……”江抒很仔細地思索了片刻,對上他的眼眸,“常洵?”
朱常洵這才面露滿意之色,望着她道:“你肯這麼叫我,算是真正接納我了麼?”
“什麼?”江抒再次一怔,“我……”
正欲找個話題,將這一問含糊過去,但才張了張口,卻被突然靠近的他用脣給堵住。
她的心中不由一慌,本能地就要後仰避開,卻又被他先一步從後面扳住了腦袋。
江抒前世二十二歲,加上來到這裡兩年多,靈魂年齡雖說已二十四歲有餘,卻從未與男子如此親密過,頭腦頓時一蒙,緊張地有些不知所措。
朱常洵卻對她這個反應甚是滿意,眼眸一眯,按緊她的腦袋,加深了這個吻。
被他生疏霸道卻又刻意放得溫柔的吻給吻得七葷八素,江抒腦子裡一片空白,一度失去意識。直到不知何時,發覺自己被他按倒在牀上,俯身壓住,拉開外衫的繫帶,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慌忙擡手抓住他那隻剛剛探上自己衣領的手。
動作被驟然阻止,朱常洵微微一怔,隨後緩緩擡起頭,看向她。
不過,卻沒有說話,只是那樣靜靜地、含情脈脈地凝望着,漆黑的眼眸中,似乎帶着幾分類似控訴與幽怨的東西。
被他這麼看着,江抒頓覺有些心虛,但遲疑了片刻,那隻抓住他的手卻還是固執地沒有放開。
雖然自己的心裡是有他的,對於他爲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很感動,可有他和感動是一回事,而這樣……卻是另外一回事……
朱常洵輕輕掙了幾下,沒有掙開,眸光微動,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她有些不敢與自己對視,用刻意壓沉的幾乎能夠將人融化了的溫柔聲音道:“抒兒,聽話,快鬆開,本王身上有傷,不能太用力去推你,會牽動傷口的。”
“我……”
“你已經讓本王等了一年多了,時間夠久了,本王爲了你可以連命都不要,你也看到了,你不可以再拒絕了,這樣會讓本王傷心的,知道嗎?”
“我……我知道,可是……”
“本王知道,你燒了岳母大人給的《鴛鴦秘譜》,不懂這種事,放心,讓本王來就好。”
“……你再給我幾天時間好不好,我還沒準備好。”江抒面帶懇求地道。
“不可以,”朱常洵拒絕得果斷,“你看,你我今日身上都穿了喜服,那邊還燃着紅燭,這是天賜良機——”
《》最新6章 第1096章 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常洵……”
“抒兒,聽話,把手鬆開——”他微微向下靠近幾分,目光深凝地望着她,繼續像哄孩子似的哄道。
“可……門沒有閂,”江抒略一遲疑,側頭看向對面不遠處的房門,“童大娘若是再突然過來……”
“這個不用擔心。”朱常洵眼眸一眯,輕輕擡起外面那隻沒有被她抓着的手,不知從衣袖中退出了什麼,照着那門栓用力一彈,只聽“哐當”一聲,堅實的木栓瞬時插入栓孔。
然後,他回過頭來,瞥了一眼她那隻抓着自己的手,再次將目光定格在她那張在燭光的照耀下不太清晰的清麗面容上。
江抒看他一副不磨到自己同意不罷休的執着的樣子,心知自己今日是避不開了,也知道他能將此事拖到現在已有多包容,遲疑了一陣,最終還是緩慢地將抓着他的那隻手移開。
“這就對了——”朱常洵低低一笑,得以解脫的手再次移到她的衣領處,溫柔而又毫不含糊地將她身上的喜服連同着裡面夏日裡薄落的中衣、裡衣一起扯開,拉起她的手探上自己腰間的束帶。
雖然趁着這個爲她受傷讓她感動的時機,採取攻心的策略,逼她妥協,頗爲有失君子風範,但這也是真得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敢肯定,這個不識風情的丫頭,只要自己不逼得緊一點兒,她會讓這種僅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的狀態一直持續下去……
因爲童大伯、童大娘的熱情挽留,加之江抒體內餘毒剛清,身子還有些虛弱,需要休養,那晚之後,朱常洵便決定在童家村暫留幾日。
這一留,就是五天光景。
五天時間裡,他每天只做三件事情,白日裡同童大伯下地乾點兒活和帶江抒四處走走,晚上則是一次機會不放過的夜夜折騰她。
江抒從來不知道,男人對這種事情有這麼大的興趣。但既然已經有了第一次,再做扭捏,反而顯得矯情,加上兩情相悅,心無排斥,便遂了他去了。
這日,由於前一晚被他折騰到太晚,身子乏累,她醒得晚了些。
穿衣走出房門,見他不在家中,就跟童大娘說了聲,去到外面去尋一尋。
然而,將他之前帶自己去過的地方和童大伯的地裡都尋了個遍,卻沒尋見他的身影,疑惑之餘,只好決定暫且回去等着。
誰知,纔剛穿過幾條兩旁禾苗蔥鬱的田間小道,轉彎步入村子,便遙遙地瞧見他快速前行的背影。
“常洵——”她忙大聲喊道。
然而,對方卻仿若沒聽見一般,沒有任何反應,仍舊大步向前走着。
“朱常洵,你給我站住——!”江抒臉色微微一變,再次高喊出聲。
那身影這才頓了頓,緩緩轉過身。待看到是她,便停在那裡等她走近。
“你去哪兒了?剛纔叫你,爲什麼不理我?!”走到近前,蹙了蹙眉,江抒不悅地質問道。
“……本王……沒聽到。”對方略一遲疑,解釋道。
“那你去哪兒了?”她又問。
“這……本王……”
對方稍作沉吟,張了張口,正想回答,卻被素來細心的她冷聲打斷:“不對,你不是常洵,你是桑中——”
雖然離京這些日子來從未在船上見過他,以爲朱常洵把他留在了京城,但朱常洵那個人,處事果斷地很,怎麼可能是這副遲遲疑疑的樣子!
《》最新6章 第1097章 倒是想得周全
“王妃——”被她拆穿,秦桑中也無意否認,直接向着她擡了擡手。
“你怎麼會在這裡?王爺呢?他去了哪裡?”江抒緊緊盯着他,沉聲問道。
“王爺他……”秦桑中再次遲疑了一下,輕聲道,“他出發去湖廣了,讓卑職送王妃回京。”
“什麼——?!”江抒聞言面色陡然一變,“他走了?他爲什麼不帶我?”
“王爺說,這一路上太過兇險,他不能再讓王妃跟着他冒險了。”秦桑中微微斂了斂神色道。
“……那……走了多久了?”她忙問。
“三個多時辰了,”秦桑中略一沉吟道,“水路走得快,想必已經到了杭州府境內了。”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追也追不上了?”
“桑中不敢。”秦桑中忙低下了頭。
江抒輕哼一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他讓你這樣一個文弱公子留下來,送我回京,是打算讓你來保我一路平安?”
秦桑中緩緩搖搖頭:“王爺說,王妃若是醒得早了,可能會去追他,桑中頂着這張與他一樣的臉,王妃未必能馬上認出,可以拖得一時。”
“他倒是想得周全!”江抒忍不住面露嘲諷。
“王妃,”秦桑中心知自己身爲一個替身,不宜做出評價主子的事情,忙再次朝着她擡擡手,“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啓程吧,童大伯家只給騰出了一間房,這童家村……不宜再住了。”
“怎麼走?”江抒想了想,淡聲問道。
自己如今已身爲人妻,總不能跟其他男子共處一室,她對此並無任何意見。
秦桑中側頭向着不遠處村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桑中準備了馬車,停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我們坐車到韶村漾,換船回去。”
“我不想坐船了,”江抒眉頭輕微一蹙,“既然是回去,無須再考慮救災一事,不趕時間,那就走旱路吧。”
“……也好,”秦桑中稍作沉默,輕輕點點頭,“那……先回去向童大伯、童大娘道別?”
“這是自然——”江抒瞥他一眼,越過他大步向前走去。
回到童家,與假冒朱常洵的秦桑中向淳樸善良的童大伯、童大娘道了別,江抒以收拾東西爲由,回房悄悄將隨身帶來的那袋碎銀放在了牀頭,帶上童大娘硬要塞給的一包糯米糕、糉子、炒花生、熟地瓜之類的小吃食,便與他離開,前往停車的村口。
按照他的說法,他們上車後徑直向北,穿過就近湖州與隸屬湖州府的安吉縣的交界處,到隸屬湖州府的長興縣境內的和平鎮暫住一晚,第二天出發去應天府,走應天府、淮安府、鳳陽府、兗州府、濟南府、河間府、順天府這條路線進京最近。
但江抒不急着回去,有心想到湖州城去轉轉,便讓車繞了遠路去了東北方向的直屬湖州的菱湖鎮。
二人在鎮上找了家客棧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出發,到達湖州城的時候,已近正午時分,於是便在城內最爲繁華的地段找了家酒樓,點了一桌當地特色的美酒菜餚。
然而,酒菜還沒上桌,不知從何處,突然飄來一陣低沉舒緩的琴音。
秦桑中身子不由一震,猛地站起身來:“這曲子……”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江抒後一步站起身,不解地問道。
雖然這曲子是很好聽,但除了婉轉動聽和其間隱約夾雜着的若有似無的思念之情外,她並未聽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這是《遙相寄》,”秦桑中激動地看着她,“這是我十五年前九歲那年作得曲,送給雲棲的,除了我們兩個人,誰也不知道……”
《》最新6章 1098.第1098章 完全不復當年的模樣
“雲棲是誰?”江抒略一沉吟,好奇地問。
“她……”
“她是你的心上人,對不對?”看他一副不好回答的樣子,江抒眸光微動,猜測道。
秦桑中稍作遲疑,輕輕點點頭:“我家與她家是世交,她是我小時的玩伴,是我……喜歡的人。”
“那你快去找她呀,”江抒立即側頭朝着虛掩着的房門望了望,“這曲子既然只有你們兩個人知道,彈琴之人一定就是她了!”
“不會的,”秦桑中落寞地搖搖頭,面上隨之浮出一抹沉痛之色,“她已經過世多年了。”
“……”江抒聞言身子不由一震。
頓了頓,試探地道:“她……是怎麼過世的?”
“爲賊人所害——”秦桑中眸中寒光一閃,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在我們十歲那一年,她父親引狼入室,一家全部被害。”
“……那……仇報了沒有?”稍作沉默,爲表關心,江抒又問。
秦桑中悽然地點點頭,對上她的眼眸:“王妃可願聽我們的故事?”
“……好。”看他情緒有些不對,爲免他憋在心裡承受不住,江抒點頭答應道。
“我姓秦,她姓鄒,”秦桑中望着她沉吟了片刻,輕聲開口,“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秦家和鄒家是隔壁長興縣的兩大富商。秦家是首富,鄒家僅次之,兩家從祖父那一代就交好,兩邊父親又都是一脈單傳,更是親如兄弟,所以,我與雲棲打一出生,便成了彼此的玩伴。”
“是不是還訂了娃娃親?”想到以前電視電影中,青梅竹馬之間那些被用到爛的梗,江抒再次作出猜測。
“兩邊爹孃雖沒明說,但基本算是默認的事情,”秦桑中微微斂斂神色道,“我從小就知道,她是我將來要娶作娘子的人,因此無論在任何時候,都由着她、讓着她、護着她。”
“那……她父親是怎麼引狼入室的?爲何一家都被害了?”江抒垂眸想了想,又問。
“這還要從十九年前說起,”秦桑中略一沉吟,面帶回憶地道,“十九年前,我們五歲那一年,鄒家生意重點轉到了蘇州,他們一家也搬去了蘇州定居。從此以後,我與她就只能靠書信來往。我知道她喜歡彈琴,在十五年前,特地爲她作了這曲《遙相寄》,派人送去蘇州給她。後來她回信說很喜歡,會練好了,等將來見面彈給我聽……”
“然而,一年之後,他們家就出事了?”
秦桑中點點頭,沉默片刻道:“在那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她的信上都在說,曲子練得又進了一步,又熟練了很多……但在十四年前,他們一家突然就斷了音信。一年後我父親到蘇州去談買賣,特地去了她家的宅子,那時已經荒廢。他向鄰里打聽,聽說是鄒家生意上出了問題,沒辦法在蘇州待下去,就在我們失去聯繫的那一年舉家搬去了外地。”
“是那害了他們的賊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吧?”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道。
“不錯,”秦桑中眸底再次劃過一抹痛色,“只不過,我們並不知道。後來多年沒有他們一家的音信,我原以爲自己與她此生無緣,誰知在四年前,我們家突然收到一封從池州來的信,信上說他是鄒世叔,問我成親了沒有,如若沒有,願將雲棲嫁給我。那時,我已到了弱冠之年,因爲心中還存有奢望,尚未娶親,欣喜之餘,立即讓家裡去池州下了聘,將自己心心念唸的人娶了過來。但萬萬沒想到,娶進門的人驕縱貪婪,粗俗不堪,完全不復雲棲當年的模樣,甚至忘記了我們過去的種種和這曲說好了將來見面時要彈給我聽的《遙相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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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099.第1099章 甘心做一個擋箭的盾牌
“她不是忘了,她就不是真正的鄒雲棲,對不對?”一個人就算再怎麼變化,再怎麼遺忘,也不可能在性情上變得與過去有着天壤之別,也不可能將以往忘得一乾二淨,這是唯一的解釋。
秦桑中緩緩點了下頭,再次沉默了一陣道:“當時我想時隔那麼久,人總是會變會忘的,她就算變得不再是當年我所喜歡的樣子,但到底是我曾心心念唸的那個人,便一再包容於她……一年後,她自稱懷了身孕,更是變本加厲,對我爹孃頤指氣使不說,還非要讓他們把家中所有的家產都過到她的名下,不然,就喝藥把孩子打掉,讓我們秦家絕後。我們秦家一向子嗣單薄,我祖父、我父親和我都是一代單傳,我爹怕孩子沒了再真得絕了後,只得同意。沒想到,就在將家產過到她名下的當晚,我們家突然起了場大火,全家上下幾十口人全部被火吞噬……”
“那場火……恐怕就是那個假鄒雲棲放的吧?”江抒垂眸想了想,“她與那幫害了鄒家的賊人是一夥的?”
“這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秦桑中強壓下心底的悲慟道,“我是那場大火中唯一活下來的,被火燒傷了臉和身上多處,容貌被毀,硬撐着到縣衙去告狀,卻被收了那幫賊人好處的縣官給不問緣由地丟了出來。走投無路,我便想到了輕生,跌跌撞撞地跑到荒郊野外,打算投繯自盡,不想卻被前往湖北爲世子請瀕湖先生李時珍的高徒龐鹿,帶他回京時恰巧經過長興的王爺給撞見。是他出手救了我,讓龐鹿爲我醫傷,還問我以前長什麼樣,說是可以讓龐鹿爲我恢復。我不想面對過去的自己,也對他心存感激,想要報答於他,便請龐鹿把我整成了他的樣子,甘心做一個爲他擋箭的盾牌。”
“……”沒想到朱常洵這個替身是這麼來的,江抒不禁有些震驚,頓了頓,輕聲道,“那……你方纔說仇已經報了,可是王爺爲你將那幫賊人正法的?”
“嗯,”秦桑中點點頭,“那是一夥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十四年前正是因爲犯了一起大案,被官府僱傭的賞金獵人四處追趕。其中一人身受重傷,爲鄒世叔所救,卻見財起意,恩將仇報,招來同伴將鄒世叔一家殺死,將鄒家財產洗劫一空。那幫人是爲了將來能夠騙得我們秦家的家產,才強忍着沒有殺鄒家一個家僕,故意製造出鄒家生意出了問題舉家搬去外地的假象。他們在被正法之前交代說將鄒世叔和鄒世嬸的屍首扔在了鄒宅的地下密室中,我傷好之後,帶人去找過,果然找到了。”
“那屍首……就只是有他們兩人的嗎?”江抒隱約覺得這關於鄒宅地下密室屍首的事情有些耳熟,似是在哪裡聽過,一時又想不起來,略一沉吟,擡眸看向他。
“不錯。”秦桑中道。
“那你如何確定鄒雲棲就不在人世了?”江抒緊接着又問。
“那幫人窮兇極惡,怎麼可能會放過雲棲——!”秦桑中眉頭不由得一擰。
“若是她逃了呢?”江抒斂斂神色,望着他道,“這彈琴之人,說不準就是……”
話未說完,只聽吱呀一聲,酒樓的小二哥已端着擺滿鮮香四溢的酒菜湯羹的漆盤推門進來。
江抒看着他走到近前,將漆盤中的杯盤碗盞一一爲他們擺在面前的圓桌上,狀似很隨意地道:“這琴聲真好聽,你可知彈琴的是何人?”
“是斜對面雅間裡的陳公子從隔壁滿香院請來的棲姑娘,”那小二哥笑嘻嘻地道,“這棲姑娘可是一個大美人,還彈得一手好琴,只賣藝不賣身,是滿香院有名的清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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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1100.第1100章 旁人不可以亂進
“七姑娘?”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隨口道,“她在那滿香樓的姑娘中排行第七?”
“不是的,夫人,”小二哥將半支在桌上的空了的漆盤拿下,笑着道,“棲姑娘的名中帶有一個‘棲’字,不是排行第七,聽人說,好像出自唐人的一句詩呢,叫什麼……此中何必……”
“‘此中何必羨青城,玉樹雲棲不記名’。”一旁的秦桑中略一沉吟,輕聲開口。
“對對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那小二哥立即轉頭看向他,忍不住讚歎,“公子真有學問!”
“難道她……真得是……”會彈只有鄒雲棲纔會的曲子,閨名的出處也被秦桑中說中,這可不像是巧合,江抒忙跟着側頭看向他。
秦桑中面上出現一抹激動之色,重重地點點頭:“雲棲的名字,是我父親翻了半個月的全唐詩才想出來的,恐怕就是——”
“那我們快過去看看吧!”江抒轉頭向着敞開的房門望了一眼,提議道。
“夫人,我們酒樓中入了客的雅間,旁人不可以亂進的,”小二哥忙擡手阻止,“二位如若想聽棲姑娘彈曲,小的願往陳公子的雅間走一趟,看能否將她請過來。”
“……也好,”突兀地闖進別人的房間終歸是有些失禮,江抒稍作沉默,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幾塊碎銀,放入他的手中,“有勞了。”
“那……二位請稍等。”滿面笑容地將那碎銀收入衣袖,那小二哥朝着二人屈了屈身子,單手拿着空漆盤後退幾步,轉身向外走去。
由於那斜對面的雅間與他們這邊並不是呈斜對門的狀態同在一道迴廊內,而是隔着一個不小的天井,需要繞過鄰側的迴廊,那曲低沉舒緩又似帶着聲聲思念的《遙相寄》停歇了一陣子,小二哥方纔將人帶來。
那是一個身着紫衫黃裙、頭戴粉紗帷帽的女子,懷中抱着一把蕉葉式瑤琴。因爲帷帽上輕紗的遮擋,無法辨出年齡與樣貌。
在小二哥的引領下,踏入房門,朝着已經在圓桌旁坐下來的江抒與秦桑中欠了欠身子,她便抱着琴走到房間一角的翹頭案旁,將手中的琴安置在案子上,語調柔和地開了口:“不知公子、夫人想聽什麼曲子?”
“就你方纔彈的那曲吧,”餘光瞥着那小二哥退出房門,將門從外面拉上,江抒看向她道,“那曲子可是名爲《遙相寄》?”
“……”沒想到小二哥口中的外地人能夠說出曲名,女子身子微微一震。
不過,終究沒有多說什麼,點頭應了聲是,繞到案後坐下來,素手撥絃,再次彈起自己之前所彈之曲。
自打她一進門,秦桑中的目光就一直沒離她的身,隨着那撥出的低沉舒緩的嫺熟曲調,靜靜地望着,靜靜地聽着,直到那不長不短的曲子結束良久,方纔回過神來,輕輕起身,向着她走去,同時面色凝重地開了口:“你是雲棲,是不是?”
“我……”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叫棲姑娘,卻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叫鄒雲棲,雲棲這兩個字,更是多年沒有被人提起過,女子的身子再次一震,猛地站起身,“公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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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6章 第1101章 真得做夢都不會想到
“我是桑中啊!”秦桑中腳步微微頓了頓,目光深凝地望着幾步遠處她那張在輕紗的遮掩下看不清晰的面容,“你的桑中哥哥——”
“……”鄒雲棲只覺心頭一滯,猛地擡手掀下頭上的帷帽,也顧不得此舉會將極少示人的容貌展露於人前,震驚地望着他,“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桑中,贈與你這曲《遙相寄》的桑中哥哥……”目光劃過她清潤明麗的面容,落在她眉心那點如血的硃砂痣上,秦桑中強壓下心中的波動,斂斂神色,語氣平靜地陳述道。
“……不,”望着他那張完全陌生的俊顏,鄒雲棲使勁兒搖搖頭,有些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雖說她與她的桑中哥哥多年未見,分別時又是年幼,多年之後看到的他與過去不一樣不足爲奇,但……她的桑中哥哥明明已經……
秦桑中不待她多想,繼續向前兩步,對上她的雙眸,稍作沉吟道:“雲棲,這麼多年來,你都沒怎麼變,還和小時候一樣。”
“可……你卻變了好多,”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面前之人知道自己叫雲棲,還知道桑中哥哥贈與自己《遙相寄》之事,後者是隻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他若不是自己的桑中哥哥,根本無法解釋,鄒雲棲心頭一酸,大步繞出身前的翹頭案,向前迎了兩步,淚眼迷瀅地望着他,“與當年沒有半點相像之處,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你若不說,我真得做夢都不會想到,站在我眼前的人,就是我的桑中哥哥……”
“我……”
“我兩年前去長興找過你,那時你們秦家已經不在了,整個秦宅一片廢墟,”鄒雲棲略一沉默道,“我聽說是三年前的一個夜裡,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給燒掉的,你們秦家上下全部葬身火海,無一倖免。我以爲你已經……沒想到……你怎麼會……”
“此事就說來話長了,”不等秦桑中開口,江抒起身走上前去,朝着她擡擡手,“鄒姑娘,我們不如坐下來慢慢說——”
“……”鄒雲棲這才意識到房中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倏然轉頭看向她,眸底同時劃過一抹犀利之色。
不過,最終卻並未迴應,頓了頓,又將目光移回到秦桑中的身上:“你……成親了?”
“我……不不不,”一怔之後,秦桑中迅速擺擺手,偏頭看了江抒一眼道,“她……她是福王妃,我的救命恩人福王殿下的王妃……”
“我看,我們還是坐下來慢慢說吧。”看他一副手忙腳亂,生怕自己的心上人會誤會的樣子,江抒有些好笑地揚揚脣角,含笑再次看向面前的鄒雲棲。
四目相對,鄒雲棲此刻眸中已是滿滿的和悅與友善,輕輕點點頭,有禮地向着她擡擡手:“雲棲見過王妃。”
“鄒姑娘不必多禮,”江抒緩緩衝她擺擺手,“王爺不在身邊,此行只有我與桑中兩個人,不便透露身份,當着外人的面莫要這麼叫。”
“是,”鄒雲棲恭敬地答應一聲,朝着她與秦桑中身後擺滿酒菜的圓桌望了望道,“王妃,請——”
《》最新6章 第1102章 不能半途而廢
三人先後走到那圓桌旁,圍坐開來,秦桑中便將他方纔跟江抒所說的被假鄒雲棲騙婚騙家產害得家破人亡、被朱常洵救下成爲他的替身、在朱常洵的幫助下查明秦宅失火和十四年前鄒家失去聯繫的真相、將那夥害了兩家的賊人繩之以法的事情又複述了一遍。
鄒雲棲聽完很是震驚,沒想到當年父親的一個善意之舉,不僅害了鄒家,還將秦家推入萬劫不復,沒想到眼前這個與小時沒有半分相像的桑中哥哥,竟是經歷了那般削骨割肉之苦……
面帶自責的沉默良久,她也將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粗略講了一遍,說是當年家裡出事那晚,她因貪玩帶着妹妹跑去地下密室偷看父親新得的夜明珠才逃過一劫,躲在密室的角落裡親眼看到那幫賊人將爹孃的屍首拖進去,當時害怕至極,卻不敢出聲,等到那幫賊人擡着密室中所有的金銀珠寶離開後許久,才帶着妹妹出去。姐妹二人流落街頭三日後,身上的銅板全部花完,爲了讓妹妹不至捱餓,她便讓她在一處等着,自己去找吃的,但當她帶着好不容易討來的包子回到那裡後,妹妹卻不見了。她找了幾天都沒找到,後被人販子捉住,從蘇州賣到了這湖州城的青樓滿香樓。由於琴藝絕佳,只靠才藝便引得無數文人雅士的追捧,又寧死不肯賣身,才得以保全清白,成爲滿香樓中唯一一個清倌。兩年前將自己全部積蓄都交給了鴇母,才換來一個被人跟着去長興找他的機會,看到的卻是多年前雕壁畫廊的秦宅已是一片廢墟。
“雲棲,我爲你贖身,你跟我去京城吧。”待她說完,秦桑中沉吟了一陣,擡手覆上她的手背,神情認真地道。
“以什麼身份?”鄒雲棲擡眸看向他,“你現在可是福王的替身。”
“我……”
“其實什麼身份我都不在乎,”鄒雲棲不等他多說,緊接着又道,“只要能夠留在你的身邊,我便心滿意足。只不過……近日我有了妹妹的消息,已託人去打聽,要留在湖州等迴音,一時不能離開。用你現在福王的身份助我贖身吧,這些年我也不是沒有攢到贖身的錢,但我是他們的搖錢樹,我若在,可以不停地爲他們賺,沒有強權的施壓,再多的錢他們也不會放我的。”
“嗯,”秦桑中輕輕點點頭,“爲你贖身之後,我再在這湖州城爲你買座宅子,你找到妹妹後,就與她先留在這裡吧。剛剛是我心急了,我就算再不願與你分開,也不能讓你無名無分地跟着我。你等着,等我助福王殿下完成大業,功成身退,回來娶你。”
“要多久?”鄒雲棲下意識地問。
“這個……不好說,”秦桑中略一遲疑道,“這要等時機。”
“不如我去跟王爺說,讓他提早放你離開吧。”一旁的江抒聞聽此言,轉頭看向他。
“不,”秦桑中忙擡手做出個阻止的動作,“王爺於我有再造之恩,我既然決定助他一臂之力,便不能半途而廢。”
“好,我等你,”鄒雲棲輕輕咬了咬下脣,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眸,“無論多久,我都等——”
《》最新6章 第1103章 不妨就管一回閒事
當日,拿着代表福王身份的令牌去那滿香樓爲鄒雲棲贖了身,江抒與秦桑中又在湖州留了兩日,直到爲她在合適的地段選中一座不錯的宅院買下後,方纔啓程離開。
只不過,並未按照回京最近的路線走,而是又繞路去了隸屬湖州府的長興縣。
——因爲那長興縣是秦桑中的家鄉,如今秦家雖已不復存在,但江抒卻覺得既然途經此地,理應讓他回去看看,拜祭一下已故的家人。
長興與湖州相距不遠,二人乘車一早出發,巳時未過,便就到了長興縣境內。
在城外的墓園祭拜過秦家二老,經由最近的南城門進了城,前往位於城西那斷壁殘垣荒廢已久的秦宅看了看,他們並未打算在此久留,直接上車讓車伕前去北城門,準備從那裡出城,直奔就近的應天府。
然而,馬車轉過幾條寬窄不齊的街巷,正於人來人往繁華熱鬧的縣衙前大街緩慢地行着,側前方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惡狠狠的男聲:“快滾,再在這裡胡攪蠻纏,小心賞你一頓板子——!”
江抒下意識的掀開車窗簾向外看去,只見他們的馬車此時已經快到縣衙門前。
在縣衙大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之上,站着兩個身着淡青色細褶布衣、腰繫紅布織帶、頭戴烏紗平頂巾、面相兇狠的衙吏和一個一襲粗布衣普通百姓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個衙吏擡起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她剛剛所聽到的那個聲音,正是他的。
“那是我大半輩子辛苦攢下的一半的積蓄,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們,還給我吧……”那布衣男子語帶懇求的在二人面前跪了下來。
“少廢話,你說只收一半的費用,大人便給了你一半的費用,還在這裡鬧什麼,滾——!”另一個衙吏不耐煩地一腳將他踢開。
而後,甩甩衣袖,與先前開口的那個衙吏轉身走回縣衙,將大門從裡面關了起來。
由於他的力道太大,布衣男子一個不穩從臺階上滾了下來,滾到街道的中央方纔停住,正好擋在江抒他們的車前。
趕車的車伕爲免將人撞到,立即勒馬停了下來。
“下去看看吧。”有些好奇發生了什麼,江抒回頭看向對面的秦桑中,卻見他面上帶着憤恨,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怎麼了?”她忙問道。
“這衙中縣官便是當年收了那幫賊人好處不肯爲我伸冤的狗官吳大化!”秦桑中略一沉默,咬牙道。
“……”江抒心頭一震,隨後眸光微動,“那想不想報仇?”
“我……”
“反正閒來無事,不妨就管一回閒事吧。”看他這副有些遲疑的模樣,心知不修理一下那姓吳的貪官,他心裡的疙瘩是解不開了,江抒果斷做出決定。
道完,屈身掀開低垂的車簾,利落地從車上跳下去,徑自走向車前不遠處那剛剛掙扎着撿起因爲被摔而掉落在地上的一錠金子的布衣男子。
手中的金錠尚未握緊,身前的光亮驟然被擋住,那布衣男子身子一顫,繼而緩緩擡起頭。
“怎麼回事?你可是有什麼冤屈?”自上而下地望着他,江抒語氣平和地問道。
那布衣男子見是一個沒有惡意的年輕夫人,微微鬆了口氣,吃力地站起身,朝着她舉了舉手心的大金錠子,苦笑道:“冤屈算不上,只是這辛苦了大半輩子攢下的積蓄,一半就這麼沒了……”
《》最新6章 第1104章 只收一半的費用
“到底是怎麼回事?”江抒聞言有些不解。
既然姓吳的是貪官,爲何還好心給他留一半?
“是這樣的,”那布衣男子心頭憋着一口氣,不吐不快,稍作沉默道,“八天前,縣衙貼出一張告示,說縣太爺要重金購買兩個金錠,越大越好……”
“是的,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
周圍圍觀的路人很快七嘴八舌地附和開來。
那布衣男子頓了頓,又接着道:“我是東城的金匠,會鑄金器,覺得官府的生意,必定有賺頭,就把家裡所有的積蓄都換成了金子,鑄成了兩個一百兩的大金錠。昨天晚上才鑄好,今天便送來縣衙。縣太爺看了很是歡喜,直誇我的手藝好,問我多少錢,我說按照市價應該是個大數,既然是給他的,便只收一半的費用。他聽了就讓人將其中的一個金錠退還給我,說是既然只收一半的費用,一錠金子正好抵了一半。我不願意,他便讓人把我轟了出來……”
“這是什麼道理,這不明擺着強搶嘛!”他話音方落,立即有人義憤填膺。
“咱們這位縣太爺是個什麼德行,他說重金購買,也能相信!”又有人道,“我聽說啊,咱們這位大人爲了彰顯自己是個清官,特地在縣衙的大堂裡掛了一副對聯,上聯曰‘左手收錢爛左手’,下聯曰‘右手收錢爛右手’。你們猜有人向他行賄時怎麼着?直接讓人將銀票給他塞進靴筒裡!”
“這個狗官——!”後江抒一步從車上下來的秦桑中聞聽面上怒意更甚。
“想不想將那錠金子討回來?”江抒側頭看他一眼,向那布衣男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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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嗯。”布衣男子先是一怔,隨後緩緩點點頭。
“好,那我來幫你——”江抒淡聲甩下句,轉身大步走向縣衙大門,在門側的鳴冤鼓前停下,拿起放於架子上的鼓槌用力地敲了起來。
很快,那剛被關起來的黑漆大門便又被從裡面拉開,走出一個與方纔進去的那二人同樣衣着的中年衙役。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江抒一番,看她頭髮綰起,衣着華貴,猜測必是哪戶有錢人家的內眷,小眼珠一轉:“這位小娘子,你有何冤屈?”
“不是我有,是他有——”江抒轉身指向街道上站於他們馬車前的布衣男子。
那衙役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面色頓時一變:“想多管閒事,是吧?”
“路遇不平之事,看不過去,自然得管——”不等江抒開口,秦桑中沉着一張臉走了上來。
隨後,一把將他推開,朝着江抒擡了擡手,示意先她進去。
江抒對上他的眼眸,輕輕點了下頭,也不多做遲疑,擡腳走了進去。
秦桑中因爲三年前的事情對那吳縣令心懷恨意,有心藉此整治他一下,緊跟着踏進縣衙大門。
“哎,你們不能進,不能進,站住,快站住——”那衙役穩住身子,看到二人已經進門,忙快步追了上去。
由於追的急,來不及將門關上,那手握金錠的布衣男子便也順利走了進去。
《》最新6章 第1105章 這閒事我管定了
幾人腳步急促地先後走進縣衙大堂,數名手握廷杖的衙役剛剛手忙腳亂地分兩側站好,一個身着青綠色帶有鸂鶒圖案補子官服的矮瘦的中年男子拿着烏紗帽腳步匆匆地從後堂走進來。
雖然不識得此人,但只憑這七品文官特定的常服衣着,江抒便知道他就是那姓吳的貪官吳大化無疑,轉頭向着大堂裡面公案後的插屏望去,果然看到懸於屏風兩側的那副“左手收錢爛左手,右手收錢爛右手”的對聯。而在對聯的中間,一副海上紅日圖的上面,那黑漆框上,則是“明鏡高懸”四個燙金大字。
這副德行,還明鏡高懸呢!江抒忍不住扁扁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走到公案後面坐下來,將手中的烏紗帽戴在頭上。
“大膽,見了本官,爲何不跪?”把烏紗帽戴好,擡起頭來,看到堂下之人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吳大化拿起案上的驚堂木用力一拍。
“像你這種貪得無厭的贓官,還想要人跪,不怕折了壽麼?”江抒不急不慢地向前兩步,盯着他冷哼一聲。
“大人,他們不是來遞狀子的,他們是來找茬,給那龔金匠鳴不平的!”那方纔沒有把江抒他們攔下的中年衙役忙上前幾步,在堂下跪了下來。
“什麼!”吳大化聞言側頭,這才瞥見站於最後面低着頭的布衣男子,臉色立時一變,“大膽刁民,方纔不是已經將金子返回給你了麼,還來胡攪蠻纏什麼!”
“大人只還給他一個,那另一個呢?”江抒緊緊盯着他,再次向前兩步。
“大膽,這是該跟大人說話的態度麼?還不快退下,休要多管閒事!”爲免她一個小女子強爲人出頭再惹來什麼禍端,一個看上去比較面善的衙役立即出聲呵斥。
“今天這話要是不說清楚,這閒事我管定了!”江抒淡淡瞥他一眼,好意心領,卻並不爲其所動,又將目光移回到吳大化身上。
吳大化黑瘦的臉上頓時出現一抹怒意:“他剛纔說只收一半的費用,本官便拿了一錠金子還給他,抵了一半的費用,沒有虧他!來人呢,把這幾個沒事生事的刁民給我攆出去——!”
“今天這一錠金子不還回來,誰也別想趕我走!”江抒轉頭冷冷瞪向那幾個聽聞吩咐欲有所動作的衙役。
“好啊,成心要與本官作對是不是!”吳大化拿起身前的驚堂木再次一拍,“別以爲你是個女人,本官就不會動你,來呀,給我拉出去,先打她二十大板——”
“你敢?”江抒毫無畏懼地回頭看向他,“不分青紅皁白,隨便動刑,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吳大化嗤笑一聲,緩緩站起身,擡手拍了拍胸脯,“天高皇帝遠,在這長興縣,老爺我就是王法!”
道完,轉頭看向一側的衙役:“拉出去,打——!”
“誰敢!”不等那衙役有所動作,秦桑中沉着一張臉走上前來,擡手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舉向那公案之後的吳大化,“這位是福王妃,當今福王殿下的正妃娘娘,誰敢放肆——!”
《》最新6章 第1106章 左手右手都碰過
“……”他話音一落,大堂之內一片震驚。
那吳大化愣了一愣,迅速繞過公案走出來,伸着腦袋湊近那雕工精緻的純金令牌看了看,見不是假的,面上立時出現一抹慌亂之色,撲通一聲,在江抒的面前跪了下來:“下官拜見王妃娘娘,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還請王妃娘娘恕罪!”
“請王妃娘娘恕罪——”衆衙役見此情形,紛紛放下手中的廷杖,跟着跪下。
那布衣男子沒想到這爲自己出頭的年輕夫人竟是堂堂福王妃,也是一愣,隨後忙繞到她的身前跪了下來:“草民拜見王妃娘娘——”
江抒擺擺手示意他起來,目光凌厲地看向跪在面前的吳大化:“吳大人,天高皇帝遠,在這裡你就是王法,是吧?”
“下……下官不敢……”吳大化慌忙縮了縮腦袋。
“那……龔金匠的一錠金子,吳大人打算如何處置?”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江抒冷哼一聲道。
“還,還,下官馬上還給他,”吳大化說着,擡手向着一旁的一個衙役擺了擺,“快,去二堂,把金子拿過來!”
“是,是。”那衙役連連應了兩聲,迅速起身向後堂跑去。
由於這縣衙的二堂與大堂相距不遠,穿過大堂的後堂部分,再過一個幾丈長的中庭就到,很快,那衙役便拿着裝有一錠金子的暗紅漆木盒返回。
在吳大化的示意下,他正打算將盒子交還到布衣男子的手中,卻被江抒擡手製止:“慢着——”
道完,她低頭看向那還在跪着的吳大化:“吳大人,你親自去還——”
“這……是。”吳大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忙站起身,從那衙役的手中將盒子接下來,交到一旁布衣男子的手中。
而後,轉頭看向她:“王妃娘娘,這樣行了嗎?”
“這個嘛……”江抒偏頭看了看身旁面帶憤恨的秦桑中,眸光微動,狀似很隨意地道,“吳大人,我方纔聽龔金匠說,你很喜歡他鑄的金錠,直誇他的手藝好,不知那金錠是左手的觸感好,還是右手的觸感好?”
“這……左手吧,”吳大化蹙眉想了想,“噢,不,是右手——”
“這麼看來,吳大人是左手右手都碰過了?”
“……是。”雖不解她這話是何意,吳大化還是如實地點了點頭。
“吳大人,這可是你立下的誓,看來今日是要應驗了!”江抒臉色一變,猛地擡手指向插屏兩側的那副對聯,聲音跟着拔高几分,“來人呢,給我拉出去,往他的手上打——”
“王妃娘娘,您饒了下官吧,”吳大化這才意識到她這是在給自己下套,再次撲通一聲,在她的面前跪了下來,“下官不敢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江抒瞥他一眼,並不理會,轉頭看向仍在地上跪着的一衆衙役:“給我拉出去——”
“……”衆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遲疑之色。
“怎麼?本王妃支使不動你們?”等了一陣子,不見他們有所動作,江抒語調不由沉了幾分。
“小人不敢……”
“小人不敢……”
……
王妃終究是比他們大人大,衆人自然不敢違逆,連着應了幾聲,其中幾人站起身來,走到那吳大化的跟前,架起他快步向外走去。
在快要走到大堂門口的時候,一人突然回過頭,向着已經轉過身看着他們的江抒問道:“王妃,打多少下?”
江抒再次轉頭看了身旁的秦桑中一眼,想到這貪官當年爲得不義之財枉顧他的冤情,害他差點兒尋了短見的事情,不鹹不淡地吐出四個字:“打爛爲止——”
《》最新6章 第1107章 這是你的報應
“王妃,王妃娘娘,饒命,饒命啊……”吳大化一聽嚇得差點兒癱軟在地,慌忙再次爲自己求情,“下官只是一時起了貪念,已經把金錠都還給龔金匠了,罪不至此啊!”
“那你三年前收受賊人賄賂,不爲雉城街秦家伸冤,讓害死秦家幾十口的罪人逍遙法外,罪可至此?”秦桑中冷哼一聲,上前兩步,緊盯着他道。
“你……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他凌厲的目光,使得吳大化心中一慌,甚至忘記自己此刻最應該做的是矢口否認。
“你說呢?”繼續向前兩步,秦桑中沉鬱的嗓音接近於咬牙切齒。
“你……你是秦家的人?!”陡然想到什麼,吳大化身子一震。
“不錯,我就是那個拖着被火燒成重傷的身子來縣衙告狀,被你不問緣由給扔出去的秦家少爺,秦桑中——”
“你……”
“我當初傷得那麼重,怎麼還活着,是吧?”秦桑中冷冷盯着他,“那是老天憐我秦家,不忍我那枉死的家人死不瞑目,才讓福王殿下救我一命。我秦家幾十口人,全部葬身火海,你身爲一縣父母,非但不去查明真相,還爲了一己私利,生生把此壓下,這是你的報應!今日別說是打爛你一雙手,就是要了你的命,也不爲過——!”
“聽到了嘛,還不拉出去——!”對於這種官場的敗類,江抒一向秉持憎惡的態度,冷聲向着那幾個衙役道。
當年秦家的事情,幾人都是親眼看着他們大人是怎麼處理的,如今秦家的少爺回來,還有了福王妃做靠山,自然不會放棄報仇,心知他們大人這頓打是免不了了,他們忙惶恐地應了聲是,不敢再停留,拖着其向外走去。
因爲走得快,不多時,江抒便聽到一陣板子重重落下的聲音伴隨着鬼哭狼嚎聲自外面傳來。
不過,她卻沒有上前去看那血腥的場面,只緩步走到秦桑中的身側,與他並肩在大堂內等着。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那幾個衙役方纔拖着面帶痛苦的吳大化進來,將他按跪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已經打完了。
江抒低頭去看,見那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雙手血肉模糊,手指手掌破布一般鬆拉拉地耷在手腕上,不停地滴着血,猜想他的手骨應該已經碎成了骨末骨渣,雙手完全廢掉了,強壓下心頭那絲微微生起的不忍,看向他那痛苦的接近於扭曲的臉道:“相對你所做的事情,這已經算是仁慈了,你這是咎由自取。本王妃走後,去找人替你寫一份奏摺,把你爲官這些年來所犯下的罪過全部寫清楚,呈給皇上,讓他發落——”
說完,向着一旁的秦桑中和龔金匠遞了個眼色,示意事情結束,該走了,帶着他們離開。
但方纔踏門前那足有一尺高的門檻,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倏然轉過身去:“日後若敢向龔金匠打擊報復,本王妃定不饒你——!”
道罷,也無意在此再做停留,回身繼續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108章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王妃娘娘,謝謝您,謝謝您爲草民做主……”隨她走出縣衙大門,那布衣男子感激地再次繞到她的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種貪得無厭的贓官,理應教訓一下,”江抒低頭看向他,“快起來,回家去吧,以後別再貪這種便宜了。”
“是,是,謝王妃提點,謝王妃提點……”布衣男子連連答應兩聲,起身後退兩步,轉身走下縣衙大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步入人來車往的街道。
江抒目送他走遠,身影漸漸沒入人羣,微微斂斂神色,轉頭看向身旁的秦桑中:“怎麼樣?解氣吧?”
秦桑中點點頭,一臉佩服地望着她:“桑中竟不知王妃還有如此魄力,有王妃相助,王爺將來必成大業。”
“……”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
身爲這大明末期的王爺王妃,她與朱常洵有沒有未來能不能善終都難說,哪裡敢奢望什麼大業……
只不過,心中的這些憂慮,也不能對他說,甚至都不能對真正的朱常洵提及,苦澀一笑,她側頭看向他們那停在街道中央的馬車:“時候不早了,走吧。”
“好。”秦桑中微微頷了下首,隨她走下縣衙門前的臺階。
二人走到車前,先後上車之後,馬車便直奔城北而去,經由北城門出了城,踏上前往應天府必經的道路。
由於這隸屬湖州府的長興縣到應天府隔着常州府的幾個鎮子,馬車在步入應天府地界的時候,已是下午申初時分。
先前因爲他們走得急,忘記在長興補給飲水,一路走來感到有些口渴,正好看到路邊有家茶棚,便停車在那兒叫了壺解暑的金銀花涼茶。
在坐在桌前等待店家舀茶的間隙,江抒無聊四下環顧,瞥見一輛窄小簡樸的馬車從他們所要前往的方向不急不緩地駛來。
不久之後,那馬車便駛到了他們所在的茶棚邊,並未直接走過去,而是也停了下來。
隨後,她便看到一個身穿月牙白朱子深衣的老人在那趕車的侍從的攙扶下從車上下來。
“顧……顧伯伯?”待那老人轉過身,看到他的面容,江抒眸中不由出現一抹驚訝。
這與自家父親私交甚好的東林先生顧憲成,他不是在京城嘛,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抒丫頭?”聞聲轉頭,看到是她,顧憲成也是有些意外。
江抒點點頭,迅速站起身,向前迎了幾步,朝着他們所在的位置指了指道:“顧伯伯,這邊坐吧。”
“好。”顧憲成慈和一笑,由那侍從攙扶着緩步走過來,在她的招呼下,走到那未刷桐油直接可以看到木料的破舊簡陋的小方桌前。
還未落座,看到坐於桌旁與朱常洵一模一樣的秦桑中,眸光微動,朝着他擡了擡手:“福王殿下——”
“顧先生不必多禮,請坐——”心知這個顧憲成跟自家主子的岳父內閣首輔葉向高的關係匪淺,也知道這位東林先生同樣是堅持所謂的祖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認爲自家主子該去洛陽就藩的,秦桑中淡淡揚揚脣角,態度不疏不近地道。
顧憲成輕輕點了下頭,轉頭同江抒對看一眼,與她先後在那小桌前坐了下來。
《》最新6章 第1109章 爲何不走水路
兩個人剛剛坐好,店家便端了茶壺過來,自覺地爲顧憲成也準備了茶碗,道聲慢用,隨後便招呼兩邊的車伕、侍從到一邊去喝茶。
江抒將他拿過來的摞起的三個茶碗一一擺開,提起那粗糙的黑陶茶壺,分別倒滿,一碗推到顧憲成的面前,一碗推給秦桑中,一碗留給自己。
顧憲成端起那茶碗喝了兩口,拈起衣袖擦了擦鬢角的汗珠,看向二人道:“皇上派福王殿下前去湖廣賑災,抒丫頭也同行了?聽說走得是水路,大運河並不流經這應天府,不知爲何會在此地?”
“呃……”江抒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桑中,心知他不是朱常洵,而是奉朱常洵之命送自己回京的事情不能說,也不能說成是前往湖廣賑災的福王中途拋下賑災隊伍要送自己回去,略一沉吟,隨口編道,“這不是擔心戶部撥的賑災錢糧會不夠麼,這都走到湖州府了,王爺又決定前往他洛陽的封地走一趟,將洛陽福王府糧倉中的存糧取出來,運到湖廣去,我還從未去過洛陽,便跟着一同過來了。”
“福王殿下真是愛民如子,”顧憲成聽了眸光一動,“這對湖廣的災民都能如此用心,將來到洛陽就藩後,想必會對洛陽的百姓更加盡心盡意。”
“顧先生過獎了。”雖然這話看似誇獎,實則卻是在提醒他早晚都要去洛陽就藩,秦桑中雖不是真正的朱常洵,但身受朱常洵大恩,心向於他,表情不由得一僵。
“顧伯伯,那您怎麼會在這裡?是剛從京城回鄉嗎?大運河是流經無錫的,您爲何不走水路?”爲免鬧出什麼不愉悅,江抒忙着轉移話題道。
“我一年前就返鄉了,”顧憲成提到就藩一事也只是隨口點一下,心知他們聰明人能聽得出來,無意就此多說,淡淡一笑道,“現如今在東林書院做個布衣先生,兩個月前受邀前往開封府的嵩陽書院講學,這不,幾日前剛講完,正要回無錫呢!”
“嵩陽書院?”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突然想到其好像是與善化嶽麓書院、廬山白鹿洞書院、商丘應天書院並稱中國古代四大書院,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激動之色,“就是在中嶽嵩山主峰峻極峰腳下的那個書院吧?”
“不錯。”顧憲成笑着點點頭。
“上面還有個少林寺?”
“正是——”
“太好了,桑……王爺,不如我們……等我們賑災回來,轉道去開封爬一下嵩山吧,”江抒立即轉頭看向身旁的秦桑中,“我聽說啊,少林寺處於嵩山的五乳峰下,四周叢林茂密、雲山霧繞,香火極盛,被稱爲‘天下第一名剎’,那裡的菩薩最靈了,正好可以去拜上一拜。”
“好。”秦桑中自然知道她所謂的“賑災回來”是說給顧憲成聽得,其實是要說等過了應天府、淮安府,到達鳳陽府後,先不急着步入山東地界的兗州府,想要繞道到開封府走一趟,對此沒有什麼意見,爽快地點點頭。
《》最新6章 第1110章 這就叫做死無對證
當日,由於在那茶棚中與顧憲成相敘太久,耽擱了些功夫,上路之後,他們並未到達南京城,天就黑了,便在就近的鎮子上找了家客棧入住。
一路顛簸的有些乏累,在用過店家端來的晚膳,又讓人打來溫水沐浴過之後,江抒就和衣早早的睡下了。
不知是不是連日折騰下來太過疲勞的緣故,睡得有些不太安穩,不停地做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夢,有前世的,有現世的,各種毫不相干的片段,莫名其妙地串聯在一起,甚至還夢見大明國破,自己與朱常洵被清兵到處追趕的情景。
就在夢到一羣清兵追到跟前,將他們團團圍住,揮刀就要砍下來的時候,極度恐慌之下,她突然感到大片涼涼的液體自頭頂落下,倏然睜開眼睛。
“醒了——?”這時,對面不遠處,陡然傳來一道陰冷的男聲。
江抒迷迷糊糊地擡起頭,發現自己此刻正處於一間約有三丈見方的石室之中。因爲石壁上沒有窗子,門也緊閉着,太過封閉的空間,一絲光亮透不進來,無法辨別此時是黑天還是白日,只在角落裡燈架上暗淡的燭光的照耀下,看到對面數步遠處的桌子後面坐着一個身着官袍、頭戴烏紗的人。
在石室的左右兩側,還分別站着一排身穿公服、手握長刀的衙役。而在她身側幾步遠的位置,則是被五花大綁在一根粗木柱子上、嘴裡塞着破布、渾身溼淋淋的秦桑中。
再看看自己,此刻也是被這樣綁在柱子上的,剛纔感覺到的涼涼的液體自頭頂落下,正是有人將涼水從她頭頂澆了下來。
“沒想到吧,這才一天工夫,又見面了。”那道聲音再次傳來,依舊陰冷入骨。
江抒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這時候,她才發現,對面那身穿官袍之人,竟是之前被自己教訓過的長興縣縣令吳大化。
她的面上頓時出現一抹怒意,掙扎着就要衝上前去,質問他哪來膽子敢綁自己,但此時身子被繩子綁着,嘴裡被布塞着,沒辦法動,也沒辦法開口,只能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這一天來,本官心裡腦中想的都是王妃,”那吳大化起身走過來,朝着她舉了舉自己那纏着白紗的雙手,“王妃廢了本官的一雙手,你說,本官該如何報答你?!”
等了等,見她無法說出話來,只目光冷厲地瞪着自己,又森冷地一笑:“哼,福王妃怎麼了?福王妃有什麼了不起的!老爺我豁出去了,天皇老子我都不怕!我就把你和這秦家孽種的手打爛了,讓你們在這裡疼上一天一夜,也嚐嚐本官的滋味。等到一天一夜過去之後,再把你們殺了,然後向皇上上疏,就說福王妃墜崖,死了,這就叫做死無對證。到時候,老爺我還是這長興縣的縣太爺,在這個地方,還是我說了算。我說天高皇帝遠吧,你們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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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完,轉身向着兩邊的衙役吩咐道:“來呀,給我把他們兩個解下來,往手上狠狠地打——!”
《》最新6章 第1111章 誰讓你多管閒事
他話音一落,立即聽命地走出兩個人來,分別走到江抒和秦桑中的身後,將綁在他們身上的繩子解開,拉着他們向前兩步,把他們按跪在他的面前。
江抒掙扎着要起來,但因肩膀被衙役用力按着,怎麼都使不上力氣,擡頭憤怒地瞪向那吳大化。
“很生氣,是吧?很害怕,是吧?這就對了。高高在上的福王妃,竟然會落在本官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的手中,還要被本官打爛一雙養尊處優的手,能不氣、能不怕嗎?”吳大化冷冷一笑,低頭向她湊近幾分,“你阻了本官的財路也就罷了,誰讓你多管閒事,爲這秦家的孽種出頭,廢了本官的一雙手!誰讓你廢了本官的一雙手,還不斬草除根呢!你這也是咎由自取——!”
“嗚嗚嗚嗚……”江抒被他激的面上怒意更甚,心中怒罵他“狗官”,口中發出的卻是這幾個模糊不清的單音節。
“本官知道你想罵本官,還恨不得將本官千刀萬剮碎屍萬段,”吳大化緊緊盯着她,又繼續道,“不過本官不喜歡聽到痛苦的喊叫,只能堵着你的嘴。等到將你的手打爛了,本官自會給你一天一夜的時間,讓你好好來發泄一下。”
說完,他側頭看向那兩個押着她與秦桑中的衙役:“好了,給我打——”
“是。”兩人同時答應一聲,拽着江抒和秦桑中的雙臂將他們按趴在地上,拿起一旁的廷杖高高地掄起。
“轟——”正在這時,只聽一道重物挪動的聲音,緊閉着的石門突然緩緩滑向一邊。
隨後,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孩童蹦跳着走進來,看到站於裡面的吳大化,興奮地轉頭看向門外:“哥哥,哥哥,你看,我找到爹爹了吧!”
吳大化猛地擡頭,但見一個一襲黑色侍衛裝、面貌英俊硬朗的男子後一步走進來,面上頓時一驚:“你是……”
“福王貼身護衛,怯羽——”看了一眼被按倒在地上背對着自己的江抒和秦桑中,怯羽利落地拔開手中的佩劍,大步向裡走去。
吳大化聞聽心頭一慌,隨即想到自己綁架福王妃,做得就是不要命的事,若是讓他們活着走出去,自己指定活不成,向着裡面的護衛一揮手:“給我上——”
“是。”已經跟他做下這種以下犯上的事情,倘若不將三個人除去的話,一死是免不了了,衆衙役也顧不得什麼身份不身份,紛紛拔刀向前逼近。
然而,他們一幫烏合之衆,哪裡是身爲蒼山派四大弟子的怯羽的對手,只見他飛身幾個招式,便將他們打倒一片。
那兩個準備對江抒和秦桑中動手的衙役見此情形,慌忙扔下手中的廷杖,將兩人拉起來,與那吳大化一起退到石室的一角,拿起一旁的刀分別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其中拿刀架着江抒的那人看向怯羽道:“你……你再敢上前,就殺了……”
威脅的話尚未說完,只聽嗖地一聲,一隻飛鏢自他那邊飛出,徑直刺向他的眉心。瞬間功夫,便人倒刀落。
不等幾人反應過來,他又飛快地朝着拿刀架着秦桑中的衙役也射了一隻。
待到那人也應聲倒下後,快步走過去,擡劍直指吳大化的咽喉。
《》最新6章 第1112章 栽在自己兒子的手中
“不要殺他——”雙手得以解脫的江抒迅速擡手扯下塞在嘴裡的布,開口阻止,“他是朝廷命官,這樣處置了,會讓王爺落人口舌。不如把他交由當地的知府,讓知府把他的罪狀上報朝廷,等待皇上來處置。”
“不錯——”秦桑中緊跟着扯下嘴裡的破布,看向他道,“而且,就這樣讓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好,”怯羽輕輕點了下頭,握劍繞到那吳大化的身後,擡腳狠狠地朝着這個差點兒害自己失職的狗官腿上一踢,“走——!”
“哥哥,你要帶爹爹去哪兒?你們是在玩官兵抓壞人的遊戲嗎?”那先他一步進來的小男孩因爲年紀太過幼小,尚不明白這是何意,搖搖晃晃地跑過來,仰起天真的小臉,稚聲稚氣地問道。
“你這個孽子,是你把他帶過來的——?!”那吳大化這才突然明白過來自己這個地方這麼隱蔽,一個外地人怎麼能夠輕易找到。
“哥哥說,平兒不知道爹爹在哪裡,要和平兒比誰先找到爹爹,還是平兒先找到了呢——”小男孩偏頭看向他,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孽子!孽子——!”吳大化聽了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這好端端的一個復仇計劃,別得地方沒出差錯,竟然栽在自己兒子的手中!
“哥哥,什麼是‘孽子’啊?”小男孩稚嫩的小臉上微微出現一抹不解,歪着腦袋看向怯羽。
“這……”怯羽不禁面露爲難之色,有些不好回答。
旁邊江抒眸光一動,上前兩步,低頭望着他俏生生的小臉,語氣溫和地道:“就是很聰明的小孩子。”
雖然這小男孩是一心要置自己於死地的吳大化的兒子,卻總歸也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娘就一直說,平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小男孩看她一眼,更是得意,將目光移向怯羽,再次問道,“哥哥,你要帶爹爹去哪兒呀?”
“大牢——”怯羽擡手拿過秦桑中手中的破布,塞進吳大化的嘴裡,“你爹爹演得是壞人,要先關進大牢去,你知道大牢在哪兒嗎?”
“知道,平兒給哥哥帶路——”小男孩天真地一笑,蹦跳着向外面跑去。
看他跑出石門,幾人也無意在這暗無天日的石室中久留,緊跟着走了出去。
待到同他們走出石室,江抒才發現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想到吳大化之前所說得才一天工夫,猜測此時應該就是那教訓過他的次日。
她不知自己好端端的在客棧睡着,是怎麼又被弄回到這長興縣來的,也有些疑惑跟隨朱常洵前往湖廣賑災的怯羽爲何會恰如其分地出現,救下自己,稍作沉默,向前兩步道:“怯羽,你不是跟着王爺去湖廣了麼?怎麼會在這裡?”
“卑職沒有去,”怯羽轉頭看向她,“那日王爺回去之後,不放心王妃與秦公子兩個人上路,就讓卑職在韶村漾等着,待王妃與秦公子到了,護送你們回京。卑職在那裡等了一天,都沒有等到王妃和秦公子,想着你們應該是走了旱路,便沿途尋找。昨晚打聽到你們進了應天府地界,就追了過去,不想今早趕到那南京城外的郭莊鎮客棧的時候,卻得知你們不見了。我看到你們所住的房間的地上有被踩滅的迷香,心知你們定是被人劫持,就問車伕這幾日是否得罪過什麼人,從他口中得知你們昨日處置過一個貪污的縣官,還沒有處死,猜想此事應與他有關,便就找了過來——”
《》最新6章 第1113章 冤冤相報何時了
“……”沒想到在明知有人想要置他於死地的情況下,朱常洵竟會把負責他安全的貼身護衛留給自己,江抒心頭不由生起幾絲感動,對於他不帶自己去湖廣而產生的怨言,也立時煙消雲散,頓了頓,淡淡扯扯脣角道,“看你平時一副粗枝大葉的樣子,沒想到還有幾分心計,竟能想出向小孩兒套話這種法子。”
“這不是急的麼,”怯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撓了撓鬢角,“卑職來到這長興縣,到處找不到王妃與秦公子,也找不見這狗官的身影,猜想他應該把王妃關在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此刻正與王妃在一起,擔心王妃會有危險,只好出此下策了。”
“也虧得你這個下策,否則再遲上片刻,我與桑中的手恐怕就要被打爛了。”江抒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輕嘆一聲道。
“王妃放心,這口氣,王妃必能出了的,”怯羽架在吳大化脖子上的劍朝着他的脖頸緊貼幾分,任由那利刃割破他脖子上的肌膚,流出少許血來,“竟敢對王妃下手,這狗官難逃一死——”
“那這小孩呢?”江抒擡手指了指蹦跳着走在前面爲他們帶路的小男孩,“會株連他的家人嗎?”
“謀害皇族是大罪,若是不去插手,直接上報朝廷的話,想必逃不過,”怯羽轉頭朝着那小男孩看了一眼,“不知王妃是要斬草除根,還是想留他一命?”
“稚子無辜,何況是他帶你找到的石室,也算是我的半個救命恩人,按理說應該饒他一命……只不過……”江抒說着,面上出現一抹遲疑之色,“他的父親因我而死,待他長大後,勢必會找我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想看到那樣的局面……”
“王妃,他不會報仇的——!”她的話音未落,一側的一叢茂密的細竹後面,突然衝出一個身着素色衫裙面容姣好的年輕婦人。
“娘——”看清她的長相,小男孩立即止住腳步,稚聲稚氣地喊道。
那婦人目光柔和地看他一眼,並未應聲,跑到江抒的面前,撲通一聲跪了,擡手指向旁邊被怯羽押着的吳大化,咬牙切齒地道:“他不是平兒的父親,他是他的殺父仇人!”
“……”沒想到她如此的語出驚人,江抒、秦桑中、怯羽,甚至連同着被怯羽用劍架着的吳大化皆是一驚。
輕輕咬了咬下脣,江抒低頭看向她道:“那你是?”
“妾身是這狗官的第五房妾室,方氏——”那婦人恭敬地回道。
“既然如此,你爲何說他是孩子的殺父仇人?”江抒稍作沉默,又問。
“是這樣的,”那婦人強壓下心中的波動,擡頭看向她,“妾身原本是臨縣安吉縣首富柳家的少夫人,六年前與相公成親後,來到這長興縣接手柳家在長興的產業。沒想到,剛安定下來,卻在宴請這狗官的宴會上被他看中。他爲了霸佔我,霸佔柳家的家產,設毒計害死了我相公。當時的我萬念俱灰,本想一死了之,就那麼隨相公去了,不想投河沒死成,卻被發現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爲了保全相公的骨肉,我便央求那爲我診治的大夫不要將我有了身孕的事情說出去,含垢忍辱委身於自己的仇人……”
《》最新6章 第1114章 忍辱負重才更可貴
“嗚嗚嗚嗚……”聞聽此言,被怯羽用劍架着嘴裡塞着破布的吳大化頓時激動起來,意欲衝過去,打死那個騙了自己的賤人,但因被怯羽及時鉗制住,脫不了身,只能惱怒地掙扎。
他萬萬沒想到,五年來自己當成寶一樣疼愛的兒子,竟然是那姓柳的留下來的孽種,這五年來,自己一直在爲姓柳的養兒子!怪不得這孩子不足月就出生了,怪不得所謂的不足月出生的孩子,竟然一生下來就有七斤多重,並且長這麼大以來身體康健極少生病……
“王妃,卑職雖不希望這孩子被一同問罪,但這話不能全信,”將那吳大化控制住之後,怯羽轉頭看向身旁的江抒,“這說不準是她想要保住自己和孩子,故意編出來的謊言。”
“當年在做秦家少爺的時候,桑中雖足不出戶,成天待在府中研習詩書禮樂,但六年前柳家出事、柳夫人改嫁的事情,還是約略聽說過一些,這點她沒有說謊,”一旁的秦桑中向前兩步,朝着江抒擡了擡手道,“只不過,後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柳夫人改嫁給這狗官之時,柳公子過世還不足一個月,柳夫人是帶着柳家在長興的所有家產戴孝出嫁的。”
“妾身就是當時投河沒死成,被大夫診出了喜脈,想要爲相公留住這個血脈,擔心這狗官會斬草除根,不得已才嫁給他,讓他以爲這孩子是他的骨肉的,”那婦人忙道,“王妃如若不信,可爲平兒與這狗官滴血驗親——”
“不用驗了,本王妃信你,”江抒看她一副沉痛的樣子,輕輕衝她擺擺手,“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這狗官害了平兒的父親,如今卻栽在平兒的手中。”
“那……王妃能否饒平兒一命?”那婦人略一遲疑道,“這孩子打小命苦,還沒出生,就沒了父親,爲了活下去,還要認賊作父……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王妃要殺就殺妾身吧,妾身受辱於自己的殺夫仇人,也沒有顏面再苟活在這個世上……”
“平兒還這麼小,你死了,他怎麼辦?!”江抒眉頭忍不住一擰,“遇到事情一死了之的人,本王妃最是瞧不起,忍辱負重才更可貴!”
“王妃……”
“你與平兒也是受害者,本王妃不會牽連無辜的,”江抒輕聲將她打斷,“只不過,當年你嫁給這狗官時帶來的柳家家產,怕是會被列在這狗官的貪墨之列,充如國庫了。”
“無妨的,”那婦人緩緩搖搖頭,“妾身當年將那些東西帶過來,本是爲了讓這狗官放鬆警惕,好順利生下平兒。如今大仇就要得報,那些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了。”
“話雖如此說,但將來你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在外過活,身上沒些銀兩是不行的,”江抒想了想道,“這樣吧,等把我們送到大牢後,你馬上帶着平兒回去,帶上能夠拿到的所有可以帶走的值錢的東西,儘快離開。這案子我不便插手,把這狗官關進大牢後,我便會命人去湖州將知府大人請來,此事交由他處理。那時,你們若是被以這狗官家屬的身份被控制起來,再想離開就難了。”
“是,多謝王妃恩典,多謝王妃恩典……”那婦人感激地向着她深深一叩首。
“起來前面帶路吧。”江抒淡淡道了聲,不再停留,繼續向前走去。
《》最新6章 第1115章 也在情理之中
那日,將吳大化關押在縣衙大牢的牢房中,江抒便命一個獄卒前去湖州請這湖州府的知府,然後與怯羽、秦桑中在長興縣留了一晚,待到次日那知府趕到,把事情給他交代清楚後,方纔上路。
只不過,因爲被吳大化劫持這件事情,情緒低落,她也沒有了去嵩山少林寺一觀的勁頭,便直接與二人沿應天府、淮安府、鳳陽府、兗州府、濟南府、河間府、順天府這條原定的路線打道回京。
由於走旱路需要繞路,行程較慢,三個人回到位於順天府的京城之時,炎炎夏日已經過去,立秋也有多日,正值孟秋七月的下旬。
此時,跟隨張藍橋前去襄陽探親的屏淺已經回來,倒是那個她至今不能原諒的羅新,據云茯苓所說,他在自己與朱常洵離開京城不久,便也離開了,去了哪裡無從知曉。
江抒心知他有功夫在身,爲人又相對謹慎,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加上自己也不需要他這個太有主張的所謂的貼身護衛再留在身邊,就沒有多問,一路走來有些乏累,在府中專心致志地閉門休養起來。
如此幾日過去,多日折騰下來疲憊不堪的身子便就休養的差不多。
這日上午,她正懶洋洋斜倚在房間外室的躺榻漫不經心地翻着一冊詩集,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放下手中的詩集,利落地站起身來,向着候在一旁的屏淺道:“隨我出府一趟吧。”
“小姐要去哪裡?”屏淺不解地問。
“南堂,”江抒想了想道,“兩個多月前我與王爺離京之時,在皇牆北大街遇見了利先生,答應回京之後去南堂看他。”
“小姐……”屏淺眉頭輕微一蹙,稍作沉默,有些遲疑地看向她,“利先生他……他……”
“他怎麼了?”看她這個反應,江抒忙着問。
“他……他已經過世了。”這種事情也不能瞞着她,屏淺小聲道。
“什麼?”江抒聞言面上一驚,“怎麼會……我與王爺走得時候,他還好好的……”
“聽說是突發心病死的,都沒等到大夫趕到。”屏淺輕輕咬了咬下脣,又道。
“心病?”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兩個字,自然明白這不是那個所謂的還需心藥醫的病,猜想應是現代醫學中的那極其兇險的心臟病,面色沉痛地道,“什麼時候的事?”
“當時奴婢還沒有回京,聽說是兩個多月前的五月十一。”屏淺略一沉吟道。
“……距那次一別還不到半個月……”江抒垂頭緩慢地低喃一句,再次看向她,“葬在了哪裡?”
“阜成門外二里溝的滕公柵欄,”屏淺輕聲道,“利先生是西洋的傳教士,按理應該移葬西洋人的聚集地濠江,是老爺向皇上請旨將他葬在京城的,還給了厚葬。”
“爹與他有些交情,爲他請旨也在情理之中,改日你隨我去……”江抒本想說讓她隨自己出城去拜祭一下,但話未說完,突然感到胃中一陣翻滾,捂着胸口就是一陣乾嘔。
“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屏淺忙向前幾步,面帶擔憂地道。
“沒什麼,就是最近胸口常常悶悶的,吃東西也沒胃口,看見油膩的還總是犯惡心,許是……”江抒擡頭看她一眼,正想找出個原由,陡然想到什麼,眸光一動,迅速擡起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
《》最新6章 第1116章 一定要注意多加休養
“小姐,怎麼樣?有沒有大礙?”知道她懂些醫術,屏淺強壓下心中的憂慮,耐心地等了一陣子,待她將手移開,關切地問道。
江抒擡眸看向她,緩緩搖搖頭:“不礙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屏淺輕輕拍了拍不安的胸口,稍稍鬆了口氣,“那……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這……”江抒面上不由出現一抹遲疑,頓了頓道,“這個我不便說出口,你去趟紫竹院,把胡太醫請來吧。”
“好。”屏淺並未聽出她話裡的弦外之音,點頭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幾步,轉身向外走去。
江抒站於榻旁,望着她走出房門,走下門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身影漸漸爲院中枝葉已變得蒼老的花木所遮擋,方纔在身旁柔軟的榻子上又懶洋洋地斜躺下來。
由於紫竹院與偕聚園相距不遠,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屏淺便帶着手提藥箱的胡太醫去而復返。
“不知王妃哪裡不適?”把手中的藥箱擱在房內的圓桌上,胡太醫轉身朝着斜倚在旁邊榻子上的江抒擡了擡手,態度恭敬地道。
“胡太醫先爲我診一下脈吧。”江抒並未直接回答,將放在外面的右邊手臂朝着他伸了伸。
“是。”胡太醫頷首應了聲,向前幾步,在榻子旁的嵌瓷心圓凳上坐了下來,待到屏淺將一方折成兩層的繡花絲帕搭在她的腕上,輕輕擡手探上她的手腕。
片刻之後,他的面上不禁出現一抹喜色,緩緩將手移開,站起身來,再次朝着她一擡手:“恭喜王妃,恭喜王妃,王妃這是有喜了——!”
“什麼?!”一旁的屏淺聞聽,眼中頓時劃過一抹震驚,“真的?!”
她在隨堂兄張藍橋去襄陽探望大伯母的時候,小姐明明還沒有與王爺圓房,這短短半年的時間裡,難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自然是真的,”胡太醫一臉自信地擡手捋了捋鬍子,“老夫習醫三十多年,進太醫院也有二十來年,不敢說醫術精湛,但所診的脈,絕對錯不了……”
說着,突然想到什麼,轉頭看向倚在榻子上的江抒:“王妃也是懂得岐黃之術的人,想必王妃自己也診出來了吧。”
“我醫術淺薄,診着像,又不太確定,才讓屏淺請胡太醫來證實一下,”江抒微微斂斂神色,擡手撫了撫自己薄衫之下尚是平坦的小腹道,“以後就勞胡太醫爲我調理身子了。”
“這是卑職的分內之事,”胡太醫微微低了下頭,“從今日開始,卑職會日|日爲王妃熬製安胎藥,每隔三日爲王妃診一次脈。不過……王妃現在纔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胎象尚不穩定,一定要注意多加休養,保持心情愉悅,不要勞着累着,也不要煩着憂着。”
“我知道,我會注意的。”江抒輕輕點點頭,努力壓下心中因爲聽到利瑪竇去世的消息而生起的那絲沉痛,不太自然地扯了下脣角。
看來,爲了這孩子,近些時日,自己是沒辦法出城去拜祭他了,就連難過,也得生生地忍下……
《》最新6章 第1117章 只願與她再不相干
因爲沒打算瞞着自己有喜一事,江抒便沒有叮囑胡太醫不準向外透露,於是,這個消息便像插了翅膀似的,不出一天功夫,人盡皆知。
接下來,便是來自各方的探視。
首先過來的是身爲婆婆的鄭貴妃和與她一向交好也對朱常洵關愛有加的周端妃。雖然大半年前朱常洵向皇上請旨把姚芳紀、朱由崧母子接進府時,說朱由崧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但兩個人都心中有數這小世子並非他的親生骨肉,對於江抒懷着的這個孩子自然在意地很。鄭貴妃話少一些,撿着需要注意的叮囑了一番,周端妃則是各種的關心叮嚀與噓寒問暖。
江抒知道她們是真心爲了自己爲了孩子好,有些雖不太認可,卻並未出言反駁,領情地一一應下,只暗自決定不照做就是。
隨後來的是她的孃家人。除了年事已高的老夫人林氏和身子不太爽利的四夫人阮鳳致外,府中的其餘女眷都來了,就連已經出嫁了的二姐葉潭搸也隨着一同過來。本着關心的原則,對她自然又是一陣噓寒問暖外加叮嚀囑咐。
甚至以前與她一直不對付的葉湖掬,說話的語氣雖不是太友善,還故意做出一副瞧不上她的樣子,江抒卻從中聽出了關心的味道。
一行人臨走的時候,葉池挽因受夠了老夫人的各種禁止,便以想要陪陪她爲由,藉機提出在王府小住一段時間,卻被葉湖掬和君晚照不由分說地給拖走。
再後面來的,是身爲小叔的瑞王朱常浩,身爲小姑的壽寧公主朱軒妤、懷淑郡主朱軒嬈,身爲小姨母的國丈府小姐鄭清圓,身爲姑母的瑞安長公主朱堯媛、壽陽長公主朱堯娥……
就連與她一向交好的趙曼青也過來了,關心之餘,勸她不要再與于靖容置氣,還告訴她,于靖容現在也有了身孕,已經將近五個月,本想一起來看她的,但又擔心惹她不高興,纔沒有過來。
江抒平靜地表示自己對於靖容嫁給朱常洛一事早就不氣了,卻表明立場無法接受一個利用過、欺騙過自己的人做朋友,她不來就對了。她不記恨她,但也不原諒,只願此後與她再不相干。
趙曼青看她態度堅持,不像是在賭氣,心知多勸也沒用,便在又陪了她一陣後,告辭離開。
除了親自來探望的外,皇上、太后和對於她有喜一事心存不安的王皇后、王恭妃、太子妃等人,爲了表示關心或是做做樣子,也象徵性地命人送了些補品過來。
由於除鄭貴妃、周端妃和自己的孃家人之外,其餘都是單獨過來的,時間不一,陸陸續續,如此,直到三日以後,江抒才終於得以安生。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每日按時喝安胎藥、吃些補品外,她便繼續像往常那樣,以翻閱醫書、研讀詩書的方式來打發時光,不過爲免影響到孩子,不再隨意沾染藥草。
轉眼,將近兩個月過去,時已至深秋九月的下旬。
這日早上,懷孕滿三個月,斷了安胎藥已有幾日,可以隨意走動的江抒正在屏淺和木蝴蝶的陪同下頂着朝陽在後花園中觀賞帶霜的秋菊,一襲青襖黃裙的雲茯苓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來,一邊舉着手裡的信箋,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王妃,王妃,信,趙小姐讓人送信過來了——”
《》最新6章 第1118章 不宜舟車顛簸
江抒來到這個時代雖兩年有餘,但所認識的趙小姐卻只有一人,那就是身爲戶部尚書之女外兼自己好友的趙曼青。
她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惑,這同住於京城的內城,離得又不算遠,有事過來找她不就好了,好端端地送什麼信?
正不解着,雲茯苓已經跑到近前,止步停下,重重地喘息了一陣,雙手將那信箋遞向她。
江抒略一沉吟,擡手將其接下,輕輕拆開,取出裡面被折了幾折的潔白宣紙。
隨着那宣紙被展開,幾列秀致端莊的簪花小楷赫然呈現在她的眼前:江抒,兩年來,能夠與你相識相交,真是一件幸事。明日我便要走了,爹爹已辭去戶部尚書一職,我隨他離京返鄉。也許此生再無相見之日,唯望兀自珍重。曼青,庚戌年九月二十六。
“今日是二十幾?”握着宣紙的手微微一緊,江抒轉頭看向身旁的屏淺。
“二十七。”屏淺想了想道。
“二十七?”江抒低聲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心頭一驚。
二十六的明日,不就是……
想到這裡,她忙又向另一旁的木蝴蝶吩咐道:“快去命人備車,我要出府——”
“王妃……”木蝴蝶面上不由出現一抹爲難之色,“您有孕在身,胡太醫說,您需要靜養,不宜舟車顛簸。”
“小心一些就是了,無礙的,”江抒不以爲意地擺擺手,“事情緊急,我必須要出去——”
“這……是。”木蝴蝶看她態度堅持,略一遲疑,緩緩點點頭,大步朝着雲茯苓過來的方向走去。
將手中看過的信交到送信過來的雲茯苓的手中,江抒稍作停頓,爲免遲了趕不及將人追上,也忙帶着她與屏淺向那邊而去。
三個人腳步匆匆的走出後花園,穿過後院、中院、前院,出了王府大門,並未多等,馬車便就備好。
由於早就聽自家父親提起過,那位戶部尚書趙世卿是濟南府歷城人,而那濟南府在順天府的南面,猜想他們很有可能會從外城的正南門永定門出京,帶着屏淺上車之後,江抒便吩咐那負責趕車的車伕從前往永定門最爲便捷的正陽門出內城,直奔永定門。
因爲時候尚早,加之深秋天涼,路上少有行人,馬車走得比較順利。
如此,一路疾馳,趕到永定門之時,高懸於湛藍天空中的太陽纔剛剛有些南斜,左右不過辰正一刻。
江抒在先行下車的屏淺的攙扶下從車上下來,透過敞開着的只有三三兩兩的百姓通行的城門,一眼瞧見門外不遠處一棵脫了葉子的大槐樹下,兩個色彩明麗的身影。
其中那個身穿粉襖黃裙、外罩嫣紅斗篷的,正是她此行特地來追趕的趙曼青;而站於她對面的身着黃襖綠裙、外罩藕荷色斗篷的女子,則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于靖容。
此時,她已有將近七個月的身孕,相對於自己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已經十分明顯,瘦弱身軀上隆起的小腹,仿若每月初八、二十三夜空中彎弓直弦的半月。
《》最新6章 第1119章 憑什麼認爲我會聽你
雖然極不想見到那個于靖容,但心知自己倘若要過去見趙曼青的話,與她打個照面是不可避免了,稍作停頓之後,她便帶着屏淺隨着出城的百姓走了出去。
“江抒——!”趙曼青是面對着城門方向而站的,二人剛剛踏出城門,便被她一眼瞧見。她的面上立時出現一抹激動之色,隨後擡腳迎了上來。
江抒衝她點點頭,瞥了一眼她身後已經轉過身來的于靖容,無意與其有所交流,便乾脆止步停下,等她走近。
很快,趙曼青便就走到了近前,止住腳步,偏頭衝她一笑:“江抒,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會來送我的——!”
“誰說我是來送你的,我是來追究責任的!”江抒佯裝不悅地橫她一眼,“要走了,也不親自去道個別,還學人家附庸風雅地送什麼信,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當然是了,”趙曼青忙又上前兩步,擡手拉起她的手,訕笑兩聲道,“這不是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要離開京城,怕見到你又捨不得走了麼?”
“不見到我,就捨得走了?”江抒忍不住撇撇嘴,“你能放得下太子身邊的那個裴贊善麼?”
“……”趙曼青面上笑容不由一僵,頓了頓,苦澀一笑,“放不下又能怎樣,他的眼裡心裡從來只有鄭清圓一個,我喜歡了他兩年,兩年裡製造了無數次機會與他偶遇,與他說話,甚至是與他相處,他卻只記得我是戶部尚書趙世卿的女兒,姓趙,都不知道我的閨名叫曼青……他是永遠都不會留意到我的,再過兩年、三年、四年、五年……也是如此。我已經受夠了那一次次的希望再一次次的絕望了,從今往後,我要遠離他,永遠的離開,做一個不再滿心都是裴文中的趙曼青。”
“……這樣也好。”看她這副落寞的樣子,江抒稍作沉默,再次點點頭。
她雖從來沒有喜歡上過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也未嘗過愛而不得的滋味,但那次誤以爲朗莫背約失信在那個風雪夜沒有去廣渠門等自己時就已經夠難過的了,可以想象的出這是怎樣一種絕望的心情。
“好了,不說這個了,”趙曼青很快又斂了斂神色,凝眸望着她,神情認真地道,“江抒,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江抒下意識地問。
“這個……”趙曼青略一沉吟,收手將她鬆開,緩緩轉身,看向站於原處面帶遲疑地望着這邊的于靖容,“我要你原諒靖容,不再與她置氣,同她和好如初。”
江抒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邊,差點兒與于靖容四目相對,很快又錯開,嗤笑一聲道:“你憑什麼認爲我會聽你的?”
“我都要走了,我們三個人從今往後就只剩下你們倆,難道還不該守望相助,還要繼續慪氣下去麼?”趙曼青眉頭不由得一蹙,回頭看向她,“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了,我走之前,一定要讓你們和好了——”
道完,不由分說,擡手拉起她,大步向着那大槐樹走去。
《》最新6章 第1120章 上天必不會薄待的
“江抒——”待趙曼青拉着她走到近前,于靖容立即向前迎了兩步,面含期待地看向她。
江抒淡淡瞥她一眼,裝作沒聽見,微微別開頭去。
“好了,不許氣了,聽我的,以後還是好朋友。”趙曼青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耳語了句,拉着她的那隻手輕輕舉平,另一隻手拉起于靖容,讓兩個人的手在自己的手心交疊在一起。
略帶清涼的觸感傳來,江抒的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就要擡手抽出,卻被對面的于靖容反手握住。
等到江抒擡頭看向她,于靖容略一遲疑,輕輕咬了咬下脣,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江抒,你……你若不解氣的話,就罵我吧,打我也好,只要不再這樣不理我就行。曼青走了,在這偌大的京城,我就只剩下你一個朋友,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真的,我……”
“在你利用我的時候,可曾想到過那樣會失去我!”江抒不等她說完,冷聲將她打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凸起的小腹上,“罵你?打你?我敢嗎?別到時候成了我家王爺慫恿我謀害太子子嗣了!”
“江抒,你說得哪裡話,靖容怎麼會做出陷害福王殿下的事情!”趙曼青本意是讓兩個人和好,在自己離開之後能夠守望相助,自然不願看到她們鬧僵,忙轉頭看向她。
“……也許是我想太多了,”觸上她稍帶憂慮的眼眸,江抒突然想到自己此行是來送她的,爲免她在臨走還在爲她們擔心,略一遲疑,輕輕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向對面的于靖容,“好,我原諒你。”
“真的?”于靖容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激動之色。
“真的,”江抒淡淡應了聲,再次看向身旁的趙曼青,“這下滿意了吧?”
“我就知道,我們江抒最好了——!”趙曼青衝她扯扯脣角,低頭看了看身旁二人一個明顯一個不明顯的凸起的小腹,有些嘆息地道,“真羨慕你們呀,都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還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像我這樣傻傻地喜歡了一個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人兩年的人,此生還能不能遇上一個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
“會遇到的,”江抒微微斂斂神色,凝眸望着她道,“這麼樂觀又可愛的姑娘,上天必不會薄待的。”
“嗯,我想也是。”對於樂觀與可愛這兩個代表誇讚的形容詞,趙曼青深表認同。
“曼青,時候不早了,該啓程了——”這時,停在不遠處的一輛寬大簡樸的馬車裡,突然傳來一道婦人慈和的聲音。
“嗯,來了——”趙曼青對着那邊答應一聲,扭頭看向二人,有些不捨地道,“江抒,靖容,我……真得要走了。”
“保重——”
“一路保重——”
幾乎是同時地,兩個人脫口而出。
“嗯,我會的,”趙曼青輕輕點了點頭,頓了頓道,“這京城我可能再也來不了了,你們日後若是想我了,可以到歷城的大明湖畔來找我,我會在那裡等你們的。”
《》最新6章 第1121章 數目太過強人所難
“……”大明湖畔?
江抒聞言,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大明湖畔的……趙曼青麼?
“好,我的家鄉東阿距歷城也不遠,日後若是有機會回鄉,我一定會轉道去看你的。”于靖容略一沉吟道。
“江抒,那你呢?”趙曼青滿意地笑了笑,將目光移向另一旁的江抒。
“若有機會,我當然也會去看你了,順便還可以看看歷城的風光。”江抒輕輕衝她扯扯脣角。
既然有大明湖,這所謂的歷城必定就是現代的泉城濟南了。
而在濟南的三大名勝中,那汲汲不斷的趵突泉她老早就有前去一觀的念頭,對此倒是頗有興趣。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趙曼青笑着點點頭,心知不宜再做停留,收手將二人放開,轉身向那馬車走去。
目送她上了車,馬車漸漸駛遠,江抒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隻仍被于靖容握着的手,眸光微變,一把利落地抽了出來。
“江抒,你……”對上她冷凝的目光,于靖容眉頭輕微一蹙。
“剛纔那隻不過是做給曼青看的,你不會當真了吧?”江抒冷冷一笑,“我葉江抒的眼裡,是揉不得沙子的——!”
道完,也不理會她會有什麼反應,擡腳越過她向那城門走去:“屏淺,咱們走——”
主僕二人進得城去,上了馬車,一路不疾不徐地回到王府門前,剛剛從車上下來,屏淺正準備走上前去叫門,緊閉着的黑漆大門突然被從裡面拉開,一個身着純白色厚緞直身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她們的眼前。
在他的側後方,還站着一襲黑色侍衛裝、手握佩劍的怯羽。
“桑……”正想問他怎麼敢如此明目張膽的露面,但纔剛剛叫出一個字,突然反應過來情況的不對,江抒眼前微微一亮,“常……常洵?”
“是我——”定定地望了她一陣,朱常洵向前幾步,走出王府大門,走到她的身前,也不顧其他人還在場,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擡起雙手緊緊抱住,“是本王——”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被他如此抱了許久,江抒腦袋抵在他的胸口,悶悶地問道。
“你出門後不久,”朱常洵這纔將她放開,雙手移到她的肩頭,偏頭對上她的眼眸,“從張家灣下船後,本王丟下返程的隊伍,特地快馬加鞭趕回來,就是爲了要給你一個驚喜,不想你卻不在府中。”
“我去永定門送曼青了,她父親趙世卿辭去了戶部尚書一職,她隨他返鄉了。”江抒本欲追究一下他當初丟下自己前去湖廣賑災的事情,但很快想到他臨走前把怯羽留給自己一事,心頭一暖,決定此事還是就此作罷。
“那個趙世卿,想必是覺得父皇讓他爲我籌集的就藩大禮的費用,數目太過強人所難,怕無法做到失了名聲,才得趣抽身的,”朱常洵不以爲意地一笑,雙手從她的肩膀上拿下來,其中一隻伸向她,“走,咱們回府吧——”
“好。”江抒含笑點點頭,輕輕擡手放入他的手心。
《》最新6章 第1122章 爲何不爲我解圍
在他的牽領下,踏進府門,穿過深秋景緻蕭條的前院、中院,不久之後,便到了位於後院的偕聚園門前。
此時那兩扇黑漆木門是敞開着的,不時地有家僕、侍女端着擺放有各式物件的漆盤進進出出。看到他們,紛紛低頭行禮。
江抒緩緩衝着他們擺擺手,轉頭看向身旁的朱常洵:“你這是……在做什麼?”
“搬來與你同住啊,”朱常洵眸光微動,淡淡扯扯脣角,“如今本王都回來了,總不能讓你再繼續獨守空房。”
“……”江抒臉色陡然一紅,脣角動了動,一時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不是想知道本王爲何會給這院子取名叫偕聚園嘛。”看她這個反應,朱常洵低低輕笑兩聲,牽着她止住腳步,另一隻手向着前面門楣上高懸的牌匾指了指。
“嗯,”朝着那牌匾看了一眼,江抒輕輕點點頭,“爲何?”
“你看這個‘偕’字,是哪個‘偕’?”朱常洵並不直接回答,指尖移向牌匾上的第一個字,淡笑着反問道。
“……‘白頭偕老’的‘偕’。”江抒仔細看了看,眸中頓時出現一抹震驚。
朱常洵含笑點點頭,指尖微移:“你再看看這個‘聚’。”
“‘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聚’。”幾乎想都沒想,江抒脫口而出。
“……也是‘永聚不分’的‘聚’,”朱常洵面上表情很輕微地僵了一下,轉頭看向她,對上她的眼眸,“因爲,本王想與你白頭偕老,永聚不分——”
“……”江抒心頭一震,“可是,那個時候……你就已經……”
他爲這院子題名之時,纔是這萬曆三十六年的五月,當時,他們相識才不過三個月……
“不錯,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要與你共度一生。”朱常洵微微斂斂神色,神情認真地望着她。
“那……當日在什剎海後海的畫舫上,那個蘇苑向我發難的時候,你爲何不爲我解圍?”江抒略一沉吟,不解地問。
“在那不久前,你不是被皇祖母說成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麼?”朱常洵想了想道,“我不太相信你真得是無才的人,所以想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你這個人,真是不會討人歡心,”江抒眉頭不由一蹙,“你該說你早就知道我並非如太后所說的那樣,想要藉此讓我表現一番,扳回一局,那樣說不準我會很感動。”
朱常洵聞言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凝眸望着她:“我知道你早前一直懷疑我娶你是爲了你父親的立場,所以對自己立下誓言,對你,我不會說謊,要麼我就直言,不能說的,便就瞞着。”
“……”看他那副很深情的樣子,江抒眼眶微微有些溼潤。
“好了,進去吧,看他們將寢房佈置的如何了。”朱常洵體貼地拈起衣袖爲她擦了擦眼角,轉頭看向那敞開着的院門。
“不,你現在不能搬過來。”江抒忙開口阻止。
“爲何?”朱常洵回頭望向她,“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對我還有所顧忌?”
“不,不是,”江抒迅速搖搖頭,略一遲疑,拉起他的手,探上自己隔着厚厚的裙襖幾乎看不出來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最新6章 第1123章 就是滿清的前期
“他們說得……都是真的……”自己回府之後,雖已在怯羽的口中聽說了此事,但此刻真實感受到那個小生命的存在,朱常洵還是禁不住有些激動,“這是……我的孩兒?我朱常洵的孩兒?”
江抒好笑地看他一眼:“別高興的太過得意忘形了,別忘了,你已經是當過一次爹的人了,這府中,多數都還是認爲崧兒是你的親生骨肉的。”
“好,我知道了,”朱常洵輕輕點點頭,略帶不捨地將手從她的小腹上移開,“走,我送你進去吧。”
“你先答應我,在孩子出生之前,不搬過來。”偏頭看了看附近那仍在端着漆盤進進出出家僕、侍女,江抒神情認真地道。
“……好。”雖然不太情願,但看她態度堅持,朱常洵略一遲疑,最終還是點頭答應,吩咐那些家僕、侍女不用再往裡搬東西。
當日,被他送回偕聚園的寢房後,因爲接下來幾天接連下了好幾場的冷雨,天氣格外寒涼,江抒便沒有再踏出過偕聚園半步,甚至爲免路滑傷着孩子,連房門都沒出過兩次。
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這幾天裡,只要朱常洵不在的時候,她就總感覺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或遠或近的,陰測測地盯着自己——更確切一點兒說,是自己腹中的孩子。
這天晚上,因爲前一晚被那道目光盯得實在心中難安,聽說一早就出門的朱常洵從外面回來後,她便帶着雲茯苓匆匆去了他那位於中院的院子宜清堂。
誰知,方纔踏進此刻不知爲何沒人把守的宜清堂的院門,向裡才走沒多遠,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陣類似利器撞擊的聲音。
她的心中頓時一緊,迅速帶着雲茯苓走過去,只見距離房前回廊幾步遠處的空地上,一黑一白兩色身影正各自執劍打得不可開交。
那身着純白色直身的,自然就是自己此行來找的朱常洵。
而那個黑色身影,由於身上穿着夜行衣,頭上裹着黑布,臉上蒙着黑巾,無法辨別樣貌與年齡,只憑身形和打鬥中發出的聲音,粗略斷定是個男人。
他的招式狠絕毒辣,充滿殺機,招招要置朱常洵於死地。
“常洵,小心——!”就在他一個轉身,凌然振劍,朝着朱常洵後心的位置刺去的時候,江抒心頭一慌,急忙開口提醒。
那黑衣人聞言身子一震,手上的動作也跟着滯了一滯。
就在此際,朱常洵已利落地轉過身,擡劍格擋住他這致命的一擊。然後迅速將劍抽出,徑自挑下他頭上的黑布與遮面的黑巾。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隨着那黑布與黑巾的落下,黑衣人的扮相與樣貌便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幾人的眼前。
“羅新,怎麼是你?!”藉着附近廊檐上燈籠暈黃的光芒,看清他的長相,以及那前面剃光、後面編成辮子的髮型,江抒心頭一震,“你……你是女真人?!”
自從知道大明已到末期後,她便有意無意地向身邊的幾個丫頭打聽關於關外各族的事情,得知朱常洵曾經領軍出征過的建州女真,首領名叫努爾哈赤。而她是知道努爾哈赤就是清朝的太祖的,因此也知道了那所謂的建州女真,就是滿清的前期。
《》最新6章 第1124章 會不會改變歷史
羅新目光凝重地劃過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擡頭對上她的眼眸,苦澀一笑:“既然已經被你知道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錯,我是女真人。”
“那你到底是誰?!”江抒並未注意到他眸中那抹類似沉痛的東西,冷聲問道。
“大金天可汗努爾哈赤第八子,愛新覺羅·皇太極——”略一沉吟,他輕聲答。
“你——”江抒聞聽面色頓時大變,迅速向一旁走了兩步,擡手奪下朱常洵手中的劍,唰地一聲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要殺了我嗎?”垂眸瞥了一眼那在燈籠暗淡的光芒下泛着冰冷寒光的利刃,皇太極語氣平靜地道。
“你以爲我不敢?”
“你有這膽量,但未必下得去手——”
“誰說的!我過去能救你一命,今日就能拿回來!”看他這副毫無畏懼的樣子,江抒臉色更加難看,手中一緊,執劍就要在他的脖頸上劃下去。
可尚未使力,猛然想到一件事情,握劍的手又鬆了幾分。
皇太極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他就是歷史上努爾哈赤汗位的繼承人,清朝入關後第一任皇帝順治的父親,號稱“千古一帝”的康熙的祖父。
自己如此做,會不會改變歷史……
就在這遲疑之際,幾個呼吸的功夫,只聽唰唰唰唰幾聲,數只暗器一同自高處朝着她飛射而來。
“小心——!”旁邊的朱常洵心頭一震,迅速上前,拉着她閃身避開。
站穩之後,她回過身去,但見方纔還站在這裡的皇太極,已經不見了蹤影,只餘耳畔還回蕩着剛剛慌亂之中隱約聽到的一道似是在哪兒聽過的年輕的女聲——“快走——!”
“以後你再說什麼,我都信——”站於寒風繚繞的夜色中,沉默了良久,她扔下手中的劍,轉頭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你這是……”對於這突兀的承諾,朱常洵微微有些不解。
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凝眸望着他道:“當初你提醒我,小心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我偏不聽,還認爲你是居心叵測,也是活該被人利用!”
“如今知道了,不就好了。”朱常洵輕輕牽起她的手,語調溫和地安慰道。
“可……他這是來刺殺你的!”江抒眉頭不由得一蹙,想到什麼,反手拉住他,“快讓我看看,方纔打鬥中有沒有傷到!”
“沒事,”朱常洵緩緩搖搖頭,“我功夫雖不比他好,但也不比他差,方纔身體正常,也沒有軟肋,他傷不到我!
“那就好,那就好,”江抒微微鬆了口氣,稍作沉默,低頭自語道,“這幾次遭遇的刺殺,是不是都是他所爲?”
“多數都是。”朱常洵道。
“你知道?”江抒擡頭看向他,面上出現一抹震驚,“你早就懷疑他了?”
“不是懷疑,是確定,”朱常洵對上她的眼眸道,“還記得去年我與常湛回京的途中遭遇刺客的事麼?當初怯羽刺傷了他的右臂,後來我讓怯羽留意過,他右臂上的確有傷。”
“那你爲何不告訴我?”江抒道,“常湛的仇,也生生忍下麼?”
“沒有眼見爲實,怕你不信,”朱常洵道,“好不容易纔讓你接受我,不想因爲這件事情再出差錯。爲常湛報仇,是早晚的事,不急於一時。”
“常洵……”
“好了,外面天涼,我送你回去吧。”朱常洵斂斂神色,擡手挽住她。
《》最新6章 第1125章 好幾天沒見着她了
在他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住處,江抒因爲得知那個曾被自己視作朋友之人的真實身份,心中難以平定,便以想要靜下來調整一下爲由,讓他先回去了。
而她自己,則斜倚在房間內室的牀頭,目光迷濛地望着不遠處屏風旁燈架上閃爍的燭光,回想着與那人相識以來的種種。
當初救下他的時候,他說,他是江湖中人,他們門派有一個宿敵,如果不將其除掉的話,他們一派就很難興盛下去,他爲了師門興盛,換了身份深入到那個門派中,想要找機會除去那裡最優秀的一個弟子,讓對方不攻自滅。
如今看來,倘若他沒有說謊的話,他口中的他們門派,便是那建州女真,所謂的宿敵,就是大明。
而他想要找機會除去的宿敵門派中的那個最優秀的弟子——
想想他堅持要留在自己身邊當護衛,還千方百計地讓自己嫁進福王府的目的,再加上他對朱常洵的幾次刺殺,想必就是朱常洵無疑。
自己倒好,那麼長時間以來,竟然從未對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有所懷疑過,就連一年前得知自己與朗莫沒能走成是他從中作的梗,氣惱之餘,竟還天真地以爲,他是爲了自己好,是爲了相府好……
因爲就那麼輕而易舉地被他的一出苦肉計所欺騙,相信他留在自己身邊真得是爲了報恩,害得自己在乎的人幾次陷入危險之中,江抒心中懊惱,便把自己關在房中幾日沒有出門。
直到這天,雲茯苓匆匆忙忙地跑來告訴她,太子府的西李選侍生了,是個男孩。
這西李選侍她自然知道就是指得李眠香,不過,太子府添丁的事情,她不感興趣,如今自己懷着身孕,也沒必要去對別人表示關心,就在只問到那剛出生的四皇孫名叫朱由模,鬆了一口氣後,將此事擱下。
頓了頓,正準備吩咐她出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隨口問道:“對了,綠萼梅呢?我怎麼好幾天沒見着她了?”
“這……”雲茯苓眉頭不由一蹙,面上同時出現一抹爲難之色。
“怎麼了?”看這心直口快的丫頭這個反應,江抒微微有些不解。
“她……她……”雲茯苓略一遲疑,低聲囁嚅道,“她在王妃的飯菜中下毒,被王爺給處置了。”
“什麼?!”江抒聞聽心頭一驚,“爲什麼?好端端的,她爲何要給我下毒?”
“……奴婢也不清楚,”雲茯苓輕輕咬了咬乾澀的下脣道,“她向王爺坦白之時,王爺把奴婢們趕了出來。”
“那……是怎麼處置的?”江抒忙又問。
“……賜死了。”雲茯苓微微垂頭,小心翼翼地道。
“什麼時候的事?爲什麼不告訴我?”江抒面色立時一變。
“五天前,”雲茯苓想了想道,“王爺說王妃近日心情不太好,不讓奴婢們爲這點兒小事驚擾王妃。”
“……我知道了,”江抒輕輕點點頭,“你先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是。”雲茯苓恭敬地答應一聲,朝着她屈了屈身子,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等等——”目送她走到門口,不待她踏出房門,江抒又忙開口將她叫住,向外走了幾步道,“隨我去見王爺吧。”
“王妃,王爺現在不在府中,”雲茯苓略一沉吟道,“兩日前皇叔潞王來了京城,皇上在宮裡設宴爲他接風,王爺和瑞王殿下一起被召進宮裡去了。”
《》最新6章 第1126章 更像是強顏歡笑
“哦,”這潞王朱翊鏐是當今皇帝朱翊鈞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她的小姑兼好友的朱軒嬈的父親,江抒是知道的,雖不解他爲何會在這個時候進京,卻也沒有多問,緩緩向她擺擺手,“下去吧,等王爺回來,過來告訴我一聲。”
“是。”雲茯苓再次恭敬地應了聲,屈身後退兩步,轉身向外面走去。
望着她走出房門,走下回廊的臺階,江抒稍作沉默,緩步走到屏風旁的榻子邊,屈身在上面坐下,拿起放在一側的詩集,漫不經心地翻看起來。
她雖因爲得知綠萼梅被朱常洵處死的消息,心中難以平靜,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無法改變,加之他這也是爲了自己,對他也生不起什麼怨言,便只想等着他回來,好向他問問,自己一向待之不薄的綠萼梅,究竟爲何要毒害自己。
她原以爲,自己這一等就是天黑,不想,如此坐到晌午時分,纔在屏淺和木蝴蝶的侍候下用過午膳,特地跑去府門口蹲守的雲茯苓就風風火火地跑來,告訴她朱常洵回來了。
江抒急於向他求證綠萼梅意圖毒害她的真相,二話不說,帶着她向外面走去,直奔他那位於中院的宜清堂。
在雲茯苓的陪同下,腳步急促地步入中院,纔剛走到宜清堂附近,便遠遠地瞧見自己要見之人正獨身一人從斜對面幾丈遠處的一條蒼竹環繞的曲折小道上大步朝着這邊走來。
朱常洵同時也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她們,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旋即裝作沒看見,轉身向着迴路走去。
“常洵——”才走沒幾步,身後就傳來江抒清脆明亮的叫喊。
這個時候,再假裝沒聽到就不合適了,朱常洵輕輕止住腳步,轉過身去,等她走近。
“常洵,你怎麼了?爲何要躲我?”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腳步急促地走到他面前,江抒蹙着眉頭質問道。
“沒有……不是……”朱常洵立即搖搖頭。
頓了頓,正想尋個理由含糊過去,卻被一貫細心的她輕聲打斷:“不對,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身子不舒適嗎?”
“沒有,可能是天太冷了吧。”朱常洵斂斂神色,努力擠出一抹笑來。
“不行,讓我看看。”江抒有些放心不下,擡手探上他的額頭。
“你看,沒事吧。”讓她清涼的手指在自己額頭上停留片刻,朱常洵輕輕將其移下,淡淡衝她扯扯脣角。
江抒輕輕點點頭,反手握住他:“那就快到裡面去吧,裡面暖和一些。”
說着,拉起他就要向不遠處的院門走去。
然而,她拉了幾下,對方卻並沒有動。
“抒兒,我還有公務需要處理,先讓屏淺送你回去,等晚些時候,我再過去看你。”待她回過頭來,朱常洵語氣平靜地道。
他的面上極力維持着一抹淺淡笑意,但不同於往日裡讓人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的溫和暖笑,那更像是強顏歡笑……
江抒心中頓時有種不安的預感,他有事在瞞着自己——
沉默片刻,她的嘴角張了張,正想問他在出去的這半天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尚出聲,陡然想到十多天前他剛從湖廣回來的那天所說的,對自己不會說謊,要麼就直言,不能說的就瞞着,心知他必是不想讓自己知道這件事情,不想他爲難,又將到口的話生生嚥下,再次點了下頭,收手將他鬆開,轉頭看向一旁的屏淺:“屏淺,咱們走吧——”
《》最新6章 第1127章 就是爲了名正言順
“是。”雲茯苓恭敬地答應一聲,上前扶住她,轉身向着迴路走去。
主僕二人一路不疾不徐,纔剛走離宜清堂所在的區域,還未走到這中院通往後院的位置,卻見一襲冰藍色圓領袍、外罩藕荷色斗篷的朱常浩正站在側前方几丈遠處的一株枝梢光禿的玉蘭樹下,唸唸有詞地說着什麼。
江抒眸光一動,立即掙開雲茯苓的攙扶,擡腳走過去,同時叫喊出聲:“常浩——”
“啊?三……三嫂?”朱常浩聞聲轉頭,面上頓時出現一抹慌亂,不等她走近,轉身就要離開,“那個……三嫂,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不待他踏出步子,江抒沉聲將他叫住。
待他不太情願地回過身,大步走過去,對上他的眼眸道:“你不用再躲了,今日進宮給皇叔接風之事……你三哥他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對於此次進宮所發生的事情,朱常洵那裡有意隱瞞,她不好去問,卻不代表不能從別得地方加以試探。
“啊?不讓我說,他自己倒先說了!”朱常浩不疑有他,眉頭立時一蹙。
隨後,又忙爲朱常洵解釋道:“三嫂啊,你可千萬別怪三哥,父皇下旨讓他納皇叔新收的義女爲側妃,他也不想,但那女子是皇叔的救命恩人,皇叔特地向父皇請旨加封她爲懷沐郡主,還向父皇請了這個旨意,父皇礙於兄弟情面,無法拒絕,君命難違,他也推辭不了……”
“……什麼——?”江抒聞聽面色頓時一變,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險些摔倒在地,幸而有云茯苓在後面及時扶住,才得以穩住身子。
朱常浩看她這個反應,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她套了話,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懊惱之色,忙着安慰道:“三嫂,你……你別難過,這件事情……三哥他是不同意的。他不讓我告訴你,也是怕你多想,總有辦法解決的。”
“你剛剛不是還說,君命難違,他也推辭不了嗎?”江抒苦澀一笑道。
“我……”
“今日的接風宴上,那位懷沐郡主……去了沒有?”見他一副不好回答的樣子,江抒努力斂斂神色,又問。
“沒有。”朱常浩緩緩搖搖頭。
“那……皇叔向父皇請旨將他的義女指給你三哥爲側妃的時候,可說了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他的那個義女的意思?”江抒頓了頓,又問道。
“是他義女的意思,”朱常浩想了想道,“皇叔說,她愛慕三哥多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能陪伴在三哥身側。皇叔收她爲義女,還向父皇請旨加封她爲郡主,就是爲了讓她能夠名正言順地嫁進福王府。”
“想得還真是周全!”江抒忍不住冷哼一聲,眸光微沉,越過他大步向前走去。
“三嫂這是要去哪裡?”見她不是去的偕聚園的方向,也不是往宜清堂那邊走的,朱常浩忙着轉身問道。
“潞王府——”江抒頭也沒回,邊走邊道,“找那位懷沐郡主去問一問,到底是有多愛慕我的夫君!”
《》最新6章 第1128章 是不會要她的
“那……我陪三嫂去吧。”朱常浩忙向前追了幾步。
“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去把我要去潞王府的消息告訴你三哥嘛!”江抒腳步微頓,轉頭看向他。
“我怎麼敢——”朱常浩一副委屈的模樣,“他不讓我將這件事情告訴你,你卻還是從我這裡知道的,他怎麼能饒得了我!”
“你跟我走這一趟,他就能饒過你了?”江抒質疑地看他一眼。
“那就不是饒不饒的問題了,”朱常浩立即訕笑兩聲,“到時候,我就將此事推到軒嬈那丫頭的身上,說是她告訴你的。”
“瑞王殿下,您可真陰險——”旁邊的雲茯苓聽了,忍不住撇撇嘴。
“這怎麼能是陰險,這是足智多謀,小丫頭懂什麼,”朱常浩偏頭瞥她一眼,將目光移回到江抒的身上道,“反正三哥也沒有叮囑她不準將事情告訴三嫂,她說了也不會受到怪罪。”
“那就走吧。”此行前去潞王府,身邊有個有分量的人從旁跟着,總歸不是一件壞事,他都這樣說了,江抒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淡聲道了句,回身繼續向前走去。
一行腳步急促地出了福王府,乘車到達位於東安門附近澄清坊的潞王府門口的時候,一襲淺橙色交領及腰短襖、嫣紅色百褶裙,外罩鵝黃色斗篷的朱軒嬈剛好從裡面出來。
看到剛剛從車上下來的他們,她的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意外之色,隨即向前迎了幾步,看向站於車前的江抒道:“三嫂,你怎麼來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這丫頭,好不偏心!”朱常浩聞言故作不悅地拉下了臉,“你的常浩哥哥也來了,你就看不到嗎?”
“誰讓你沒有三嫂耀眼呢!”朱軒嬈淡淡睨他一眼,再次向前兩步,擡手拉起面前江抒的手,“外面風涼,三嫂,我們快進去吧——!”
“好。”江抒輕輕點點頭,由她牽着向前幾步,踏上潞王府大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
朱常浩和雲茯苓看着她們踏進府門,稍作停頓,也忙快步在後面跟上。
在朱軒嬈的牽領下,向裡走了沒多遠,江抒想到自己此來的目的,輕輕咬了咬下脣,試探地開口道:“聽說……皇叔認了個義女,封了懷沐郡主?”
“我父王向皇伯伯請旨,將她指給常洵哥哥爲側妃的事情,三嫂……也聽說了?”朱軒嬈緩緩轉頭看向她。
江抒再次點點頭:“她……可在府中?”
“在呢,剛被我罵過,”朱軒嬈俏麗的小臉上微微浮出一抹怒意,“那個不知羞恥的賤人,仗着救過我父王,竟然提出那麼無禮的要求!真以爲封了郡主,自己就真得是郡主了!三嫂,你放心,我常洵哥哥是不會要她的!”
“君命難違,恐怕由不得他,”江抒搖頭輕嘆一聲,“除非……那個懷沐郡主,她自己願意退出……”
“她?恐怕不會——”朱軒嬈眉頭不由一蹙,“我罵了她那麼久,她都無動於衷,我看,她是鐵了心要嫁給常洵哥哥了。”
“……是嗎?”江抒脣畔不禁劃過一抹苦澀,略一沉默,看向她道,“我想見見她。”
“三嫂……還是不要見了,”朱軒嬈有些爲難地低頭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那個樣子……你怎麼罵她、辱她,人家權當沒聽見,不爭也不理,整個一死豬不怕開水燙,我怕三嫂看了會動怒,再……”
“無妨,”江抒緩緩擡手撫上自己的小腹,輕聲將她打斷,“爲了孩子,我會冷靜的。我只是想問問,她如今都是郡主了,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爲何非要搶我的夫君!”
“這……也好。”看她態度堅持,朱軒嬈心知阻止不了,稍作遲疑,牽着她繞過門內不遠處蒼竹環繞的照壁,在就近的岔道轉了彎。
《》最新6章 第1129章 凡是不可輕下定論
在她的牽領下,沿着府院中曲折蜿蜒的小道七繞八繞,踏入一座名爲盛煙閣的獨門小院,向裡又走不遠,江抒便遙遙地看到院子東北角的一座八角涼亭中,一個紫襖黃裙的身影正背對着他們過來的方向倚欄而立。
“她……就是那個懷沐郡主?”腳步微頓,她擡手向着那身影指了指。
“不錯,”朱軒嬈恨恨地朝着那邊望了一眼,咬牙道,“她就是那個不知廉恥的賤人!”
“你怎麼好像比我還要討厭她?”聽出她語氣裡的憎惡,江抒疑惑地轉頭看向她,“這可不像是在單純地爲我鳴不平。”
“誰讓她搶了我的父王!”朱軒嬈冷冷地瞪着那邊道,“我和我父王都快兩年沒見了,這好不容易纔團聚,他不來好好關心一下我,卻對她一個外人那麼上心,把我擱哪兒呀!她一個來歷不明的賤人,她憑什麼呀!”
“憑她救了皇叔啊,”後面的朱常浩聞聽,快走兩步繞到她的身側,“皇叔他一向恩怨分明,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救命之恩,自然是要好好報答了。”
“是不是真得救命之恩都難說,”朱軒嬈忍不住冷哼一聲,“說不準她和那幫賊人根本就是一夥的,目的就是接近我父王,好通過他嫁給常洵哥哥!”
“凡是不可輕易下定論,”江抒立即擺擺手,“尤其是這樣惡意揣度別人。別忘了,兩年前你還冤枉過我一次呢!”
“……三嫂,你怎麼還記得!”朱軒嬈眉頭不由得一蹙,“那不是被葉溪搖那個賤人利用了麼!”
“所以,我原諒你了。”江抒淡聲道了句,輕擡腳步,拉起她向着那涼亭走去。
一路跟隨過來的朱常浩與雲茯苓,爲免被落下,自是緊隨其後跟上。
一行剛剛走到亭前,還未來得及踏上亭臺高出平地的數級臺階,聽聞聲息的紫襖黃裙的女子已緩緩轉過身來。
正面的角度,不足兩丈遠的距離,一張清潤明麗的面容便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了幾人的眼前。
江抒目光劃過她那張有些熟悉的俏顏,落在她眉心那點如血的硃砂痣上,眸中頓時出現一抹震驚:“怎麼……怎麼是……”
話未說出,突然想到什麼,轉頭看向身旁的朱軒嬈:“軒嬈,我有些話,想單獨同這位……懷沐郡主說,你能不能帶你常浩哥哥和雲茯苓先回避一下?”
“……也好,”朱軒嬈看她神情堅定,略一遲疑,輕輕點點頭,擡頭惡狠狠地看向那亭中女子,“我三嫂如今有孕在身,她若有個什麼閃失,我一定饒不了你!”
道完,轉身招呼身後的朱常浩和雲茯苓,向着迴路走去。
“鄒……鄒姑娘?怎麼是你?”目送三人走遠,江抒回過頭來,擡眸看向亭中的女子,面帶詫異地道。
“雲棲見過王妃——”鄒雲棲向前幾步,提裙走下面前的臺階,有禮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
江抒緩緩擺擺手,讓她起來,對上她的眼眸道:“所以,那個要嫁給我家王爺爲側妃的,就是你?”
鄒雲棲輕輕點點頭,略一沉吟,面色凝重的道:“桑中現在是福王殿下的替身,這個替身也不知當到何時才能結束。他讓我等他功成身退,可我都到這個年歲了,真得等不了了。我只有以側妃的身份進了福王府,才能夠與他廝守,還請王妃不要見怪。”
《》最新6章 第1130章 真得不想再與他分開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江抒緩緩搖搖頭,微微鬆了口氣,“我該慶幸,這只是虛驚一場呢。”
“所以……王妃是同意我以側妃的身份進福王府了?”鄒雲棲試探地道。
“你又不是要來搶我家王爺的,我有什麼理由不同意?”江抒淡淡斂斂神色,含笑反問道。
“謝王妃,多謝王妃成全!”鄒雲棲忙激動地再次向她屈身行禮。
江抒上前兩步,擡手扶她起來,稍作沉默道:“你不是有了你妹妹的消息,在湖州等迴音嗎?怎麼來了京城,還成了潞王的救命恩人?你妹妹找到了嗎?”
“沒有,”鄒雲棲搖頭嘆息一聲道,“那個消息不準確,託去打聽的人回來說那並不是我妹妹,只是與她遭遇相似的另一個人而已……我想既然找不到妹妹,一個人留在湖州等桑中也不知等到何時,不如陪在他的身邊,有什麼事情與他一同面對,就動身來京城找他。在途經廣平府青崖寨的時候,正巧碰上潞王遭人劫持,便施計救了他。”
“潞王爲了報答你,就收了你做了義女?”江抒垂眸想了想,猜測道。
“他收我爲義女不單是如此,”鄒雲棲輕輕咬了咬下脣道,“他之前有個徒弟,叫鄒應春,是我祖父在外面的私生子,我的小叔。幾年前,我那小叔隨他外出遠遊,途中遭遇山匪,爲了保護他,中了山匪一刀,臨死前將家人託付給他。不想,在他將我那小嬸嬸陳氏和她的丫鬟接進衛輝的潞王府後不久,我那小嬸嬸和那個丫鬟便被診出了喜脈。外面不知情的人紛紛猜測她們是他養的侍妾,孩子是他的,他爲了顧全她們二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名聲,只好立了她們爲名義上的側妃。”
“所以說……潞王府的小世子常淓,就是你的堂弟?”江抒聽完有些震驚。
兩年前朱軒嬈前去衛輝探望潞王回來後,提起過她那所謂的弟弟朱常淓不是她父王的親生兒子,以及他的來歷的事情,沒想到竟然與面前之人有這層關係。
鄒雲棲點點頭:“常淓如今是他的兒子,又是我的堂弟,加上我又救了他,他便決定認我爲義女。”
“然後,你爲了與桑中團聚,便向他請求進福王府做側妃?”
“這也是這兩日纔有的決定,”鄒雲棲略一沉吟道,“我從湖州來的時候,本是隻打算就那麼不計名分地陪在桑中身邊的,但到達京城後,突然想到,假如自己以側妃的身份進了福王府,與他相守的時間就會多一些,就向義父提出這個請求。他爲了讓我能夠配得上福王殿下,便向皇上爲我討來了懷沐郡主這個封號。”
“這件事情……桑中知道嗎?”頓了頓,強壓下心中的波動,江抒又問。
“我怕他會不同意我冒這個險,沒敢讓他知道我來了京城,”鄒雲棲面帶懇求地看着她,“王妃,在我進福王府之前,別讓他知道,好嗎?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他,真得不想再與他分開。他給福王殿下做替身,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有危險,我怕萬一……那樣我們就永遠不會有相守的機會了。”
“……好,我答應你。”心知她說得不是虛言,江抒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最新6章 第1131章 根本就不是衝你來的
向鄒雲棲告辭,從潞王府離開,乘車回到福王府後,爲免朱常洵再繼續爲賜婚的事情着難,她便直奔他的宜清堂。
此時,朱常洵正坐在他房間外室的圓桌旁,手握她兩年前送他的金鑲玉魔方,擰着眉頭沉思。
聽聞外面的聲息,緩緩擡起頭,看到來人是她,立即站起身,放下手中的魔方,斂斂神色,大步迎了出來:“不是說了,晚些時候,再過去看你嘛。”
“你不用瞞了,父皇讓你納側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江抒緩步走進門,看他那副強顏歡笑的樣子,心頭不禁生起一絲感動。
“……抒兒,我……”
朱常洵不想她誤會,急於要解釋一下自己對於這件事情的立場,但纔剛剛開口,卻被她輕聲打斷:“你不用爲難,儘管把人娶進門就好,我沒意見。”
“抒兒,你怎麼會……”看她一副雲淡風輕彷彿沒事人的反常模樣,朱常洵微微有些詫異。
“我方纔去潞王府見了那位懷沐郡主,人不錯,應該好相處,”江抒向前兩步,淡淡衝他扯扯脣角,“到時候讓桑中去迎親,也讓他去拜堂就好。”
“……你可知道,即便如此,她還是福王府的側妃,”朱常洵眉頭不由一蹙,面色跟着凝重了幾分,“你不用擔心我會爲難,你給我點兒時間,我會想到辦法的——”
“誰擔心你了!”江抒好笑地看他一眼,眼眸一眯道,“那個被指婚給你的人,你知道她叫什麼嗎?雲棲,她叫鄒雲棲——”
“鄒雲棲?”朱常洵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陡然想到什麼,“你是說,那個懷沐郡主,是桑中心心念唸的那個鄒雲棲?!”
“不錯,”江抒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所以,她是爲了與桑中團聚,才向皇叔請求嫁進王府的,人家根本就不是衝你來的!”
“可……她不是已經……”想到當年爲秦桑中查到的鄒家所發生的事情,朱常洵有些疑惑。
“她還活着,”江抒微微斂斂神色道,“我與桑中回京的路上,在湖州遇見了她。”
“哦。”朱常洵稍作沉默,緩緩點點頭。
“常洵……我們成全他們吧,”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凝眸望着他道,“不過就是一個側妃的名分而已,對我們沒有什麼影響的。”
“……也好,就依你,”朱常洵略一沉吟,再次點點頭,上前兩步,擡手牽起她,“這折騰了一路,也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去。”
“不急——”江抒緩緩搖搖頭,“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何事?”朱常洵語調溫柔地道。
“關於綠萼梅的事情,”江抒凝眸望着他,“她爲何要對我下毒?聽說她向你坦白了原因。”
“……不錯,”朱常洵稍作遲疑,對上她的眼眸道,“你……真得想知道?”
“嗯。”江抒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告訴你也無妨,”看她態度堅持,朱常洵微微嘆息一聲道,“還記得半年前出發去湖廣時,我跟你說得你那個五妹葉溪搖在常潤的惠王府,並攛掇常潤爭奪皇位的事情麼?那綠萼梅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最新6章 第1132章 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她?”江抒頓時想起大半年前葉湖掬揭穿她身世的那次,在相府門口她所說出的讓自己付出代價的狠話,心頭不由一震。
她雖知道她對於自己耍弄她的事情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她竟然要置自己於死地……
沉默片刻,又想到什麼,她有些不解地道:“這綠萼梅是福王府的侍女,她怎麼能指使得動?”
“威逼、利誘,”朱常洵凝眸望着她,面色平靜地道,“讓人乖乖聽話,無外乎就是這些手段。”
“具體是什麼?”江抒想了想,又問。
“拿她家人的性命做威脅,並許給她惠王側妃的位子——”
“……”江抒聞言眉頭不由一擰,頓了頓道,“她也許是情非得已,或許只是想要保她家人周全,你就這麼將她賜死,是不是有些殘忍了?”
“如若只是要保全她的家人,她大可以來找本王,本王會爲她做主的,”朱常洵神情微微凝重了幾分,“讓她做出這種背主棄義之事的,恐怕還是那個惠王側妃的位子。”
“……是我天真了,”江抒不禁苦澀一笑,“我以爲我對她好,她就會對我衷心,可是卻忘了,我對她再好,她也只是我身邊的一個侍女,又怎能比得上一個無量的前程……”
“抒兒……”
“好了,真得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江抒無力再提這件事情,反手握住他。
“好。”朱常洵輕輕點點頭,擡手攙扶住她,緩步向外走去。
因爲從江抒口中得知了那懷沐郡主是秦桑中一直念着並立誓爲之終身不再娶的鄒雲棲的事情,朱常洵不再反對賜婚一事,婚期便很快定了下來。
——是離得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十月二十八。
由於是納側妃,無須進宮參拜環節,只需要在王府舉辦婚禮即可,於是整個大婚流程中,朱常洵全程沒有露面,迎娶、拜堂全部事宜都交由秦桑中代勞。
而江抒,因有孕在身,不能操勞,只在新人進門的時候象徵性地出去迎接了一下,然後便在雲茯苓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偕聚園。
接下來的拜堂、宴客等過程,都交給了怯羽和周管家來負責。
婚後的次日,是側室向正室請安敬茶的日子。爲了不至失了禮節落人口舌,江抒特地起了個大早,在屏淺和木蝴蝶的伺候下用過早膳,由二人陪同着,到寢房隔壁的大廳等候。
沒等多久,已經脫下喜服換上便裝的鄒雲棲便在丫鬟的引領下過來。
依禮向她行禮敬過茶,在她的示意下,於一側的雲福紋圈椅上坐下,微微擡頭,正欲與她閒話幾句,突然注意到她身後的屏淺,眸中不由出現一抹驚詫。
“鄒側妃,你這麼看着奴婢做什麼?這纔剛進福王府,就盤算着要除去我家王妃身邊的心腹麼?!”屏淺並不知道替身秦桑中的事情,只當她是來搶自家小姐的夫君的,語氣十分不善。
“不……”鄒雲棲忙搖搖頭,目光在她那張俏麗的小臉上稍作停留,落在她眼角一點穀粒大小的黑痣上,激動地站起身來,“二蓮……你是……二蓮嗎?”
《》最新6章 第1133章 應該會記得的
“……”屏淺身子微微一震,“你是……”
“我是姐姐啊——!”鄒雲棲向前幾步,一臉欣喜地望着她。
“……姐姐?”屏淺瞬時想到大半年前堂哥張藍橋來福王府與自己相認時,告訴自己曾被蘇州鄒家收養,以及夢中那片很美的花田中那個身穿紫襖黃裙喊自己妹妹的小姑娘和竹蜻蜓的事情,同時想到面前之人好像就姓鄒,莫非……她就是……
“嗯,姐姐,你的雲棲姐姐——”鄒雲棲再次向前兩步,面含期待地道,“當初爹孃爲賊人所害,家道中落,我們姐妹失散的時候,你都已經五歲了,你應該會記得的。你看,這十幾年來,姐姐都沒變……”
“不……”屏淺立即搖搖頭,後退兩步,“我不記得了,我都不記得了……”
“也不記得我們是怎麼失散的了?”鄒雲棲眉頭一擰,有些失落地問道。
“……嗯。”屏淺略一遲疑,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那你還記得姐姐給你做得那隻竹蜻蜓嗎?”鄒雲棲不甘心地忙又道,“還有經常教你唱得那支歌!姐姐唱給你聽,姐姐這就唱給你聽——!”
頓了頓,她清了清嗓子,輕唱出聲:“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也香不過它,奴有心採一朵戴,又怕來年不發芽……”
她的嗓音清悅動聽,如同泉水叮咚的清泠聲息,在冬日寒涼的空氣中宛然流轉:“好一朵金銀花,好一朵金銀花,金銀花開好比鉤兒芽,奴有心採一朵戴,看花的人兒要將奴罵……”
“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開碗呀碗口大,奴有心採一朵戴,又怕刺兒把手扎……”屏淺凝神聽着,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的衝動爬上嗓口,忍不住接着她哼唱出聲。
“你想起來了,你想起來了是嗎?”鄒雲棲頓時面露激動之色。
“我……”屏淺脣角動了動,正要開口,突覺一陣頭痛,腦中似有無數畫面閃過,迅速擡手撫上額頭。
“屏淺,告訴我,你都想到什麼了?”看她這個反應,江抒緩緩站起身,輕輕握住她的手臂。
“我……”屏淺使勁兒晃了晃腦袋,情緒略微有些失控,“密室中,爹孃,渾身是血……壞人,箱子……好餓,包子,有人給我包子,讓我跟他走……花田,竹蜻蜓,我……我看清了姐姐的臉……”
說着,她猛地擡手指向對面幾步遠處的鄒雲棲:“就是她——!”
“二蓮……”鄒雲棲眼眶立時有些溼潤。
“所以……你不是記事晚,”略一沉吟,江抒陡然想到什麼,“你是當年受了刺激,失憶了,五歲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因爲當時年紀小,纔會以爲那只是記事太遲的緣故?”
“……想必是吧,”屏淺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轉頭看向對面的鄒雲棲:“姐姐,我……”
“對不起,是姐姐沒保護好你,讓你被人騙走了。”鄒雲棲拈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一臉歉疚地道。
“不,姐姐也是爲了給我找吃的,才走開的,”屏淺忙着搖搖頭,“要怪就怪我,禁不住誘惑,一個包子,就能被人騙走了……”
《》最新6章 第1134章 沒工夫做這種無聊的事
“你也是太餓了,當時年紀又那麼小,怎麼會想那麼多,”鄒雲棲緩緩擺擺手,稍作沉默,關切地望着她道,“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我被那人帶走後,賣給了當地的一個人牙子,又被那人牙子在黑屋子裡關了幾天,輾轉帶到南京,賣到葉府爲婢,從那時起,就跟着小姐了。”屏淺輕輕咬了咬下脣道。
“……苦了你了。”鄒雲棲眼角再次有些溼潤。
“不,我不苦,”屏淺偏頭望了身旁的江抒一眼道,“這些年來,小姐她一直對我很好,視我爲親姐妹一般……姐姐呢?姐姐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我聽說那幫害了我們家的仇人已經被繩之以法,是姐姐做得嗎?”
“這個……說來話長,”鄒雲棲略一沉吟,將目光移向她身側的江抒道,“王妃,能否允我帶妹妹回聆芳園一趟?”
“好。”這聆芳園是如今她身爲福王側妃的住處,人家姐妹相認,相敘一下離情別緒也在情理之中,江抒自是沒有反對的道理,爽快地點頭同意。
她原以爲,鄒雲棲是有分寸的人,帶屏淺回去也只是敘敘離情,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沒想到,屏淺回來之後,卻向她直言已經從義姐那裡知道了替身秦桑中的事情,並信誓旦旦地替她的義姐保證,絕對不會對真正的王爺有絲毫非分之想。
這點江抒自然是相信的,心中對於鄒雲棲藏不住秘密的行爲卻有些不敢恭維,心中盤算着等有機會向她叮囑一番,但很快又想到可能是屏淺這丫頭向她質問爲何進王府的事了,她不得已纔將真相說出的,遂又決定此事作罷,只叮囑屏淺不要將事情說出去。
福王府納側妃的喜慶氣息綿延了十幾日方纔歸於平靜,接着便又到了太子府李眠香所生的那個四皇孫朱由模過滿月的日子。
江抒因爲有孕在身,不便去參加孩子的滿月宴,便就讓鄒雲棲跟着朱常洵去了,自己則繼續像往常那樣,坐在燃着暖爐溫暖如春的房室中,拿着一冊詩集翻閱。
由於翻得專注,並未聽到周圍的聲息,以至面前的光線被擋住,她才察覺到身前站了個人,忙擡起頭來。
但當她看清那人的樣貌時,面上卻不禁出現一抹意外:“常洵?怎麼是你?你不是去太子府參加四皇孫的滿月宴了麼?怎麼會……”
“不想去,便讓桑中代我去了。”朱常洵繞到她的身旁坐下來,語調柔和地道。
“爲何不想去?”江抒陡然想到什麼,眉頭一擰,“是因爲那個孩子是李眠香生的麼?你其實心裡還是介意的?”
“你……吃醋了?”看她這個反應,朱常洵不由有些好笑。
“誰吃醋了!”江抒淡淡橫他一眼,“屋裡有這麼多的詩集沒讀完,我纔沒工夫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這倒也是,”朱常洵凝眸想了想,表示認同地點點頭,擡手覆上她的手背,狀似很隨意地道,“這兩年來,你也讀了不少詩集,可有得出什麼感悟?”
《》最新6章 第1135章 怎麼能去介意這個
“感悟沒有,倒是發現了一個很可愛的詩人。”江抒並非真得懷疑他在爲李眠香生下別人孩子的事情而介意,剛剛只不過是小小的試探一下,見他轉移話題,立即斂了斂神色。
“誰呀?”朱常洵眸光微動,向她湊近幾分,“有本王可愛嗎?”
“‘詩仙’李白,”江抒瞥他一眼,朗聲道,“人家坦誠率真,是個真性情人,比你可愛多了!”
“哦?”朱常洵漆黑的眼眸中不由出現一抹興味,“哪裡看得出來?”
“字裡行間啊,”江抒略一沉吟道,“你看人家,高興了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憂傷了就‘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孤單了就‘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沒酒了就‘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性不性情,率不率真?”
“竟然要與明月和影子喝酒,還要賒點兒月光去換酒喝,你確定他沒毛病?”朱常洵不禁再次面露好笑意味。
“這纔不是毛病!”江抒不悅地瞪他一眼,“人家心中光明而天真,比起你們這些心有城府、深沉世故的皇家子弟,討喜多了!”
“是嗎?”朱常洵毫不介意地揚揚脣角,“若是真有這麼一個率真性情的人出現在你身邊,你敢嫁嗎?”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
“看來,似乎還是本王更討喜一些。”感覺到她那細微的動作,朱常洵低低一笑,覆在她手背上的那隻手緩緩下移,緩緩移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做什麼?”江抒忙擡手抓住他。
“摸摸咱們的孩兒,”朱常洵擡眸看向她,“都四個多月了,應該有胎動了吧。我聽胡太醫說,胎兒一般都是四到五個月開始有胎動的。”
“那你感受一下。”提到腹中的孩子,江抒面色微微柔和了下來,抓住他的那隻手改爲了按,輕輕向裡按了幾分。
“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片刻之後,朱常洵眸中不由出現一抹喜色,“他還踢了我一下呢!”
“你口中的他(她),是哪個他(她)?”看他這副興奮的樣子,江抒淡淡斂斂神色。
“什麼?”朱常洵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向她。
“我是說……這裡若是個女孩,你會不高興嗎?”按住他的那隻手緩緩滑向自己的小腹,江抒輕聲問道。
“胡說什麼呢?”朱常洵眉頭微微一蹙,“男孩女孩,都是我朱常洵的骨肉,你辛辛苦苦爲我懷胎生兒,我怎麼能去介意這個!”
“常洵……”
“其實女孩更好,”朱常洵斂斂神色,又道,“女孩不需要去理那麼多事,將來可以過得快樂一些。到時若真生個女孩,我就向父皇請旨,加封她爲郡主,將來有朝一日……我會讓她做大明最尊貴的公主,嫁大明最優秀的男兒。”
“這個恐怕實現不了了,”江抒努力壓制住心中的感動,輕輕仰身偎在他的懷中,自下而上地望向他,“因爲,最優秀的男兒,已經被她母妃搶走了——”
“那……就嫁第二優秀的。”朱常洵柔和一笑,輕擡雙臂環住她。
《》最新6章 第1136章 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麼
從屏淺的口中得知胡太醫爲鄒雲棲診出一個多月的身孕時,已經是臘月的中旬。
彼時,江抒正坐在房間外室的黃花梨木馬蹄足翹頭案旁,一邊手把手教一大早就吵着嚷着讓竹露帶着來找她的朱由崧畫她前世所學的簡筆畫,一邊等着前去吩咐爲她備車的雲茯苓回來,聽聞這個消息後,立即笑着讓她帶上前幾日鄭貴妃命人送來的人蔘、鹿茸、阿膠、黃芪等補品去給她,還讓從旁伺候的木蝴蝶特地去廚房叮囑,以後送去聆芳園的膳食萬萬馬虎不得。
待到屏淺和雲茯苓先後離開之後,帶朱由崧過來的竹露眉頭忍不住一蹙:“王妃,那鄒氏在您懷着身孕的時候嫁進王府,害您傷心,如今她懷了王爺的孩子,您怎麼還那麼高興?”
自從去年年底這位正妃娘娘將一氧化碳中毒就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的世子救回來後,她就在心中將她當成了主子,遇事自然爲她考慮。
“王爺成婚晚一些,膝下只有崧兒一個子嗣,又並非是……我這裡懷的也不知是男是女,鄒側妃有了身孕,王爺得子的機會就會大一些,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麼?”江抒微微斂斂神色,言語神情一派良善大度。
“可是……日後她若生個兒子,豈不是會威脅到王妃的地位?”竹露對此有些擔憂。
“無妨的,那鄒氏只不過是一個皇上和潞王硬塞給王爺的女人,我纔是他真心願意娶的,他前些天剛跟我說過,無論我生男生女,他都喜歡。”鄒雲棲懷的不是朱常洵的孩子,而是替身秦桑中的骨肉的事情不能說,江抒做出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淡淡扯扯脣角。
“母妃,那你就給崧兒生個妹妹吧,崧兒喜歡妹妹。”站在她身前剛剛將一隻小兔子畫好的朱由崧扔下手中的小號羊毫,也不顧墨汁濺在自己的身上,轉過身來,稚聲稚氣地道。
“好啊,”江抒柔和一笑,擡手撫上他光滑稚嫩的小臉,“那崧兒可一定要好好疼她。”
“那是自然,誰叫我是哥哥呢——!”朱由崧小臉一揚,一副小大人的姿態。
一大一小正說着,一襲青綠色白兔毛緣邊交領及腰夾棉短襖、鵝黃色百褶裙的雲茯苓便就腳步匆匆地回來。
她大步踏上門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踏進房門,向着坐於翹頭案旁的江抒屈身一禮道:“王妃,馬車已經備好,羽護衛正在車前等候,可以走了。”
“好,”江抒緩緩站起身,雙手擱在身前朱由崧的肩頭,“崧兒,母妃有事要出府一趟,讓竹露姑姑帶你先回去,好不好?”
“那……母妃可要早點兒回來。”朱由崧小臉上失落一閃而過,懂事地點點頭。
“回來的時候,還要給崧兒帶玉和齋的墨子酥和玫瑰餅,母妃不會忘記的。”江抒寵溺地拍拍他的肩膀,擡頭看向一旁的竹露。
“世子,我們走吧。”竹露立即識意地上前幾步,從她的手中將朱由崧接下。
《》最新6章 第1137章 誰允許的你教她
目送主僕二人走遠,江抒也無意在房中多做停留,帶上雲茯苓,讓雲茯苓帶上自己昨日就準備好的放有一千兩銀票的暗紅漆木盒,直接出了門。
她此行是要去南堂見曾居靜的。
他是已過世的利瑪竇的同伴,也是一個洋人,那用以傳教的南堂就是他與利瑪竇合辦的,在利瑪竇去世後不久,就去了廣州府,昨日方纔回來。
她因有孕在身,不能到阜成門外二里溝的滕公柵欄去拜祭利瑪竇,聽聞他從廣州回來的消息,便決定去見他一面,送他些銀兩,讓他按照西方的祭祀禮儀,代爲去祭拜一下。
乘車一路到達南堂,將盒子交給那曾居靜,並將所託付的事情說完之後,江抒也無意在南堂多待,帶着雲茯苓與怯羽離開。
主僕三人走出南堂,先後上了他們停在外面的馬車,江抒原本是打算讓負責趕車的怯羽立即回府的,但尚未開口,突然又想到答應朱由崧給他帶玉和齋的墨子酥和芙蓉餅的事情,便又改主意吩咐他先去趟正陽門外的玉和齋。
由於這位於內城城東黃華坊本司衚衕的南堂距離正陽門不是太近,加之這日天氣晴朗、陽光和暖,街上聚集了不少置辦年貨的百姓,馬車無法無阻地暢行,如此出了正陽門,抵達那玉和齋門口之時,已經是大約半個時辰以後了。
江抒在雲茯苓和怯羽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從車上下來,正準備走進去,一側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道清脆明朗中氣十足的女聲:“江抒——!”
聽出聲音裡的熟悉,江抒下意識的轉頭望去,只見隔着來往車轎行人的街對面,一襲藕荷色交領及腰短襖、淡青色百褶裙,外罩丁香色白兔毛緣邊斗篷的鄭清圓正一臉興奮地朝着自己招手。
在她的身旁,還站着一個身着湖藍色圓領袍、身量高挑、面貌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是她兩年前費了不少力氣所拜下的師父——宋案。
見江抒看到了自己,鄭清圓面上立時出現一抹激動之色,擡手拉起身側的宋案,大步走了過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快放開——!”沒等二人走到近前,目光落在那兩隻緊握在一起的手上的怯羽面色登時一變,快步迎了上去,粗魯地將他們分開,冷着一張臉看向一邊的鄭清圓,“別忘了你當初求我幫你說服三師弟收你爲徒時,是怎麼向我承諾的!”
“怎麼向你承諾的?”鄭清圓想都沒想,直接問道。
“你承諾我,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一定會像尊重父親一樣尊重我三師弟!”怯羽目光冷冷地瞪着她,“這拉拉扯扯的,像個什麼樣子!”
“二師兄,我只答應教她功夫,從未答應收她爲徒。”一旁的宋案淡聲解釋道。
“三師弟,你別忘了,我們師門的功夫,不得輕易外傳,”怯羽面色再次一變,“她不是你的徒弟,誰允許的你教她——!”
“誰說我是外人了,”鄭清圓並不知道他對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思,只當他是在怪罪宋案把功夫教給了自己,小臉一揚道,“我喜歡他,將來是要給他做妻子,成爲蒼山派一員的——”
《》最新6章 第1138章 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怯羽臉色陡然一沉,再次轉頭看向宋案,“三師弟,別忘了師父讓你下山是做什麼的!”
“二師兄請放心,我與清圓的事,不會誤了保護皇上的,”宋案態度冷淡地朝着他一抱拳,“等到明年,我就向皇上請辭,帶着清圓回蒼山見師父,請他老人家成全——”
“你……你……你們……”
“怯羽,我行動不便,你進去爲世子買墨子酥和芙蓉餅吧。”看出了情勢的不對,江抒爲免兩方鬧出什麼不愉悅,忙向着正準備發火的怯羽吩咐道。
“……是。”衝着面前的兩人冷哼一聲,怯羽轉身向着她低了下頭,不太情願地越過她走向那玉和齋的店門。
“哼,多管閒事,我與宋案的事情,要他操心!”望着那快速離去的背影,鄭清圓也忍不住哼了一聲。
“清圓,你方纔說得……你們兩個……都是真的?”江抒向前兩步,目光落在她與宋案的身上。
“當然了,”鄭清圓俏麗的雙頰上難得地飛出兩朵紅雲,擡手挽住身旁的宋案,歪着腦袋倚在他的肩上,“他答應了我,等到去蒼山拜見過師父後,就帶我去闖蕩江湖。”
“……國丈大人能同意嗎?”江抒質疑地看她一眼。
“他不同意,難道要看着我一輩子嫁不出去,當個老姑娘,賴在他的身邊啊!”鄭清圓對此倒是毫無擔憂。
“他可以找人給你說親呀!”江抒想了想道。
“呵,”鄭清圓聞聽不禁有些好笑,“我這麼厲害,又不愛講理,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除了這個不怕死的,誰還敢要我啊!”
“那可不一定,說不準有人就喜歡你這樣的。”江抒眼眸微微一眯。
看剛剛怯羽那個反應,分明一副吃醋了的模樣,如果她所猜沒錯的話,那傢伙十有八九是喜歡上這丫頭了。
還有那個太子贊善裴文中,自己當初去永定門送趙曼青的時候,她還有些傷感地說,他的眼裡心裡從來只有鄭清圓一個。
“你就別安慰我了,我都打傷六個上門提親的了,現在這京城的公子中,哪個不對我聞風喪膽!”鄭清圓衝她偏頭一笑,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這都五個多月了吧,你怎麼還能亂跑,累着了怎麼辦?”
“沒那麼嬌氣,”江抒擡手撫上自己的小腹,眸光微微柔和了幾分,“這多走動走動,對孩子來說也是好事。”
“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別滑着絆着了。”鄭清圓斂斂神色,叮囑道。
“放心吧,我會注意的。”江抒輕輕點點頭。
鄭清圓也跟着點了下頭,突然想到什麼,又道:“對了,那姓鄒的人怎麼樣?好相處嗎?有沒有負你?”
“沒有,她很好。”江抒淡淡扯扯脣角。
“江抒,你可要說實話,”鄭清圓面色不由嚴肅了幾分,“咱們這交情,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她若敢欺負你,你跟我說,我替你去教訓她!”
“沒有,放心好了,她對我很友善的,”江抒再次一笑,爲免過會兒怯羽出來兩方再發生什麼爭執,稍作沉默道,“你們有事就先去吧,等怯羽出來我們也要回府了。”
“那好,”鄭清圓也無意再與怯羽浪費功夫,挽住宋案手臂的手輕輕抽出,轉而握住他的手掌,“咱們走吧——”
“好。”宋案輕聲應了聲,向着面前的江抒頷了下首,由她牽領着,轉身走進人羣。
《》最新6章 第1139章 可不是長久之計
“哼,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不遠處與玉和齋同在一側的一家珠寶鋪子前,一襲水紅色交領及腰短襖、嫣紅色百褶裙,外罩藕荷色灰狐毛緣邊斗篷,頭戴灰狐皮臥兔的葉溪搖涼薄的脣邊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我正愁找不着機會除掉朱常洵身邊那個礙眼的怯羽,便就抓住了他的軟肋!”
“姑娘指得是……鄭二小姐?”站於她身旁的那個粉襖藍裙的侍女同她一樣將剛纔玉和齋門前的一幕看了個全場,低聲猜測道。
“不錯,就是那個鄭清圓!”葉溪搖轉頭看向她,“利用她除掉怯羽,朱常洵身邊就沒了得力高手,對付起來就容易得多!等到將朱常洵這個大對手除去,只剩下朱常洛那個草包,就好對付了!”
“將來有一天,咱們殿下得成大事,姑娘當居首功。”那侍女立即一臉討好地奉承道。
“要想得成大事,那也要咱們殿下肯配合才成,”葉溪搖淡淡斂斂神色,“他每天沉浸在於靖容那個賤人嫁進太子府的痛苦中,可不是長久之計。”
“聽說那個於選侍就要生了,等她生了別得男人的孩子,咱們王爺想必就該對她死心了。”那侍女道。
“生孩子?”葉溪搖眸光一動,狠意一閃而過,“或許,我有辦法讓殿下同意爭奪皇位了。”
“姑娘指得是……”那侍女有些不解。
“等那賤人將孩子生出來再說,”葉溪搖道了聲,將目光移向站於玉和齋門前的江抒,眸中出現一抹寒意,“我的這個好四姐,當初在相府的時候,可是沒少‘關照’了我,將來有一天,我一定好好‘報答’她——!”
剛剛目送走鄭清圓和宋案的江抒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待到怯羽從玉和齋買了墨子酥和芙蓉餅出來後,也無意在外面多待,直接打道回府。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去聆芳園看了幾次剛剛有了身孕的鄒雲棲之外,多數時間她便都待在自己偕聚園的寢房中,繼續像往常那樣,讀讀詩集,翻翻醫書,偶爾也會讓雲茯苓、木蝴蝶她們陪自己在庭院中走走,或是教被竹露帶過來找她的朱由崧背背詩、畫畫簡筆畫什麼的。
轉眼,數日過去,年關便就來臨。
臘月二十六這天,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黃昏來臨,仍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江抒坐在熊熊燃燒的碳爐旁,看着外面密密飄落的雪花,正考量是現在就讓候在一旁的木蝴蝶去廚房爲自己取晚膳,還是暫且用桌上的點心先對付一下,等到晚些時候雪停了再說,守在外面的雲茯苓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來:“王妃,王妃……”
“什麼事,這麼急匆匆的?”待她走進房門,走到自己身前,江抒淡聲問道。
雲茯苓重重喘息了一陣,擡頭看向她道:“是太子府的於選侍,她生了,是個男孩!”
“哦。”那于靖容她早就決定與之劃清界線,對於她生男生女自然懶得關心,加之自己如今懷着身孕,也無須爲福王府與太子府之間的面上功夫而費心,淡淡應了聲,起身走出房門,倚在迴廊裡的廊柱上,擡眸去看那漫天飛舞的雪花。
《》最新6章 第1140章 沒什麼好不平的
雖然因有孕在身,平時遇到什麼場合多數都是選擇推掉,但除夕這晚,江抒卻隨着朱常洵進宮去參加了宮裡的除夕晚宴,還是主動提出要去的。
因爲去年自己就以一氧化碳中毒的朱由崧身子沒有完全康復需要照顧爲由沒去,倘若今年再不去的話,下一年就不能再找藉口推掉了。而現在自己懷有身孕,去了也不會有人爲難自己這個孕婦表演才藝、展示才華什麼的,但下一年孩子出生了,就沒有那麼好推脫了,用這次身體上的勞累來逃脫下次精神上的折磨,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事實也確如她料想的那樣,隨朱常洵在後宮之中乾清宮與坤寧宮之間的交泰殿大殿入座,等到開宴一陣後,才藝表演的環節,果然沒人做出刁難她的事來。
於是,在別人表演才藝、展示才華的過程中,她便只是安安生生地坐在那裡邊漫不經心地欣賞邊津津有味地吃喝。
由於一心二用,忘記控制食量,等到感覺有些撐的時候,已經吃得太飽。如此在席上坐着,實在不舒服,她便跟身旁的朱常洵說了聲,中途離席,讓跟隨前來的屏淺陪她到外面去走走。
主僕二人出了大殿後,是走東邊的景和門出去的,沿着東六宮與中宮之間的宮道不急不緩地走着,沒過多久,便步入了這寒冬時節景緻蕭條的御花園。
在御花園東南角、鍾粹宮西北角的絳雪軒附近稍作停留,她正準備讓屏淺扶她去前面萬春亭附近的牡丹園中去看看歷經秋冬已經孕育出花苞的牡丹,但尚未開口,藉着附近交泰殿中打過來的不太明亮的燈籠的光芒,突然瞥見身側不遠處的一片假山石旁,兩個身影一閃而過。
因爲閃得太快,加之光線昏暗,並未看得太清楚,只憑衣着和身形,隱約覺得其中一人很像是方纔剛進交泰殿時在殿門口碰見的太子府的那個在兩年前太后的賞花宴上,跟林鳳引和東李選侍一同被賜給朱常洛的劉明珠。
江抒與那劉明珠也沒什麼交集,對於她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和誰在一起,自然懶得過問,稍作停頓之後,直接帶着屏淺去了萬春亭。
“說吧,找我來做什麼?”不太情願地跟着身前的女子走到那片假山的後面,劉明珠止步停下,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進太子府兩年有餘,眼看着府中三次添丁,自己卻連個女兒都沒生出,不知劉選侍作何感想?”不緊不慢地轉過身,葉溪搖扯扯脣角望着她。
“混賬!你一個被相府趕出來的野種,憑着見不得光的手段才成爲惠王身邊的一個賤婢,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裡羞辱我!”劉明珠頓時火冒三丈。
“劉選侍既然知道我是有手段的,自然也不該認爲我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將劉選侍請出來,就是爲了做羞辱劉選侍這種無聊的事情。”葉溪搖似是料想到她會有這反應一般,淡淡斂斂神色,心平氣和地道。
“那你到底想做什麼?”劉明珠眉頭忍不住一擰。
“不知在那三個爲太子殿下添丁的才人選侍中,劉選侍最恨哪一個?”葉溪搖眸光微閃,不答反問。
“自然是于靖容那個賤人!”劉明珠想都沒想道,“李眠香入府多年,年長我許多,一個老女人,她爲殿下誕下子嗣,我自是沒什麼好不平的;林鳳引與我一同進府,位分比我高,還是太后看中的人,我雖心裡不舒服,也只能暗怪自己肚子不爭氣;可於靖容那個賤人,她憑什麼呀!這沒人指婚沒人做媒不說,竟然進府不到十個月,就生了,我懷疑,她根本就是沒進府就懷上了!勾引殿下才懷上的!不知廉恥的賤人!狐狸精!賤人!”
《》最新6章 第1141章 不是不講道義的人
“那賤人勾引的可不止太子殿下一人,還有惠王殿下,我一心傾慕的惠王殿下!”爲了顯得同仇敵愾,葉溪搖也隨之做出一副憤恨的樣子,“她若真對惠王殿下有意,我也就認了,沒想到那賤人心機卻是深得很,一邊吊着惠王殿下,一邊引誘太子殿下!說白了,就是看中了太子殿下儲君的地位,想要將來當娘娘,倘若太子殿下實在瞧不上她,再退而求其次當個惠王妃。這太子殿下一被她迷惑,她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拋下一心對她的惠王殿下,嫁進太子府,也不管他是否傷心難過!我真是爲惠王殿下不值,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所以,你來找我是……”她語氣中的恨意做不得假,劉明珠並不懷疑她對於靖容的痛恨是裝出來的。
“我知道劉選侍與我一樣恨那個賤人,想要幫劉選侍一把,”葉溪搖定定地望着她,“幫劉選侍除掉那個礙眼的賤人,讓剛出生的五皇孫變成劉選侍的兒子。”
“哼,誰稀罕那個賤人的兒子!”劉明珠忍不住冷哼一聲,“我還這麼年輕,早晚會爲殿下誕下子嗣的!”
“那就暫且先奪過來養着,等到爲太子殿下誕下子嗣之後再做打算,”葉溪搖再次斂斂神色,向前靠近幾分道,“劉選侍,聽我的,有個孩子在身邊,總歸不是什麼壞事。太子殿下就算是爲着孩子,也會常去你那裡走動的。這去得勤了,劉選侍懷上孩子的機會不就大了?等到劉選侍爲太子殿下誕下男丁,那賤人的孩子,還不任由你處置?即便突然夭折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爲什麼要幫我?你可不是會平白無故幫人的人!”劉明珠聽得有些心動,卻對她的動機不太放心。
“我不想看惠王殿下再爲那賤人頹廢下去了,我想讓自己所傾慕的人振作起來,想讓他能夠看到一直陪伴在他身側的我——”葉溪搖眸光一動,給出一個無關輕重的實言。
“那……你可想好辦法了?”劉明珠想了想,又問。
“那是自然——”葉溪搖冷冷一笑,傾身湊到她的耳邊,低低耳語了一陣。
“這……會不會太冒險?”劉明珠聽完,有些震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葉溪搖緊緊盯着她,“難道劉選侍就願意看着別人風光?我想提醒劉選侍一下,現在在太子府,劉選侍的位分雖然同她一樣,但將來等到太子殿下登基,封妃的時候,劉選侍若還沒有子嗣,差距就出來了,就會被她死死踩在腳底下,永難翻身!難道劉選侍想要這樣的下場?如果劉選侍甘心,儘管把我供出去,就當我眼拙,竟然會認爲劉選侍是個有膽有識的人,活該搭上性命!”
“誰說我沒有膽識了,就按你說得做!”劉明珠被她這麼一激,心中的顧慮立時煙消雲散。
“我就知道劉選侍是爽快人,”葉溪搖收起面上的咄咄逼人,語氣微微緩和了幾分,“劉選侍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不過,如果因爲劉選侍做事不夠謹慎,致使事情敗露,可不準將我供出!”
“我不是那種不講道義的人,”劉明珠不悅地橫她一眼,“你肯幫我,我自然不會害你!”
“口說無憑,我希望劉選侍能夠給我一件信物。”葉溪搖立即擡手伸向她。
“你要什麼?”劉明珠下意識地問。
“你伯父工部尚書劉大人的官印,”葉溪搖不容置疑地望着她,“動手之前,你偷出來給我——”
《》最新6章 第1142章 有讓她自裁之意
那晚,等到晚宴結束,從宮裡回去後,江抒便沒有再出過福王府。多數時候窩在自己燃着暖爐溫暖如春的寢房中,翻翻醫書、讀讀詩書、吃吃點心、喝喝茶,有時也會讓身邊的幾個丫頭或是偶爾有空在府中的朱常洵陪她到因爲慶祝新年而特地張燈結綵的府院中去走走轉轉。
原本,她是打算就這樣安適愜意地將整個春寒料峭的正月過去的,誰知,上元節剛過沒幾天,卻聽到一個若是傳揚出去足可以震驚整個京城的消息——于靖容所生的孩子不是太子朱常洛的親生兒子,而是她跟別得男人的野種。
而這個所謂的別得男人,矛頭有意無意指向曾經與她有過一些牽扯的惠王朱常潤。
江抒雖然已經決定與于靖容斷絕來往,在她進入太子府之後,也幾乎與她沒有過什麼交集,但因知道她對朱常潤的連朱軒嬈那丫頭都看不過的淡漠疏離和對朱常洛的一片癡心,自然不相信這會是真的,猜想多半是太子府的哪個嫉恨她的妃子在有意詆譭。
因此,在聽說了朱常洛決定在孩子滿月當天做滴血驗親後,也只是搖頭一笑,沒當回事兒。
反正無論是在真正的血緣關係上,還是這古代的滴血驗親並不科學上,驗親的結果都只可能有兩種,相融,或者是凝結,絕對不可能出現什麼用來證明並非親子關係的分離現象。
轉眼,又是數日過去。
這日上午,她正由雲茯苓攙扶着,在偕聚園的庭院中觀賞已經長出花芽很快就要含苞待放的迎春,不期然地,另一邊低垂的手臂,突然被人輕輕攙住。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卻見是據說一大早就出府了的朱常洵,眸中不由出現一抹意外,淡淡衝他扯扯脣角:“這麼快就回來了?”
朱常洵卻並未如她那樣面露笑容,神情反而顯得有些嚴肅,緩緩點點頭,擺擺手示意雲茯苓退下,略一遲疑道:“有件事情,我覺得不該瞞着你。”
“什麼事?”看出他面上的凝重,江抒斂斂神色道。
朱常洵攙扶着她手臂的雙手力道微微加大了幾分,凝眸望着她:“你那個好姐妹——于靖容……死了……”
“什麼?!”江抒微倚在他身上的身子不由一震,有些不可置信。
“她是被太子的生母王恭妃賜死的,”朱常洵稍作沉吟,繼續道,“三日前滴血驗親,驗明她所生的那個孩子並非太子親生,她就被關進了太子府的府牢。昨日晚上,王恭妃以讓她做些針線活打發時間爲由,命人給她送去一個針線筐,筐裡卻只有半把剪刀。她見王恭妃有讓她自裁之意,就用那半把剪刀自盡身亡。”
“……怎麼會……”江抒眉頭不禁擰了起來。
她雖因她對自己的欺騙和利用心有怨言,也因彼此的立場是對立的,不想與她再有什麼牽扯,但畢竟相交過一場,無論再怎麼希望能夠從此陌路,卻從來沒盼過她有不好的結局……
“不過,她應當不是畏罪自殺,更像是以死明志,”朱常洵頓了頓,又道,“聽說,她在死前留下了一封血書。”
《》最新6章 第1143章 沒有那麼不堪
“肯定是有人陷害她的!”江抒陡然想到既然有人要傳出孩子並非朱常洛親生那種對她不利的傳言,就不可能只是毀她一時清譽那麼簡單的事情,面色不由得一變,“定是有人在驗親的水中動了手腳,不然不可能驗出不是親生的結果!”
“所以……在你看來,她那個孩子,一定是太子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
“不錯,”江抒鄭重地點點頭,“還有,即便那孩子不是太子的,正常的水中,兩個人的血也不會分離,滴血驗親根本就不準!”
“你說什麼?”從她話中聽出關鍵,朱常洵眸光微動。
“我……”江抒這才察覺到自己失言了,慌忙搖搖頭,“我沒說什麼……哦,對了,那個孩子呢?他可還活着?”
“嗯,”朱常洵也並未追問,緩緩斂斂神色道,“聽說太子府的劉選侍自告奮勇要擔下暫且撫養孩子的責任,朱常洛就把他交給她了。”
“劉選侍?可是現任工部尚書劉元霖的侄女劉明珠?”江抒不禁想到除夕那晚,在御花園的絳雪軒旁,隱約看到的其中那個很像是她的身影,下意識地問道。
“不錯,”朱常洵輕輕點點頭,“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有,”那晚那個身影就算是她,也不代表什麼,江抒再次搖搖頭,稍作停頓道,“太子府現在情況如何了?靖容她留下血書,朱常洛可曾採取了行動?”
“又做了一次滴血驗親,”朱常洵望着她道,“聽說那個劉選侍分外喜歡那孩子,怎麼都不相信他不是太子親生,三天來幾次爲于靖容求情,今早看了于靖容留下的血書,更是懇求朱常洛再做一次滴血驗親。結果兩人的血相融了,證明那孩子是朱常洛的,她便以可憐孩子失去親孃爲名,請求將孩子過繼給她。”
“事到最後,她倒成了贏家!”江抒脣畔不由劃過一抹苦笑,“對了,朱常洛給那孩子取名了嗎?叫什麼?”
“還沒有,”朱常洵緩緩搖搖頭,“那孩子出生不久,便傳出那樣的傳言,朱常洛尚未來得及爲他取名。”
“哦,”江抒點頭應了聲,強壓下心中的苦澀道,“於家那邊怎麼樣了?”
“早前的傳言朱常洛一直壓着,太子府外的人知道的並不多,”朱常洵稍作沉默道,“直至三日前,滴血驗親後,于靖容被關進了府牢,於家才知曉這件事情,此後一直在爲她周旋,今日得知她過世的消息,想必十分難過。”
“那傳言時間不短了吧,我都聽說了,你不應該會不知,怎麼沒有告訴於公子?”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
“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朱常洵嘆息一聲道,“不然也不會沒放在心上。”
“是這樣嗎?”猛然想到什麼,江抒眸光一凌,緊緊盯着他,“還是說,靖容出了事,於家人就不會再站在朱常洛那邊,於你來說是件好事,所以,今日這樣的結果,你早就料到了,卻選擇坐視不理?”
“你這樣想?”被所愛的人如此猜度,朱常洵漆黑的眸底不由劃過一抹失落,不過,很快又歸於平靜,凝眸望着她道,“如若那于靖容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我是不會去過問,但她是靖桓的妹妹。靖桓一心助我,我怎會連爲他着想一下的義氣都沒有?你太小看我了。”
“我……”
“相信你的眼光,你能看中的人,沒有那麼不堪——”朱常洵不等她多說,擡起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站於自己的對面,神情凝重地凝視着她。
《》最新6章 第1144章 就只能生生受着
與此同時,惠王府中院的書房惜墨軒中。
因爲葉溪搖的刻意隱瞞,剛得知外面傳言于靖容所生的孩子是他的兒子的消息的朱常潤從葉溪搖口中聽到于靖容的死訊後,握筆的手一顫,手中飽蘸墨汁的羊毫“啪”地一聲落在面前擺放着一打宣紙的黃花梨木馬蹄足翹頭案上,將上面一幅就要完工的山水圖弄污,跌跌撞撞後退兩步,險些跌倒在地。
站於一旁的葉溪搖忙上前幾步,伸手扶住他,低聲安慰道:“殿下,人死不能復生,請殿下節哀——”
“節哀?本王放在這兒的人……就這麼沒了,本王怎麼節哀?!”朱常潤猛地一把將她甩開,擡手朝着自己胸口的位置指了指。
由於他的力道過大,葉溪搖直接被他甩倒在地,她掙扎着站起身,有些委屈地看向他道:“殿下,於選侍的死,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與溪搖無關啊,您爲何要遷怒溪搖?若不是她貪慕虛榮,爲了將來能當皇妃,寧可辜負殿下的一片真心,也要嫁進太子府,也不至落得這個下場……”
“不許胡說,靖容不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朱常潤雖然也曾懷疑過於靖容捨棄一心對她的自己嫁給妻妾成羣的朱常洛的目的,卻不願承認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有那樣不堪,忙大聲將她打斷,爲她解釋道,“她只是心裡沒有本王,她只是癡心錯付,她只是所託非人……”
“就算如此,殿下也不該將怒氣發在溪搖的身上啊!”如今那令自己痛恨的于靖容已死,葉溪搖也犯不着花功夫去詆譭一個已經對自己沒有絲毫威脅的死人,那樣說爲得就是把他往這個方向引,眼眸一眯道,“殿下若怪,該去怪那個無情無義的太子,他若是稍微把於選侍放在心上一點兒,也不會只相信那碗被動了手腳的滴血驗親的水,卻不相信於選侍一個活生生的人,害得她就這麼被活活逼死。”
“他朱常洛算個什麼東西!”朱常潤聽了面色立時大變,“他明知道我那麼在乎靖容,卻不顧及兄弟之情,硬要將她搶走,搶走了還不知道珍惜,就這麼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殿下若是太子,他是親王的話,他敢搶嗎?”葉溪搖眸光微動,趁機挑撥道,“這說白了,還不是因爲殿下處於弱勢,可以任他欺辱!人家就是要將殿下在乎的搶走,然後在殿下面前毀掉,殿下身份地位不如人家,就只能生生受着——!”
“……本王受夠了,本王受不了了,欺辱本王,本王去殺了他!”被她這麼一激,朱常潤面色更加難看,氣沖沖地走到一側的置物架邊,一把將置於上面的佩劍抽出,提着劍柄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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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殿下這功夫,能近得了他的身嗎?”尚未走到門口,葉溪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人家身邊可是有一個蒼山派大弟子做貼身護衛。”
“那你要本王怎麼做?”朱常潤腳步微頓,倏然轉身看向她。
葉溪搖大步走上前去,在他的面前停下來,擡頭緊緊盯着他道:“溪搖還是那句話,去把朱常洛的儲君之位奪過來——!”
《》最新6章 第1145章 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這……”朱常潤不禁面露遲疑。
“事到如今,殿下還有什麼好顧慮的!”葉溪搖眉頭不由得一擰,“溪搖聽說,當初福王就是因爲太子搶走了西李選侍,才決定與他爭奪儲位的,這事福王能去做,殿下爲何就不能?!”
“……這不一樣,”朱常潤略一沉吟,有些無力地搖搖頭,“三哥是父皇屬意的儲君人選,他在兄弟幾人中,無論是才能,還是見地,都是最出衆的一個,當初是因‘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祖制,纔沒有被立爲太子,他的背後有父皇,我拿什麼跟他比?”
“他出衆,殿下也是出類拔萃啊,”葉溪搖忙道,“他的背後有皇上,殿下的背後還有太后呢!殿下的生母是太后的親侄女,殿下若有心儲位,她必會出手相幫的。”
“可是……這……”
“殿下不想爲於選侍報仇了麼?她可是殿下最在乎的人!”葉溪搖繼續道,“難道殿下忍心看着她無辜枉死?!”
“不,不,”朱常潤立即搖搖頭,握劍的手跟着緊了幾分,“本王要爲她報仇,本王怎可不爲她報仇……”
“那殿下就去把那個儲君之位奪過來,”葉溪搖定定地望着他,“等到殿下當上儲君,將來繼承大統,想要怎麼處置那個朱常洛,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好,本王去奪,本王去奪,”朱常潤眸光微寒,一把扔下手中的佩劍,“本王去奪——”
“殿下這纔是明智之舉,”葉溪搖屈身將劍撿起來,橫立身前朝着他舉了舉,“殿下若是這樣氣勢洶洶地去了,恐怕連人的面都見不着,就會被以行刺儲君的罪名給抓起來——”
“那……本王接下來該做什麼?”朱常潤稍作沉默道。
“暫且把心中的仇恨忍下,從大局着手,”葉溪搖凝眸望着他,“殿下的仇人雖然只有朱常洛一人,但若想奪得儲位,對手卻有兩個。”
“你是說……三哥?”朱常潤試探地道。
“不錯,”葉溪搖點點頭,神情微微凝重了幾分,“殿下要對付的不止朱常洛一個人,還有福王。這福王對殿下的威脅比朱常洛大,殿下首先要對付的就該是他——!”
“……我與三哥無冤無仇,怎麼可以……”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葉溪搖道,“殿下身在皇室,講兄弟情義,未免太奢侈了些。殿下與福王沒有過節,那是因爲殿下過去無心儲位,對他沒有威脅。他若知道殿下今日也要奪這儲君之位,不知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殿下!”
“……那本王下面該如何做?”朱常潤垂眸想了想,面色凝重地問。
“想要對付福王,絕對不能用栽贓陷害的法子,皇上屬意於他,不會吃這一套,”葉溪搖略一沉吟道,“我們應該想辦法將他身邊的勢力一一剪除,讓他奪位無望,主動離開京城。”
“無須多此一舉,”朱常潤緩緩擺擺手,“三哥向來不拉攏朝臣,朝中那幫大臣也一個個自命清高,只會遵從祖制站在身爲長子的朱常洛那邊,除了父皇的支持,他沒什麼勢力。”
“怎麼會沒有!”葉溪搖眉頭再次一擰,用力咬了咬下脣,一一爲他數落道,“內閣首輔葉向高不是他的岳父麼?鄭貴妃身後不是還有鄭家麼?瑞王那邊不是一向與他走得近麼?山海關外不是還有遼東軍麼?江北首富許家嫡子的夫人不是他的妻姐麼?早年曾名動江湖的羽少俠不是他的貼身護衛麼?再加上那些明裡暗裡相助於他的人,這對付起來,未必是一件易事!”
“那我們這第一步,要先對付哪一個?”朱常潤稍作思索道。
“怯羽——”葉溪搖眸光微沉幾分,“他功夫高深,有他在福王的身邊,礙事地很,必須得儘快除掉!”
《》最新6章 第1146章 也是她散播出去的
那日朱常洵的話,江抒自然是相信了,並且還爲自己對他那小人之心的猜度而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既然他曾立下誓言,對自己不會說謊,不能讓自己知道的,只會選擇瞞着。他直言了,便絕對不會是假的。
但對於在滴血驗親的水中做手腳,陷害於靖容的人,她雖猜想是朱常洛的某個妃子,可那朱常洛才人、選侍六七個,個個都有嫌疑,就連身爲太子妃的郭盈玉也不一定清白,因此想了幾天,也沒想出個頭緒。
這日用過晚膳,她坐在房間外室燃着紅燭的燈架旁,正準備用排除法來找出那個最有嫌疑的人,輪歇了一下午的雲茯苓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來,一臉激動地道:“王妃,抓到了,抓到了——”
“什麼抓到了?”江抒眉頭輕微一蹙。
她都提醒過這丫頭幾次了,不要再這麼一驚一乍的,就是改不了!
“在太子跟五皇孫滴血驗親的水中動手腳的人啊,”雲茯苓重重地喘息了一陣道,“王妃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嘛!”
“是誰?”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忙起身問道。
“那個收養了五皇孫的劉選侍,”雲茯苓上前扶住她,“奴婢聽羽護衛說,她是見府上的才人選侍們一個個都爲太子生下子嗣,心中感到恐慌,同時嫉妒於選侍進太子府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五皇孫,纔想要除掉她霸佔她的兒子的,早前那說五皇孫不是太子親生兒子的傳言也是她散播出去的。”
“怪不得她要假裝爲靖容求情,在靖容死後,還懇求朱常洛重做滴血驗親,原來……好一個殺母奪子的計策!”江抒眸光一寒,轉頭看向她,“怎麼處置的?”
“暫時被關進了太子府的府牢,還沒做懲處,”雲茯苓道,“估計會被賜死。”
“害人償命,這也是她罪有應得!”江抒冷冷哼了一聲,想到什麼,又道,“對了,那孩子呢?可有人照顧?”
“羽護衛說,太子將他交給了東李選侍撫養。”雲茯苓想了想道。
“東李選侍?”低聲重複一遍這個稱呼,江抒不禁想到自己初來到這個時代的那年,從張家灣回來的次日,因在清真寺遇刺一事去太子府找朱常洛興師問罪的時候,那爲她帶路的李眠香身邊的丫鬟水兒誇讚那東李性情溫婉、待人和善的事情。
“嗯,”雲茯苓輕輕點點頭,“太子府現在的幾位妃子中,除了她和馮選侍,都有孩子了,馮選侍自從喪女之後,精神就一直不佳,太子只能將五皇孫交給她了。”
“……這樣也好。”江抒略一沉吟,也跟着點了下頭。
既然爲人不錯,自己也沒有孩子,這好不容易得來一個老來依靠,想必會去善待的。
這廂,太子府的府牢中。
衣衫不整發髻凌亂的劉明珠正瑟縮在牢房的一角,盼望着太子的懲處不要來得太快,若是等到自己的伯父工部尚書劉元霖知道了此事,或許還能夠爲自己求個情,保自己一命,突然聽到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她的心中立時一慌,迅速轉頭看去,藉着牢房中如豆的油燈暗淡的光芒,卻見是一個披着黑色連帽斗篷,將上面的帽子一起戴起來,只能看到下面淺色褶裙的不高的身影。
由於這是府中私牢,牢房並不多,很快那身影便就走到了近前。
“你是誰?要來做什麼?”劉明珠立即站起身,緊張地問道。
那人止步停下,並未開口作答,只慢條斯理地摘下頭上斗篷的帽子,讓一張臉一覽無餘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最新6章 第1147章 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葉溪搖?”劉明珠的面上頓時出現一抹激動之色,快步走上前,雙手抓住牢房的欄杆,“你怎麼來了?你是來救我的,對不對?”
“不對,”葉溪搖緩緩搖搖頭,語氣平靜地道,“我是來送你一程的——”
“什……什麼?”劉明珠有些難以置信,“你要殺我?”
“我連只雞都不敢殺,怎麼敢殺人?”葉溪搖淡淡扯扯脣角,“這個……要劉選侍自己來。”
“所以……你真想滅我的口?!”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劉明珠眸中出現一抹警惕。
“不然呢?”葉溪搖偏頭望着她,“劉選侍把我供出去怎麼辦?”
“我沒有把你供出去!”劉明珠怒目瞪着她,“我說了,我不是那種不講道義的人!”
“但我更相信,死人的嘴纔是最嚴的——”
“你……”
“劉選侍助我除去心頭大患,說來我也該感謝劉選侍,”葉溪搖不等她多說,淡聲將她打斷,“只不過……我冒不起這個險,若是被惠王殿下知道于靖容那賤人的死與我有關,他會殺了我的!爲求自保,我只能選擇犧牲劉選侍。”
道完,向前兩步,從懷中取出一個淡青色小瓷瓶,隔着牢房欄杆之間的空隙遞向她:“劉選侍放心,這個很快的,不會有太大痛苦。”
“你……你憑什麼認爲我會聽你的?!”劉明珠並不去接,後退兩步,冷冷瞪着她,“你是一個人來的,你強迫不了我!”
“我是不能,但它能——”葉溪搖眸光微動,慢條斯理地從身上摸出一個紅布包裹的物件,舉向她。
“我伯父的官印!”雖然她沒打開,劉明珠卻一眼認出了那是自己幾天前從伯父的書房中偷出來交給她做信物的代表工部尚書身份的印章,面上立時出現一抹緊張之色,“你要做什麼?!”
“我知道劉選侍必不會輕易就範,只能用這個來做威脅了,”葉溪搖再次揚揚脣角,“我聽說工部前不久才從戶部領了一百萬兩銀子,用以修築黃河堤壩的事宜。若你不肯死,我就以尚書大人的名義給負責修築堤壩的官員寫一份命其偷工減料從中剋扣修築經費的文書,蓋上這個官印,然後再讓這份文書被惠王殿下截獲,到時送到皇上那裡,不知你那位位高權重的伯父會落得個什麼下場!這可是關係到黃河兩岸數萬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我想絕不會只是罷官那麼簡單,就算不處斬,也是滿門流放!你忍心看着你的全家就因你的貪生怕死而獲罪嗎?!”
“你……你好狠辣的手段!”劉明珠面上怒意更甚,正欲衝上去給她幾巴掌,陡然想到什麼,面上表情一僵,“當日,你要我拿我伯父的官印做信物,那時就想着以此來要挾我,逼我自裁了?”
“不錯。”葉溪搖也無意瞞她,坦白承認。
“那……今日陷害於靖容的事情敗露一事……”
“也是我所爲,”葉溪搖淡淡望着她,“不然,怎麼讓你被關在這裡?”
“呵,呵呵……”劉明珠悽然一笑,“所以……打一開始,你找我商議除去于靖容的事情,就打算連我一起除去的?自始至終,你都在拿我當槍使?”
“沒錯——”
“你……”
“我不能給自己留下後患,”葉溪搖隨手將那小瓷瓶丟在牢房內的稻草上,後退兩步,朝着她擡了擡手,“劉選侍,請吧,我看着你喝下去再走。”
“葉溪搖,你夠狠!”劉明珠雖百般不情願,但心知自己若不肯就範,她就能說到做到做出陷害自己全家的事情,恨恨地剜她一眼,轉身向裡幾步,顫抖着將那瓷瓶撿起來,“你等着,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道完,絕望地拔開那瓶子的木塞,仰頭將瓶中的液體盡數倒入口中。
《》最新6章 第1148章 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江抒原本還想等着太子府對那手段狠辣的劉明珠做出處置,不料,次日一大早,卻等來了她在牢中畏罪自殺的消息。
這害人性命,死有餘辜,江抒並不爲她惋惜,只在沉默了兩天後,強令自己爲了腹中的孩子,不要再想這件悶心的事情。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便時到仲春二月的中旬。
在這期間,她倒是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兵部尚書李家前去相府商議李慕白與自家表姐君晚照的婚事,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十二。
這八月十二據說是兩家人翻遍了黃曆所選中的最合適的一個黃道吉日,既不會因爲時間趕而太倉促,也不會因爲時間長而太煎熬,而且前有老夫人八月初六的壽辰,後有闔家團圓的中秋佳節,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一對小時的冤家,時隔多年卻成了有情人,然後終成眷屬,即便女方不是自家的表姐,江抒也爲這樣有趣的故事感到高興,就連心中那欲說還休的沉悶也跟着散去不少。
這日上午,她由休沐在家的朱常洵攙扶着,拖着七個多月身孕已有些笨重的身子在後花園中散步,隱約聽到跟在後面的雲茯苓跟木蝴蝶小聲議論,說是兩三天沒見到怯羽了。
自己好像也好幾日沒見着他的人影了,江抒不禁心生疑惑,頓了頓,轉頭看向身旁的朱常洵:“怯羽去哪兒了?怎麼這幾天都沒見他伴你左右?”
“三日前說是有事,與我匆匆告了假,便就走了,”朱常洵想了想道,“聽那語氣,想必是對他來說挺重要的人出了事,他要趕去救人。”
“那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會不會有什麼危險?”江抒有些擔心地道。
“以他的功夫,應該不會。”朱常洵略一沉吟,淡淡笑了笑。
與此同時,城北幾十裡外一座處於荒林之中的廢棄的院子外,衣衫凌亂、雙眼猩紅的怯羽握劍刺穿最後一個意圖阻攔他的黑衣人的胸膛後,動作利落地一把將劍抽出,看也不看那倒於自己劍下的一地屍體,提着血淋淋的劍走到那虛掩着的木門前,一腳將門踢開。
沒有了門板的遮擋,院內的情形便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一衆爲數比外面還多的黑衣人手握兵器團團圍站在院中一株尚未抽芽只有光禿枝幹的苦楝樹下,在那苦楝樹伸向院門的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吊着一個紫襖藍裙的女子,腳上綁着繩索,口中塞着白布。
“清圓——!”遠遠地雖然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只憑那身形和衣着,怯羽也一眼認出了那便是自己在三日前收到那封匿名信後,不顧一切來尋找的人。
那信上說她被他們綁了,讓他若想救她,就隻身到城西的石景山,不準將事情告訴任何人,否則就讓他見到她的屍體。
他爲免她真得出了事,便就如那信上所說,隻身一人快馬加鞭去了石景山。不想到那兒之後,卻又收到一張字條,說是地點改了,讓他到城東的張家灣。
他救人心切,匆匆趕去張家灣,又收到一張同樣的字條,讓他去城南的蒼桐鎮。
到達蒼桐鎮,再次收到一張字條,讓他到這位於城北幾十裡外的荒林。
如此,幾經輾轉,耗費了三天的時間,折騰的疲憊不堪,他才終於找到這裡……
《》最新6章 第1149章 未必能夠打得贏他
“嗚……嗚嗚……”聽出了他的聲音,鄭清圓心頭一震,晃動着被吊起的雙臂掙扎着轉過身。
此時的她,蓬頭垢面,面容憔悴,就連以往那雙一貫充滿朝氣與自信的眼眸中,此刻也是滿滿的悲悽。
“別怕,我來救你——!”怯羽一陣揪心,擡腳就要衝上前去。
“不許靠近,否則我砍斷繩子!”這時,一道陰冷的聲音自那苦楝樹的後面傳來。
怯羽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像是頭領的黑衣人舉刀站在吊着鄭清圓的麻繩的尾端,作勢就要朝着繩身砍去。
而那幫圍站在苦楝樹下的黑衣人,其中正對着他的那幾人在那話音落下之後,及時地向兩邊退讓幾步,讓那圈子出現一個缺口。
通過這個缺口,怯羽清楚地瞧見,在鄭清圓被吊起的位置的正下方,是一面大約六七尺見方的偌大的釘板。
上面倒立着的釘子足有半尺長,密密麻麻,鋒利而鋥亮,映着早春太陽璀璨的光芒,泛着冰冷刺目的寒光。
從數尺高的地方,落到這樣大尺寸避都避不開的稠密的釘板上,無異於萬箭穿心,絕無生還的可能。
怯羽饒是心急如焚,饒是一貫行事衝動,也不敢再貿然上前。
那爲首的黑衣人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冷冷一笑,擡手朝着衆部下一揮:“上——!”
“是——”衆黑衣人齊齊答應一聲,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器,一步步朝着怯羽逼近。
由於這院子並不是太大,很快,怯羽便被他們團團圍住。
他環眸看了看這越圍越近的足有三四十人之衆的黑衣人,心知自己倘若不出手,定會死於他們的手中,眸光一凌,握緊手中的劍,施展招式主動朝着他們出擊。
雖然城西城東城南城北的折騰了三日之久,剛剛在外面又一口氣斬殺了二三十人,體力已被消耗大半,但因爲他功夫高深,那幫黑衣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不久之後,便被他斬倒大半。
那爲首的黑衣人見自己的部下如此不禁打,眉頭忍不住一蹙,知道該自己出手了,丟下被吊在樹上的鄭清圓,執刀飛身朝着他砍來。
他來勢洶洶,沒有留心的怯羽差點兒就被砍到,握劍後退好幾步,方纔避開,心中卻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將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他功夫比起自己雖略遜一籌,但自己的體力已經在連番的折騰下被耗費大半,此刻未必能夠打得贏他。
“嗚……嗚嗚……”而在這時,鄭清圓的聲音再次響起。
怯羽擡頭看向她,猛地想到,自己若要一個人把這裡所有的黑衣人都除掉再去救她,似乎沒什麼希望,若想救人並脫身,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將她從樹上救下來,讓她跟着自己一起打。
有了這樣的計較,接着與那爲首的黑衣人過招,他便有意朝着那苦楝樹靠近。
如此,幾個回合下來,兩方打鬥的位置已經不覺挪到了苦楝樹旁。
怯羽側頭看了被吊着的鄭清圓一眼,拼勁全力將那黑衣人擊退幾步,迅速躍到她的身下,一腳將那釘板踢開,擡劍斬斷吊着她的繩子。
《》最新6章 第1150章 爲什麼要擋這一刀
從數尺高的位置摔下,雙手得以解脫,鄭清圓立即扯下塞在嘴裡的白布,解開綁在腳腕上的繩索,掙扎着站起身,撿起離得最近的一把長刀,朝着那剩餘少半的黑衣人襲去。
她習武多年,師出衆個門派,又跟着燕山派四大弟子中最爲出衆的宋案學過兩年多的功夫,雖然算不上是個高手,對付那幫身手平平的黑衣人卻是綽綽有餘,不多時,便將他們盡數砍殺。
隨後,看到不遠處與那黑衣人頭目對陣的怯羽氣力略有不支,已有佔下風的趨勢,忙施展招式上前幫忙。
如此,以二對一的優勢,十幾個回合下來,方纔將那黑衣人頭目打倒在地。
鄭清圓在正陽門外的聚福茶樓中被迷暈抓來,落在他的手中已有幾日,期間因爲試圖逃跑受盡苦楚,此刻得勢自然容不得他,快步走過去,毫不遲疑地一刀刺入他的胸口。
繼而,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把拔出,任由那血柱濺出老高,扔下手中的刀,看向一側的怯羽:“我們走吧——”
“好。”怯羽重重地點點頭,拖着耗盡體力疲憊不堪的身子,與她一同向外走去。
由於走得急,誰也沒有再回頭,因此沒有看到那黑衣人掙扎着伸向一旁的手。
在二人快要走到院門口之際,只聽“嗖”地一聲,一把利器離弦箭般自後面飛來,直指鄭清圓的後心。
事發太過突然,根本躲閃不及,怯羽手中此刻也沒有了兵器,沒辦法出招抵擋,情急之下,迅速衝上去,從後面將她抱住。
“怯羽,你怎麼樣?!”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傳來,鄭清圓心頭一震,迅速轉過身。
怯羽因爲接連三日城西城東城南城北地不停奔波,加之一口氣殺了那麼多人,還與那黑衣人頭目惡戰那許久,體力本就有些透支,又生生受這一擊,此時已無力作答,虛弱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倒在她的肩上。
順着他厚實的肩背,鄭清圓一眼瞧見,此刻直挺挺插在他後心位置的,正是自己剛剛丟下的那把長刀,那把她以爲已經將自己要殺的人殺死的長刀。
她的眸光立時一寒,擡手拔下頭上的挑心簪,直直射向那黑衣人頭目的咽喉。
待他應聲嚥氣之後,迅速屈下身,讓怯羽側仰在自己的懷中,緊張地擡手晃動起他:“醒醒,怯羽,你別嚇我,快醒醒……”
怯羽剛剛只是體力透支外加失血過多太過虛弱,並未完全昏迷,被她這麼一晃,悠悠轉醒。
“你……你沒……事吧……”吃力地睜開眼睛,他有些艱難地道。
鄭清圓用力地搖搖頭:“爲什麼?爲什麼要爲我擋這一刀?”
他擋在了自己的身後,才中了刀,說明這把刀刺向的是自己,那黑衣人是在爲他自己報仇。
“怕你……怕你被……傷到……”怯羽自下而上地望着她,虛弱的神情一派認真。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死的!”鄭清圓眉頭忍不住一擰。
“知道……當然……當然知道……”怯羽強忍着身上的痛苦道,“可是……可是隻要……你能活着……我……我死也甘願……”
《》最新6章 第1151章 還沒找你算賬呢
“……爲什麼?”鄭清圓有些詫異,“你不是先前還在怪我沒有真正做宋案的徒弟,卻讓他教我功夫,害他壞了燕山派的規矩麼?”
“不……不是……”怯羽艱難地搖搖頭,許久,吃力地擡起一隻手,顫巍巍地探向她的臉頰,“我……我一直……不敢說……怕你會……會躲我遠遠的……可……現在再不說……恐怕就……就沒有機會了……清圓……我……我是喜歡你……真得……好喜歡……我……我不想你……與別得男人……在一起……那日纔會……纔會那樣說的……”
“怎麼……怎麼會……”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鄭清圓一臉驚愕。
怯羽虛弱地望着她,又繼續道:“在你還……還沒動……要拜……三師弟爲師……的念頭時……我就……就喜歡你了……三師弟他……那麼出衆……我怕……怕你會……喜歡上他……那次答應……答應幫你……拜他爲師……的時候……才……纔會讓你立誓……一日爲師……終……終身爲父……”
“……”
“如今……如今我都……都說出來了……也了了……了了一樁心願……清……清圓……看在……看在我爲你……一死的份上……爲我……爲我守一年……再……再與他在一起……好不好……”
“……我……”看他那副懇切的模樣,鄭清圓雙眼頓時模糊起來。
“不……不拒絕……就是……就是答應了……”怯羽欣慰地一笑,負有重傷失血過多的身子再也強撐不住,觸上她臉頰的那隻手陡然滑落下來,重重地落在身下略有溼潤的地面上。
“你……你別死,快醒醒,醒醒啊……”鄭清圓的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慌忙再次擡手晃動起他,“我不要爲你守一年,我還沒告訴你,他們把我抓過來,就是衝你來的,是你連累了我……”
“他們要除掉你,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才把我抓來,引你上鉤的……”
“我這幾天受的苦,都是你害的……”
“你害我吃了這麼多的苦,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
“可是……你若不在乎我,我怎麼會成爲你的軟肋,又怎麼會……”
“怯羽,你別死好嗎,快醒過來,醒過來我就答應你,不和宋案走了……”
“你讓我爲你守一年,一年怎麼夠,我要在你的身邊守一輩子……”
“我不喜歡做國丈府的二小姐、鄭貴妃的妹妹、福王的小姨、錦衣玉食的大家閨秀,我好想去闖蕩江湖,去浪跡天涯……你也別做常洵的護衛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們去行俠仗義,去劫富濟貧,去管天下不平之事,去殺天下該殺之人……”
“等到我們倦了,就歸隱山林,蓋幾間茅屋,搭一座小院,屋後種菜,房前栽花,再喂上幾隻鵝兔,養上幾隻雞鴨……”
“……”
然而,無論她說什麼,倒在她懷中的人都沒有絲毫反應,一張因爲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的俊顏上,那溢着殷紅鮮血的口鼻間,甚至連一絲代表着生機的呼吸都尋不見……
《》最新6章 第1152章 無異於斬斷一隻手臂
“王爺,王妃,下午有人送來一封信。”這日傍晚,陪着江抒前往沁芳園觀看芍藥的朱常洵剛剛攙扶着她回到王府門口,其中一個看守府門的侍衛立即迎上前來,從懷中取出一個暗黃色信封的信件遞向他。
“何人送來的?”朱常洵鬆開江抒,將那信件接下,隨口問道。
“昌平州北澤村的一個村民,”那侍衛道,“說是一位姑娘給了銀子,託他送來的。”
“姑娘?”江抒眸光微動,轉頭看向身旁之人。
自家這位夫君可是潔身自好地很,除了自己和幾個與他有血緣關係的外,幾乎不與其他女子接觸,怎麼會有姑娘給他送信?
朱常洵聽了面上也是一副疑惑之色,稍作停頓,低頭將那信件拆開,取出裡面被折了幾折的潔白信箋。
然而,隨着那信箋被展開,他的面色卻是立時一變。
“誰的信?裡面寫的什麼?”看他這個反應,江抒忙着問道。
朱常洵將信看完,緩緩擡起頭,並未作答,沉默片刻,把手中信箋遞向她。
“怎麼……怎麼會這樣?”擡手接下,雙眸粗略劃過上面的內容,江抒只覺雙腿一軟,踉蹌後退兩步,險些跌倒在地。
幸而有朱常洵從旁及時將她扶住,才得以穩住身子。
這信是鄭清圓寫得,上面說她被人綁了,怯羽爲了救她,後心中了敵人一刀,當場喪命,她要帶着他的屍身離開,可能永遠不再回來,並託朱常洵跟家裡說一聲。
原來……原來昨日朱常洵所說得怯羽匆匆向他告假趕去救的對他來說挺重要的人,竟然是鄭清圓——那個他前些日子還在爲之吃醋的姑娘。
震驚之餘,目光再次落在信上那句“永遠不再回來”上,心中陡然生起一陣不安,將其舉向身旁的朱常洵道:“‘永遠不再回來’是什麼意思,她會不會……”
“她那種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尋短見的,”朱常洵強忍住心中的沉痛道,“只可惜,怯羽他年紀輕輕……”
“他那日向你告假的時候,爲何沒將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他若說了去救清圓,你定會帶人一起去,也許就不是這樣的結果了。”
“想必是將綁了那丫頭的消息傳遞給他的人以那丫頭的性命作爲要挾,不准他向外透露,”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不然以他那藏不住事的性子,不至絕口不提。”
“那究竟是什麼人要害清圓?”江抒眸中頓時出現一抹擔憂,“她這樣離開,會不會還有危險?”
“那幫人既然將綁了她的消息透露給怯羽,還不准他將事情說出去,十有八九是衝着怯羽來的,”朱常洵頓了頓道,“那丫頭恐怕只是被人抓住的他的軟肋。”
“那究竟是何人想讓他死?”江抒眉頭再次一擰,猜測道,“難道是他行走江湖那幾年結下的仇家?”
“更有可能是衝我來的,”朱常洵眸光微沉,“他是我身邊功夫最高的一個,除掉他,無異於是斬斷了我的一隻手臂。”
“……那會是誰?”江抒只覺心頭一震,“是太子那邊,還是……那個羅……女真人的貝勒皇太極?”
“太子那邊有我的人盯着,他若動手,我不可能會不知,這不是他,”朱常洵沉鬱的聲音中帶着幾分徹骨的冰冷,“也許是女真那邊,但也不排除其他人……”
《》最新6章 第1153章 也會爲你擋那一刀的
這廂,一身素服牽着載有怯羽棺木的馬車準備遠走他鄉的鄭清圓剛剛穿過一片尚未抽芽的楊樹林,身後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因爲怯羽的死,她備受打擊,縱使一貫好奇心極重,此刻卻沒有心情去關注來人,拉着手中的繮繩向着小道的一側靠了靠,給那匆匆而來的人讓出路來。
由於馬馳迅速,很快,那一人一騎便就趕上了來,徑自從那讓出的一側穿過。
不過,卻沒有趕超她繼續前行,而是繞到她的前面,勒馬停下,直直擋在她的車前。
前路被攔住,鄭清圓擡起頭來,這才發現來人竟是她在被那幫黑衣人劫走之前,正計劃着與之離開的宋案,握着馬繮的手不由一緊。
許久,方纔剋制着平靜下來,語氣淡淡地道:“你怎麼來了?”
“帶你去燕山呀,我們不是說好了,今日就動身嘛。”宋案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迅速向前迎了幾步。
“我讓人給你送去的信,你沒看到嗎?”鄭清圓眉頭忍不住一擰,“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帶怯羽走——”
說着,轉身指向身後馬車上的棺木。
“二師兄死了,我也很難過,但你我情投意合,你不能因此就把我們的感情拋在一邊。”宋案朝着那棺木看了一眼,神情凝重地道。
“他不是死了,他是爲救我而死!”鄭清圓面帶怒意地回頭看向他,“你我情投意合,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在準備向皇上請辭的事宜啊,”宋案強忍住心中的自責道,“不是你說得嘛,爲免讓皇上對你有看法,最近先不要見面,我也不知道你會遇到危險。那種情況,換作是我,我也會爲你擋那一刀的。”
“但那不是你——!”
“我……”宋案被這話給堵住,一時無言以對。
頓了頓,又突然想到什麼,定定地望着她道:“清圓,我知道,你不是真得在怪我沒有去救你,你別再跟我說這種絕情的話了,好不好?”
“就算我不怪你,我們也絕無可能,”鄭清圓忍着心中的悲慟道,“你走吧,我還要趕路,不能再耽擱了。”
“我不走,”宋案立即搖搖頭,“你要帶二師兄去哪裡?我陪你去!等到把二師兄安葬了,我再帶你去燕山見師父。”
“我不會跟你去燕山,也不會再與你在一起了,”鄭清圓面色凝重地望着他,“等到把他安葬了之後,我就把頭髮綰起來,以他妻子的身份,在他的墓前守一輩子!”
“可你喜歡的人是我呀!”宋案忙再次向前兩步,“我們說好的,去闖蕩江湖,去浪跡天涯,去白頭偕老、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
“那些在怯羽爲我擋了那一刀之後,便都不作數了,”鄭清圓有些無力地搖搖頭,“他是爲了救我而死,我沒辦法揹負着他的死,去與你幸福。”
“清圓……”
“道義,這是江湖道義,你懂的,”鄭清圓強忍着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輕聲將他打斷,“宋案,你我……就緣盡於此吧,你讓開,別讓我爲難。”
“可是……”宋案還想再說什麼,但遲疑了一陣子,見她態度堅持,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用,最終還是轉身走到馬前,牽起馬繮退到一邊,讓開前面的路。
《》最新6章 第1154章 反正也不會挑揀
自從那日得知怯羽的死訊後,江抒心裡就一直有些不安,爲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了感到痛惜,同時更擔心那幫人除掉他之後,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朱常洵了。
因爲這種情緒難以控制,加之自己有孕在身,在半個多月後的李太后六十七歲大壽那天,她便以身子不適爲由沒有同朱常洵一起進宮祝壽,只讓他幫忙給帶去了份壽禮。
轉眼,又是數日過去,時至陽春三月的中旬,滿園的花兒朵兒們便徹底橙黃橘綠、奼紫嫣紅地熱鬧起來。
這日,她因心中不安的情緒再次生起,在房中翻看醫書翻不下去,就讓從旁伺候的雲茯苓攙扶着,拖着已有八個多月身孕沉重的身子,緩步走出房門,準備到後花園去看看那“百般紅紫鬥芳菲”的情景。
然而,纔剛剛走下門前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卻一眼瞧見一襲粉襖青裙的屏淺正坐在不遠處一株繁複盛開的西府海棠下的石凳上刺繡。
她繡的格外認真,脣角還帶着幾分融融笑意,不急不忙地抽着針拉着線,連她與雲茯苓出來,都沒有察覺。
江抒有些好奇她在繡些什麼,便讓雲茯苓扶着自己走過去。
“王妃……”直到二人走到近前,遮住她面前的光線,屏淺這才覺察到有人過來,忙着站起身。
“繡的什麼,這麼專注?”江抒目光掃向她手中的湖藍色錦緞繡面,卻見是幾株很小的快要成形了的翠葉白花的水仙花。
“沒什麼,就是繡個香囊。”屏淺俏臉一紅,握着繡面的手不覺緊了幾分,微微低下了頭。
“那屏淺姐姐是繡給誰的呀?”一旁的雲茯苓也朝着那繡面看了一眼,眼眸一眯道,“這個顏色,可不像是我們姑娘能佩戴的。屏淺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別胡說,就是隨便繡來練練手,”屏淺臉色再次一紅,忙着道,“咱們王妃這不是快要生了麼,我都許久沒繡了,手藝有些生疏,要先練熟了,將來好給小公子繡虎頭鞋。”
“那到時候我幫你納鞋底!”雲茯苓不疑有它,立時自告奮勇地道。
“好,”屏淺點點頭,偏頭看向江抒道,“只要王妃能看得上你的活兒。”
“王妃,你看,屏淺姐姐她小看奴婢呢!”雲茯苓也隨之看向江抒,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沒事兒,”江抒輕輕擡手撫上自己已經十分明顯的小腹,“只要能穿就好,反正這小的也不會挑揀。”
“還是王妃好——!”雲茯苓立即粲然一笑。
江抒也跟着笑了笑,目光再次劃過屏淺手中的繡面,想到什麼,看向二人道:“你們兩個也都不小了吧,也該嫁人了,有沒有看上的?我讓王爺給你們做主。或着,給你們些銀兩,放你們出去嫁人。”
“奴婢沒有,也不想嫁人,奴婢要一直跟着王妃!”雲茯苓立即表忠心。
“那你呢?”江抒看向面前的屏淺,“你跟了我那麼多年,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我不能耽擱你一輩子。”
“奴婢……奴婢現在還不想嫁人,”屏淺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繡面,略一遲疑道,“奴婢捨不得王妃,而且才和姐姐相認不久,也不想那麼快跟她分開,王妃再留奴婢兩年吧,等到奴婢有了喜歡的人,再跟王妃說。”
“也好。”江抒淡淡一笑。
“王妃,你把木蝴蝶放走吧,”雲茯苓想到什麼,又道,“我聽說,她家裡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一直在等着她,前段時間她舅母不願讓等了,正逼着她表哥娶親呢!”
“……好,”江抒略一沉吟,輕輕點點頭,“你去把她叫過來吧。”
《》最新6章 第1155章 原來真得有喜歡的人
那日,待到雲茯苓將木蝴蝶叫來,江抒從那丫頭口中得知她確實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在外面等她,如今正在被她的舅媽逼婚後,二話不說,直接給了她二百兩銀子,幾件首飾,並讓人將她的賣身契找出來還給她,放她離開。
不過,由於她家在城西南六十多裡外的房山縣,距離京城有些遠,來往不便,在她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後,便沒有再去過問關於她和她表哥接下來的事情。
這日下午,閒來無聊,又因一個多月前怯羽的死心有不安,靜不下心來像以往那樣翻閱醫書、研讀詩書,她便拉了陪伴在側的雲茯苓,拿着圍棋的黑白子在庭院裡花木環繞下的石桌旁下五子棋。
然而,主僕二人才下沒幾局,一襲橙襖黃裙的朱軒嬈突然紅着眼眶哭哭啼啼地跑來。
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臉擔憂的丫鬟桂兒。
“這是怎麼了?是誰欺負了我們懷淑郡主?”在先行起身的雲茯苓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江抒向前兩步,面帶關切地道。
“三嫂……”朱軒嬈並未回答,大步跑上前,撲到她的懷中,抱住她的肩膀大聲痛哭起來。
江抒見她哭得傷心,心知必是遇到了什麼事情,知道勸也沒用,便就沒有再說什麼,輕輕擡手拍拍她的後肩,由着她這麼發泄下去。
許久,許是哭累了,或者是積壓在心頭的委屈已經宣泄出來,朱軒嬈高聲的痛哭漸漸變成了低低的抽泣。
江抒這才鬆了口氣,讓她在自己的肩上又趴了一會兒,輕輕擡手將她推開,從衣袖中取出一方摺疊整齊的乾淨繡帕,爲她擦了擦雙頰的淚痕,語調柔和地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朱軒嬈將那繡帕接下,緊緊握在手心,擡起那雙腫得像核桃似的眼睛看向她道:“三嫂,奉之他……他原來真得有喜歡的人……”
“……”江抒只覺心中咯噔一跳。
難道,這丫頭知道了……
朱軒嬈不待她多想,又繼續道:“我原本以爲,他身邊沒出現過什麼女子,就是沒有喜歡的人,他不喜歡我,只是我還不夠好,沒想到……”
“軒嬈……”
“你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嗎?”朱軒嬈凝眸望着她,“就是你那個二姐葉潭搸——!”
“……不會吧?”爲免被她看出自己早就知道此事,江抒忙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二姐?奉之哥?我與他們自小一起長大,我怎麼不知道?”
“那是你只把奉之當兄長,沒留心——”朱軒嬈咬牙道,“因爲葉潭搸嫁進了江北首富許家,所以他的身邊纔會沒有女子,我竟然還天真地以爲,他的身邊沒別人,我總會有機會……”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有沒有可能弄錯了?”江抒略一沉吟,試探地道。
“不會,絕對不會!”朱軒嬈目光犀利地搖搖頭,“今日我與他約好去什剎海遊玩,前去相府接他,剛準備出門,突然有人來報說許家正房出事了。你知道他的反應是什麼嗎?他急着問葉潭搸有沒有事,聽那人說她被官府軟禁後,話都不說一聲,就把我丟下,匆匆趕去了許家。他若不是喜歡葉潭搸,他爲何爲她這麼緊張!”
《》最新6章 第1156章 犯不着去害她
“奉之哥自小與我們一起長大,在他的心中,我們都是妹妹,妹妹出了事,兄長緊張也在情理之中呀!”江抒忙解釋道。
“當時你大哥葉成宣也在場,”朱軒嬈眸中立時閃過一抹怒意,“他是親兄長,都沒見緊張到那個程度!”
“……”江抒眉頭輕微一蹙,無言以對。
朱軒嬈稍作沉默,又接着道:“怪不得兩年前在德勝門大街遇見葉潭搸的時候,她會問我是否是真心喜歡奉之!我竟然還天真地以爲她只是在單純地關心兄長!”
“你當初不是說,你在向她保證了真心後,她鬆了一口氣,還爲奉之哥對你的冷淡而解釋麼,”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道,“就算她與奉之哥曾有過去,但她沒有在拖着奉之哥,也沒有阻礙你們呀!”
“她的存在,就是阻礙——!”朱軒嬈忍不住冷哼一聲。
“這也不是她的意願呀,她是希望你與奉之哥能夠在一起的,”江抒微微斂斂神色,擡手拉起她的手來道,“軒嬈,你答我好嗎,別像當初誤會我時對我那樣去對二姐。她已經是許家的人了,還有了孩子,永遠不會再來跟你搶奉之哥。她當初被迫去給重病在身的許紹庭沖喜,就已經夠可憐了,你若是因爲這件事情到許家去鬧,毀了她的名聲,她以後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過了。”
“我知道,我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朱軒嬈由她那麼拉着,輕輕點了下頭,“當初那麼對你,是誤以爲你在耍弄我,嘴上答應要撮合我與奉之,私底下卻與他糾纏不清。葉潭搸她沒這麼做,我最多也只會怨恨她一下,犯不着去害她!”
“……是我小人之心了,”江抒不禁鬆了口氣,頓了頓,想到什麼,又道,“對了,那許家正房到底犯了什麼事?”
“勾結女真,通敵賣國——”朱軒嬈緩緩擡頭,對上她的眼眸。
“……怎麼會?”江抒心頭頓時一緊。
“許紹庭寫給女真首領努爾哈赤的第二子代善的信,被常潤哥哥的人中途截獲。”朱軒嬈輕輕嘆息一聲,望着她道。
“……那上面寫得什麼?”
“說是許家年前在兵部接下的那批遼東軍軍需訂單中,由他負責督造的兵器與鎧甲做了偷工減料,遼東軍穿上那批鎧甲、拿上那批兵器上戰場,必定會潰不成軍。”朱軒嬈略一沉吟道。
“不……不會的……不可能!”江抒立即搖搖頭,“遼東軍聽命於你常洵哥哥,他怎麼能幫着外族害自家人!”
“今日早上,那批兵器與鎧甲裝車準備運走的時候,順天府的人趕到,當場驗出確實造了假!”朱軒嬈再次嘆了口氣道。
“那會不會是被人陷害的?”她忙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朱軒嬈輕輕搖搖頭。
“那……許家現在怎麼樣了?二姐被軟禁,二姐夫呢?”江抒又急着問道。
“被順天府的帶走了!”朱軒嬈凝眸望着她,語速緩慢地道。
“……”聞聽此言,江抒心頭不由得再次一緊。
通敵賣國不是小事,雖然由於計劃未得逞,並沒有對遼東軍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罪名一旦成立,即便礙於許家是江北首富,礙於與相府是親家,酌情可以減罪,那許紹庭也難逃一死。
話說回來,就算那造假之事最終能查出另有隱情,不是他所爲,自家那位二姐夫身患氣喘多年,一直病歪歪的,身子嬌氣地很,這牢獄之災,也未必能夠吃得消……
因爲實在放心不下,稍作沉默,她鬆開面前的朱軒嬈,輕輕拍拍她的手臂道:“軒嬈,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趟相府看看情況。”
“……好。”朱軒嬈雖因心中的委屈尚未訴完,不是太情願,但心知這緊要關頭,自己不宜纏着她,略一遲疑,緩緩點點頭。
《》最新6章 第1157章 斷不會蒙受不白之冤
待到朱軒嬈離開,江抒便立刻讓雲茯苓去吩咐備車,自己也未在原地多做停留,拖着將近九個月身孕沉重的身子出了偕聚園。
由於身體笨重,動作遲緩,在她走出後院,穿過中院、前院,到達王府大門之時,敞開着的黑漆大門外,馬車已經備好。
與負責駕車的車伕一同等在車旁的雲茯苓看到她出來,立即迎上前來,擡手攙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踏出門檻,走下府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
就在二人走到車旁,正準備上車之時,遠處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江抒腳步微頓,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只見這條東西走向的寬闊的青石道的西側,車頭所朝向的位置,一個一襲深藍色圓領袍、腰繫白玉革帶的青年騎着紅馬疾馳而來。
雖然因爲離得遠,看不太清楚那來人的樣貌,但只憑那身形和輪廓,江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正是自家那有些日子沒見過了的大哥葉成宣。
道路平坦,馬馳迅速,很快,那一人一騎便到了近前。
葉成宣勒馬停下,利落地翻身下馬,向前幾步,瞥了一眼一側的馬車道:“抒妹,你這是要去哪裡?”
“回相府,”江抒略一沉吟道,“我聽說許家正房出事了,二姐夫被順天府的帶走了,二姐也被軟禁了,正想回去問一下情況。”
“你別去了,”葉成宣低頭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你有孕在身,不宜顛簸。”
“可是……”江抒眉頭輕微一蹙,有些放心不下。
“不必擔心,紹庭的爲人,我和爹都是知道的,他絕不會做出通敵賣國事情,”葉成宣知道她在顧慮些什麼,爲免她爲此憂心,再對腹中的孩子不好,溫聲安慰道,“今日的事情,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我和爹會從中爲他周旋的,斷不會讓他蒙受那不白之冤。”
“可……這要多久?”江抒擡眸看向他道,“二姐夫那個身子,在牢裡能受得住嗎?”
“他身子沒事,”葉成宣緩緩搖搖頭,“過去那氣喘病,都是裝出來的——”
“……什麼?”江抒有些震驚。
葉成宣微微頓了頓,凝眸望着她道:“今日早上,順天府的人驗出他負責督造的那批兵器與鎧甲造了假後,前往許家拿人,他爲了保護潭搸,跟官差動了手,沒有一點兒重病在身的樣子,而且據說功夫還不錯。”
“……”江抒頓時想到三年前的那個夏初,他陪二姐回相府歸寧的時候,因爲被人提到,才突然發病的事情,自己也曾懷疑過他是否是在裝病。
但是,當時自己爲他把了脈,他的脈象淺之有餘,深之不足,來之極大,去之衰微,那是典型的脈浮洪,的確是病脈呀!
難道……
難道說……他爲了裝病裝得逼真,私底下給自己用了什麼可令脈象改變的藥物……
“抒妹,王爺在不在府中?”不待她多想,葉成宣再次開口,“那遼東軍是聽命於王爺的,也可以說就是他的人,他若肯出面爲紹庭說句話,諒順天府的那些人也不敢胡亂將紹庭定罪,草草結案。”
《》最新6章 第1158章 總要去交代一下
“大哥是擔心順天府的人會徇私枉法?”江抒微微斂斂神色,做出猜測。
“即便不會如此,那幫人也未必能夠將真相查出,”葉成宣定定望着她道,“既然有人要陷害紹庭,斷不會只是讓他在牢房中被關幾天那麼簡單,給他安上通敵賣國那麼大的罪名,那是想要他的命的。若是那封通敵的信和被驗出的造假的兵器與鎧甲不能讓他被定罪,接下來必定還會有其它的動作。”
“……”江抒心頭一緊,“那會是什麼人想要陷害他呀?”
“現在還不好說,”葉成宣稍作沉默道,“但他前幾任內閣首輔申時行的外甥、現任內閣首輔葉向高的女婿、江北首富許家嫡系繼承人的身份擱在那裡,敢對他下手的,必定不是簡單的人物。我們只能請王爺先出面,力證他不會去害遼東軍,暫且讓他不被定罪,爭取出找證據的時間以證他的清白。”
“可……常洵他不在府中,”江抒眉頭忍不住再次一蹙,“今日一大早,他就出去了,還沒有回來。”
“王爺出城去燕山了,說是怯羽之死,他總要向他的師門去交代一下,可能要到兩日之後才能回來。”一旁的雲茯苓聞言道。
“怎麼沒告訴我?”江抒立即轉頭看向她。
“這……”雲茯苓略一遲疑,頷首解釋道,“王妃懷着身孕,奴婢怕王妃掛心,又想着只是兩天而已,王爺經常三兩日不到偕聚園,也都沒什麼,是以……”
“糊塗,這能一樣麼!”江抒淡聲將她打斷,迅速回頭看向對面的葉成宣,“這燕山離得遠,此時派人去叫,也要差不多明日這個時候才能回來。大哥和爹能否再爲二姐夫周旋一日?我即刻命人去叫他回來。”
“……我們盡力吧,”葉成宣稍作沉吟道,“事情緊急,耽擱不得,我就先走了。”
“嗯。”江抒輕輕點點頭。
然而,話音方落,在他轉身準備離開之際,卻一眼瞥見隨着他轉身的動作而微微蕩起的懸掛在他腰間的一個配飾,又急着開口阻止:“等等——”
“怎麼了?”葉成宣回身看向她,有些不解地道。
“大哥這個香囊,是哪裡來的?”江抒雙眸微垂,擡手指向那已經停止了蕩動的繡着幾株翠葉白花的水仙花的湖藍色香囊。
“這……”葉成宣只覺心頭一緊,隨後道,“街上買的。”
“是嗎?”江抒質疑地看他一眼,“怎麼覺得圖案這麼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這街面上的東西,大致就那幾樣,見過也正常,”葉成宣忙道,“紹庭的事情耽擱不得,大哥得先走了。”
而後,也不等她再說什麼,轉身大步走到自己那高頭大馬前,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向着迴路疾馳而去。
“王妃,奴婢覺得大公子香囊上的圖案和那天屏淺姐姐繡面上的圖案很像,都是水仙花,就連下面的錦緞看上去也差不多。”待到那一人一騎走遠,雲茯苓向前兩步,湊到江抒身邊,小聲地道。
“看出來了,”江抒略一沉默,緩緩點點頭,轉頭看向那站於一旁的車伕,“不去相府了,你馬上把馬車停回去,到馬廄選匹好馬,立刻前去燕山把王爺請回來——!”
《》最新6章 第1159章 畢竟是棵搖錢樹
待到那車伕牽着馬車領命離開之後,江抒也無意在外面再作停留,由雲茯苓攙扶着回了府。
接下來,因爲在許紹庭的事情上,不能再幫上其它什麼忙,便專心致志地等起朱常洵的消息。
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的時間,直到第二日的黃昏時分,方纔盼到他回來。
看着匆匆趕來的他墨發凌亂、衣衫不整,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江抒不禁爲自己這麼火急火燎地把他叫回來而心生愧疚。
但由於許紹庭的事情更爲緊急,也顧不得將這一情緒表達,她忙走上前去,擡手拉起他:“你可算是回來了!我派去的人把叫你回來的原由跟你說了吧?你快去趟順天府,爲二姐夫說句話。他是遭人陷害的,絕對不會幫着外族對付聽命於你的遼東軍!”
“我知道,”朱常洵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我已經去過了,爲他爭取出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內,我必會查出軍需兵器與鎧甲造假的真相,還他一個清白。”
“你去查?”江抒有些意外。
朱常洵緩緩點點頭:“好歹我與他也是連襟關係,他遇到這樣的事情,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不是吧!”江抒略一沉吟,正想附和兩句,突然想到什麼,眸光一動,“你可不是這麼熱心的人!他若不是江北首富許家的嫡孫,你還會幫他?”
“……好,我不否認,此舉確實有要拉攏他的意思,”朱常洵斂斂神色,語氣坦誠地道,“除卻姻親關係不說,畢竟是棵搖錢樹嘛!只不過——”
他的話鋒陡然一轉:“最重要的卻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江抒下意識地問道。
朱常洵反手握住她,神情微微凝重了幾分:“我的愛妃臨產在即,我不想她爲此事憂心。”
“……常洵……”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江抒心頭不由一軟。
“走,咱們到後花園去轉轉吧,賞賞景,散散心,”朱常洵趁機攬住她的雙臂,“等到孩子出生後,你要一個月不能下牀,這大好的春光可就見不着了。”
“……嗯。”對上他漆黑柔和的眼眸,江抒輕輕點點頭,由着他半攙半攬着,緩步向外面走去。
那日,朱常洵說會在三日之內查出那批軍需兵器與鎧甲造假的真相,果然,兩日剛過,江抒便從雲茯苓的口中聽到許家大少爺許紹府利用軍需造假陷害許紹庭被抓的消息。
說是在由許紹庭負責的許家兵器製造所與鎧甲製造所中,許紹府都安插了他的人,在製造那批軍需兵器與鎧甲時,命那些人偷偷做了偷工減料。
那許紹府江抒見過兩次,雖然對他沒有特別的印象,也不瞭解他的爲人,不過,對於他陷害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弟弟的初衷,卻是分外通透,定是爲了家中那鉅額的家產。
只是,那封他僞造的許紹庭寫給女真首領努爾哈赤的兒子代善的信,怎麼就那麼巧,會被朱常潤的人截獲,她卻有些不解。
這是真得巧合,還是說,這件案子……朱常潤也牽涉其中……
《》最新6章 第1160章 還是不要再有其它動作了
“我原以爲,威逼利誘許紹府去在許紹庭負責督造的遼東軍軍需兵器與鎧甲中做手腳,費盡心力地策劃這場通敵賣國案,就算最終不能把許紹府拉到我們這一邊,也能除掉許紹庭,折了福王在錢財上的後盾。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幫那許紹庭除去了對手,無形中爲福王掃清一個障礙!”順天府大牢門口,看着一身囚服的許紹府被官差押解進去,牢門被從裡面緩緩關上,一襲紫襖紅裙的葉溪搖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沉鬱的嗓音接近咬牙切齒。
“是我們沒想到福王竟會對那許紹庭如此之信任,那遼東軍是他的部下,他竟還會爲了他特地從燕山趕回來,到順天府去力證他的清白,還親自爲他洗冤,”站於她身側的那個粉襖藍裙的侍女道,“不然,我們都打點好了這牢中的獄卒,那許紹庭早就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都是葉江抒那個賤人!”葉溪搖眸中頓時劃過一抹厲色,“若不是她命人去燕山把福王叫回來,我們也不至會是今日這個敗局!”
“那個許紹府,他會不會把我們供出來呀?”那侍女聞言有些擔憂,“這件事,我們是瞞着殿下做的,他若知道我們竟敢做下這等事情,必定饒不了我們!”
“他不敢說——”葉溪搖冷厲的語氣中帶着幾分篤定,“別忘了,他母親蔣氏在許紹庭的藥中下慢性毒藥,害他成爲病秧子的把柄還握在咱們的手中。”
“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做?”那侍女略一沉吟道。
“想必是那許紹府爲了保護他母親蔣氏,爲咱們瞞着,咱們現在才得以安然無恙,”葉溪搖道,“此事剛剛結束,暫時還是不要再有其它什麼動作了,不然,引起福王的注意,恐怕以後自身都難保。”
“是,”那侍女低頭答應一聲,擡眸看向她,“那……咱們現在是回去?”
“回去吧。”葉溪搖再次朝着那牢房的大門看了一眼,淡淡道了聲,轉身朝着這條東西走向的街道的西邊走去。
這廂,在查清了那批軍需兵器與鎧甲造假的真相很早便回來的朱常洵的陪同下用過午膳,江抒正與他坐於寢房隔壁的大廳內下近些時日才學會尚有些生疏的圍棋,守在院門外的雲茯苓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來:“王爺,王妃,許家二少爺和少夫人來啦!”
“二姐和二姐夫?”江抒握着黑子的手微微一頓,探頭向外看了看,“人呢?”
“在前院的聚慶堂,”雲茯苓道,“周管家正在招待着。”
“想必是來向你道謝的。”江抒淡笑着轉頭看向一側的朱常洵。
“你的二姐和姐夫,要不要見一見?”朱常洵含笑道。
“我這樣方便嗎?”江抒擡手撫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怎麼不方便,我的孩兒,還見不得人了麼?”朱常洵淡淡一笑,轉頭看向雲茯苓,“王妃行動不便,去把他們請到這兒來吧。”
“是。”雲茯苓頷首答應一聲,屈身退後幾步,轉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最新6章 第1161章 就不怕他獅子大開口麼
由於福王府佔地面積遼闊,位於前院的聚慶堂距離位於後院的偕聚園有些遠,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雲茯苓方纔將人帶到。
“拜見福王殿下、王妃——”一進廳門,許紹庭立即牽着葉潭搸走上前去,有禮地朝着坐於大廳裡面面朝廳門的位置的二人擡了擡手。
“二公子、夫人不必多禮,”朱常洵放下手中的白棋子,緩緩轉過身,淡笑着朝着一側的花梨木雲福紋圈椅指了指,“請坐——”
“謝王爺。”許紹庭恭敬地答應一聲,牽着葉潭搸緩步走過去,在兩個挨着的座位上先後坐下。
二人剛剛坐好,屏淺已端着新沏好的熱茶進來,向裡幾步,將手中漆盤裡的茶盞一一擺在四人身旁的桌案上。
待她端着空漆盤退下之後,許紹庭稍作沉吟,雙手抱拳,再次朝着主位上的朱常洵擡了擡:“王爺救命之恩,紹庭沒齒難忘,日後王爺若有用得着紹庭、用得着許家的地方,請儘管開口,紹庭一定肝腦塗地!”
“本王可不敢讓你肝腦塗地,”朱常洵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眸光微動道,“你是王妃的姐夫,就算只是受個傷,恐怕她也不會原諒本王。本王只盼日後若有需要的時候,二公子能夠在財力物力上助上一臂之力。”
“這個不成問題,王爺請儘管吩咐——”許紹庭毫不遲疑地點頭應下。
“二姐夫答應這麼快,就不怕他到時獅子大開口麼?”江抒知道朱常洵救他的目的之一就是這個,毫不意外他會趁機提出這種要求。
許紹庭緩緩轉頭,將目光移向她:“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王爺對紹庭是救命之恩,別說是一部分財物了,就是要紹庭的命,紹庭也給——”
“……”江抒表情微微一僵。
誰家救人性命,是打算要回去的?
若真是想要,又何必費心費力地去救?難道吃飽了撐的?
不過,這話也不便說,頓了頓,想到什麼,她又道:“對了,我聽大哥說,二姐夫的氣喘病是裝得?”
“……可以這麼說。”許紹庭略一遲疑,再次點點頭。
“什麼意思?”江抒對於這模棱兩可的回答有些不解。
許紹庭稍作沉默,望着她道:“這六年來,我確實是在裝病,不過,在六年前,我也確確實實是一個體弱多病的病秧子。”
“……那……二姐夫是怎麼好的?”這氣喘病就是現代的哮喘,這可不是好醫治的病,就是在醫學發達的現代,也沒辦法徹底根治。
“此事就說來話長了,”許紹庭道,“這還要從六年前說起——”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輕聲開口:“我自幼體弱多病,打出生起就是病歪歪的,各種名貴藥材沒少吃,非但不見好轉,還日漸衰弱。到六年前,也就是我十七歲那一年,走起路來都搖搖晃晃地走不穩了。一時間府中流言四起,說二少爺大限將至,難以活過十八。那段時間,身與心的雙重摺磨,讓我幾近崩潰,直到有一日,我實在受夠了那種數着指頭等死的日子,尋了個由頭,支走了身邊所有的人,獨身一人悄悄出了府……”
《》最新6章 第1162章 誰的更高一些
“難道……二姐夫是要……”江抒只覺心頭一緊。
“不錯,我的確是打算去自殺的,”許紹庭語氣平靜地道,“原本,我是想到家附近的湖中去投水,但想到家人見到我的屍身後那種悲慟欲絕,又心有不忍,便僱了輛馬車,從最近的右安門出了城,到了荒郊的一片林子去投繯。不想,卻被恰巧經過的師父給救下。”
“所以……你的病,是你師父醫好的?”江抒略一沉吟,試探地道。
“不是,”許紹庭緩緩搖搖頭,“師父他老人家是江湖中人,不懂醫術,只教授了我些功夫。不過,他早年曾對瀕湖先生李時珍的徒弟王廣有恩,將我送回家後,特地修書一封給他,將他請來京城爲我醫治。”
“王廣?”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下意識地道,“那他如今可還健在?”
“嗯,”許紹庭點點頭,“王大夫身子硬朗,又終日與藥草爲伴,懂得將養,雖已年近五旬,仍是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前些日子還與師父到京城來看過我。”
“那……同爲瀕湖先生的徒弟,他的醫術與龐鹿相比,誰的更高一些?”江抒心念一動,忙着又問。
三年前葉湖掬撞傷變傻,家裡遣人去湖北爲她請龐鹿,她就想着等到將人請來,說不準自己還可以拜他爲師,跟他學習醫術,不想派去的人回來卻說,龐鹿已經過世。爲此,她還遺憾了好一陣子。若是這個王廣醫術也不錯的話,自己倒是可以考慮拜他爲師。
“這個不好說,”不等許紹庭回答,一旁的朱常洵道,“自從十八年前瀕湖先生過世後,龐鹿就在鎮上開起了醫館,憑着精湛的醫術,救死扶傷無數,造福一方,在整個蘄州鎮有口皆碑;而那王廣,則做起了鈴醫,走街串巷,居無定所,幾乎無人認識他。相對而言,龐鹿的名聲更大一些。”
“我這氣喘病隨身多年,家裡請了無數的大夫,各種名貴藥材更是吃了無數,都無濟於事,卻被王大夫用了幾個月的功夫便徹底根治,我想,他的醫術也應當算是相當出衆的。”爲免自己的救命恩人被輕看,許紹庭忙道。
“那真是太好了!”江抒眼前立時一亮,“二姐夫可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這我就不知了,”許紹庭再次搖搖頭,“一個多月前,他與師父看過我後離開,只說了要去嶺南走一遭,未曾說具體要去哪裡。”
“哦,”江抒有些失望地點點頭,想到什麼,又有些不解地道,“對了,那王大夫既然把你的病醫好了,二姐夫爲何又要裝病?”
“是師父讓我裝的,”許紹庭稍作沉默道,“當初王大夫爲我醫病時,診出了我有慢性中毒的跡象,說是病情日漸惡化,身子日漸衰弱,就是那積累多年的慢性毒藥造成的。後來下人送來了湯藥,王大夫當場驗出裡面有毒。師父想到是家裡有人要害我,爲了避免我在明敵在暗的被動局面,在王大夫將我醫好後,便讓我繼續裝病,不要聲張,只將外面送來的湯藥偷偷倒掉。他還趁每日夜半無人的時候,悄悄教我一些功夫以作防身。”
“那慢性毒藥……是許紹府給你下的?”江抒垂眸想了想,低聲猜測。
“是他母親蔣氏,”許紹庭道,“許紹府雖有心許家家業,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年歲也不大,那時還想不到這麼惡毒的法子。”
《》最新6章 第1163章 也是病急亂投醫
“那你是何時知道是她的?”江抒略一思索,又問。
“在我病癒的半年後,”許紹庭斂斂神色道,“自從得知有人給我下毒後,我便命人悄悄監視了藥房。那蔣氏行事極爲小心謹慎,從不靠近爲我煎藥的砂鍋。不過,再是小心,時間久了,也難免會露出破綻。那次負責煎藥的婢女不小心將砂鍋打破,正巧被她撞見,一向對我酸言冷語的她竟然熱心地親自出府去爲我買了新的砂鍋。後來我讓人偷偷將那砂鍋換出來,發現上面浸了毒。”
“那爲何不去揭穿她?”江抒眉頭忍不住一擰。
“這沒有拿到她下毒的證據,她是不會承認的,”許紹庭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說不準,還會被反咬一口。如此一來,即便日後再拿出證據,也會被認爲是栽贓陷害的。”
“不錯,這種事情,本王見多了,”朱常洵認同地點了下頭,看向他道,“爲了不被懷疑,二公子不僅要繼續裝病,還要裝得日漸嚴重。”
“是,”許紹庭微微點點頭,稍作沉默道,“不過,我雖裝得嚴重,但過了十八歲,卻還‘苟延殘喘’地活着,那蔣氏就急了。終於在一天,她想出了一個計策,向祖母提出爲我沖喜。”
“然後,你就娶了二姐?”江抒偏頭看了看他身旁的葉潭搸。
許紹庭也隨之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緩緩搖搖頭:“那時岳父大人還未入閣,你們一家還在南京。祖母一心想讓我好起來,也是病急亂投醫,對於沖喜的提議很是心動,但又擔心非但衝不好,反而害了我,便專門請了術士,讓算找什麼樣的姑娘合適。”
“那術士便說,應當找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至陽女子?”想到當初葉池挽曾提起過的葉潭搸嫁進許家的原由,江抒猜測道。
許紹庭再次點了下頭:“他得知我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之後,認爲是我身上的陰氣太重,才導致惡疾纏身,說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至陽女子最爲相合。但哪有那麼巧的事,偏偏就有出生年、月、日、時都爲陽的,家裡找了許久也沒找到……直到一年後,岳父大人升任內閣宰輔,舉家遷來京城,我舅母爲了替身爲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舅父結交相府,特地到相府求見當初負責主持家事的二夫人。兩個人閒聊時,無意間提起這件事情,二夫人便告訴我舅母,說是家裡的二小姐正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所生。”
“二姐不是她親生的,她是怕二姐在前面擋了她女兒葉湖掬的姻緣,纔要急着把她嫁出去的。”想到湯氏過去那副刻毒的嘴臉,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許紹庭聞聽此言,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再次轉頭看了看身側的葉潭搸,沉默片刻道,“舅母當日從相府離開後,直接到家裡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我母親和祖母。許家是商賈之家,我又‘身患重病’,她們擔心岳父大人會拒絕,便連親都沒提,直接進宮去向皇上請了賜婚聖旨。”
《》最新6章 第1164章 這是多大的運氣
“你既只是裝病,這門婚事爲何不反對?”朱常洵眸光微動,淡聲問道。
“怕會露出破綻,”許紹庭將目光移向他,“加之對自身的品行才貌還算自信,覺得應該不至委屈了姑娘。”
“……”江抒聞言,臉色忍不住一變。
什麼叫做應該不至委屈了姑娘!
難道就沒想過姑娘也許會有心上人,這樣會將一對有情人拆散?!
來到這個時代三年多,自家那位奉之哥對二姐默默地守望和二姐對他隱忍迴避的感情,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可當洞房花燭的那晚,我揭開蓋頭,看到潭搸的那一刻,你們可知我有多驚喜!”許紹庭不知她心中的不滿,微微頓了頓,偏頭看向葉潭搸,又自顧着道,“雖然在那之前從未見過,但第一眼,只一眼,我便知道,她是我願意傾盡一生去守護的人。”
“紹庭……”葉潭搸眸中微微泛起水光。
“這是多大的運氣,一場只爲應付了事的婚事,卻碰上一個真正讓自己心動的人,”許紹庭的眼眶也有些溼潤,他輕輕拈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又繼續道,“那時候,我突然覺得,人活在世,也不是隻有陰謀與算計,邪惡與貪婪,還是有光明同美好在的……可是,漸漸地,我卻發現,這個讓我覺得全世界都亮了的姑娘,這個看似對我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的妻子,心中卻好像有一座我永遠也進不去的屋……”
“二姐夫,你誤會了,二姐她只是性子平淡、不善言辭罷了!”爲免他會介懷,江抒忙道。
“四妹,你不必替我解釋,我與奉之的過去……他早就知道了。”葉潭搸輕輕咬了咬下脣,緩緩轉頭看向她。
“……有多早?”江抒表情微微一僵,急忙看向許紹庭。
“三年前的端午之前,陪潭搸回相府省親的時候。”許紹庭對上她的眼眸道,“我妻子的心,我走不進去,我想總是會有原因的。那次離開時,在相府門口,我看到了她看葉奉之的眼神。”
“……”
“我想,一個病歪歪的我,大概永遠也比不上青梅竹馬的葉奉之在她心中的位置,便決定不再繼續裝下去,讓她看到我出衆的一面,”許紹庭稍作沉默道,“只是,原本重病在身,不能一下子好起來,就計劃着讓自己‘慢慢好轉’……”
“那……在沒有決定讓自己‘好轉’前,爲了顯得虛弱,二姐夫可曾服用過什麼可令脈象改變的藥物?”江抒不禁想到自己三日前從大哥的口中得知他在裝病的事情後心中的猜測,“那次我爲二姐夫把脈的時候,那的確是病脈呀!”
“不錯,”許紹庭望着她道,“爲免裝病的事情被拆穿,師父讓王大夫特地爲我配了那種丸藥。不過,卻不是終日服用的,只在出門或者幾日一次的例診前,纔會服上一顆。”
“哦,”江抒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那你是何時將事情向二姐挑明的?”
“從順天府大牢出來之後。”許紹庭想了想道。
“……你怎麼敢……就不怕……”江抒眉頭不由得一蹙。
“是我先坦白的,”葉潭搸略一沉吟道,“那日在官兵闖到府上,他奮不顧身地保護我,被抓走的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他同時也走進了我的心……他從大牢出來後,我不想再欺瞞於他,便將我與奉之的過去都告訴了他,他卻說他早就知道。”
《》最新6章 第1165章 爲何要保一個害你的人
“……這麼看來,許紹府費盡心機地栽贓陷害,到頭來卻是成全了你們?”既然早就知道,自家這位二姐夫三年來卻隻字未提,便是對於她的過去選擇了包容,江抒不禁鬆了口氣。
“算是吧,”葉潭搸輕輕點點頭,沉默片刻道,“四妹,我知道你與懷淑郡主要好,你幫我告訴她,我是真心希望她與奉之能夠在一起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亦或是將來——”
“嗯,我會的。”江抒也跟着點了下頭,想到什麼,轉頭看向許紹庭,“既然二姐夫一直都知道許紹府母子企圖家業,一心想要除掉你,爲何還給他在那批軍需兵器與鎧甲中動手腳的機會?”
“……我雖知道他要對付我,卻沒想到竟然下手如此之快,沒有防備。”許紹庭略一沉吟道。
“許是見你日漸好轉,心下急了,”江抒垂眸猜測了句,又將目光移向身旁的朱常洵,“可曾查出有同謀?”
朱常洵緩緩搖搖頭:“此事牽扯甚廣,不宜深究,爲二公子正了清白後,便沒有接着查下去。”
“那……許紹府是被怎麼判的?”江抒想了想,又問。
朱常洵側頭看了許紹庭一眼道:“軍需造假,陷害他人,僞造通敵信,本來應當是死刑,但由於二公子的力保,最終改爲終身監禁。”
“二姐夫爲何要保一個害你的人?”江抒眉頭一擰,再次轉頭看向許紹庭。
“他畢竟是許家的大少爺,我的兄長,”許紹庭稍作沉默道,“他既沒有真正害到我,又何必非要他性命?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想將來他的兒子長大後向我尋仇。”
“那你是怎樣保住他的?”江抒有些好奇,“那麼大的罪,不可能幾句保詞就能作數。”
“我答應,那批兵器鎧甲回爐重鑄,免費贈與遼東軍。”許紹庭語氣平靜地道。
“……這是你的意思吧?”江抒立即回頭看向朱常洵。
“這與王爺無關,是我自願的,”不等朱常洵開口,許紹庭忙解釋道,“因爲許家的內鬥,導致軍需配送拖延,官府不予追究就已經是萬幸了,許家應當作出補償。”
“這倒也是——”江抒凝眸想了想,認同地點點頭。
“四妹,你這就快要生了,這些時日可千萬要當心。”見該說的已經說完,爲表關心,葉潭搸目光落在江抒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起身叮囑道。
“嗯,我知道,我會小心的。”江抒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淡淡衝她一笑。
“王爺,王妃,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告辭了。”許紹庭緊接着站起身,向着她與朱常洵擡了擡手。
“好,”朱常洵也不做虛假地挽留,含笑點點頭,緩緩站起身,擡手扶江抒起來,向着外面吩咐道,“雲茯苓,送客——”
“是——”外面恭敬地答應一聲,候在門側的雲茯苓大步走進廳門,朝着一側的許紹庭與葉潭搸做個請的姿勢,“許公子、夫人,請——”
許紹庭再次向着二人頷了下首,向她道聲有勞,輕輕牽起葉潭搸,隨她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166章 只怕有人等不及
“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你也先回去吧。”待到三人走遠,江抒轉頭看向身旁的朱常洵。
“……也好。”對上她的雙眸,朱常洵微微頓了頓,見她目光堅定,不像隨口一說,輕輕點點頭,收手將她鬆開,緩步向外走去。
“王爺,奴婢送您——”在他走出廳門之時,候在門的另一側的屏淺向前兩步道。
“屏淺,你別送了,進來,我有話問你——”朱常洵脣角動了動,尚未來得及開口,裡面傳來江抒明朗清潤的聲音。
“去吧,好好照顧王妃。”他淡淡一笑,輕聲吩咐道。
“是。”屏淺垂首答應一聲,等他越過自己走下回廊的臺階,擡腳走進廳門。
“屏淺,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待她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已經在原處坐好的江抒盯着她看了一陣,淡笑着問道。
“……是。”屏淺微微一愣,隨後點了下頭。
“都這麼大了,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不如我請王爺做主,爲你說門親事吧?”她眸光微動,又試探地道。
“小姐不是答應過奴婢,再留奴婢兩年嘛!”屏淺面上頓時出現一抹慌張之色。
“我倒是想留,只怕有人等不及——”江抒眼眸一眯,故意拉起腔調。
“……誰會等不及!”屏淺只覺心頭一緊。
“你就別瞞我了,”江抒淡淡扯扯脣角,神情瞭然地望着她,“你有心上人了,是不是?”
“……哪有!”屏淺俏臉立時一紅,“小姐別拿奴婢說笑了!”
“說笑嗎?”江抒薄脣輕啓,“那我問你,前些日子,你繡的那個香囊,哪裡去了?”
“……小姐……小姐說得哪一個?”屏淺心中再次一緊,有些慌亂地道,“奴婢……奴婢繡了好幾個呢,都送人了,已經……已經記不清了……”
“那我就提醒你一下,”江抒笑容柔和地看着她,“就是湖藍色錦緞爲底,上面繡着幾株……”
她話尚未說完,陡然想到什麼,低垂的雙手微微一頓:“對了,你最喜歡什麼花?”
“水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屏淺脫口而出。
“原來是你喜歡水仙花呀……”看來自己猜測果然沒錯,當初沉心堂的偏廳中,那滿室的翠葉白花大哥是爲這丫頭種下的,怪不得當時看到那滿室芬芳的情形,她會感動的淚眼盈眶。
虧得自己還認爲是真正的葉江抒喜歡,他那個當大哥的是要給妹妹一個驚喜呢!
頓了頓,她又問:“那你可知道,我最喜歡什麼花嗎?”
“小姐喜歡芍藥呀!”屏淺道,“王爺不是在沁芳園爲小姐種了滿園的芍藥嘛!”
“我是說過去,”江抒眉頭輕微一蹙,糾正道,“就是在三年前,那次我不小心撞到了頭,忘記以前的一些事情之前。”
“紫藤,”屏淺略一沉吟道,“那時在相府的卿冉閣,小姐最喜歡院子東南角魚塘邊的那架紫藤了。”
“那……這麼看來,當初在沉心堂,阿瞻帶我們去看的那滿廳的水仙花,大哥並不是爲我種的,而是爲你呀!”
“小姐……我……”
“你的心上人是大哥,是不是?”江抒緩緩斂斂神色,凝眸望着她,“那天,他來王府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水仙花香囊戴在他的身上。”
《》最新6章 第1167章 不說也是好事
“我……”對上她明澈的雙眸,屏淺嘴角張了張,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抒也沒有要答案的意思,又接着道:“還有,你平日裡對他多方維護,每次有人提到給他說親的事情,也都會格外在意,他對你也是關注有加,曾經幾次見到我,都問你爲何沒有跟着,那次我向他討要他身上的鴛鴦戲水的荷包,他起初不答應,我一承諾讓你爲他做十個來換,便就爽快同意……這些都是蛛絲馬跡,也是我太疏忽大意,竟然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
“小姐……”
“既然他能爲你不娶,你能爲他不嫁,爲何不把事情說出來?”江抒頓了頓,又道,“這樣耗下去,只會把你們兩個都耽擱了。”
“奴婢只是一個丫鬟,身份低微,老夫人一心想讓大少爺娶個知書達理的名門貴女,是不會同意的,”屏淺眉頭輕微一蹙道,“更何況,奴婢如今還是罪臣之後。”
“……你祖父是張居正的事情,你沒有說出去吧?”江抒雙手再次一緊,忙着問道。
“沒有,連大少爺都沒說,”屏淺緩緩搖搖頭,“我雖清楚祖父是被冤枉的,但如今尚未翻案,在衆人的眼中,他就還是一個罪臣。我怕說了之後,大少爺再對我……”
“他不是那種人,”江抒微微鬆了口氣,輕聲將她打斷,“不過,不說也是好事,這種事情,畢竟知道的人越少也好。”
屏淺輕輕點點頭,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道:“奴婢與大少爺的事情……小姐就當不知道吧,奴婢也從來不敢想能夠與他有個結果。”
“我既然知道了,怎麼可以當做不知道?”江抒微微斂斂神色,“你以前不敢想,現在可以想一想了。”
“小姐……老夫人那裡……是不會同意的,”屏淺略一沉吟道,“你即便有心想幫奴婢,也說服不了她。”
“我是說服不了,但有一個人……他能說服得了。”江抒淡淡扯扯脣角。
“小姐指得是……”
“你不是有個身爲郡主兼福王側妃的姐姐麼?”江抒眸光微動,“她也許能幫得上忙。”
“小姐的意思是……讓姐姐出面去跟老夫人說?”屏淺猜測道。
“不是,”江抒緩緩擺擺手,“我是想讓她去找潞王,說服潞王也收你爲義女,讓潞王去相府提親。當今皇上的親弟弟潞王的義女,沒理由再配不上她的孫子了吧。”
“……”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屏淺不禁有些震驚,“潞王他……怎麼會同意收一個丫鬟爲義女?”
“你姐姐雲棲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的請求,他應該不會拒絕,”江抒略一沉默道,“何況,這又不是什麼令人爲難的事。”
“那……奴婢該……”
“你馬上去聆芳園找她,讓她立刻帶你去潞王府,”江抒望着她道,“潞王此行來京城就是爲了給太后祝六十七歲大壽的,如今太后壽辰已經過去有些日子,他也快離京了,再晚可能就來不及了。”
《》最新6章 第1168章 裡面可是我的外甥
“……好,奴婢這就去——”屏淺稍作遲疑,重重點了點頭。
道完,她作勢就要離開。
“等等——”不等她踏出步子,江抒開口將她叫住。
待她回過頭來,她擡手從頭上拔下一隻黃金點翠花頭簪遞向她:“這隻簪子是懷淑郡主送給我的,到時若是你姐姐說服不了潞王,你就拿着這個去找懷淑郡主,請她幫忙。”
“……謝謝小姐……”屏淺緩步走上前,伸手接下,眼眶有些溼潤。
“好了,快去吧,”江抒淡笑着朝她擺擺手,“我還等着將來叫你大嫂呢!”
“……奴婢還是晚些時候再去吧,”屏淺低頭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小姐臨產在即,身邊不能沒人。”
“無妨,雲茯苓很快就會回來的,”江抒不以爲意地揚揚脣角,“快去吧。”
“……是。”屏淺見她態度堅持,頷首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兩步,緩緩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那日,待到屏淺跟隨鄒雲棲前往潞王府回來,從她口中得知潞王已經認了她做義女並答應了去相府提親的事情後,江抒雖然並未感到意外,但卻沒想到她那位潞王皇叔這麼雷厲風行,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相府,不僅讓老夫人同意了婚事,還要求婚禮必須在他回衛輝之前就辦。
於是,自家大哥葉成宣與屏淺成親大喜的日子,便被倉促地定在了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四月初六。
轉眼,數日過去,花雨繽紛、芳菲殆盡的四月便就來臨。
這日上午,江抒正由雲茯苓攙扶着,在已是翠色蓊鬱的後花園中散步,一邊想着該爲屏淺準備些什麼嫁妝合適,無意偏頭間,卻見一側的一條翠竹環繞地斜直小道上,遠遠地走來三個明麗的身影。
位於左邊的身着湖藍色交領及膝長襖、鵝黃色百褶裙的少女,正是她那粗疏頑潑、貪吃貪玩的六妹葉池挽。
走在右邊的一襲大紅色交領及腰短襖、寶藍色百褶裙,則是與她一直不對付的葉湖掬。
而在兩人中間,那個紫襖粉裙、笑容明媚的女子,則是她那來京已近三年、幾個月後就要成親的表姐君晚照。
她的腳步不由頓了頓,止步停下,轉過身去,等着三人走近。
“四姐,你……”
與二人加快腳步走到近前,葉池挽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正想問她這個時候爲何還來這裡,但才張了張口,卻被葉湖掬淡聲打斷。
隔着幾步距離,她淡淡望着江抒,輕哼一聲道:“都要生了,還不安分,到處亂跑!”
“用你來管——!”江抒雖知道她是出於好意,但卻有些反感這種連話都不能好好說的態度,很不客氣地回了回去。
“我怎麼能不管,裡面可是我的外甥!”葉湖掬瞪她一眼,“還是要當孃的人呢,連怎樣保護腹中的孩子都不知道!”
“三姐倒是知道,就是沒有當孃的命,”葉池挽正爲被她打斷而不滿,聞言立即很不客氣地道,“這都二十一了,還沒有上門提親的,我看是嫁不出去,沒人要了!”
《》最新6章 第1169章 一定都是他在從中作梗
“誰說我沒人要了!”葉湖掬臉色立時一變。
“你就是沒人要,”葉池挽小臉高傲地一揚,“你不顧大家閨秀的身份,對太子身邊的護衛驚風死纏爛打,人家還不理你呢!”
“誰說他不理我了!他那是認爲男女授受不親,擔心損了我的清譽!”葉湖掬冷冷橫她一眼,“當初我撞傷昏迷,被晏氏和葉溪搖那兩個賤人推進磬月池,還是他救得我呢!在我失了心智的那兩年,也一直對我照拂有加。他若不願理我,幹嘛對我那麼好?”
“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說不準是編出來騙人的!”葉池挽輕哼一聲,“有本事,你就讓他上門提親呀!”
“你以爲我做不到?”
“你以爲你能做得到呀!”
“要是我做到了,該當如何?”中間隔着君晚照,葉湖掬怒目瞪着她道。
“呵,你想如何?”葉池挽有些不屑地聳聳肩。
葉湖掬稍作沉默,冷聲道:“我要你當着全府下人的面揹着荊條站在我明瑟樓的院門外,大喊三聲‘好姐姐,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跟你作對了’,然後,答應你最討厭的瑞王朱常浩的提親!”
“……倒是夠狠。”兩條都是自己的底線,葉池挽只覺心頭一緊。
“怎麼?不敢答應了?”葉湖掬面帶嘲諷地緊盯着她,“剛纔也不知道是誰,嘴硬地一定要說我做不到!”
“誰說我不敢答應了!”被她這麼一激,葉池挽也顧不得顧慮其它,猛地揚起頭,“好,就這麼說定了!”
“六妹,恐怕你這一說定,就是輸定了,”江抒瞥了一眼與她隔着君晚照而站的葉湖掬道,“在她神智不清的時候,我親眼看到驚風對她的關心與照顧,在她好了之後,也親耳聽到驚風說怕會有損她的清譽。”
不管現下驚風對她有沒有意思,這不討厭、甚至說印象還不錯是可以肯定的,而讓一個對她印象不錯的人答應娶她,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這次我倒是希望挽表妹輸。”君晚照聞言淡淡一笑。
“照表姐,你怎麼能……”葉池挽眉頭不由得一蹙。
“當然,我盼的不是你在衆目睽睽之下向掬表姐負荊道歉,”君晚照轉頭看向她,“我只是希望瑞王殿下的一片真心不要再被辜負。他對你的心意,三年來可是從來沒有變過,連我這個旁觀者都看得清清楚楚。”
“誰稀罕呀!”葉池挽再次冷哼一聲,“要不是他,我能到現在還沒嫁出去!當初我對文公子頗有好感,人卻突然回了蘇州;我又喜歡《紫釵記》中演李益的那個小生,那個小生卻無聲無息沒了蹤影;後來我又對這福王府中的大廚郭小余漸漸起了興趣,郭小余卻開始躲着我……這一定都是他在從中作梗!”
“哼,沒眼光,”葉湖掬冷哼一聲,“這一個個都是些什麼人,哪個能與瑞王比!”
“你既然覺得他這麼好,還纏着驚風做什麼!你去嫁給他好了!”葉池挽毫不客氣地道。
“我……”
“好了,我們還是不要說這個了,”君晚照一看情勢不妙,忙轉移話題道,“我們不是來看未來嫂子的嘛,還是去見她吧。抒表妹,她在哪兒?”
“在鄒側妃的聆芳園,”江抒斂斂神色,轉頭向着身側的雲茯苓吩咐道,“你去趟聆芳園,把屏淺叫回偕聚園,就說三小姐、六小姐和表小姐來看她了——”
《》最新6章 第1170章 只是代爲保管一下
只是代爲保管一下
那日,見過屏淺之後,三人並未在福王府中多待,便就告辭離開。
在她們臨走時,江抒突然想到什麼,就讓雲茯苓跟着回去了趟,到自己出嫁前的住處卿冉閣取了件重要的東西。
轉眼,又是幾日過去,自家大哥葉成宣與屏淺成親大喜的日子四月初六便就到了。
雖然因爲即將臨產,沒辦法前去相府參加二人的婚禮,江抒卻還是特地起了個大早,在寢房隔壁的大廳內等着屏淺前來拜別——
那丫頭是以潞王義女的身份嫁給大哥的,應當在潞王府出嫁,而福王府距離潞王府有些遠,爲免路上擁堵誤了時辰,只能在梳妝完畢後儘快趕過去。
由於需要早早地去潞王府候嫁,沒過多久,已經換上嫁衣戴上鳳冠的屏淺便在鄒雲棲和喜娘的陪同下過來。
在喜娘的攙扶下,踏進廳門,向裡走了幾步,她便撲通一聲,在江抒的面前跪了下來:“小姐,承蒙小姐成全,屏淺纔有今日,屏淺今後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還望小姐多多保重——”
道完,她就規規正正地俯身拜了下去。
待她拜過三拜直起身來,江抒擺擺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喜娘扶她起來,輕輕一笑道:“屏淺,從今往後,你我就不再是主僕了,而是姑嫂。”
“小姐……”
“你以後就叫我江抒吧,”江抒淡淡扯扯脣角,“或者,跟着大哥,叫我抒妹也行。”
“……抒……抒妹。”屏淺略一遲疑,試探地叫出口。
“大嫂,我身子不便,你與大哥的婚禮,就不能出席了,”江抒擡手撫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含笑望着她,“小妹先在這裡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看着她那副真摯的模樣,屏淺眼眶微微有些溼潤。
“大嫂上前來些吧,”江抒頓了頓,又道,“我有樣東西,要送給大嫂。”
“小……抒妹……不是都爲我準備過嫁妝了嗎?”屏淺輕輕咬了咬下脣。
“那是嫁妝,這是我要送給大嫂的大婚賀禮。”江抒再次揚揚脣角,“相信大嫂一定喜歡。”
“……”屏淺稍作沉吟,緩步走上前去。
待她走前自己身前,止步停下,江抒擡手拿起身旁桌案上的那個鏤刻精緻的紫檀木盒,輕輕打開來,緩緩舉向她。
“這……這是……三年前老夫人送給小姐的那隻鐲子?”目光落在盒中的那隻通體碧綠的雕花玉鐲上,屏淺只覺心頭一震。
“不錯,”江抒點點頭,“這就是葉家那個從宋朝傳下來傳了三十多代的傳家之寶——”
“可是……這不是老夫人送給小姐的嘛,小姐怎麼……”
“這個在幾百年的傳承中都是隻傳兒媳婦,怎麼能在我這裡例外?”江抒淡淡一笑,“當初不是說過了麼,我只是代爲保管一下,等到大哥成親後,就把它交給大嫂。”
說着,將鐲子從盒子裡取出來,將盒子放回桌案上,擡手拉起她的手,給她套在手腕上。
《》最新6章 第1171章 少不了會是手忙腳亂
“王……抒妹……”擡手撫上玉鐲上的精緻雕花,屏淺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再也含不住,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滴在胸前的大紅喜服上,以及所佩戴的深青色團花雲紋霞帔上。
“傻丫頭,成親大喜,是高興的事情,哭什麼,當心把妝哭花了,”江抒拖着沉重的身子吃力地站起身,從衣袖中取出一方雪白底面的繡花絲帕,輕輕爲她將臉頰的淚痕拭去,側頭向着不遠處的喜娘吩咐道,“到了潞王府,臨上轎前,別忘了再給她撲一遍香粉。”
“是。”喜娘微微垂頭,恭敬地答應一聲。
江抒目光在她的身上稍作停留,又回過頭來,看向面前的屏淺:“對了,你堂哥張藍橋會去潞王府爲你送嫁嗎?”
屏淺緩緩搖搖頭:“我們的身世不能透露,在外人眼裡,我與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不便去。不過,大……宣哥已經讓人給他送了請帖,他會到相府參加我們的婚禮。”
“……這樣……也好,”江抒略一沉吟,又將目光移向她身後幾步遠處的已有五個多月身孕身子尚且靈便的鄒雲棲,“你這個當姐姐的,總該送一送她吧?”
“是,”鄒雲棲含笑點點頭,“我隨她一同去潞王府。”
“王妃,鄒側妃,時候不早了,新娘子該過去了,”待她話音落下,那喜娘向前兩步道,“去得遲了,少不了會是一陣手忙腳亂。”
“那就快去吧,”江抒握着手中的繡帕,輕輕拍拍屏淺的手背,“我這很快就要生了,三兩個月裡恐怕出不了門,你姐姐的身子也會越來越重,以後也不方便再走動,記得時常來看看我們。”
“嗯,我會的,”屏淺含淚點點頭,轉頭看向她身側的雲茯苓,“原本我們五個人,如今就只剩下你一個了,一定要好好照顧王妃。”
“屏淺姐姐放心,我會的,”雲茯苓眼眸一眯,衝她粲然一笑,“而且不僅要照顧王妃,等到小公子出生後,還要……”
她話未說完,突然瞥見外面那條側對廳門的小道上遙遙走來一個白色身影,面上立時出現一抹驚喜之色:“王爺來啦!”
幾人聞聲同時轉頭看去,隔着數丈距離,果然看到朱常洵那風度翩翩、公子如玉的身影。
鄒雲棲立即回過頭來,向前兩步,朝着江抒擡了擡手:“王妃,那我們就先走了。”
“好,”江抒淡淡一笑,側頭看向面前的屏淺,“快去吧。”
“嗯,”屏淺再次點點頭,努力擠出一抹笑意,“王妃保重。”
道完,不再停留,緩緩轉身,向前幾步,由鄒雲棲和喜娘攙扶着,緩步向外走去。
由於走得緩慢,三人走出廳門,走下門前回廊的臺階,向前沒走多遠,遠遠走來的朱常洵便就到了近前。
“拜見王爺——”三人忙迎上前去,齊齊向他屈身行禮。
朱常洵輕輕擺擺手,示意她們不必多禮,擡頭衝着裡面的江抒扯扯脣角,越過她們大步走了過去。
《》最新6章 第1172章 可知是何人編著的
江抒看着他踏上回廊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走進廳門,由雲茯苓攙扶着,向外迎了幾步,含笑望着他道:“不是還要去相府出席大哥的婚禮麼,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
“屏淺不是纔剛走麼,時候還早,來看看你。”朱常洵淡笑着走到近前,擺擺手示意雲茯苓退下,擡手扶住她。
“我有什麼好看的,”江抒另一隻手輕輕撫上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這孩子越來越沉,每天被他累着,氣色都差了好多呢!”
“……抒兒,辛苦你了。”朱常洵攙扶着她的雙手微微一緊,旋即斂斂神色,有些歉疚地道。
江抒緩緩搖搖頭,偏頭看向他:“誰叫他是咱們的孩子呢,當孃的不都得這樣嘛!好了,你這看也看過了,快些回去吧,準備準備,也好早些出門。”
“不急,我還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對上她澄明的雙眸,朱常洵語調柔和地道。
“哦?什麼東西?”江抒有些好奇地問。
“你不是喜歡看書麼?我昨晚在書閣找宋人沈括的那冊《夢溪筆談》的時候,偶然看到幾年前的一套有趣的形學冊本,便特地爲你取了出來。”朱常洵淡淡一笑,收手將她鬆開,從懷中取出一本深藍色封面封底的線裝冊子舉向她,“不過怕你累着,就只帶過來一冊,讓你打發打發時間。”
“……《幾何原本》?”擡手將其接下,目光落在封面的那四個工工整整的墨色大字上,江抒只覺心頭一震。
“怎麼了?有何不對嗎?”看她這個反應,朱常洵眸光微動,試探地問道。
江抒並未回答,迅速將那冊子翻開,粗略地看了看,只見上面筆觸清晰地畫着各類圖案圖形,以及寫着三角形、平行線、圓周角、全等、相似等字眼。
可是,這不是現代數學纔會有的嗎?怎麼會出現在……
難道說……
這裡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其他人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
“怎麼了?”等了一陣子,等不到她的迴應,朱常洵再次開口問道。
“沒……沒怎麼?”唯恐被他發現什麼端倪,江抒迅速搖搖頭。
頓了頓,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合上手中的書冊,小心地朝他舉了舉:“這套冊本……是從哪裡來的?”
“四年前常浩命人送過來的,”朱常洵略一沉吟道,“就是岳父大人升任內閣宰輔、你們一家剛從南京搬過來的那一年。據說當時在京城的市面上廣爲流傳,不知岳父大人有沒有看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江抒強壓下心中的震驚道,“爹爹他看什麼書,只會偶爾跟大哥和奉之哥他們說說,從來不會對我們幾個女兒講的。”
“這倒是,”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畢竟在多數人看來,女兒家讀書是沒什麼用的。”
“就是就是,”江抒立即表示認同地點點頭,再次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冊,見上面並未有作者的署名,又道,“那……可知道是何人編著的?”
《》最新6章 第1173章 總比半途而廢強
“利瑪竇和他的徒弟翰林院庶常徐光啓,”朱常洵垂眸想了想,眼眸一眯道,“據說是由利瑪竇從西洋帶過來的洋文書譯出來的,原書叫什麼歐幾……歐幾里得原本——”
“……歐幾……裡得原本?”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江抒表情不由一僵。
難道……在這個時候,或者說更早,西方人就已經有了對角、線、圖形等的研究?
過去她雖知道幾何學是從西方傳過來的,但卻一直以爲那是清朝滅亡之後的事情,怎麼都沒想到會是如此之早,害得她還以爲這裡另有其他的穿越者,白白心驚了一場。
“怎麼樣?可喜歡?”不待她多想,朱常洵眸光微動,含笑問道。
“嗯,”江抒有些好奇這個時代世上對幾何的研究發展到了哪個地步,重重地點點頭,“這形學倒是有幾分意思,你得空把其餘幾冊也給我拿過來吧。”
“等孩子出生之後再說吧,”朱常洵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如今臨產在即,不宜勞累。”
“……也好,”江抒也無意一口氣將一套書全部看完,淡淡一笑,隨口道,“不知這套《幾何原本》共有幾冊呀?”
“六冊,每冊一卷,即是六卷,”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不過聽說並不齊全,那歐幾……裡得原本共有十五卷,後面九卷並未譯出。”
“爲什麼?”江抒眉頭一擰,下意識地問。
“據說,編譯歐幾……裡得原本是五年前徐光啓向利瑪竇提出來的,”朱常洵頓了頓道,“師徒二人用了一年的時間,將前面的六卷譯出後,徐光啓原想一鼓作氣,將後面的九卷接着譯完,利瑪竇卻主張先將前六卷刻印出來,投放市面,看看反響再說。”
“你不是說當年在京城的市面上廣爲流傳嗎?那爲何沒有接着譯下去?”江抒有些不解。
“就在他們打算繼續譯下去的時候,徐光啓的父親突然去世,他便回了老家松江府去丁憂守制。”朱常洵輕嘆了聲道。
“四年前是萬曆三十五年,守孝要三年,守孝期滿也就是去年,”江抒掰着手指頭數了數,面色不由得一驚,“利先生是去年五月十一過世的,就是說,在他回來的時候,利先生就已經過世了?”
“不錯,”朱常洵點點頭,“他是去年十月返京重入翰林院的。”
“這沒有利先生,他可以自己去接着譯呀!”江抒忍不住蹙了蹙眉,“一個人是比不上兩個人合作來得順利,但譯好譯差,總比半途而廢強啊!”
“別忘了,他是大明的人,”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他雖拜了利瑪竇爲師,也只是跟他學學天象、形學、測量、水利之類的東西,對於洋文至多也就略通皮毛,獨自怎麼譯得了洋文形學?”
“這倒是——”江抒若有所悟地點點頭,朝他舉了舉手中的書冊,“這個已經給我了,你快回去吧,這裡有雲茯苓伺候就可以了。”
“……也好。”此刻不便在此多待,朱常洵稍作沉默,含笑再次點了下頭。
《》最新6章 第1174章 完全是在經歷生死關
朱常洵走後,江抒便讓雲茯苓將自己扶回了隔壁的寢房,斜倚在房間外室的躺榻上,拿着那冊《幾何原本》仔細地翻看起來。
這一看,就是將近一天的時間。傍晚時分,她正握着只剩最後幾頁的書冊看得專注,小腹突然傳來一陣抽搐的疼痛,緊接着感到下身似有什麼黏黏的東西流了出來。
這是……
她的心頭立時一驚,手上一個不穩,淺握的書冊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王妃,你怎麼了?”候在外面的雲茯苓聽聞動靜,立即大步跑了進來。
“我……我好像……快要生了……快……快扶我到牀上……”江抒面帶痛苦地擡起頭,吃力地將手伸向她。
“……”雲茯苓微微一愣,旋即意識到什麼,迅速跑上前去,擡手攙扶住她。
將她從榻子上扶起來,攙扶着她艱難地繞過屏風走進內室,走到牀邊,她小心地扶她在牀上坐下、躺倒,爲她脫掉鞋襪,蓋上被子,面帶緊張地道:“王妃,你……你先忍一忍,奴婢馬上去請胡太醫——”
說完,因爲對於這種事情沒有經驗,不會處理,生怕出了什麼危險,不等江抒開口,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江抒仰面躺在牀上,雙目朦朧地望着頭頂微微顫動的紗帳,棉被之下小腹一陣陣的抽痛,讓她忍不住發出一道道細碎的呻|吟,短短片刻功夫,額頭便浸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但憑着前世今生數年來紮實的中醫理論知識,她卻清楚地知道,此刻還不是最痛的,那將是怎樣一種撕心裂肺與血肉剝離的苦難,她不敢去想象……
“胡太醫,您快點兒,快一點兒——!”在那一陣勝過一陣的痛苦中,不知過了有多久,雲茯苓焦急的聲音陡然在外面響起。
江抒備受陣痛的煎熬,只一心盼着疼痛能小些,根本分不出心去理會。
雲茯苓與胡太醫卻因已到近前,很快,便就先後踏進門檻走了進來。
雲茯苓先行繞過屏風走到牀邊,看到躺於牀上的主子一臉痛苦,滿頭是汗,忙在從衣袖中取出絹帕,傾身爲她將額頭上的汗珠拭去,關切地道:“王妃,你怎麼樣了?”
“痛……我……我好痛……”江抒微微擡了擡眼,目光迷濛地看向她。
“王妃別害怕,胡太醫已經來了,”雲茯苓低聲安慰了句,轉頭看向後一步走進來的胡太醫,“胡太醫,您快過來看看王妃——”
說着,直起身,走到不遠處的屏風旁,將放於旁邊的花梨木方杌搬到牀邊。
胡太醫走到那方杌前,放下手中的藥箱,屈身坐下,擺手示意雲茯苓將江抒外面的那隻手拉出來,擡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爲她把起脈來。
“胡太醫……我……我怎麼樣……有沒有事……”待他將手移開,江抒強忍着身上不斷遞增的疼痛,艱難地問道。
懷胎這九個多月來,她一直身在懷上自己所愛之人的骨肉和即將成爲母親的喜悅中,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女人生孩子,尤其是處在醫療水平低下的古代的女人生孩子,那完全是在經歷生死關。
但是,就在方纔,兩個人到來之前,那陣痛一波一波加劇的時候,她卻突然心慌起來——
這一關,自己真得能挺過來嗎?這腹中的孩兒,自己真得能順利生下嗎?
“王妃請放心,”心知臨產的女人最爲脆弱,胡太醫溫聲寬慰道,“催產藥卑職已經命小徒去熬了,也已經命人進宮去請了醫女,等到藥熬好,王妃喝下,就可以讓醫女給王妃接生了,王妃不會有事的。”
《》最新6章 第1175章 今夜就在這兒守着
江抒看他態度誠懇,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因爲生孩子這種事情與生病需要醫治不同,他一個太醫不能全程待在屋內,便讓他前去外面候着。
她原以爲,他口中的不會有事,是自己喝過他的藥後,用不了多久就能順利將孩子生出來,但在等了半個多時辰,等到他的徒弟將藥熬好端來,喝下之後,在幾個已經來到準備接生的醫女的安撫與照顧下,忍着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又煎熬了將近兩個時辰,孩子卻依舊沒有要出來的跡象。
她一臉痛苦地躺在牀上,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牀單,那仍在加劇的陣痛,使得她額頭上的汗珠不停地擦盡又浸出。
生孩子很痛苦很痛苦,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卻沒想到,這痛苦是如此的持續漫長,長的讓人感到崩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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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洵等到婚宴結束,從相府回來,一下馬車,便聽到守門的侍衛說江抒要生了的消息。
他的身子不由一震,二話不說,頂着夜色匆匆趕來偕聚園。
“啊——,啊——!”剛剛踏進敞開着的院門,向裡才走沒幾步,便聽裡面遙遙地傳來幾聲痛苦的叫喊。
他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也顧不得自己一朝親王的形象,大步朝着那聲音傳出的位置跑去。
“王爺——”
“王爺——”
“……”
看到他過來,那些端着漆盤、水盆進進出出的醫女侍女忙上前行禮。
朱常洵隨手抓住一人,急切地問道:“裡面情況如何?王妃她怎麼樣了?”
那被他抓着的是一個年幼的醫女,她迅速低下頭去,怯怯地道:“骨盆還未完全打開,到生下孩子恐怕還得幾個時辰。”
“……”朱常洵低垂的雙手一緊,急着又問,“疼了有多久了?”
那醫女緊握着手中的銅盆,略一沉吟道:“見紅到現下,兩個多時辰——”
“啊——,啊——!”她話音方落,房內再次傳來幾聲痛苦的叫喊。
隔着不遠的距離,深愛的女人此時那痛楚的神情,朱常洵幾乎能夠想象得出。
他的心再次揪了起來,迅速鬆開她,大步跑向房門。
“王爺,您不能進——”不等他踏上回廊的臺階,候在廊前的周管家忙上前將他攔下。
朱常洵擡頭看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在場的,遂面帶焦急地止步停下。
“啊——,啊——!”而在這時,裡面痛苦的叫喊復又響起。
“不行,本王放心不下,得進去看看!”朱常洵擡手將他推開,作勢就要繼續向前。
“王爺不必擔憂,裡面有醫女在,王妃不會有事的,”一直守在外面的胡太醫忙上前道,“王爺若是進去,醫女們心生畏懼,手忙腳亂之下,恐會出了差錯。”
“……也好,本王便在外面等着——”朱常洵稍作沉吟,輕輕點了下頭。
“這到孩子出生,恐怕還得些時候,”胡太醫側頭朝着房門看了一眼道,“王爺外出折騰了一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等到孩子生下來,卑職再讓人去告知王爺。”
“不行!”朱常洵想都沒想,斷然拒絕,“王妃爲本王受這麼大的罪,本王怎麼能夠丟下她獨自離開。今夜本王就在這兒守着,王妃生到何時,本王就守到何時——!”
《》最新6章 第1176章 怎麼能長成這副模樣
他沒想到,這一守,就是足足四個時辰。
期間,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大盆一大盆的開水被端進去,一大盆一大盆的血水被端出來,心急如焚,卻無能爲力。
唯一減輕焦慮的方式,就是在外面來來回回地徘徊,不停地走來走去。
廊檐上燈籠暗淡的光線下,沒有人注意到他緊緊攥起的拳頭中指甲陷入血肉,血珠一滴一滴滑落下來,也沒有人注意到他眼眶中微微泛起的水光。
直至天空破曉之際,那燃着燈燭人影晃動的房內才終於在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中,傳來一聲嬰兒清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一直在房內伺候的雲茯苓立即大步跑了出來,看到聽聞哭聲已經踏上臺階的朱常洵,一臉激動地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個小公子——!”
“王妃她怎麼樣了?”朱常洵忙問道。
“……母子平安——”沒料到他會先問這個,雲茯苓先是一愣,隨後粲然一笑道。
“哈——”朱常洵一顆揪着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迅速向前幾步,踏進房門。
入目之處,幾個醫女正圍在一起爲孩子清洗身子,他看都沒看一眼,直接繞過屏風走進內室。
此時,江抒正虛弱地躺在牀上,頭上的簪釵冠鈿早已被雲茯苓取下,綰起的髮髻也被拆開,鬢邊的髮絲被汗水浸溼,凌亂的貼在臉畔,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
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她吃力地向外側了側頭,待看清來人的面容,掙扎着就要起身。
朱常洵忙走過去,擡手扶住她,輕輕在牀頭坐了下來,將她攬在懷中,擡手爲她捋了捋兩鬢的髮絲,語氣溫柔地道:“抒兒,辛苦你了。”
江抒倚在他的胸口,緩緩搖搖頭:“我聽她們說,是個男孩?”
“是,是個男孩。”朱常洵輕輕點了下頭。
“那……長得……好看嗎?像你還是像我?”微微頓了頓,她又吃力地問道。
“這……我還沒看,”朱常洵略一遲疑道,“不然就……”
“王爺,王妃,孩子包好了,”他話未說完,一個年歲略大一些的醫女抱着包裹着孩子的襁褓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這孩子濃眉大眼的,可真惹人喜愛!”
“是嗎?”江抒有些虛弱地笑了笑,朝着她擡了擡手,“抱過來讓我看看吧。”
“是。”那醫女恭敬地答應一聲,緩步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在她的身邊。
而後,屈身後退兩步,自行退了出去。
“哪裡惹人喜愛了,鄒巴巴的,真難看!”江抒低頭看了一眼,面露嫌棄之色,“他爹他娘可是京城出類拔萃的美人,他怎麼能長成這副模樣!”
“孩子剛生下來都這樣,過幾天長開了就好了。”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向她。
“這倒也是,”江抒認同地點點頭,稍作沉默道,“你給他取個名字吧。”
“好,”朱常洵淡淡一笑,垂眸想了想,擡手小心翼翼地撫上那柔嫩的小臉道,“孩子是由字輩,末字從木,不如就叫他由樺吧。”
《》最新6章 第1177章 還有什麼非改不可的理由
“由樺,朱由樺,樺兒——”等他回答的過程中,幾個呼吸的功夫,江抒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聽到這兩個字,不禁釋然一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叫他由檢嗎?”
“忘記跟你說,于靖容的那個孩子,叫由檢——”朱常洵緩緩擡頭看向她。
“什麼?”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怎麼會……”
“叫由檢怎麼了?”朱常洵眸光微動,做出一副不解的樣子。
“沒……沒什麼,”自己知道未來,叫由檢便註定只活到三十四歲,成爲亡國之君的事情不能說,江抒連忙擺擺手,“就是覺得……這名不太好聽。”
“由檢,檢兒,”朱常洵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略一沉吟道,“好像確實不如樺兒聽着順耳。”
“嗯,”江抒立即鄭重地點點頭,“那可不可以給那孩子改個名?”
“這好像……不太合適吧,”朱常洵微微頓了頓,眼眸一眯道,“畢竟不是這府上的孩子,總不能一句聽着不順耳,就讓人家把名改了。除非……還有別得什麼非改不可的理由?”
“當然沒有——!”江抒只覺心頭一震,迅速搖搖頭。
“既然如此,那就別管了,”朱常洵斂斂神色道,“由檢這個名字,是朱常洛親自取的,咱們去提改名的事,恐怕會生出什麼嫌隙來。這名兒好聽難聽,會給那孩子帶來怎樣的命運,都是天定的,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好,那就不管了,”江抒也不願與那朱常洛有什麼牽扯,再次點了下頭,沉默片刻道,“對了,我去年讓你找的兩個人,魏忠賢和李自成,找到了嗎?”
那孩子既然確定叫朱由檢,也就是說,按照歷史的走向,三十四年後就是大明亡國的時候。她不想面對國破家亡的場面,只能想辦法改變歷史。
“暫時還沒有,”朱常洵緩緩搖搖頭,“不過,總有一天,我會爲你找到的。你剛生下孩子,身子還虛,別瞎想了,先休息吧,我去吩咐他們爲你燉些補品。”
“嗯,”江抒微微側了側頭,神情凝重地望着他,“常洵,你一定要當回事,要儘快把那兩個人找出來,時間不多了,等到他們主動出現之時,可能就晚了。”
“這兩個人都是什麼人?很厲害嗎?”對上她深凝的雙眸,朱常洵柔聲道,“你好像有些怕他們似的。”
“……我纔不怕呢!”江抒先是一怔,隨後忙着否認。
頓了頓,想到什麼,她道:“之前忘了告訴你,那個魏忠賢,是個太監,只要把宮裡所有的太監都挨着找一遍,想必就能找到,相對比較好找一些。至於李自成……他應該是一個普通百姓,家裡好像還很窮。”
她隱約記得,小時看得不知是電視劇還是漫畫書裡,李自成的闖王起義,好像是個農民起義,而農民如果可以好好過活的話,斷不會冒着生命危險去做那種刀口舔血的事情。
“好,”朱常洵淡笑着點點頭,“那我就先去找魏忠賢,再找李自成——”
《》最新6章 第1178章 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那日,孩子出生的消息傳出後,宮裡很快便命人送來了賞賜。
接着,相府、太子府、瑞王府、惠王府、潞王府、壽陽長公主府、瑞安長公主府、壽寧公主府、榮昌公主府……但凡與福王府沾親帶故的府上,也都陸續遣人送來了賀禮。
江抒自然知道這所謂的恭賀有的出自真心實意,也有象徵性的面上功夫,不過卻不放在心上,對於那些不需要給予回報便可安心收下的豐厚禮品,欣然笑納。
在各府的來來往往中,轉眼,兩日時光便就過去。
這日下午,她正斜倚在牀頭,笑意融融地望着身旁熟睡的樺兒那張已經變得好看一些的柔嫩小臉,想象着再大一些可能會更好看一些,突然感到牀前多出一道暗影。
她下意識地擡起頭來,只見一襲橙襖紅裙的朱軒嬈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三嫂……”對上她的目光,朱軒嬈輕輕咬了咬下脣,略一遲疑道,“我要走了,來向你辭行。”
“……”江抒低垂的雙手微微一緊,“你要去哪裡?”
“跟我父王回衛輝,”朱軒嬈道,“皇祖母的壽辰過去有些日子了,屏淺與你大哥也成親了,今日也過了三朝回門,父王已經沒有必要再在京城逗留了,我準備跟他一起走。”
“那……什麼時候回來?”江抒想了想問。
朱軒嬈緩緩搖搖頭:“可能永遠都不回來了。”
“……你能放得下奉之哥嗎?”江抒眉頭不由得一蹙。
“放不下又怎樣?”朱軒嬈苦澀一笑,“我等了他三年,他都無動於衷,再等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那也不一定,”江抒略一沉吟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他的心意,他遲早會看到的。”
“我之前也這麼認爲,”朱軒嬈神情平靜地望着她,“我以爲,只要我堅持,只要我不放棄,總能打動他。但……直到前些日子許家出事,他爲你二姐葉潭搸緊張成那個樣子,我才終於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他的心裡只有葉潭搸一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永遠都不會有我的位置……”
“軒嬈……”
“三嫂,我是不是很可笑?”朱軒嬈不等她把話說下去,又接着道,“放下身上所有的驕傲,磨平身上所有的棱角,去靠近他,糾纏他,換來的卻是不屑一顧。”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江抒不想她難過,輕聲勸慰道,“他不會不屑一顧,就算他的心裡沒有你,他也會很感動,只不過是沒辦法去迴應罷了。”
“是嗎?”
“嗯,”江抒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與奉之哥自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可……他一直以來對我的態度……”
“有件事情,我沒告訴你,”江抒凝眸望着她道,“我曾問過他,像你這樣坦白直率、敢愛敢恨的好姑娘,爲什麼不試着去接受,他說,正是因爲你是好姑娘,纔不想傷害你。”
《》最新6章 第1179章 最終都難逃一別
“……”似是沒料到那個自己喜歡了足足三年卻一直對自己視而不見的人會對自己有這般評價,朱軒嬈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又苦澀一笑,“他不想傷害我,那是他人好。他都知道我是個好姑娘,卻仍然對我避之不及,寧願無望地去在背後守着葉潭搸,也不肯給我機會,才更讓人絕望。”
“當初二姐是以沖喜的方式嫁進許家的,奉之哥對她放心不下,纔會悄悄在背後守護着她,”江抒忙解釋道,“如今得知二姐夫根本沒病,有能力去保護她,他就用不着再爲她操心了,也許就……”
“但也許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朱軒嬈擡頭對上她的眼眸,“三嫂,我已經沒有心力去承受那種有了希望又絕望的痛苦了,日後就只想好好陪在我父王身邊,做一個聽話的女兒,儘自己該盡的孝道。”
“……你確定嗎?”江抒微微頓了頓,斂斂神色道。
“嗯。”朱軒嬈面色凝重地點點頭。
“……也好,”看她態度堅定,江抒也不好再勸,稍作沉默道,“那你什麼時候走?”
“明日一早的船,”朱軒嬈道,“天黑之前就啓程去張家灣。”
“……怎麼這麼急?”江抒眉頭忍不住再次一擰。
“父王身爲藩王,本不該離開封地的,是皇祖母太想他了,才讓皇伯伯召他進京的,”朱軒嬈略一沉吟道,“他如今來京城已經半年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那些大臣們又會說三道四胡亂猜疑了。”
“這倒也是,”那些迂腐大臣們對於祖制的盲目尊崇江抒是知道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被道,“只是我身子不便,不能前去送你。”
“無妨,送與不送最終都難逃一別,”朱軒嬈努力擠出一抹淡笑,“三嫂,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待會兒還要隨父王進宮去向皇祖母和皇伯伯拜別。”
“好,”江抒也不便挽留,輕輕點點頭,“一路保重——”
“嗯,”朱軒嬈也微微點了下頭,稍作停頓,向前兩步,屈身將手伸向面前樺兒那柔嫩的小臉,“樺兒,姑姑要走了,不能喝你的滿月喜酒了,你不要怪姑姑。姑姑已經給你備下了滿月禮,到時會有人給你送過來……姑姑聽說,你娘生你的時候,受了很大的罪,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她。”
道完,緩緩直起身,不再多說什麼,掉頭向外走去。
尚未走幾步,卻已是淚流滿面。
這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這裡自己所有的親朋好友,志趣之交,以及那個愛而不得的人,也許,此生都不會再有交集……
江抒目送着她走出內室,走出房門,直到腳步聲漸漸聽不見,衝着外面朗聲喊道:“雲茯苓——”
候在房門外的雲茯苓聞聲立即快步走了進來,恭敬地朝着她一擡手:“王妃有何吩咐?”
江抒略一沉默,神情凝重地望着她道:“你馬上去趟相府,把奉之少爺請過來——”
《》最新6章 第1180章 從未期望能夠遇上
然而,說是馬上去請,但由於自家那位奉之哥在禮部供職,每日卯時應卯,酉時散值,除休沐之日外,白日裡通常不在府上,雲茯苓將他請來之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臣葉奉之拜見王妃——”在雲茯苓的引領下,踏進房門,繞過屏風走進內室,看到裡面除了倚在牀頭的江抒外,還有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婦人在,葉奉之忙禮節性地衝着她擡了擡手。
“我有些話要跟奉之少爺說,你們先下去吧。”江抒心知他這是做給旁人看的,淡淡扯扯脣角,擡手朝着一旁抱着樺兒的奶孃和剛進來的雲茯苓擺了擺。
“是——”二人齊齊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幾步,先後向外面走去。
“抒丫頭,你這麼急着找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待到她們走出房門,葉成宣立即直起身來,向前兩步道。
一炷香的功夫前,他散值從禮部回去,剛剛走到相府門前,便被等在那裡的雲茯苓給攔下,不由分說,火急火燎地拉上了馬車,這一路來,他便猜想着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懷淑郡主要隨潞王回衛輝的事情,你知道嗎?”江抒微微斂斂神色,凝眸望着他道。
“……”葉奉之先是一愣,隨後搖搖頭,“不知。”
“那你希望她走嗎?”江抒頓了頓,又問。
“我……”對上她深凝的眼眸,葉奉之面露遲疑之色。 шшш● ttκǎ n● c○
“其實,你還是不希望她走的,對嗎?”江抒看他這個反應,試探地道。
“不,”葉奉之再次搖搖頭,“她性子太直,不知變通,不適合待在京城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走了也好。”
“她是看到了二姐在你心中的分量,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才決定要走的,走了可能永遠都不再回來了,”江抒輕嘆一聲,語氣平靜地道,“你若是就這樣任由她走了,可能這輩子都遇不上對你這麼死心塌地的姑娘了。”
“我也從未期望過能夠遇上,”葉奉之苦澀一笑,“在潭搸嫁進許家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暗自立下了誓,這輩子就在背後默默爲她守着,終生不娶。”
“所以,你不肯接受懷淑郡主,是怕違背了當初的誓言?”江抒眉頭忍不住一蹙。
頓了頓,見他沉默着不答,又道:“你可知道,這並非是二姐所願的!她希望你能放下過去,找個好姑娘,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
“看着她不得不嫁給一個病秧子沖喜,看着她過得不如意,看着她每日裡強顏歡笑,內心卻在苦苦煎熬,我怎麼能夠放得下!”葉奉之定定地望着她。
“如今不是知道了二姐夫的病是裝得麼?”江抒略一沉吟道,“而且,二姐也已經接納了他。現在的她不再是強顏歡笑、苦苦煎熬,她有疼愛她的丈夫,有活潑可愛的兒子,已經算得上圓滿了。奉之哥就算只爲不讓她因辜負了你而自責,也該試着放下心中的執念。”
“我不會讓她自責的,”葉奉之神情凝重地道,“她受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纔苦盡甘來,我會遠遠地避開她。”
《》最新6章 第1181章 到底是什麼想法
“既然決定要避開,何不試着給自己也給愛自己的人一個機會?”江抒再次嘆息一聲,“奉之哥,人生很長的,不能總是活在過去。”
“我明白,我會試着去放下的,”葉奉之輕輕點點頭,稍作沉默道,“不過,懷淑郡主……我是真得不想傷害她。”
“你的無動於衷,纔是傷她最深的,”江抒凝眸望着他,“她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爲了你放下身上所有的驕傲,磨平身上所有的棱角,到頭來卻得不到你的任何迴應,你可知,這種心情有多絕望?”
“我……我不知道……”葉奉之有些震驚地搖搖頭,“我以爲……她對我只是一時的好感,只要我立場堅定,不作絲毫動搖,時日久了,她自會離開。”
“是,歷經三年之久,她終於決定要離開了,”江抒緊緊盯着他道,“但我看,奉之哥卻並未有包袱放下的輕鬆啊!”
“我……”
“事到如今,奉之哥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江抒稍稍頓了頓,又道,“你對她,到底是什麼想法?”
“……”葉奉之先是一怔,隨後搖搖頭。
江抒定定地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她明日就要走了,一早的船,今日天黑之前會動身去張家灣。奉之哥若是心裡有她,那就趕緊去潞王府……不,去朝陽門找她,也許現在還來得及。”
“我……”葉奉之面露遲疑之色。
“不想後悔,就趕快去呀,把她留下來——”江抒眉頭輕微一擰,“再晚,就真得來不及了!”
那日,葉奉之告辭走了之後,江抒其實是不確定他會不會去留朱軒嬈的,直到後來朱軒嬈來了王府,向她道謝,她才知道,他是真得去了。
不過,據朱軒嬈所說,他不是當日傍晚去朝陽門攔她的,而是在次日一早,張家灣大運河的碼頭,他們啓程要走的時候,他騎馬匆匆趕到。
當時他快馬加鞭的趕到的時候,他們的船都開了,他翻身從馬上下來,追着跑了好一段,大聲懇求她不要走,她感動之下,才讓船又靠了案,下船跟他回來。
江抒當時聽了不禁有些好笑,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出自家那位奉之哥是經過了怎樣一夜未眠輾轉反側的反覆糾結考慮,才最終下定的這個讓她喜聞樂見的決心。
不知不覺,二十幾日的時光便在終日的臥牀休養中過去,端午過了,樺兒的滿月之日也到了。
由於此時已是夏日,天氣炎熱,滿月宴便選在了相對涼爽的晚上來過,於是整個白日裡,江抒就還是在牀上安安分分地躺過了月子的最後一天,直至暮色四合,方纔讓雲茯苓給更衣梳妝,準備前往前院設宴的聚慶堂。
然而,在雲茯苓的隨同下,還未走出偕聚園的院門,突聽身後的她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砰”的聲響。
她的心頭立時一緊,正欲轉過身去,但還未來得及動作,突感脖子一痛,跟着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最新6章 第1182章 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接着,她便感到自己落在一個堅實的懷抱中,被打橫抱了起來。
然後,不知過了有多久,又覺得自己像是身在馬車上,身下顛顛簸簸的,擾得她無法安睡。
但是,她卻始終睜不開眼睛,每次意識就要回籠的時候,都會有一股略帶苦澀的液體緩緩流入口中,之後睏意更濃。
模模糊糊中,她隱約聽到有人在說什麼大汗,貝勒,福晉,額涅……她還不時地聽到一些女聲在耳畔響起,有的悅耳動聽,有的溫柔平和。
可是,她不是要去聚慶堂出席樺兒的滿月宴麼,應該在去的路上纔對,哪來的這許多莫名其妙的聲音?
難道,樺兒過滿月一事其實是自己在做夢?又或者……現在纔是在夢中?
江抒只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直到腹中實在飢餓的厲害,才拼命地睜開眼睛。
出現在她視線中的,並非是福王府中賓客雲集熱鬧非凡的聚慶堂,也不是那感覺中的顛簸的馬車。
她慢慢半支起身子,不太清醒地打量着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
這絕對不是她偕聚園中的閨房,而是一間寢殿,一間極盡奢華的寢殿,殿內雕樑畫棟,簾幕低垂,各種陳設都相當精緻考究,比起紫禁城中鄭貴妃的翊坤宮也絲毫不見遜色。
這是什麼地方?
她怎麼會在這裡?
江抒心中頓時生起無數個疑問?
“格格,您醒了?”就在她疑惑之際,一個梳着兩把頭穿着水紅色旗裝的小丫頭端着水盆進來,看到半起身的她,清亮的眼眸中出現一抹驚喜。
“……你叫我什麼?”聽到這個稱呼,江抒心頭不由一緊,稍有的睏意也跟着煙消雲散。
“格格呀,”小丫頭並未看出她的異樣,快步走到近前,將手中的銅盆放在一旁的圓凳上,甜甜一笑道,“格格長得可真美,就跟那畫裡走出的仙女似的!”
“我這是在哪兒?”江抒卻沒有心情關注什麼讚美的話,忙着又問。
“福晉的麟趾宮,”小丫頭道,“格格來了之後,就一直在昏睡,都睡了兩天了,可把福晉擔心壞了,她都……”
“等等——”江抒不等她說完,淡聲將她打斷,強壓下心中的震驚道,“我是想問,這是哪座城的什麼地方。”
“格格睡糊塗了吧,這是興京的汗王宮呀!”小丫頭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格格特地從棟鄂來興京,就是爲了進宮看福晉的呀!”
“興京?汗王宮?”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兩個名稱,陡然想到什麼,“這裡是建州?”
“是啊!”小丫頭笑着點點頭。
“……那我是誰?叫什麼?和福晉是什麼關係?”江抒稍作沉默,強制着讓自己鎮定下來,又道。
既然這裡是女真人的地盤,自己又被稱之爲格格,對外便必定不會再是大明福王妃的身份。
“格格是官拜大金一等大臣的棟鄂部部長何和禮的掌上明珠,隸屬滿洲正紅旗,名董鄂·玉抒,是福晉的侄女兒。”小丫頭雖不解她爲何這樣問,還是恭敬地作出回答。
“那……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江抒頓了頓,又問。
“是八爺送格格過來的——”小丫頭淡笑着道。
“八爺?……皇太極?!”江抒頓時想到當初揭穿羅新的真實身份時,他說他是努爾哈赤的第八子的事情。
《》最新6章 第1183章 不會讓你如願的
“不錯,是我——”小丫頭尚未開口回答,一道低沉凝重的聲音陡然從外面傳來。
緊接着,一襲玄黑色團蟒紋馬蹄袖箭衣、剃髮梳辮的皇太極撥開低垂的繡幕珠簾走了進來。
“奴才給八爺請安。”小丫頭忙迎上前去行禮。
“你先下去吧,”皇太極擡手朝她擺了擺,看向只着中衣坐於牀上的江抒道,“我有些話,要單獨跟格格說。”
“嗻。”小丫頭恭敬地答應一聲,屈身向外面走去。
“你費盡心機把我弄到這裡來,是要拿我做人質,藉此威脅常洵嗎?!”待到那丫頭走出去,外面的關門聲落下一陣子,江抒冷哼一聲,怒目瞪向面前之人道。
“我要對付他有的是辦法,不至於拿自己所愛的女人去做籌碼!”皇太極向前兩步,定定地望着她。
“你說什麼?!”江抒臉色立時一變。
“我已經爲你安排了新的身份,大金一等大臣董鄂部部長何和禮的女兒,我父汗側福晉董鄂氏的侄女。等過些日子,我便會向父汗請旨,立你做我皇太極的福晉。”皇太極淡淡斂斂神色,語氣平靜地道。
“你瘋了嗎?!”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江抒眉頭不由一擰。
“我清醒地很,”皇太極繼續向前兩步,“只有你,纔是值得我皇太極去守護的女人!”
“呵,是嗎?”江抒嘲諷地一笑,“別忘了,當初是你一步步把我推到常洵身邊的!”
“我後悔了,打你懷着他的孩子從湖州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皇太極微微垂了垂眸,眼低出現一抹沉痛之色,“是我發現自己的心意太遲了,直到你要隨他去湖廣賑災的時候才……我以爲,你一直是與他保持距離的,就沒有太阻止,打算等你回來之後再說,可你卻懷着他的孩子回來……你可知道,當時我的心中有多煎熬!”
“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江抒卻絲毫不爲所動,“我根本就不喜歡你!就算當初你沒有把我推到常洵的身邊,我也跟雁程走了,而不會與你牽扯出任何關係!”
“也未必有那麼絕對,”皇太極緩緩擡起頭,對上她的眼眸道,“你當初不是對那朱常洵頗有成見麼,還想要逃婚,後來不還是被他打動!我只要將你留在我的身邊,以誠相待,時間久了,你早晚會心甘情願地做我的女人!”
“永遠都不會!”江抒冷冷瞪着他,“跟常洵比,你也配!一個爲了接近我、利用我,不惜演苦肉計,把自己弄得身負重傷的人,我葉江抒——瞧不上!”
“那不是苦肉計,”皇太極眉頭輕微一擰,忙解釋,“我遭暗算是真的,只不過那暗算我的不是師兄,是我那大王兄褚英,要爭奪的也不是掌門之位,而是汗位。”
“即便如此,又與我何干?”江抒冷聲道,“我只知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對你有救命之恩,作爲回報,我希望你能送我回去。”
“不可能——”皇太極想都未想,斷然拒絕。
稍作沉吟,他道:“作爲回報,日後我會好好待你。”
“我不需要!”江抒眸底再次出現一抹怒意,“我不會讓你如願的,即便是死!我是大明的人,是炎黃子孫,決不會委身於你一個外族人!”
《》最新6章 第1184章 最好不要讓第三個人聽見
“外族人?”皇太極輕哼一聲,“早晚有一天,我大金的鐵騎會攻破關口,入主中原——!”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大明的皇族,是有骨氣的,就算到了那一步,大不了還有一死!”雖然因爲知道未來歷史的走向,沒辦法自欺欺人地出言嘲諷他是在自不量力,但在民族氣節這種大事上,江抒立場卻是分外堅定。
“他朱常洵有什麼好的,讓你這般愛屋及烏地維護!”看她態度強硬,皇太極面色不由得一變,“先是弄來一個私生子當世子,弄來一個外室與你平起平坐,接着又立了側妃,還讓那側妃懷上孩子,他有爲你想過嗎?!”
“有沒有都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江抒怒目瞪着他,“他再不好,至少也是個光明磊落、恩怨分明的人,絕不會如你這般,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要利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不會傷害你,不就夠了嗎?”皇太極眉頭再次輕微地一蹙。
“你們女真人也是不想看到相府與福王府聯姻的,你真的從來沒有想要置我於死地過嗎?”江抒面帶懷疑地緊緊盯着他。
“……至少在你救過我之後,我就只想保護你。”皇太極略一沉吟,避重就輕地道。
“那在那之前就是有了!”江抒面色立時一變,“你告訴我,那晚在我救下你之前,我在永定門外蒼桐鎮的燈會上遭遇刺殺,是否與你有關?”
當時怯羽出手救下她,她還以爲那刺客是要刺殺他的,自己是與他離得近了受了連累,後來幾次遭遇刺殺,纔想到可能那人就是衝自己來的。
“不錯,是我做的,”皇太極緩緩點點頭,凝眸望着她道,“不過,僅那一次,在你救下我後,我對你就只有感激之心,就只想報恩。”
“幾次以我爲餌,去刺殺我的夫君,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江抒冷冷一笑,“這樣的感激,我承受不起!你若還有一點兒良知的話,就送我回去!”
“我說了,這不可能——!”皇太極再次拒絕,“你現在是我大金的玉抒格格,是我皇太極將來要娶做福晉的人,你就安心留在這裡,準備待嫁吧!”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什麼董鄂·玉抒,我是大明內閣首輔葉向高的女兒,福親王朱常洵的妻子,葉江抒,是大明的人。”江抒道。
“這話你對我說說還好,最好不要讓第三個人聽見,”皇太極道,“若是傳到我父汗的耳中,我不敢保證他不會拿你去跟明人講條件,或者,殺你祭旗也有可能,到時候我也未必保得了你!”
“你……”
“還有,”皇太極又道,“你不是何和禮的親生女兒的事情,董鄂側福晉並不知曉,她入宮多年,從未見過她兄長的幾個女兒,只當你是親侄女,在她面前,你最好不要露出破綻。若是讓她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保不準會拿你去向我父汗邀功。”
“不需要你的提醒,我沒活膩!”江抒瞪着他道,“你既然不打算放我走,就出去——!”
《》最新6章 第1185章 必須得去熟悉一下地形
“好,我走,”皇太極知她剛剛得知她被自己虜來興京一事,心中怒氣一時難平,再說什麼也無益,緩緩點點頭,“我會盡快向父汗請旨賜婚的,你好好準備一下。”
“我說了,我是不會嫁給你的,你最好死了這份心!”江抒冷冷瞪着他道。
“不死又能如何?”皇太極也不介意她惡劣的態度,斂神對上她冷凝的眼眸,“你已經在我大金的皇宮裡,這事還能由得了你?”
“你……”
“你們中原不是有一句話麼——‘來日方長’。時日久了,你早晚會發現,我比他更適合你。”
“出去——!”江抒只覺自己心中的怒意被逼到極點,猛地擡手朝外一指。
“好。”皇太極再次點點頭,深深看她一眼,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但才走到垂幕邊,突然又想到什麼,回過頭來看向她:“阿爾布姐妹是我的人,剛纔你看到的那個是朱赫,還有一個叫殊蘭,今後就由她們來照顧你。除了你的真實身份不能跟她們說之外,其它方面皆可信任。我在宮外有府邸,不住在宮中,你若想見我,就跟她們說。若是覺得悶了,也可以讓她們帶你在宮中走走。”
道完,不再停留,掀開低垂的繡幕珠簾走了出去。
在他走出殿門不久,那之前的小丫頭阿爾布·朱赫又走了進來,緩步走到牀前,笑嘻嘻地望着她道:“奴才給格格梳洗更衣吧?姐姐已經去膳房爲格格取膳食了,格格都昏睡了兩天了,想必也餓了。”
“……嗯。”雖然心中極爲憤怒,雖然說了對那皇太極寧死不從,但心知只有活下去,將來纔有機會回到京城,見到常洵與樺兒,江抒略一遲疑,最終還是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在朱赫的侍候下,不緊不慢地洗漱完,穿上旗裝,戴上旗頭,踩上比她前世的高跟鞋還難駕馭的花盆底,又等不久,殊蘭便端着所謂的膳食回來。
那是由烤羊腿、罈子肉、包兒飯、白肉血腸、牛骨湯組成的四菜一湯。
江抒看了直犯惡心,暗道蠻人果然野蠻,什麼都吃。待那四菜一湯擺上桌後,勉強將那還算正常的包兒飯吃下,便讓殊蘭又端了出去。
然後,看向候在一旁的朱赫:“姑姑她在哪裡?這來了兩天了,還沒拜見過呢,帶我去向她請安吧。”
“格格,福晉此時不在宮中,”朱赫道,“她爲了格格能夠早日醒過來,隨大福晉出宮去城外的雙靈寺法會祈願了,要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這麼久?”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那這麟趾宮裡還有誰?”
“格格、奴才、姐姐和這宮裡的幾個下等宮女和太監,”朱赫淡笑着道,“主子就格格一人了。”
“哦,”江抒眸光一動,利落地站起身,“剛剛吃得太飽了,你隨我到外面去走走吧。”
這興京的汗王宮,今日之前她是從未聽說過,對於宮裡的佈局結構,更是無從知曉,要想將來有朝一日逃出去,就必須得先去熟悉一下地形。
“嗻。”朱赫不知她心中的計較,只當她是想要去散散步,恭敬地答應一聲,緩步隨她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186章 這些正合她意
由於這汗王宮佔地面積遼闊,自己所在的麟趾宮又不靠近外圍宮牆,在出逃一事上不佔優勢,想要制定出萬無一失的逃走策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於是在接連十幾日的時間裡,除了吃飯睡覺之外,江抒便都在對宮苑中據朱赫所說可以隨意走動的後宮與花園範圍的細緻觀察中度過。
不知是不是自己上次說話太重的緣故,這十幾日來,皇太極都沒有再出現過,只命人送了些衣物首飾過來,外加弄了個會做中原菜的廚子進宮,在膳房單獨給她開小竈。
不過,這些正合她意。膳食合口味,可以把身子養好,以好有力氣逃出宮;首飾存起來,可以在出宮後換成銀子,作爲回京的盤纏;那個人不來,就不必費心去招架,纔可以更有精力去研究自己的出逃計劃……
這日,用過早膳,待到殊蘭將殿內桌上的碗盤一一收走後,江抒便又像往常那樣,以飯後散步爲由,帶着朱赫出了門,準備繼續自己對於這王宮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的觀察。
然而,主僕二人沿着宮宇間莊嚴肅穆的宮道,不疾不徐地步入這夏日裡花木蓊鬱的花園,向裡才走沒多遠,卻見一個大紅的身影自一側的一條兩旁矮灌、翠竹交替環繞的曲折小道上大步朝這邊跑來。
因爲跑的急,沒有注意眼前的路已經快到盡頭,待到發現前方立着一塊巨大的石頭的時候,距離其已不到一丈。
她急忙止步停下,但因腳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難控平衡,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擡起頭來,卻見一旁幾步遠處的江抒正一臉探究地看着她。
“那個……我在我額涅的母族嘉穆瑚部待了半年,今日纔回來,誰知道這花園裡竟然無端地多出一塊石頭呀!”紅衣少女小臉一紅,有些窘迫地道。
“沒關係,從此以後就知道了。”江抒望着她那張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下稚嫩的俏顏,淡笑着道。
少女認同地點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咦?我怎麼沒見過你?”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你的打扮,也是個格格吧?你是誰家的女兒?怎麼會在宮裡?”
“回四格格,這位是董鄂福晉的侄女,何和禮大人的掌上明珠,玉抒格格——”不等江抒開口,位於她身後的朱赫上前兩步道。
“原來是官拜一等大臣的董鄂部部長何和禮大人的女兒呀!”少女偏頭一笑,“我叫穆庫什,是大汗的四女兒。”
“玉抒見過四格格。”如今在人家的地盤上,該有的禮節還得有,江抒立即朝着她屈了屈身子。
“不必多禮,”穆庫什上前扶她起來,餘光瞥見一旁的朱赫,轉頭看向她,“你……你不是八哥身邊的人嗎?怎麼會在玉抒格格的身邊?”
“是八爺讓奴才和姐姐來照顧玉抒格格的。”朱赫恭敬有禮地道。
“八哥讓你們……”穆庫什陡然想到什麼,眼珠一轉,擡手指向江抒,“噢,我知道了,八哥喜歡的人——!”
《》最新6章 第1187章 恐怕一時回不來了
“四格格,你別胡說,玉抒只是來探望姑姑的!”心中對於皇太極的惱恨不能讓人知道,也不願被人誤會自己與他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江抒故意擰了擰眉頭,做出一副嗔怪的樣子。
“那你來了多久了?見到你姑姑了嗎?”穆庫什只當她是在害羞,也無意再逗她,斂斂神色道,“我聽說她十幾日前隨大福晉去雙靈寺祈願了。”
“半個月前到的,但她見到了我,我沒見到她,”江抒微微垂了垂頭,稍作沉默道,“我從董鄂來得路上昏倒了,是被人送進宮來的,昏睡了足足兩天,醒來之後,她已隨大福晉出了宮。”
“福晉走得時候說,半個月後就能回來,這再等兩天,差不多就該回來了。”一側的朱赫忙上前安慰。
“恐怕一時回不來了,”穆庫什搖頭輕嘆一聲道,“我聽說,大福晉昨晚不小心動了胎氣,爲我父汗生下一個阿哥。這不足月就生了,母子必定十分虛弱,那雙靈寺又離得遠,不宜車馬顛簸,怕是得過一陣子才能回城。”
“啊?那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我姑姑呀?!”爲了配合劇情,江抒再次擰了擰眉,做出一副遺憾的樣子,“我打出生起,都還沒見過她呢!”
“這個……”穆庫什略一遲疑,眸光一動道,“不如這樣吧,我們換上便裝,騎馬去雙靈寺找她。正好我額涅也隨大福晉去了雙靈寺呢!”
“……真的?”江抒猛地擡起頭,一臉驚喜地望着她。
這十幾日來,她都在爲怎樣逃出這汗王宮而犯愁,若是真能夠去那雙靈寺的話,那不僅是出了汗王宮,還能走出興京城呢,到那個時候,自己想要回京豈不就容易的多了?
“當然是真的,說走就走!”穆庫什不知她心中的計較,燦然一笑道,“我們先各自回宮去換衣裳,一炷香後在鳳凰樓後面見!”
說完,不再停留,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快步向着前面後宮的方向跑去。
“格格,您真打算跟四格格去雙靈寺呀?”待到那鞋底觸地的噠噠漸遠,朱赫蹙着眉頭看向身旁的江抒。
“是啊,這不都換衣裳去了嘛,”江抒愉悅地一笑,轉身踏上回路,“走,咱們也回宮吧,遲了讓四格格等就不好了。”
“……是。”朱赫雖心有顧慮,但自己畢竟只是一個奴才,也不好對主子的決定橫加干預,稍作沉吟,回身隨上她的腳步。
在朱赫的侍候下,換上女真平民百姓的衣裳,梳起女真平民百姓的髮髻,又趁她不注意,將之前皇太極命人送來的首飾悄悄塞入懷中,江抒便命她在麟趾宮好好看家,獨自一人出了門。
才踏出巍峨壯觀的麟趾門,就遙遙地瞧見同樣已經做了平民百姓打扮的穆庫什從側對面的永福宮出來。
那永福宮是中宮四側宮之首,位於中宮的東南側,與西南側的衍慶宮將鳳凰樓夾在了中間,距離鳳凰樓比西北側的麟趾宮要近出許多,爲免她多等,更因心中對於出宮一事迫不及待,江抒腳下的步子不覺地加快了幾分。
《》最新6章 第1188章 遇到危險怎麼辦
兩個人先後抵達鳳凰樓,並未多做停留,穆庫什便帶着江抒繞過高高的樓宇,穿過重重的殿閣,直奔宮門。
然而,一路匆匆地纔剛走到宮門口,還未來得及向守門的侍衛出示出宮的令牌,一道低沉凝重的男聲陡然自身後響起:“你們要去哪兒?”
江抒心頭一震,倏然轉過身去,便見一襲玄色團蟒紋馬蹄袖箭衣的皇太極正遙遙地從她們的側後方朝這邊走來。
“八哥——!”同時聞聲轉身的穆庫什面上立時出現一抹驚喜之色,拉起身旁的她大步迎了上去,“你怎麼這麼早就進宮了?可是有事要見父汗?”
皇太極目光淡淡略過她身側的江抒,緩緩搖搖頭,待到兩廂相隔只餘幾步距離,止步停下道:“不是說明日才能到的嗎?”
“在那嘉穆瑚部一待半年,人家這不是想八哥了嘛,”穆庫什小臉微微一揚,“這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八哥,就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
“那你回來的第一件事爲何不是去貝勒府看望八哥?”皇太極眸光微動,“這拉着玉抒格格,是要去哪裡?”
“這……”穆庫什偏頭看了江抒一眼,覺得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稍作遲疑,如實地道,“大福晉不是在雙靈寺爲父汗生下一個小阿哥麼,玉抒格格的姑姑董鄂側福晉要留在寺中照顧,一時半會回不來了,我見她太想姑姑了,就想着帶她去雙靈寺看望一下。正好我額涅也隨大福晉去了雙靈寺,我也許久沒見過她了。”
“簡直胡鬧!”皇太極眉頭不由得一蹙,“如今各部戰事不斷,外面那麼不太平,你有功夫護身,倒還不妨事,玉抒格格手無縛雞之力,你這樣帶她出去,遇到危險怎麼辦?”
“這……我沒想那麼多嘛,”穆庫什輕輕咬了咬下脣道,“我們草原上的姑娘,不都是精通騎射的嘛,又不像南朝的閨閣小姐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手無縛雞之力呀!”
“並不是每個當阿瑪的,都像我們父汗那樣開明,允許女兒家拋頭露面、習馬練箭,”皇太極輕哼了聲,側頭看向江抒,“你知道她是怎麼進宮的嗎?是我送她進來的——”
“……原來你說得那個送你進宮的人是八哥呀!”穆庫什眼眸不由一眯,擡手拍了拍身旁江抒的手臂,“這麼說來,八哥是去董鄂部接你了?”
“沒有,”不等江抒開口,皇太極解釋道,“我去了趟蒙古,回來的路上,正巧遇上她遭到葉赫部人的截殺,便出手把她救了下來。得知她是何和禮的女兒,特地從董鄂到興京看望她姑姑的,就把她送進了宮。”
“原來是這樣——”穆庫什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你把她送到董鄂側福晉的麟趾宮不就好了,爲何還讓自己的人來伺候她?還對她這麼關心?”
“這……我……”
“你喜歡她,對不對?”穆庫什眸光微動道。
“……嗯。”皇太極微微垂頭,沉默了一陣,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所以,纔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帶她去冒險。”
“八哥,你放心好了,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帶她出宮了!”看他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穆庫什不禁有些感動,立起一隻手來,鄭重其事地承諾道。
“這纔是我的好妹妹。”皇太極緩緩斂斂神色,上前兩步,擡手拍拍她的肩膀。
“那是當然,”穆庫什偏頭一笑,“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就讓我這個有功夫傍身不怕遇到危險的獨自一人到雙靈寺去看人吧。”
道完,不再停留,迅速轉回身,大步向着宮門走去。
《》最新6章 第1189章 還不得首當其選
目送着她走到宮門口,向衆守門的侍衛出示了令牌出去後,皇太極擡手伸向面前江抒:“走,我送你回去。”
“你別碰我!”江抒眉頭一擰,迅速後退兩步,嫌惡地避開他的觸碰,“現在沒有旁人了,用不着再演了!”
剛剛當着穆庫什的面,爲免暴露了自己明人的身份,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說慌而沒辦法反駁。如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自然無須再忍着。
“演?”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字,皇太極眸低不由劃過一抹痛色,“我這是爲了保護你呀,必須讓所有人都認定你是我大金的人,你才安全啊!”
“你把我送回去,我會更安全!”江抒冷哼一聲,怒目瞪着他道。
“這不可能,”皇太極毫不遲疑地一口回絕,“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纔將你帶到興京來,就斷然不會有讓你再回去的道理。”
“你……”
“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是想利用穆庫什逃出興京,”皇太極稍作沉默,又道,“我勸你最好還是死了這份心,沒有我的同意,你是走不了的,我會一直在後面看着你!”
那也要看得住才行!
江抒冷冷橫他一眼,忍不住腹誹。
“走,我送你回麟趾宮——”話音落下,等了一陣子,不見她開口,皇太極再次擡手伸向她。
“不勞大駕!”江抒動作利落地一把將他拂開,“我識得回去的路!”
道完,甩甩手臂,越過他大步向前走去。
“哈哈哈,咱們老八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啊!”皇太極轉過身去,目送着她走遠,正準備回身出宮,一側突然傳來一道打趣的聲音。
他的心頭立時一緊,迅速循聲望去,便見不遠處的飛龍閣附近,一襲藕荷色蟒紋馬蹄袖箭衣的莽古爾泰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
“五哥——”他忙上前兩步,象徵性地衝他擡了下手。
“老八,你不會真得喜歡上何和禮家的那丫頭了吧?”不緊不慢地走到近前,止步停下,朝着江抒遠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莽古爾泰有些好奇地道。
“是又怎麼樣?”聽他這麼問,心知自己剛剛與江抒的對話他並未聽到多少,皇太極不禁鬆了口氣。
“不怎麼樣,”莽古爾泰淡淡扯扯脣角,“只是父汗有意要與科爾沁聯姻,讓我們幾個適婚的貝勒其中一人娶那個蒙古格格哲哲。”
“既然幾個人都適婚,又不差我一個,我請辭不就好了。”皇太極不以爲意地道。
“未必辭得了,”莽古爾泰眼眸微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看,在我們幾人中,那個哲哲更屬意於你,三年前你去南朝做臥底,人家就不遠千里追隨你而去。這要嫁人,你還不得首當其選。”
“若是我已經成婚,有了嫡福晉,蒙古人必不會讓他們的格格來給我做側福晉,就不會有這個煩擾了,”皇太極斂斂神色道,“在那之前,我就會向父汗請旨,讓他爲我和玉抒賜婚。”
說完,也無意與他就這個問題再繼續討論下去,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宮門。
“值得嗎?爲了一個女人!”沒走多遠,身後傳來莽古爾泰略帶不解的聲音,“有了科爾沁做後盾,日後汗位必是你的,而那個何和禮不過是我大金五大臣之一,給不了你多少幫助的!”
“我皇太極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是靠裙帶關係,”皇太極腳步微頓,沒有回頭,“還有,玉抒她不是你們隨口而出的‘一個女人’,她是我皇太極認定的人!”
《》最新6章 第1190章 那也得有這個命
那日,藉助穆庫什離開的計劃宣告失敗之後,接下來的時日,江抒便又繼續起自己對於宮苑中可以隨意走動的後宮與花園範圍的細緻觀察。
然而,將近一個月下來,卻發現兩邊的外圍都是數十尺高的宮牆,除了一個重兵把守無法靠近的北宮門之外,夏日裡蓊鬱花木遮掩的牆根邊,甚至連個小小小小的狗洞都沒有,她這個半點兒功夫不會的人,根本出不去。
要想逃離這囚籠般的汗王宮,早日見到年幼的樺兒和在自己被劫來興京的這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裡不知急成什麼樣、又在怎樣尋找自己的朱常洵,唯一的辦法,就是冒險到別處去看看。
於是,經過幾日的斟酌後,在這個悶熱的下午,尋了個藉口支走朱赫和殊蘭,她便悄悄繞過鳳凰樓,走到前朝用以上朝的崇政殿之後。
位於崇政殿正前方的南宮門,也就是一個月前穆庫什帶她去的宮門,是王宮的正門,守衛最爲嚴密,那附近自然是不能走的,倒是左右兩邊,可以拿來一試,在崇政殿後稍作沉默,她就果斷左轉自那莊嚴肅穆的建築左後側繞出後宮。
此時,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後宮左側的東宮與東宮前面的東七間樓之間的寬短宮道。
江抒並未停留,沿着那宮道繼續東行,行至盡頭,有些意外地,看到十座造型、大小几乎一致的亭子呈“八”字形排列在一片偌大的空地上。
那亭子左右兩側各五座,排列的整齊有序。在“八”字形的頂端,是一座建於須彌座臺基上的巍峨壯觀的八角重檐亭式建築,此刻她站在“八”字撇側的第三座和第四座亭子之間,隔着不算太遠的距離,可以遙遙地瞧見那建築門檐上所懸掛的藍底豎匾上,寫着“大政殿”三個燙金大字,以及一些看不懂的字符。
而她面前的第三座亭子,和可以看見匾額的“八”字形捺側的第三座亭子,則分別叫做“正紅旗亭”和“正白旗亭”。
有些好奇這些什麼旗什麼旗的亭子與那大政殿是做什麼的,江抒眸光微動,自那“八”字形撇側的邊沿徑自北轉,悄悄朝着那大政殿的方向走去。
“……這大漠雖大,但除了沙子之外,什麼都沒有,我努爾哈赤想要像成吉思汗一樣得天下,就必須得揮軍南下,收服明朝,用南朝豐厚的物產,養活我北方的軍士!”不緊不慢地纔剛自殿宇的右側踏上須彌座臺基高出平地的數級臺階,沿着亭前折繞的迴廊走到正殿的附近,離敞開着的殿門還有幾步距離,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道野心勃勃的男聲。
江抒腳下的步子不由一頓,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眸中同時出現一抹寒意:想要揮軍南下,染指我大明江山,那你也得有這個命!
而後,也無意去聽裡面接下來再說什麼,轉身向着迴路走去。
既然自己此刻被困在這汗王宮中無法脫身,那就利用這個間隙,爲大明除去這個禍患!
《》最新6章 第1191章 都將是你造成的
“你要做什麼?”半個時辰後,江抒一襲宮女的裝扮,手中端着被她下了含有劇毒的雷公藤汁的金銀花涼茶再次走到大政殿的正殿附近,正準備進去,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低沉凝重的男聲。
聽出聲音裡的熟悉,江抒握着漆盤的雙手不由一緊,止步轉過身去,便見多日未見的皇太極正擰着眉頭站在距離自己幾步遠的位置。
“我……”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漆盤裡做工精緻的細白瓷茶盞,她輕輕咬了咬下脣,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卻又被他淡聲打斷:“你跟我過來——!”
道完,不由分說,擡手拉起她的手臂,轉身沿着殿外折繞的迴廊向着大殿的右側走去,自那邊沒有石欄阻擋的出口處走下須彌座臺基高出平地的數級臺階。
“你放開我!”在階下站穩,瞥見手中因爲他粗魯的動作而盪出大半在漆盤裡的茶湯,江抒惱怒地一把將他甩開,“我要做什麼,你看不出來麼?!你那個父汗竟揚言要揮軍南下,收服我大明,我自然要假借送茶的名義,去探探他的低,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就敢如此口出妄言!”
“就只是這樣嗎?”皇太極穩住身子,緊緊盯了她一陣,擡手端起她手中漆盤裡的茶盞,掀開蓋子舉向她,“這還剩的半盞涼茶,你敢喝了麼?”
“我……”江抒只覺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後退兩步,“我生下樺兒纔剛滿月,便被你虜了來,一路車馬顛簸,身子沒恢復好,不敢碰寒涼的東西!”
“我看,你是不敢喝!”皇太極輕哼一聲,“因爲這盞茶中,含有劇毒——!”
“你……”
“我說了,我會一直在後面看着你,”皇太極頓了頓,又道,“你去花園採雷公藤,將其汁水滴入這茶盞中,被我從後面看得一清二楚!”
“那也是被你們逼的!”江抒冷冷瞪着他,“你把我關在這汗王宮中,我出不去,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努爾哈赤覬覦我大明江山,卻什麼都不做麼?”
“那你可知道,毒害汗王,罪名有多大?”皇太極道,“你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去,無論成敗與否,最終都難逃一死!”
“呵,是嗎?”江抒忍不住冷笑一聲,“說得好像爲我着想似的,還不是怕我真得毒死那個努爾哈赤!”
“是,他是我的父汗,我不會允許你傷害他,”皇太極重重點點頭,凝眸望着她,“但你是我皇太極要娶做福晉的人,我也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
“只要我還留在這王宮裡,我就不能容忍有人覬覦大明!”江抒冷聲道,“你這次攔得住我,下次未必還能攔得了!無論是我傷到他,還是我遇到危險,都將是你造成的!”
“你何必非要如此,”皇太極眉頭再次一擰,“你這麼死心塌地地跟着那個朱常洵,是因爲他能讓你有機會當皇后嗎?我是我父汗最看好的兒子,將來等到我大金入主中原,我也會讓你做皇后的,這沒什麼不一樣!”
“這怎麼一樣!”江抒冷哼一聲,“我是大明的人,是炎黃子孫,身上流的是漢人的血,骨子裡融的是漢人的忠,決會委身於你一個外族人!你若非要留我,後果自負!”
道完,扔下手中的漆盤,甩甩手臂,大步向着不遠處亭子“八”字形撇側的邊沿走去。
《》最新6章 第1192章 好似也沒什麼關係
“格格,你可回來了!”情緒低落地纔剛繞過鳳凰樓走回中宮,守在麟趾門外的朱赫立即快步迎了上來。
江抒止步停下,等着她走近,淡聲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是四格格,”朱赫性子單純,並未看出她的異樣,笑嘻嘻地道,“她從雙靈寺回來了,說找格格有事,在宮內等着呢!”
“可說了是什麼事?”江抒斂斂神色,輕聲問道。
“沒有,”朱赫搖搖頭,“不過,奴才看她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應該是好事。”
“……她的好事,對於我來說不見得是好。”江抒稍稍一頓,低聲咕噥道。
“格格說什麼?”因爲她的聲音太低,朱赫並未聽清楚。
“沒什麼,”如今身在人家的地盤,這話不能明說,江抒淡淡道了句,越過她大步向着前面麟趾宮的方向走去,“走,去見見她吧。”
“嗻。”朱赫恭敬地答應一聲,轉身隨上她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踏進麟趾門,向裡才走沒多遠,一襲青綠色繡花旗裝、頭戴水紅色牡丹花旗頭的穆庫什便領着留在裡面伺候的殊蘭出來。
看到遙遙走來的主僕二人,她的面上立時出現一抹驚喜之色,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噠噠噠噠地跑了過來:“玉抒,你總算回來了,可是讓我好等!”
“玉抒見過四格格。”爲免被她看出什麼,江抒再次斂了斂神,象徵性地朝着她屈了屈身子。
“哎呀,快起來,快起來,”穆庫什忙上前扶她直起身,“跟我客氣什麼,又不是外人,你以後就叫我穆庫什好啦!”
“這……不太合適吧,”如今在出逃一事上,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江抒不想日後行事有所顧忌,無意與她套近乎,後退兩步道,“格格是大金的和碩格格,是大汗的女兒,玉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臣女。”
“你很快就不是了!”穆庫什跟着上前兩步,眸光微動道,“你知道我這麼急着從雙靈寺回來,是來做什麼的嗎?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什麼好消息?”江抒只覺心頭一緊。
“是那個蒙古格格博爾濟吉特·哲哲,她要從科爾沁來興京了,”穆庫什並未察覺到她的不對,脣角一抿道,“父汗有意要與科爾沁聯姻,讓五哥、六哥、七哥、八哥幾個適婚的貝勒其中一人娶她,在他們幾人中,那個哲哲最屬意的就是八哥了,一定會選他的。”
“這算什麼好消息,”一旁的朱赫聽了眉頭不由一擰,“八爺心裡只有玉抒格格,又不喜歡她!”
“正因如此,在她來到之前,八哥一定會向父汗請旨,爲他和玉抒賜婚的,”穆庫什眼眸一眯,“這王宮之中,很快就會有喜事了,這難道不是好消息麼?”
“這樣一說……好像確實是,”朱赫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側頭看向身旁的江抒,“格格,奴才和姐姐明日起,就該爲格格準備嫁衣啦!”
“別胡說,沒影兒的事!”江抒故作嗔怪地橫她一眼,眼眸微垂道,“哲哲這名字……怎麼聽着好像有些耳熟……我想起來了,是——”
是三年前在朱常洛的幫助下於萬長祚的手中救下的那個賣花的姑娘,她就叫做哲哲——
只不過……
這一個是北京街頭的貧家賣花女,一個是科爾沁的格格,一個是大明人,一個是蒙古人,好似也沒什麼關係……
《》最新6章 第1193章 不過是早晚的區別
“人家號稱草原之花,那麼名聲在外,你當然聽說過了!”穆庫什忍不住撇撇嘴。
“怎麼?你不喜歡她?”聽出她語氣中略微的敵意,江抒眸光微動道。
“不是不喜歡,是很討厭!”穆庫什輕哼一聲,“那個賤人四年前就來過,仗着自己是科爾沁的格格,是大金要拉攏的人,處處欺負於我,這口氣我到現在都沒嚥下呢!”
“你是可汗的女兒,是大金的格格,按照南朝的叫法,就是公主,就算大金想要拉攏他們科爾沁,她一個臣部之女,也不至如此放肆呀!”江抒略一沉吟,有些疑惑地道。
“還不是因爲我額涅不受寵,我父汗女兒又多!”穆庫什眉頭不由得一蹙,“這多我一個不嫌多,少我一個不嫌少,當然不如她一個會給大金帶來利益的女人受重視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江抒想了想問。
“哼,她想嫁給我八哥,她休想!我是不會讓她如願的!”穆庫什咬牙道了句,再次上前兩步,擡手拉起她的手,“所以,玉抒,你與八哥一定要儘快成親。”
“呃……我們儘量吧,”對於皇太極的憎惡當着她的面不能表現出來,江抒含糊其辭地應了句,轉移話題道,“對了,小阿哥如今都過了滿月了,我姑姑和大福晉她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差不多再過三五日吧,”穆庫什微微斂斂神色,收手將她鬆開,“大福晉這不足月就生了,母子都有些虛弱,恢復的慢一些,不然早該回來了。”
“那……到時候我們用不用出宮去迎接呀?”江抒稍作沉默,又試探地問道。
如果能夠藉着這個機會踏出宮門的話,說不定……
“去不去都可以,”穆庫什想了想道,“到時自有前去迎接的儀仗,你若不願去,便不去好了,不過是早一刻晚一刻見到的區別。”
“不,我想去,”江抒擡頭對上她的眼眸,“那天你陪我去,好不好?”
“當然沒問題——”穆庫什淡淡扯扯脣角,十分爽快地點點頭。
那日,穆庫什說自己那所謂的姑姑和大福晉她們差不多再過三五日就能回來,江抒原本以爲,頂多也就是取箇中,第四日便能到,但在心心念唸的期盼中,直到第五日的下午,仍然沒有等來任何消息。
她的心中不禁有些急,正準備讓陪在身旁的朱赫再出去打聽一下,但尚未來得及開口,殿外陡然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奴才見過八爺。”
“玉抒格格在裡面嗎?”緊接着,又響起皇太極低沉凝重的聲音。
“在,格格聽說這兩日福晉要回來了,一直在宮內等着四格格來叫她到宮門口去迎接。”那女聲恭謹地回道。
“不用等了,雙靈寺近幾日有法會,她們一時不回來了。”外面皇太極不鹹不淡地道了句,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八爺。”候在一旁的朱赫忙走上前去行禮。
皇太極擺擺手示意她退下,擡頭看向牀前因爲看到他進來而側過頭去的江抒:“那個蒙古格格要來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
《》最新6章 第1194章 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是呀,我聽說人家是草原之花,又屬意於你,真是恭喜你呀,很快就要抱得美人歸了!”江抒冷哼一聲,倏然轉頭看向他。
“我要娶的人是你,不是她——”皇太極上前兩步,神情凝重地道。
“呵,是嗎?”江抒冷冷一笑,“那是不是還要感謝你的厚愛?”
“……你非得這樣跟我說話嗎?”對上她冷凝的目光,皇太極眸中微微出現幾分失落。
“一個欺騙我、利用我,如今還要囚困我的人,難道還要我以多麼友善的態度去對待他?”江抒面帶嘲諷地瞪着他,“你覺得這可能嗎?!”
“我何時囚困於你了?”皇太極努力斂斂神色,儘量讓語氣保持平靜,“這偌大的後宮和花園,還不夠你任意走動的麼?”
“你知道,我是不想待在這裡!”江抒眸中不由出現一抹怒意,“你如果還有一點兒良知的話,就念在我曾救你一命的份上,送我回去!”
“這不可能——”皇太極想都沒想,斷然拒絕。
“那我做出什麼事來,你可別後悔!”江抒冷聲道,“那個努爾哈赤,竟敢覬覦我大明江山,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殺了他!”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了,”皇太極定定地望着她,“我這次過來,就是要告訴你,那個蒙古格格差不多半個月就能到,在她來到之前,我要你與完婚。等到我們大婚之後,你就會搬出汗王宮,住到貝勒府裡,就不會有這個機會接近他了。”
“那你就不怕我對你下手?”江抒冷冷瞪着他,咬牙道。
“對我,你就是再恨,也下不去這個手,”皇太極眸光微動,不以爲意地道,“不然,當初你得知我的真實身份後,我也不能活着離開了。”
“你……”
“我有這個自信,只要將你留下來,就能用餘生的時間,來慢慢消除你對我的恨,”皇太極頓了頓,又接着道,“你先好好準備準備吧,賜婚的詔書應該很快就會下來。”
說完,也無意繼續留在這裡惹她不快,緩緩轉身,作勢要離開。
“等等——”不待他踏出步子,江抒忙開口將他叫住。
待他回過身來,稍作沉默,淡聲道:“你既然把我安排在了董鄂家,成爲你們女真一等大臣董鄂部部長何和禮的女兒,賜婚這麼大的事情,總該去董鄂部跟我那位名義上的父親知會一聲吧!”
“他早就知道,你是我皇太極要娶作福晉的人,”皇太極淡淡扯扯脣角,“不然,又怎會同意認你做女兒?”
“……那也總該等我那名義上的姑姑董鄂側福晉從雙靈寺回來再說吧,”江抒忙又道,“她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你無非是想要拖延時間,”皇太極淡淡笑了笑,“不過沒關係,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答應你,你好好歇着吧。”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你無非是想要拖延時間,”皇太極淡淡笑了笑,“不過沒關係,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答應你,你好好歇着吧。”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195章 也該找個好人家嫁了
江抒原以爲,皇太極所說的雙靈寺法會會持續數日之久,不想,才過三日,那所謂的姑姑董鄂側福晉和大福晉以及陪同而去的其他福晉便就回宮了。
由於沒料想到她們會回來的這麼早,這三日來,她也就沒有去留意有關她們的事情,事先並未聽到這個消息,等到朱赫匆匆趕來告知的時候,一行已經進了後宮。
也正因此,她想要借出宮迎接的機會逃走的計劃便算是落了空。
而皇太極那邊,因爲那個蒙古格格博爾濟吉特·哲哲要來興京的事情,急着要與自己成婚,只答應了等董鄂側福晉回來後再去請旨賜婚,江抒唯恐他會真得請來賜婚詔書,在與董鄂側福晉相處了一日,發現自己這位沒有子嗣的“姑姑”對自己這個侄女特別疼寵,照顧的可謂是無微不至後,便以悶爲由,求她帶自己出宮走走。
董鄂側福晉起初不答應,但禁不住她連委屈帶撒嬌的一再央求,最終點頭同意。
於是,這日的上午,巳時不到,一襲女真平民女子打扮的她便置身於興京城青磚鋪就的大街上了。
這興京雖地處漠北,周邊嘗有沙漠荒原,比不得北京繁盛富庶,倒也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只不過,江抒此刻卻沒有心情去欣賞這現實版的漠北民俗風情畫,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對周邊環境的觀察和怎樣遠離身邊之人上,以便伺機溜走。
“抒兒,你跟上一點兒,你這剛來興京不久,對於這裡還不熟,別走丟了。”在與江抒同樣打扮的宮女的陪同下,不急不緩地向前走了一陣子,察覺到原本跟在身側的江抒越跟越遠,董鄂側福晉止步停下,轉過身去,語調溫和地道。
“嗯,知道了。”江抒心中雖然百般不情願,但心知只憑拉開的這點兒距離,想要掉頭逃走的話,根本出不了這興京城,就會被追回來,只好不情願地跟了上去。
如此往復幾次下來,她已漸漸對用這樣的方式脫離這所謂的姑姑不抱希望,正準備另想它法,不經意側頭間,突然瞥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家成衣鋪,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她的眼前不由一亮,迅速轉頭看向身旁的董鄂側福晉,同時擡手指向那邊:“姑姑,你看那家成衣鋪前好多人,裡面的衣裳一定很漂亮,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吧!”
“好啊,”董鄂側福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一笑,“這夏天馬上就要過去了,也該爲我們抒兒添置兩套秋裝了。”
“姑姑也要一起添纔好,”江抒並不客套地推辭,偏頭衝她扯扯脣角,“姑姑生得那麼美,抒兒好想看到姑姑換上新衣的樣子!”
“就你嘴甜,這都徐娘半老了,哪還有什麼美不美的,”董鄂側福晉寵溺地轉頭看向她,“倒是你這丫頭,好生打扮打扮,也該找個好人家嫁了。”
“抒兒不想嫁,抒兒只想好好陪在姑姑身邊。”江抒立即揚起小臉,以表忠心。
“我無兒無女,一個人冷清地很,倒是想留你在身邊,但耽擱了你的終身大事,你阿瑪還不得怪我?”董鄂側福晉斂斂神色,輕嘆一聲道。
“不會的,不會的!”江抒無意惹她難過,看此情形,忙着擺擺手,“姑姑,我們還是快進去吧!”
《》最新6章 第1196章 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好,”董鄂側福晉稍作沉默,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我們抒兒好不容易纔出趟宮,不提這些不開心的。”
“嗯,”江抒表示認同地點點頭,擡手挽起她的手臂,“走,抒兒帶姑姑去選最漂亮的衣裳——”
道完,挽着她擡腳向着那成衣鋪的方向走去。
“駕——,駕——!”不急不緩地纔剛走到人進人出的鋪面門口,迎面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伴隨着一道粗豪明朗的男聲。
江抒下意識地擡頭望去,但見前面幾丈遠處,一個黛青色團雲紋馬蹄袖緙絲箭衣、模樣俊朗的青年身騎紅馬疾馳而來,胸前金絲閃耀,腰間環佩叮噹,讓她不禁想到一個詞——鮮衣怒馬。
不過,很快,她又不以爲然地撇撇嘴。
不顧街上人來人往,就這麼驅馬疾馳,弄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不過又是一個萬長祚而已。
“剛纔那個,你不認得吧?”待到那衣着華麗的青年越過她們走遠,董鄂側福晉側頭看向身旁的江抒,柔聲問道。
“嗯,不認得。”江抒再次點了點頭。
自從被皇太極虜到建州後,她就一直被困在汗王宮中,從未踏出過宮門半步,自然沒有機會認識這興京城的誰家紈絝。
“那你覺得他怎麼樣?”董鄂側福晉微微笑了笑,又問。
“不怎麼樣,”江抒淡淡朝着那青年遠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毫不客氣地評價道,“不顧百姓的死活,就這麼在街上橫衝直撞,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話也不能這麼武斷,”董鄂側福晉略一沉吟,爲其辯解道,“也許是有什麼急事。”
“怎麼?姑姑認得他?”江抒立即轉頭看向她。
“他是大汗的第五子,莽古爾泰,大汗最優秀的三個兒子之一,”對上她的眼眸,董鄂側福晉道,“原本我還想着把你許給他呢。”
“姑姑可別——”江抒忙着擺擺手,“抒兒一眼看上去,就不喜歡他,抒兒寧願割了頭髮到庵裡去當姑子,也不嫁給這樣的紈絝子弟。”
“你真這麼想的?”董鄂側福晉斂斂神色問。
“當然——”江抒俏臉果斷地一揚。
“那就不好辦了,”董鄂側福晉眉頭不由得一蹙,“你阿瑪讓你來興京找我,無非就是想讓我這個當姑姑的爲你尋門好婚事。放眼整個興京,最優秀的青年就是大汗的三個兒子,二阿哥、五阿哥和八阿哥。這二阿哥代善已經成婚,八阿哥皇太極又是那個蒙古格格哲哲相中的人,大汗一心想要拉攏科爾沁,勢必會讓他娶她,對於你來說,最合適的,就數五阿哥莽古爾泰了。”
“抒兒還不想嫁人,姑姑就別操心這事兒了,”自己不是何和禮的女兒,而是被皇太極虜來安排到董鄂家的事情不能說,江抒輕輕抿了抿脣角,側頭看向一旁成衣鋪的敞開着的店門,“我們還是快進去吧,這裡麪人這麼多,去得遲了,好看的衣裳就都被人家挑走了。”
“……也好。”董鄂側福晉稍作遲疑,緩緩點點頭,由她拉着走向那店門。
《》最新6章 第1197章 還有什麼好下場
不緊不慢地進得門去,店內各式各樣各顏各色的旗裝便井然有秩地展現在了她們的眼前。
江抒隔着來往進出的顧客粗略地環視了一番,雖然覺得這女真人的旗裝沒有漢家衣裳精緻美觀,但爲了能夠脫身,便隨手指着一套說好看,適合董鄂側福晉,非得讓她到裡面去試試,還讓兩個跟隨前來的宮女一起進去伺候,自己則以再看看爲由留在外面。
然後,趁着沒人注意,悄悄溜出成衣鋪,一路打聽,走到距離最近的西城門,混在出城百姓的隊伍裡出了城。
由於不清楚這興京的具體位置,只知道建州女真大約在大明的東北方向,接下來,她便一路藉着太陽的指引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誰知,才走不到半個時辰,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江抒心頭不由一慌,連轉頭看是不是來追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加快腳步向前跑去。
然而,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敵得上一匹加鞭的快馬,很快,那馬便就趕了上來。
但卻沒有如她所期盼的那樣,越過她繼續前行,而是繞到她身前的一丈遠處,一聲嘶鳴,停了下來。
“你可真大的本事,連城門都能出得了,看來,我真是小看你了!”勒馬停好之後,坐於馬上的皇太極緊握手中的馬繮,輕哼一聲道。
“再大的本事,還不是被你追上來了麼?”江抒低垂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擡頭對上他的眼眸。
“我說了,我既然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纔將你帶到興京,就斷沒有讓你再回去的道理!”皇太極利落地翻身從馬上下來,向前逼近兩步。
“如果我非要回去呢?!”江抒緊緊盯着他道。
“我不同意,你出不了建州!”
“你……”
“來,跟我回去,”皇太極繼續向前幾步,斂斂神色,擡手伸向她,“你知道,我是真心誠意想要娶你的,我們……”
“那我也真心誠意地告訴你,不要妄想!”江抒冷聲將他打斷,“就算我一輩子離不開這建州地界,我也不會委身於你!”
“是嗎?”皇太極強壓下心中的失落,定定地望着她,“你也許不知道,我皇太極看中的獵物,從來就沒有失手過。”
“獵物?你竟然把我看做你看中的獵物!”江抒面色瞬時大變,“你可知道,對於一個獵物來說,除了死之外,還有什麼好下場!”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料她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皇太極心頭一緊,迅速搖搖頭,“我只是打個比方。”
“我就是這個意思!”江抒怒目瞪着他,“如果你真把我當成你看中的獵物的話,就算你把我關在籠子裡,我也會以死明志!”
“……你非得這樣對我嗎?”皇太極脣邊微微溢出幾分苦澀,“寧爲玉碎,誓死不屈,你這樣決絕,就不怕我難過麼?”
“我的孩子纔剛滿月,你便把我虜到這裡來,讓我忍受骨肉分離之苦,你可曾想過,我有多難過!”江抒冷聲質問道。
“等到我們成親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你就忘了吧,”皇太極淡聲道了句,再次擡手伸向她,“走,我們回去——”
《》最新6章 第1198章 不介意故技重施
“我若不跟你回去呢?”江抒後退兩步,冷冷瞪着他道。
“當初我是怎樣把你帶到興京來的,想必你也清楚,我不介意故技重施。”皇太極擡起的手臂微微一頓,目光淡淡掃向她光潔的脖頸。
“你……”
“你是聰明人,不至費力去做這種明知不可爲的事情,”皇太極斂斂神色,跟着上前兩步,擡着的那隻手緩緩伸向她的手臂,“來,我扶你上馬。”
“不用!”江抒嫌惡地一把將他打開,“這裡就這一匹馬,怎麼回去?!我是不會跟你同乘一騎的!”
“那我爲你牽馬。”也不介意她惡劣的態度,皇太極語氣平靜地道。
“這可是你說得!”江抒冷哼一聲,越過他快步走向他身後幾步遠處的那匹赤紅色額間帶有一撮白毛的高頭大馬。
皇太極隨之轉身走過去,擡手扶她爬上高高的馬背,牽起馬頸處的繮繩,大步向着迴路走去。
江抒坐於馬背之上,望着身前他挺拔的背影,以及兩旁不斷後退的樹木莊稼,正爲沒有順利離開而煩悶,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迅速擡手抽出自己爲作防身特地放於衣袖中的匕首,屈身向着繮繩靠近自己的位置劃去。
由於那匕首異常鋒利,繩身又處於緊繃狀態,一下便就斷裂開來。
江抒旋即扔下手中的匕首,拉起餘下的一小段繮繩,生疏地調轉馬頭,狠踢馬腹,向着前路疾馳而去。
雖然自己不會騎馬,在這之前也從來沒有單獨騎過馬,但冒險一試,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摔死,成功了就能回到大明,回到多日不見的朱常洵與樺兒的身邊,總比再被帶回那個囚籠般的汗王宮任人擺佈要值得多。
“籲——”帶着破釜沉舟的心情尚未走出多遠,身後突然遙遙地傳來一道清脆綿長的哨音。
緊接着,身下的馬便停了下來,自動調轉過身,向着迴路跑去。
江抒拽緊繮繩,試圖去阻攔,但卻沒用,想要跳下馬,也找不到機會,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載着自己走回到剛剛丟下匕首的位置,在皇太極的面前停了下來。
“沒想到吧,這從小馴養的驊騮,是認主的!”皇太極面帶嘲弄地向前兩步,朝着她舉了舉手中做工精緻的暗黃色玉哨。
“那又怎麼樣!”江抒再次冷哼一聲,毫不避諱地對上他的眼眸。
“不怎麼樣,只是我若不放,你必走不了!”皇太極眸光微動,擡腳走到她的身側,利落地翻身上馬。
“你……你要做什麼?!”身後的壓迫驟然襲來,江抒心頭不由一慌,轉身就要推他。
“自然是帶你回去,一起去向父汗請旨賜婚了,”皇太極擡手鉗制住她,趁機奪下她手中的繮繩,“爲免你再玩出什麼花樣,無論你願不願意,就只能同乘一騎了。”
“你別妄想了,我是不會去的!”江抒面色一變,怒目瞪着他道。
“那我便一個人去也無妨,”皇太極不以爲意地扯扯脣角,用力一甩手中的馬繮,“駕——”
《》最新6章 第1199章 按理本不該反對
那日,被皇太極送回宮後,那所謂的姑姑董鄂側福晉已經回去。江抒小小地試探了一下,見她對於自己要逃走的事情並不知情,只認爲自己的失蹤是走丟了,便以出去買糖葫蘆迷路了爲由搪塞過去。
接下來的時日,因爲之前出了城都被捉回來一事,她已經對逃出建州不抱太大希望,爲免那皇太極真得請來什麼賜婚詔書,自己再落得個不得不嫁的地步,就多數時間都黏在董鄂側福晉的身邊,端茶倒水的套近乎,希望在不得已的時候她能助上自己一臂之力。
轉眼,數天時間便就過去,白露節氣將至,屬於夏日的炎熱也稍稍淡去幾分。
這日下午,她正斜倚在殿內的榻子上,漫不經心地翻着一冊根本看不懂的滿文書,守在外面的朱赫突然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格格,格格,大汗身邊的達哈蘇將軍來啦!”
江抒握着書頁的手指不由一緊,迅速擡起頭來,果然看到她身後跟着一個身着明黃色鎧甲、頭戴紅纓鐵帽的年輕男子。
“可是有什麼事?”將手中的書冊放於榻上,緩緩站起身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她輕聲道。
看這衣着,此人應是由努爾哈赤親自統領的正黃旗的將領。
“大汗要見格格,特命卑職來請格格過去一趟。”那男子微微低頭,恭敬有禮地朝着她一抱拳。
“……那便走吧。”江抒眸光微動,淡淡道了句,擡腳向前幾步,越過他向外走去。
“嗻。”那男子恭敬地答應一聲,轉身隨上她的腳步。
兩個人一路疾走,穿過中宮,繞過鳳凰樓,很快便到了努爾哈赤所在的崇政殿。
此時,一襲黑色金龍紋馬蹄袖箭衣的努爾哈赤正站在大殿一側的插屏前觀看繪於其上的疆域圖,聽到外面的動靜,緩緩轉過頭。
“大汗,玉抒格格來了。”那被朱赫稱作達哈蘇將軍的將領忙衝着他一擡手。
努爾哈赤擺擺手,示意他退下,看向江抒道:“你就是何和禮的女兒,董鄂·玉抒?”
“玉抒拜見大汗——”對於這個覬覦大明江抒的人,江抒雖一心想要除去,但爲了不被看出什麼端倪,還是擡腳踏進大殿,有禮地朝着他擡了擡手。
“知道爲何叫你過來嗎?”努爾哈赤盯着她望一陣,向外迎了幾步,不鹹不淡地道。
“玉抒不知。”江抒緩緩搖搖頭,擡頭看向他。
“是皇太極,”努爾哈赤輕嘆一聲,止步停下,“早些時候他來找我,說與你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求我爲你們賜婚。”
“大汗……同意了?”江抒面色立時一變。
雖然來得路上便猜到此行可能是與這件事情有關,卻沒想到這一天竟然真得來得這麼快。
“你是我大金一等大臣何和禮的女兒,身份地位完全配得上皇太極,按理我本不該反對的,”努爾哈赤再次嘆了口氣道,“只不過,那個科爾沁部的哲哲看中了皇太極,非他不嫁,我大金要與科爾沁聯姻,就必須得讓皇太極娶她。你若願意委屈一下,做側福晉的話,我倒可以……”
《》最新6章 第1200章 何必還要再興戰事
“玉抒不願意,”江抒不等他說完,一口回絕,“大汗不必爲難,只管爲他們指婚便好。”
“……你真這麼想?”沒料到她的態度如此果決,努爾哈赤有些意外。
“是,”江抒鄭重地點點頭,“所以,大汗想做什麼,無須因爲玉抒而有所顧慮,就算玉抒不嫁給大汗的阿哥,玉抒的阿瑪也是心向大汗的。”
“你阿瑪陪我東征西戰、開疆拓土,幾次救我於危難之中,他的忠心,我從未懷疑過,”努爾哈赤斂斂神色道,“只是,如今海西女真的葉赫、輝發、烏拉、哈達四部,處處與我建州爲敵,要想盡快收服他們,早日揮軍南下,就需要蒙古的一臂之力,最可靠的辦法就是聯姻。”
“大汗一定要南下嗎?”江抒眸中微微劃過一抹厲色,“大汗只要收服了海西女真,便是這大漠草原上唯一的王,到時我大金與大明南北並立、相安無事不就好了,何必還要再興戰事,置兩地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呢?”
“不興戰事,我女真百姓也難逃水深火熱,”努爾哈赤並未看出她的異樣,嘆息一聲道,“唯一的王又能如何,這大漠雖大,到處都是沙漠荒原,土地貧乏地很,播種莊稼,常是顆粒無收,只能以遊牧爲主,想要養活萬千臣民,實在不是易事。只有南下,一統中原,用南朝豐厚的物產來做給養,纔是出路。”
“大汗雄懷壯志,目光遠大,是玉抒淺薄了。”聽了此言,江抒心中雖恨得咬牙切齒,有種要殺了他的衝動,但心知外面有侍衛守着,爲了不做無謂的犧牲,說出的卻是恭維的話。
努爾哈赤緩緩搖搖頭,將目光移向她:“只可惜委屈你這丫頭了,與皇太極兩情相悅,卻要被生生拆散,不如……”
“大汗誤會了,”江抒爲免他再提讓自己做側妃的事情,忙將他打斷,“其實,玉抒與八阿哥並不是兩情相悅,玉抒只是進宮來探望姑姑的,是八阿哥他一廂情願,非得要玉抒做他的福晉,還不肯放玉抒出宮。大汗如若憐惜玉抒,就放玉抒回董鄂吧。”
“……你此言當真?”努爾哈赤稍作沉吟,質疑地看她一眼,“不是爲了成全皇太極與哲哲而故意這樣說得?”
“玉抒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大汗。”江抒朝着他擡了擡手,態度誠懇地道。
“好了,我知道了,”努爾哈赤輕輕點點頭,“你先回去吧,放你回董鄂之事,日後再說。”
“是。”江抒微微頷了下首,屈身後退幾步,轉身向外走去。
雖然這所謂的“日後再說”可能會就此作罷,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至少不用再擔心賜婚的事情,可以安下心來想離開的法子了。
“玉抒?你這是去哪兒了?”不急不緩地走出崇政殿,繞過殿後的鳳凰樓走回中宮,一襲水紅色旗裝的穆庫什剛好從永福宮出來,看到遠遠走來的她,立即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噠噠噠噠地走了過來。
“大汗有事召見我,去了趟崇政殿。”江抒大步迎上去,待到與她相距只餘幾步距離,止住腳步道。
“我父汗召見你?”穆庫什跟着止步停下,低聲重複一遍,眸光一動,“說,是不是爲你和八哥賜婚的事情?”
《》最新6章 第1201章 可不敢去招惹她
“是爲你八哥賜婚的事情不假,但卻不是跟我,”江抒眼眸微眯道,“而是跟那位號稱草原之花的蒙古格格——博爾濟吉特·哲哲。”
“什麼!”穆庫什面色立時一變,“父汗要爲八哥和那個賤人賜婚?!”
“不錯,”江抒點點頭,“大漢想要與科爾沁聯姻,那個哲哲又非皇太極不嫁,他就只能讓皇太極娶她了。”
“那你怎麼辦?”穆庫什蹙着眉頭道。
“既然皇太極必須要娶哲哲,那我只有成全他們了,”江抒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大汗已經答應,讓我回董鄂。”
“所以,我父汗召見你,就是爲了逼你離開我八哥?!”穆庫什臉色瞬時變得更加難看。
“不是,”看她反應這麼強烈,爲免她再衝動去找努爾哈赤理論,江抒忙搖搖頭,“大汗是要我給皇太極做側妃,我沒同意。”
“你爲何不同意?”穆庫什眉頭再次一擰,“你不想與八哥在一起了麼?”
“你不是說那個哲哲仗着自己是科爾沁的格格,連你都欺負麼,”江抒對上她的眼眸道,“我一個小小的臣女,若是搶了她的夫君,她還能饒得了我?我可不敢去招惹她!”
“怎麼是你搶了她的夫君!”穆庫什不認同地道,“明明是她不知廉恥,要拆散你與八哥纔對!”
“她可未必會這樣想,”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畢竟是她與皇太極相識在先,我纔是突然闖入的那一個。”
“可是……”
“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穆庫什略一沉吟,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江抒輕聲打斷,“今日打扮的這麼漂亮,是要去哪裡?”
“到清寧宮探望大福晉,”穆庫什斂斂神色,側頭看向位於這中宮最裡面的那座巍峨壯觀的坐北朝南的建築,“我額涅說,要穿戴整齊,不能在大福晉面前失了禮數。”
“大福晉回宮數日,我還從未見過她呢,”江抒順着她的目光朝着那邊望了一眼,“也不知道她與小阿哥怎麼樣了。”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她吧!”穆庫什聞言陡然想到什麼,眼前一亮,“父汗最能聽得下她的話,她若肯出面,也許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
“這……合適嗎?”江抒並不打算在這汗王宮中久留,無意與這些女真人有過多來往,又不能明說,故意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我看,爲免失了禮數,我還是先回去吧。”
“你都進宮這麼久了,都沒有去看過她,纔是失禮呢!”穆庫什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
“我……”
“好了,別多想了,走吧——”不等她多說,她又向前兩步,擡手拉起她的手。
“……好。”江抒略一遲疑,輕輕點點頭,由她拉着大步向那清寧宮的方向走去。
二人腳步匆匆地走到清寧門附近時,敞開着的門內剛巧有一個大約六七歲的華裝麗服的小男孩走出來。
看到與江抒走在一起的穆庫什,他的面上立時出現一抹驚喜之色,大步跑了過來,仰起稚嫩的小臉,稚聲稚氣地道:“四姐姐,你可來了,你上次給阿濟格帶的糖人兒都化完了,你什麼時候再給阿濟格帶啊?”
《》最新6章 第1202章 是父汗的女人嗎
穆庫什鬆開江抒,向前兩步,屈下身來,擡手覆上他柔嫩的肩頭:“過幾天好不好,過幾天四姐姐就出宮去買。”
“四姐姐要說話算話,不能騙阿濟格哦。”小男孩有些不放心地歪起腦袋。
“那是自然,”穆庫什淡淡一笑,“四姐姐就是騙誰,也不能騙我們阿濟格呀!”
“阿濟格就知道四姐姐最好啦!”小男孩雙眼頓時眯成了一條線,張開小小的雙臂撲到她的身上。
“那麼,看在四姐姐這麼好的份上,阿濟格可不可以告訴四姐姐,你額涅在做什麼?”穆庫什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含笑問道。
“她在大殿跟舅舅說話——”小男孩歪着腦袋想了想,揚起小臉看向她。
“舅舅?”穆庫什低聲重複一遍這個稱呼,眼前一亮,“是你小舅舅額勒對不對?”
“嗯。”小男孩使勁兒點點頭。
“真是太好了,我都好久沒見過他了!”穆庫什澄明的雙眸中立時出現幾分喜色,擡手將他推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興沖沖地跑向面前敞開着的清寧門。
但才踏進門檻,還未向裡跑多遠,突然又想到什麼,止步轉過身來:“阿濟格,四姐姐有話要跟你舅舅說,你帶玉抒姐姐到你額涅的寢殿去看小弟弟吧。”
道完,生怕耽擱了見人的功夫,迅速回過身,大步向裡跑去。
江抒望着她快速遠去的背影,不禁莞爾。這丫頭這麼迫不及待,依她看,十有八九是喜歡那個叫額勒的。
“玉抒姐姐,你是哪個宮的呀?阿濟格都沒見過你呢!”正暗自好笑着,身前陡然響起小男孩稚嫩的嗓音。
江抒低垂的雙手微微一頓,將目光從穆庫什的身上收回,低頭衝他友善地一笑:“因爲姐姐才進宮不久啊!”
“那你是父汗的女人嗎?”小男孩輕輕眨眨眼睛,又問。
“當然不是了,”江抒淡淡扯扯脣角,“姐姐是麟趾宮董鄂側福晉的侄女兒,要喚你父汗爲姑父呢!”
“就像大舅舅家的舍彥谷哥哥喚父汗那樣嗎?”
“嗯,應該是吧。”江抒垂眸想了想,覺得輩分大致沒錯。
“太好了,這樣就不會跟阿濟格的額涅搶父汗啦!”小男孩興奮地一跳,上前拉起她的手,“玉抒姐姐,阿濟格帶你去看小弟弟。”
“好。”江抒含笑點點頭,由他拉着,向前幾步,踏進面前的清寧門,大步向裡走去。
由於那所謂的寢殿在清寧宮的最裡面,小孩子又走不了太快,二人到達之時,已是片刻功夫之後了。
此時,殿內並無人看守,只在靠近牀榻的位置,擺着一架上好的紅木搖籃。
在小男孩的牽領下走過去,江抒便看到那剛出生不足兩個月的小嬰兒正蓋着薄被躺在裡面,睜着一雙幾乎沒有眼白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上方。露在外面的兩隻柔嫩的小手臂不停地晃動着,嘴裡還不時地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讓人聽不懂的音符。
出於本能地,她擡手向上拉了拉那薄被,將那小手臂蓋在下面,指尖緩緩上移,探上那軟軟的、肉肉的、彈彈的小臉,脣角含着柔和的淺笑,隨口問道:“他叫什麼名字啊?”
《》最新6章 第1203章 真得要下這個毒手嗎
“多爾袞——”小男孩向前兩步,扯着稚嫩的嗓音道。
“什麼?”江抒撫在那小臉上的手指立時一僵,脣畔的笑意跟着凝住,轉頭看向他,“他就是多爾袞?”
她雖然不怎麼了解歷史,也不清楚努爾哈赤與皇太極在推翻明朝建立清朝上起着怎樣的作用,只知滿清入關後的第一任皇帝順治是皇太極與孝莊的兒子,但卻知道多爾袞是歷史上有名的攝政王,也正是他輔佐順治打下大明江山的。
沒想到,這赫赫有名的攝政王,此時此刻竟會以嬰孩的形式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對啊,”小男孩並未看出她的異樣,天真地揚起腦袋,“還是父汗給他起的呢!”
“是嗎?”回過頭去,目光再次落在那柔嫩的小臉上,江抒眸低已是一片陰沉。
既然這小傢伙將來會成爲大明滅亡的罪魁,如今他落在自己的手裡,何不斬草除根,以備後患。
那樣一來,也許三十三年後,大明就不會滅亡,自己與朱常洵也不會如自己這幾個月來所擔憂的那樣悲劇收場了。
如此想着,她圓潤光滑的指腹順着那滑嫩的小臉緩緩下移,白皙細嫩的手指緩緩併攏,虎口落在那嬌弱的脖頸處。
“咯,咯咯……”就在她呃住那脆弱的喉口,準備使力的時候,小傢伙突然咧開小嘴笑出聲來。
同時,剛剛被她蓋在被下的兩隻小手也不安分地伸了出來,胡亂地揮動着,瞪着那雙清澈明透不染一絲雜塵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江抒頓時想到當初躺在自己身旁的襁褓中的樺兒,心頭不由一軟。
她被虜來之時,那孩子纔剛過滿月,還沒有這麼大,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也有三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如今長成什麼樣子,沒有自己這個親孃在身邊,奶孃會不會好好照料,有沒有受委屈……
還有,這麼幼小的無辜生命,自己真得要下這個毒手嗎?
這樣做的話,也是在改變歷史,會不會造成什麼難以預料的後果?
“嬤嬤——!”就在這遲疑的檔口,身側突然響起小男孩稚嫩的聲音。
江抒下意識地轉頭看去,但見一個身穿灰藍色旗裝、頭梳架子頭的大約三十來歲的婦人端着一隻青瓷罐子走了進來。
她忙將手從那頸項處挪開,迅速上移,假裝是在**孩子。
“十二阿哥怎麼會在這裡?”婦人面上微微出現一抹意外,目光隨後落在江抒的身上,“這位姑娘是……”
“我是麟趾宮董鄂側福晉的侄女兒,董鄂·玉抒,”江抒直起身來,斂斂神色道,“本是與四格格一同來探望大福晉的,但四格格聽說了大福晉孃家的兄弟來了,就獨自一人去見了大福晉,讓十二阿哥帶我過來看小阿哥。”
“四格格喜歡額勒將軍,一遇到他,就是這樣,”那婦人瞭然地笑了笑,上前幾步,朝着她屈身一禮,“奴才見過玉抒格格。”
“嬤嬤不必多禮,”江抒緩緩擺擺手,眸光淡淡劃過她手中的青瓷罐子道,“嬤嬤這是去哪兒了?留小阿哥一個人在殿內,無人照應,沒事嗎?”
《》最新6章 第1204章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怕
“無妨的,”那婦人目光柔和地看向面前的搖籃,笑着道,“小阿哥極乖,醒着的時候,也不常哭鬧。奴才去膳房取了羊奶,等到小阿哥餓了,好餵給他喝。”
“那玉抒就不打擾嬤嬤照顧小阿哥了,”江抒略一沉吟道,“勞煩嬤嬤等大福晉和四格格過來後,跟她們說一聲,就說玉抒有事先回去了。”
“是,”那婦人再次朝着她屈了屈身子,“格格慢走——”
江抒輕輕點了下頭,也無意在此多做停留,轉身向外走去。
但才踏出清寧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腳步微微頓住,低垂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那多爾袞幼小又能怎麼樣?無辜又能怎麼樣?
這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此刻放過了他,將來他可會放過自己、放過樺兒、放過常洵?
就算改變了歷史又能怎麼樣?帶來了後果又能怎麼樣?
歷史是要給他們死路的,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怕?
不行!這個潛在的禍患,絕對不能留!
這次錯過了時機,下次一定得找機會把他除掉!
“咦?這是哪家的丫頭呀?”就在她暗自下定決心,準備繼續前行之際,一側突然傳來一道粗豪不羈的男聲。
江抒下意識地轉頭看去,但見一個一襲青綠色如意紋馬蹄袖箭衣、腰繫白玉革帶、剃髮梳辮的青年手握一柄玉笛,不疾不徐地朝這邊走來。
她隱約覺得這青年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發現竟是數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個縱馬疾馳的莽古爾泰,臉色不由一變,毫不客氣地道:“跟你無關!”
她一向看不慣這種不學無術卻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橫向霸道的紈絝子弟。
“喲,還挺厲害,”莽古爾泰也不介意她惡劣的態度,大步走到她的身前,圍着她繞了一圈,扯扯脣角道,“讓我猜猜你是誰——”
他手中的玉笛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輕輕敲了敲,眼眸微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董鄂側福晉那個讓老八魂不守舍的侄女兒,玉抒格格吧。”
“是與不是,都與你無關,”江抒冷冷橫他一眼,“不勞你費心!”
“你敢這麼跟我說話,知道我是誰嗎?”莽古爾泰劍眉一挑,故意沉下嗓音。
“能在後宮隨意走動,身着便服,還敢管皇太極叫老八,總不至是大福晉那位兄弟額勒將軍吧!”江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聲,越過他大步向前走去。
“你這丫頭好生無禮!”莽古爾泰迅速轉過身去,“既然認出了我是父汗的阿哥,就算不知道我是誰,也總該向我行個禮吧!”
“你不配——”江抒沒有止步,也沒有回頭,淡聲甩下句,腳下的步子微微加快了幾分。
“你……你站住,”莽古爾泰向前追了兩步,“你給我說清楚,我堂堂昆都倫汗的五阿哥,大金的和碩貝勒,怎麼就不配了!”
“你……你站住,”莽古爾泰向前追了兩步,“你給我說清楚,我堂堂昆都倫汗的五阿哥,大金的和碩貝勒,怎麼就不配了!”
《》最新6章 第1205章 不至所有的都不得法
我纔不哭呢!我高興還來不及!
江抒在心中暗道了句,仍然沒有理會於他,在最近的岔道轉了彎,腳步急促地朝着附近麟趾宮的方向而去。
不想,方纔步入麟趾門,卻見自己那所謂的姑姑董鄂側福晉一襲素淡打扮,領着幾個身着便服的宮女從裡面出來。
她的眼前不由一亮,大步迎了上去,一副激動的樣子道:“姑姑穿成這樣,是要去哪裡?出宮嗎?”
董鄂側福晉輕輕點點頭:“額亦都大人的福晉得了重病,恐已時日無多,我自幼與她交好,前去探望一下。”
“那可不可以帶抒兒一起去?”江抒忙提議道,“抒兒以前在家看過些醫書,興許能夠醫好她。”
“她的病,連醫館薩滿都束手無策,沒用的——”董鄂側福晉搖頭嘆息一聲。
“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江抒眉頭輕微一擰,不認同地道,“也許是他們醫治不得法呢!”
“額亦都大人已經爲她請了很多的醫館和薩滿,總不至所有的都不得法,”董鄂側福晉淡淡斂斂神色,“你就好好在宮裡吧,這事不用你操心。”
“姑姑——”
“我答應過你阿瑪,要好好照顧你,上次帶你出宮,害你差點兒走丟,都不知道該如何向他交代了,”董鄂側福晉將她打斷道,“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隨意帶你出宮,等過些天,便會向大汗請旨,爲你指門好婚事。”
說完,因爲急於要去探望病人,不等她再說什麼,越過她大步向外走去。
江抒轉過身,目送着她走出宮門,心中雖百般不情願,但知她態度堅持,說什麼也沒用,只能作罷。
待到她走遠,緩緩回身,拖着有些沉重的步調,慢慢走回自己所住的偏殿,吩咐朱赫、殊蘭沒有她的允許不準前來打擾,將殿門從裡面關了起來。
這一關,就是足足兩個時辰,直至暮色籠罩下來,才從一直坐着的牀頭站起身,拿起放於一旁方几上的火摺子,將殿內燈架上的燭火點上。
然後,正準備繼續回牀頭坐着,緊閉着的殿門突然被從外面一把推開。
由於那力道太大,帶起的風險些將剛剛點亮的燭焰吹滅。
江抒迅速轉過頭去,便見一襲玄色如意紋馬蹄袖箭衣的皇太極面帶怒意地走了進來。
走到近前,他止步停下,緊緊盯着她那張在燭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的清麗面容,沉聲道:“你根本就不想嫁給我,是我一廂情願,是麼?”
不久前他接到爲他和哲哲賜婚的詔書,便匆匆趕進宮,向自己那父汗表明態度他此生非董鄂·玉抒不娶,絕對不會同意和哲哲的婚事,請他成全,卻被告知,對方根本就不願做他的福晉,一切只是他的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心中忍不下這口氣,從崇政殿離開後,就忍不住來了這裡。
“你以爲呢!”江抒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眼眸,嘲諷地一笑,“一個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小人,難道還要奢望他那一時眼拙引狼入室的救命恩人在識清他的真面目後,放下自己情深義重的夫君與血脈相連的孩子,轉投他的懷抱?”
《》最新6章 第1206章 人總是會變的
“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皇太極低聲重複一遍這兩個詞,強忍着心中的怒意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堪?”
“沒錯——!”江抒冷哼一聲,回答地毫不遲疑。
“所以,”他定定地望着她,“無論我怎樣對你好,爲你做什麼,在你身後守多久,都永遠得不到你的心?”
“你早該知道!”江抒目光冰冷地瞪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無須等了!”皇太極眸光一凌,擡腳向前逼近兩步。
“你……你要做什麼?”江抒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得不到你的心,那就先得到你的身好了!”皇太極再次向前幾步,猛地擡手抓起她一邊的手臂,拖着她向裡走去。
“你……你放開我……”江抒臉色陡然一變,掙扎着欲把他推開。
皇太極卻緊抓着不放,動作粗魯地將她拖到牀邊,一把將她甩在牀上。
由於他的力道太大,江抒直接被甩倒在上面。
她的頭腦不由一蒙,努力擡起頭來,卻見他正一步步向前逼近,心中頓時一慌,迅速坐起身,拔下頭上的一隻髮釵直指自己的咽喉:“不許過來,否則,你得到的只會是我的屍體!”
皇太極腳下的步子立時一頓,沉默片刻,凝眸望着她:“真得寧願死,也不願做我的女人麼?”
“你要不要試試?”江抒冷冷瞪着他,手上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幾分。
“不,不要——!”唯恐她真得做出自傷的事情,皇太極忙止步阻止。
許久,他強壓下心底的苦澀,有些艱難地開口:“你非要對我這般絕情麼?完全都不顧慮我的心有多痛。你可知道,我對你的愛,一點兒都不比那個人少!”
“可我對你只有恨!”江抒冷聲道,“我救你一命,你不知感恩,卻要這樣對我,真是爲人所不齒!”
“我怎麼對你了?”皇太極眉頭輕微一擰,“我只不過是想要將我所愛的人留在身邊而已。”
“你明知道,我不願意——!”
“當初嫁給那個人,你也不願意,如今卻能爲了給他守身不惜一死,”皇太極目光落在她架在脖頸的髮釵上,“這人總是會變的,你今日雖口口聲聲說恨我,誰又能保證將來不會成爲與我比肩的那一個!我還是那句話,來日方長——”
“你……既然如此,你怕什麼!”江抒再次冷哼一聲。
“誰說我怕了,”皇太極自上而下地望着她,“我只是惱,我對你一片真心,你竟然說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知不知道,就因爲你的一句話,父汗已經爲我和那個哲哲賜了婚!”
“你娶了科爾沁的格格,在汗位之爭上,不正好佔了優勢麼?”江抒握着髮釵的力道微微鬆了幾分,“你該感謝我!”
“我皇太極想要什麼,絕對不會去靠裙帶關係,”皇太極斂斂神色道,“我會盡量去推掉這門婚事,立你爲嫡福晉的。”
“我說了,我不願意!”
“這不是商量,是決定——”皇太極淡聲道了句,也不願繼續在此看她這副以死相逼的樣子,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207章 該更加心疼你
江抒坐於牀上,看着他一步步走遠,走出殿門,直至那兩扇朱漆木門被從外面拉上,一顆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將那尖銳的髮釵從勃頸處移開。
這時,她才感覺到剛剛那被髮釵戳到的位置,隱隱有些作痛,正欲起身到附近妝臺上的銅鏡前去照一照,看看有沒有戳破,隨着一道衣袂破空的輕微聲響,一個黑色身影驟然落在了她的眼前。
“是什……”她剛纔鬆弛下來的神經瞬時緊繃起來,慌忙站起身,警惕地握緊手中尚未來得及放下的鋒利髮釵。
“別怕,是我——”那黑影利落地直起身,擡手拉下遮在臉上的黑巾。
“……常洵?”隔着幾步距離,望着那張在燭光的映照下不太清晰的俊逸面容,江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我是常洵。”朱常洵向前兩步,微微偏頭,衝她柔和地一笑。
“我……我不是在做夢吧?”對上他漆黑的眼眸,江抒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我想,應該不是,”朱常洵凝眸望着她,很仔細地想了想,“不然,你抱我一下試試,看是實的,還是虛的。”
他說完,等了等,見她只看着自己,遲遲沒有什麼動作,眸光微動,主動走上前去,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嘶——”因爲這突如其來的力道,江抒方纔那被髮釵戳着的地方被牽動到,忍不住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
“怎麼了?”朱常洵急忙將她放開,有些緊張地道。
“沒什麼,”江抒緩緩搖搖頭,“就是剛剛用髮釵戳到了脖子,有點兒疼。這能感覺到疼,就絕對不會是在做夢了。”
“快,讓我看看——”朱常洵此刻卻沒有心情再玩笑,急忙扳過她的肩膀去查看。
待看到那接近咽喉的位置隱約浸出的血珠的時候,心頭頓時一緊,稍作沉吟,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帶有紅塞的小白瓷瓶,拔開上面的塞子,輕輕爲她將裡面的藥粉撒在傷口處,略帶責怪地道:“剛纔在上面,你與那個皇太極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你爲何那麼傻,不惜傷害自己?”
“還不是怕他會……你再嫌棄我。”江抒輕輕咬了咬下脣,嘆息一聲道。
朱常洵握着瓷瓶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搖搖頭:“就算真得發生了什麼,那也不是你願意的,我怎麼會嫌棄你,我該更加心疼你。”
“冠冕堂皇,這話我不信,”江抒質疑地看他一眼,“我寧願相信你願意爲了我去死。”
“相較而言,我的確更願意爲你去出生入死。”朱常洵輕輕點點頭,坦白直言道。
“那……如果沒有恰巧撞見這一幕,我被虜來這麼久,你還會相信我是清白的嗎?”江抒垂眸想了想,又問。
“信,當然信,”朱常洵緩緩斂斂神色,面帶寵溺地道,“你呀,小事上一副識時務者爲俊傑的樣子,大事卻寧折不屈,從那次你我因姚氏和朗莫相互誤解,你用這種態度對我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最新6章 第1208章 哪裡會真心去照顧
“那次是你自找的,誰讓你不早將姚氏和崧兒的真實身份說清楚!”江抒忍不住撇撇嘴。
“是,怪我當時只顧着爲常湛的死而難過,一時沒顧上,”朱常洵再次點了下頭,稍作沉默道,“只是——”
“只是什麼?”江抒下意識地問。
朱常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扯扯脣角:“你無情起來,當真是讓人心中煎熬——”
“我……”
“不過——”他頓了頓,將那小白瓷瓶的紅塞塞上,重新放回到衣袖中,又接着道,“只要不是對我的就好。這次你讓別人煎熬,作爲旁觀者,我看得很愉悅。”
“……咱能不把幸災樂禍表現的這麼明顯嗎?”江抒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說說吧,你是怎麼找來興京的?這麼守備森嚴的汗王宮,又是如何進來的?”
“關於怎麼找來興京這件事,說來話長,等到帶你出去之後,我再慢慢告訴你,”朱常洵淡淡一笑道,“而至於怎麼進得這汗王宮——”
他眼眸微眯,擡手扯下綁在頭上的黑巾,任由那編成麻花的長辮滑落下來:“扮成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的隨從,混進來的。”
“你……這樣也行?”江抒擡手指了指他那從前梳至腦後的墨發,“這女真人的頭髮,前面不都是剃掉的嗎?”
“我有這個——”朱常洵揚揚脣角,不緊不慢地從懷中取出一頂質地柔軟的六合一統帽。
“這種天氣,戴着帽子,沒人懷疑?”江抒有些意外。
“一個人戴着,自然會被懷疑,但所有人都戴着,便就不會引人注目了。”朱常洵低頭看了看手中純黑布料的帽子,淡笑着道。
“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認同地點點頭,略一沉吟道,“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離開京城的?樺兒那孩子……怎麼樣了?”
朱常洵輕輕搖搖頭:“自從你失蹤後,就只顧找你了,哪裡還顧得上他。”
“……所以,這兩個多月來,你就從來沒有管過他?”江抒臉色立時一變。
“不是有奶孃嘛,”朱常洵道,“孩子在她手中,她自會好好照料。”
“這爹孃不在身邊,奶孃哪裡會真心去照顧,”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要是她嫌咱們樺兒哭鬧,給他吃什麼嗜睡的東西,或者打他怎麼辦?”
也不是她多心,這種事情在現代的保姆身上,可是屢見不鮮。
“樺兒是皇孫,而非一般人家的子弟,她沒這個膽,除非不要命了。”朱常洵看她這個反應,輕聲安慰道。
“但願吧,”江抒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心知自己此時不在身邊,再是着急,也什麼都做不了,擡手拉起他的衣袖,“那你打算如何帶我出去?”
“我想先在這汗王宮假扮幾日禁衛軍,觀察一下情勢,再找機會。”朱常洵想了想道。
“好,”江抒再次點點頭,叮囑道,“那你要多加小心,萬一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放心吧,我知道,”朱常洵淡淡斂斂神色,“我既然敢來,就一定能帶你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最新6章 第1209章 血統比你們尊貴
那晚,爲免有人突然過來,再發現了什麼,朱常洵在殿內沒待多久,便就離開。
只在臨走前,與江抒約定了每日亥正時刻前來一見,以便商議逃離的對策。
轉眼,四日時間過去。因爲下定決心要在走前將多爾袞除去,以絕後患,這日下午,在正殿陪董鄂側福晉說了會兒話,江抒便尋了個由頭,告辭離開,準備前往永福宮去找穆庫什,問她承諾給阿濟格的蠟人買回來沒有,以好隨她一起去清寧宮。
誰知,獨身一人不疾不徐地纔剛走到緊閉着的麟趾門附近,外面陡然傳來一道凌厲的女聲:“董鄂·玉抒,你給我出來——!”
江抒腳下步子微微一頓,繼而面帶疑惑地快步走過去,擡手將那兩扇厚重的朱漆木門從裡面拉開。
沒有了門板的遮擋,兩個人的衣着、面容便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了對方的眼前。
“是你——?!”
“是你——?!”
兩廂面上皆是露出震驚之色,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哲哲,你就是那個科爾沁的格格,博爾濟吉特·哲哲?”看着面前一襲蒙古女子打扮的自己在三年前於萬長祚的手中救下的賣花女,江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怪不得當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會覺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呢,如今她終於想起來了,那是她前世從一部以清初爲歷史背景的影視劇裡看來的。皇太極明媒正娶的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名哲哲,也就是後來嫁給皇太極爲側福晉的孝莊文皇后大玉兒的姑姑。
“不錯,我就是博爾濟吉特·哲哲,”哲哲向前兩步,緊緊盯着她,“葉江抒,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能在,我爲何不能?”江抒隨後想到當年救下她後要帶她回府時皇太極異常的反應,冷聲道,“我不惜將人得罪,把你救下來,沒想到,竟是一場騙局!你當時差點兒被萬長祚的馬車撞到,是你故意撞上去的吧?就是爲了接近我,也可以說是接近那時潛伏在我身邊的皇太極!”
“不錯——”哲哲小臉一揚,“他是我哲哲喜歡的人,我想陪在他的身邊!”
“那你後來爲何又要離開?”江抒下意識地問。
“他不允許我留下,”哲哲道,“我怕會惹他厭煩,只能聽他……不對——”
話未說完,她突然想到什麼,面色陡然一變:“你從董鄂側福晉的麟趾宮出來,你不會就是那個令他拒絕大汗賜婚的董鄂·玉抒吧?!”
“如今,在這汗王宮裡,我的確名爲董鄂·玉抒。”江抒緩步踏出門檻,擡頭對上她的眼眸。
“你……你一個漢人女子,還嫁過人,生過孩子,你憑什麼跟我搶皇太極!”哲哲臉色更加難看。
“漢人是炎黃子孫,延續着幾千年的華夏文明,血統比你們尊貴!”江抒冷哼一聲,“我纔不稀罕跟你搶,若不是他把我虜來此地,非要我做他的福晉,不肯放我離開,你以爲我願意待在這兒!”
《》最新6章 第1210章 就不怕他恨你一輩子
“即便如此,你令他拒絕大汗的賜婚,害我丟盡了顏面,我也不會放過你!”哲哲怒目瞪着她。
“那你想怎麼樣?”江抒冷聲問道。
哲哲再次向前兩步,冷冷一笑:“你說你明人福王妃的身份,若是被大汗知道了,結果會是如何?”
“……”江抒心中咯噔一跳。
但爲了不輸陣勢,還是強制着讓自己平靜下來,淡聲道:“他會拿我去跟大明講條件,甚至有可能殺了我祭旗。”
當日皇太極提醒她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她真實身份的時候,就是這樣說得。
“如此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跟我搶皇太極了!”哲哲傾身向前逼近幾分,咬牙瞪視着她。
“你以爲這樣,就能得到他?”江抒忍不住嗤笑一聲,“他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把我弄到興京,還給我安排了旗人的身份,讓我成爲金人一等大臣董鄂部部長何和禮的女兒,就是爲了讓我做他的福晉,你卻出來,到努爾哈赤那裡去告上一狀,把我逼向絕境,你覺得他會怎麼看你?”
“我……”
“還有,”江抒頓了頓,又接着道,“這件事情被努爾哈赤知道了,你以爲他又會如何看待這個兒子?他會認爲他兒女情長,難成大器!這會讓他從此失去競爭汗位的機會——!”
“……”哲哲只覺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你害了他一心要娶的女人,還毀了他的前程,就不怕他恨你一輩子!”江抒看她這個反應,眸光微動,故作嚴肅地沉聲質問道。
“我沒有,我沒有——!”哲哲立即搖搖頭,“我那麼喜歡他,怎麼會去毀他的前程!你不要在這裡胡說!”
“你要揭穿我的身份,就是在毀他的前程,我哪裡胡說了?”江抒向前逼近兩步,緊緊盯着她。
“我……”
“我有我的孩子,也有與我一起歷經風雨的夫君,我也一心愛着他們,”江抒斂斂神色,輕聲將她打斷,“我根本就無心與皇太極有什麼牽扯,也無意與你爭奪。”
“所以呢?”
“你若肯助我離開,也是成全了你自己——”
“哼,想利用我逃走,我纔不會上你的當!”哲哲臉色再次一變,“我就算不把這件事情告訴大汗,我也有別得法子對付你!”
“是嗎?”聽她如此說,江抒稍稍鬆了口氣,“什麼法子?”
“我憑什麼跟你說!”哲哲冷哼一聲,“我來就是要告訴你,皇太極他不同意大汗的賜婚,他說了不算!大汗要與我們科爾沁聯姻,豈能容他做主!如今他已經爲我們定下了婚期,就在兩日後,我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你就別妄想了!”
道完,不等她再開口,甩甩手臂,轉身向着前面衍慶宮的方向走去。
江抒目送着她走遠,再次舒了口氣,擡腳大步朝着側前方的永福宮而去。
當她腳步匆匆地踏入永福門時,穆庫什身邊的兩個宮女正焦急地在宮院內走來走去,遠遠地看到她,忙大步迎了上來,其中一人道:“玉抒格格,你來了,快去勸勸我家格格吧。”
“你家格格怎麼了?”江抒有些不解地問。
“這……”那宮女略一遲疑道,“奴才也不知,格格上午從大汗那裡哭着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殿內,誰也不見,飯也不肯吃。”
“……帶我過去看看吧。”江抒垂眸想了想道。
“是,”那宮女恭敬地答應一聲,“格格請隨奴才來——”
《》最新6章 第1211章 還有迴旋的餘地嗎
在兩個宮女的引領下,走到穆庫什所住的偏殿門前,江抒擡腳踏上那殿宇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輕輕敲了敲緊閉着的朱漆木門,見裡面沒有迴應,便直接推門而入。
此時,一襲大紅色旗裝的穆庫什正定定地坐在大殿內室的妝臺前,沒戴旗頭,也沒有穿鞋,目光呆愣地望着上面菱花銅鏡裡髮髻凌亂、雙眼紅腫的自己。
聽聞外面的動靜,她木然地轉過頭,看到來人是她,腫脹的雙眸中微微閃過一絲意外,拈起繡帕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緩緩站起身,帶着哭腔道:“玉抒,你來了。”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江抒只覺心頭一緊,忙快步走過去。
雖然因爲並未打算在這建州久留,她一直避免與這裡的人建立感情,但對於這個一早相識單純直率的穆庫什,還是忍不住爲她擔憂。
“父汗他……讓我嫁給……那個烏拉部的部長……布佔泰……”穆庫什看着她走到近前,哽咽着道。
“烏拉部?”江抒止步停下,低聲重複一遍這三個字,陡然想到什麼,“就是大汗口中那個處處與建州爲敵的海西女真的烏拉?”
“嗯。”穆庫什重重地點點頭。
“可是……大汗不是想要收服他們嗎?爲何還會讓你嫁過去?”江抒有些不解。
“父汗也想收服海西女真的葉赫,”穆庫什含着眼淚道,“烏拉與葉赫,一個在建州的西面,一個在建州的西南面,兩部若是聯合起來,以包抄之勢圍攻建州,建州未必是他們的對手。所以父汗決定先拉一個打一個,拉烏拉,打葉赫,而拉攏烏拉的方式,就是讓我去和親——”
“原來是這樣,”江抒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那你因爲喜歡大福晉的兄弟額勒,纔不願嫁的,還是擔心日後建州與烏拉終有一戰,你夾在中間左右爲難?”
“就算沒有額勒,建州與烏拉也不會再戰,我也不想嫁!”穆庫什蹙着眉頭道,“你知道嗎,那個布佔泰都四十多歲了,四十多了,他那麼老,都能當我的阿瑪了……而且我聽說,他品行不端,是個好色之徒,家中姬妾成羣不說,還一心惦記着葉赫的那個老女布喜婭瑪拉,我若是嫁給這種人,這一生就完了!”
“那……這件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嗎?”江抒斂斂神色道。
她雖有些好奇她口中的葉赫老女是什麼人,但自己此時的身份是董鄂部的格格,這身爲女真貴女,對於各部之間的事,若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話,可能會引人懷疑,遂忍住沒問。
穆庫什輕輕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額涅已經去崇政殿求父汗了,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若是大汗不肯改變主意怎麼辦?”江抒略一沉吟道,“你有什麼打算?”
“哼,我是寧死也不會嫁給那個布佔泰的!”穆庫什擡手擦了一把眼淚,紅腫的眼眸中出現幾分決然之色,“他非逼我嫁的話,那我就去告訴他,到時候擡我出去的不是花轎,是棺材——!”
《》最新6章 第1212章 分明是進出宮門的令牌
那日,看穆庫什那副模樣,雖然心知利用她帶自己去清寧宮除掉多爾袞已是沒有可能,江抒卻還是留下來陪了她一下午,直到暮色降臨,哄着她用過些晚膳,方纔回去。
然後,待到朱常洵亥正時刻來麟趾宮見她的時候,與他商定,就在兩日後皇太極與哲哲大婚的晚上,循機離開。
眨眼間,兩日時間便就過去,皇太極與哲哲的大婚之日也便到了。
傍晚時分,爲免有人懷疑而特地隨着董鄂側福晉到舉行大婚的大政殿外、呈“八”字形排列的十王亭間的空地上露了個面的江抒剛剛以有些乏累爲由回到麟趾宮,正打算換上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女真平民女子的衣裳到約定好的花園東北角的位置去找朱常洵,以好找機會離開,但才甩下厚厚的花盆底,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低低的敲門聲。
江抒心頭不由一緊,慌張地又將那花盆底穿上,擡手拍了拍胸脯,故作鎮定地道:“誰呀?”
“奴才是八福晉身邊的侍女博雅,奉八福晉之命,來給玉抒格格送東西的。”門外傳來一道刻意壓低的持重女聲。
“八福晉?”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稱呼,沉吟了一陣,方纔想到她說得是今日與皇太極舉行大婚的哲哲,眸光微動,擡腳走過去,將緊閉着的殿門從裡面拉開。
“玉抒格格,我家福晉大婚大喜,特地吩咐奴才來將這個送給格格。”黃昏暗淡的光線下,那站於門外的自稱博雅的女子立即屈身將手中的暗紅色漆盤舉向她。
江抒垂眸看去,見那盤中整齊地擺着一套旗裝、旗頭。
當日,那個哲哲臨走的時候,態度極爲不善,還說就算不將她大明福王妃的身份告訴努爾哈赤,也有別的法子對付她,難道她想要利用這些東西來對付自己?
不過,她馬上就要離開了,也不怕來自於她的發難,爲免與這博雅周旋浪費時間,擡手接了下來,扯扯脣角道:“替我謝謝你家福晉。”
博雅微微點點頭:“東西已經送到,奴才就先告退了。”
“好,退下吧。”江抒騰出一隻手來衝她擺了擺。
博雅再次頷了下首,屈身後退兩步,轉身走下殿外迴廊的臺階,大步向着迴路走去。
江抒目送着她走遠,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方纔放心地關上殿門,轉身走回到位於大殿裡面的牀前。
而後,隨手將手中的漆盤往一旁的桌案上一扔,正欲再次將腳上的花盆底甩掉,突聽“啪”地一聲,一個塊狀物件隨着因爲沒有扔好而滑落在地上的漆盤摔落出來,在木質的地板上蹦跳幾下,落在她的腳邊。
江抒有些好奇地屈身撿了起來,一看之下,不由愣住——
這竟是……一塊雕刻着飛鷹圖案的金牌。
在牌子的另一面,則是一個漢文的“令”字,以及一串看不懂的滿文字符。
——這分明是進出宮門的令牌。
她早前曾在皇太極的身上看到過,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最新6章 第1213章 可能會是個後患
一炷香的功夫後,江抒一襲宮女的打扮,手握那飛鷹令牌,藉着夜色悄悄溜出了麟趾宮,直奔與朱常洵約定好的見面的地方。
她雖不知道那個哲哲爲何要送這出宮令牌給她,是要用這個來陷害她,還是經過兩日的反覆斟酌考慮想通了,準備讓她拿着這個離開,從此遠離皇太極,但這牌子她確定不是假的,有它在手,總比用別得法子走出宮門要容易得多。
當她腳步匆匆地趕到那花園東北角之時,朱常洵已經在那裡等候。
見她過來,他大步迎上前來,藉着周圍闌珊的燈火,看到她身上的宮裝,眉頭不由一擰:“你怎麼穿成這樣出來了,這太引人注意了。”
“無妨,”江抒淡淡扯扯脣角,將手中的牌子舉向他,“有了這個,我們可以扮作出宮爲主子辦事的宮女、侍從,這樣出去更容易一些。”
“哪兒來的?”朱常洵擡手將那令牌接下,舉到眼前看了看道。
“那個博爾濟吉特·哲哲給的,”江抒斂斂神色道,“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不過,不管她什麼居心,我們就要走了,也不擔心會有什麼後果,這個對於我們來說只會有利。”
“那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走——”朱常洵轉頭朝着距離最近的北宮門看了一眼,擡手拉起她。
“嗯。”江抒輕輕點點頭,由他拉着,大步向那邊走去。
但才走到不斷有人往來的宮門附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陡然止住腳步:“不行,我還有事沒做——”
“何事?”朱常洵跟着止步停下,輕聲問道。
“清寧宮的那個多爾袞,我得去把他除掉,這兩天只想着離開的事情,把這個給忘了。”江抒面色凝重地道。
“……不過是一個不足三月的小兒而已,你殺他做什麼?”看她不像是在玩笑的樣子,朱常洵有些震驚。
“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兒,他——”
“他什麼?”朱常洵眸光微動道。
“沒……沒什麼……”自己知曉未來之事的事情不能說,江抒忙搖搖頭。
頓了頓,她面帶憂慮地道:“我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若是留着他,將來對於大明來說,可能會是個後患。”
“……”朱常洵聞言一怔,隨後想到什麼,望着她沉默了一陣,淡聲道,“我大明泱泱大國,還能怕他不成?”
“可是……”
“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若因這件事情,再走不成,以後再想走,只會更難,不能節外生枝,”朱常洵定定地望着她,“你說得那個後患,若真要來的話,也防患不了未然——”
“……”對上他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漆黑眼眸,江抒心頭一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你認爲我該知道些什麼?”朱常洵緊緊盯着她道。
“我……”
“我只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看她面露爲難之色,朱常洵神情凝重地將她打斷。
“那……就走吧。”江抒略一遲疑,反手握住他。
她雖然很想防禍未然,將一切對大明不利的苗頭都斬去,從而改變歷史,改變那可能會是不幸的結局,但滔滔歷史長河,就是那樣順流直下的,自己這微薄之力,真得能起到作用麼?
也許,對於目前來說,儘快離開,纔是最明智之舉……
《》最新6章 第1214章 只能悄悄地進行
那晚,以外出爲大福晉辦事爲由,出了汗王宮,朱常洵便帶着江抒連夜快馬加鞭離開興京,離開建州,直至天亮步入大明地界,方纔放緩了行程,在附近的一個鎮子上買了兩套漢家衣裳換上,同時買下一輛馬車代替騎馬。
如此,又走了幾日,確定安全之後,爲免江抒舟車顛簸承受不住,便帶她到就近的隸屬遼東十八城之一的撫順城城外的一個小村子裡暫住下來。
而在這幾日的途程中,他則將那所謂的帶她出去之後再慢慢告訴她的關於怎樣找到興京的事情大致地跟她講述了一遍。
說是樺兒滿月宴當晚,遲遲等不到她去聚慶堂,他便命人到偕聚園去請,得知她不見的消息後,着急之餘,親自帶人出去尋找。
但王妃失蹤,不便聲張,找人的事情只能悄悄地進行。如此找了數日,打聽到在她失蹤的次日的一大早,一輛馬車使下大量銀子出了居庸關,朝着遼東的方向而去,便猜想到必是皇太極把她虜走了,就讓秦桑中在府中扮他應付一切事宜,自己則隻身前來女真的都城興京救她。
還說目前爲止,除了王府中的少數人之外,無人知道她這個王妃失蹤的事情,是他有意封鎖的消息,怕將她救回來之後,有人再以她失蹤多日爲由,質疑她的貞潔問題。
江抒聽了自然十分感動,更加堅定了自己將來不管發生什麼,哪怕是國破家亡、萬劫不復,也要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的決心。
轉眼,兩人在村子裡住下來已有兩日。
這日早上,江抒起牀之後,在他們所住的不知因何而閒置下來的小院的籬落邊賞了一陣子散發着淡淡清香的丹桂,緩步走回屋,朱常洵正在屋內鐵鏈吊起的鍋中燉着一大早從山上打來的山雞與採來的菌菇。
看到她過來,拿起放於一旁方桌上的陶碗,盛了大半碗香氣四溢的鮮湯,含笑遞向她:“蘑菇和肉還沒熟,先喝點兒湯暖暖身子吧。”
“嗯。”這仲秋時節,早晚寒氣確實重了些,江抒向前兩步,笑着接下。
然後,在他身邊的板凳上坐下來,雙手捧着那有些燙的碗,慢慢地喝了起來。
因爲只顧着喝湯,所以沒看到,身旁之人看着她的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那包容而寵溺的溫情之下,微微蘊着的那絲意味不明的東西。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纔將那碗中的熱湯喝完,將空碗放回到旁邊的方桌之上,轉頭向着敞着的吊鍋中看了看道:“這山雞肉難熟,恐怕得過一陣子才能吃,在這守着太費功夫,不如你把火弄小一點兒,咱們出去走走吧。”
“好。”朱常洵雙眸不動聲色地劃過她剛放下的碗,又淡淡瞥了一眼鍋中那沸騰的散發着陣陣誘人香氣的熱湯,輕輕點了點頭。
而後,屈身將鍋底的柴棍抽出一些,在一旁的水盆裡浸滅,扔在一邊,緩緩站起身,淡笑着將手伸向先一步起身的她。
《》最新6章 第1215章 不能一概而論
二人所住的小院位於村子的最北邊,再往北已經沒有人家,只在雜草蔥蘢的田野間,約莫二里遠處,一條西北至東南走向的小河蜿蜒流淌而過,映着更遠處連綿起伏的小山。
由於小河中流水的潤澤,河岸邊的植被分外茂盛,種類也更多一些。他們沿着坎坷曲折的田間小道緩步走過去,便看到秋日裡已經變得蒼翠的綠草叢中,開着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的小白花,星星點點,煞是惹人喜愛。
江抒眸中頓時出現一抹亮色,下意識地掙脫朱常洵的牽領,向前幾步,屈下身來,隨手摘下一朵。
但舉到鼻間,聞過之後,眉頭卻忍不住一蹙,轉頭看向他,有些奇怪地道:“人家常說,香花無色,色花不香,越是素樸不起眼的花香味越濃,而那些美豔的多選擇靜香自開。我看這花長得這麼寡淡素淨,按理說應當芳香四溢的,怎麼也一點兒香氣都沒有?”
“……那個說法只是相對部分花草而言,不是所有的都是如此,不能一概而論,”朱常洵眸中異樣一閃而過,擡腳走過去,將她手中的花接下,舉到鼻前聞了聞,“就比如紅玫瑰,若比豔麗,什麼花能比得上它,照樣芬芳馥郁。”
“這倒也是——”江抒垂眸想了想,表示認同地點點頭,稍作沉默道,“咱們已經在這裡住了兩日了,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啓程?”
“不急,”朱常洵斂斂神色道,“那個皇太極發現你不見了,必定會帶人來追,他多半會以爲你逃出建州就直奔京城,往京城的方向追趕。我們在這裡多住些時日,再繞道而行,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可……這樣一來,行程不是要拉長很多?”江抒眉頭再次一擰。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朱常洵不以爲意地扯扯脣角,“只當是遊山玩水好了。”
“……那便如此吧。”江抒雖然有些放心不下樺兒,但卻心裡明白,晚些時日見到他,總比再去冒那被捉回去的危險強。
那日,返回小院後,吃那山雞燉菌菇的時候,她也沒再聞到之前誘人的香氣。不過,卻只當是出去了一趟凍着了鼻子,也沒太在意。
直至一連數日聞不到任何味道,才發現竟是自己的嗅覺出了問題。
但自己給自己診了一下脈,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周身也沒有其它不適之感,一時無法找到癥結所在,更是無從下藥。
朱常洵知道後,顯得十分着急,二話不說,直接帶她到鎮上的醫館去看了大夫。
那髮鬚斑白的老大夫在診過脈外加一系列的望聞問切之後,說她是連日憂慮加奔波造成的,需要靜養一個多月。卻並未給開藥,只給了一個說是裝有獨家秘製的香料的香囊,讓她隨身佩戴。
江抒曾因好奇,將那香囊拆開來看過,但因裡面的粉末研製的極細,自己又聞不到味道,無法辨別出那據說對於恢復嗅覺有幫助的香料的成分是什麼。
兩個人遵照醫囑的在村子裡又住了一個多月,方纔啓程離開,然後繞道永平府,由山海關入關。如此回到京城之時,已是仲冬冬月的下旬。
《》最新6章 第1216章 怎麼會隨侍在他的身側
此時,秦桑中與鄒雲棲的孩子出生已有一個多月,是個男孩兒。
在滿月宴的那日,以爲那是自家親孫子的朱翊鈞得知孩子遲遲沒有取名,便親自給賜了名字,叫做朱由渠。
而在這早前的八月、九月裡,還發生了兩件大事——
八月中旬的時候,在太后、王皇后的一再施壓下,朱翊鈞終於再次同意了將太子朱常洛過繼到王皇后名下的事情,並在中秋佳節的當日,於建極殿舉行了認母大典。
九月中旬,距離認母典禮結束不到一個月,太子的生母王恭妃因病去世。
江抒聽了自然不相信那王恭妃的去世真得是因病,猜想多半是那王皇后不想將來出現兩宮皇太后的局面,而私底下對王恭妃下了毒手。
不過,那是人家的事情,與她無關,除了在心底裡對那個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把生母推上死路的朱常洛生出幾分鄙夷之外,什麼也沒說,更什麼也沒做,只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一別半年、已近七個月大、已經開始牙牙學語的樺兒身上。
不覺間,兩日光景便就過去。
這日上午,將樺兒哄睡,交給奶孃照料後,她正準備帶着雲茯苓到後花園去走走,看看含苞待放的寒梅,但才走出偕聚園的院門,卻見據說一大早就進宮了的朱常洵一襲純白色厚緞直身,外罩淡青色白狐毛緣邊斗篷,風度翩翩地朝這邊走來。
在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着藍衫、腰繫佩劍、面貌英俊的青年——竟是燕山派四大弟子之一、身爲怯羽師弟的宋案。
這宋案身爲燕山派四大弟子中最爲優秀的一個,與其他三個師兄弟奉師命來到京城後,就直接進宮做了朱翊鈞的貼身護衛,怎麼會隨侍在朱常洵的身側?
難道……是朱翊鈞派他來做什麼事情的?
正暗自猜測着,二人已經走到近前。
朱常洵止步停下,扯扯脣角,語調柔和地道:“天這麼冷,這是要去哪裡?”
“到後花園去看看梅花,聽說園中的臘梅快要開了呢!”江抒偏頭衝他一笑,“不是進宮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就是去乾清宮探望了一下父皇,也沒什麼別得事,想着今日是休沐的日子,岳父大人應該在家,也該陪你回門一趟了,便就早些回來了。”朱常洵淡笑着道。
“那……宋護衛跟同前來,是有什麼事嗎?”江抒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宋案身上。
“師兄不幸去世,皇上見王爺身邊無人保護,就命卑職前來保護王爺,卑職以後就追隨在王爺身側了。”宋案上前兩步,有禮地朝着她一抱拳。
“那就有勞宋護衛了。”江抒淡淡斂斂神色道。
“王妃不必客氣,”宋案忙搖搖頭,“這是卑職職責所在。”
“本王聽說,你有意重返江湖,若是不願再留在京城,隨時可以離開。”朱常洵眸光微動,轉頭看向他。
“卑職承諾過皇上,要在王爺身邊隨侍兩年,不能食言,”宋案神情凝重地道,“待兩年過去之後,卑職再走。”
“……也好,”朱常洵看他態度堅定,緩緩點點頭,“清圓那丫頭,素來重道義,怯羽爲她而死,短期內,你就算找到她,她也不會接納於你。”
《》最新6章 第1217章 就會一直尋下去
“卑職不怕短期,只怕以她的性情,真得會爲二師兄守一輩子。”想到當初鄭清圓臨別前的那番話,宋案英俊硬朗的面容上出現幾分失落。
“既然知道如此,又何必再想着去尋她?”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
“尋了,至少還能看到,”宋案強壓下心中的苦澀道,“她在二師兄的墓前守一輩子,我就在她的身後守一輩子。”
“那若是尋不到呢?”江抒略一沉吟,又問。
“一天尋不到,我就用兩天,兩天尋不到,我就用四天,四天尋不到,我就用八天……只要我還活着,只要我還能走得動,我就會一直尋下去。”
“不達目的,不罷休?”
“是——”宋案重重地點點頭。
“就憑你這股韌勁兒,我相信,你不僅能把她找到,總有一天,也能把她打動。”江抒不禁面露讚許之色。
“謝王妃吉言,”宋案再次朝着她頷了下首,看向面前的朱常洵道,“王爺要陪王妃回門,卑職這便命人去備車?”
“去吧。”朱常洵緩緩朝他擺擺手。
待他應聲離開後,回過頭來看向江抒,正要說些什麼,目光突然落在她鵝黃斗篷之下青襖藍裙的腰間:“那個香囊,你又忘記戴了。”
“一日不戴,應該沒什麼吧?”江抒低頭看了一眼,見那香囊果然不在身上。
其實,這些天來,她不止一次忘記佩戴,只不過,在回到府上之前,兩個人幾乎時刻都在一起,每次都被他及時提醒了。
“當初大夫不是說了麼,要日日隨身戴着,”朱常洵眉頭輕微一擰,“如今你的嗅覺尚未恢復,時常這樣的話,怎麼能好?”
“那……我現在就回去戴上?”江抒試探地道。
“不用了,”朱常洵眸光微動,擺擺手道,“時候不早了,還是先去相府吧,等回來再說。”
“也好。”江抒淡淡一笑,向前兩步,主動擡手牽起他,大步向着前面宋案離開的方向走去。
二人出了王府大門,並未在府門前等多久,宋案便就將車備好,待到他們先後上去,在車廂內坐好之後,將手中的佩劍放在前面的車轅上,利落地竄身上車,揮動一旁的馬鞭,駕車前行。
由於此時已是寒冬時節,天氣格外寒涼,路上基本上沒什麼行人,馬車得以暢通無阻,不久之後,位於內城小時雍坊的相府便就到了。
宋案將車停好,扶着兩人從上面下來,正準備走上前去敲門,但尚未來得及踏出步子,緊閉着的黑漆大門突然被從裡面拉開。
緊接着,一襲水紅色交領及腰短襖、石榴紅百褶裙,外罩藕荷色白兔毛緣邊斗篷的葉湖掬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
看到站於門前馬車旁的主僕三人,她的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意外,隨後大步走下府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迎了上來,恭敬有禮地朝着位於最前面的朱常洵屈身一禮:“臣女葉湖掬,見過福王殿下。”
“三小姐不必多禮,請起——”朱常洵客氣地衝她擡了擡手。
“多謝王爺,”葉湖掬輕輕直起身,微微偏頭,目光落在他身側的江抒身上,“四妹來了,真是稀客呀!”
《》最新6章 第1218章 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的
“怎麼?三姐不歡迎?”江抒上前兩步,語氣不善地道。
“四妹如今貴爲福王妃,我怎麼敢?”葉湖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是四妹這都一年多未曾回過門了,樺兒滿月後的這數月來,對於家裡前去探望的人,也一概拒不相見,就連照表妹出嫁、大嫂有喜這樣的大事,也不露個面,我還以爲四妹不要我們這些孃家人了呢!”
“大嫂有喜了?”江抒有些意外。
“兩個月前就命人前去福王府報喜了,別說這事你不知道!”葉湖掬冷哼一聲。
“三小姐誤會了,此事抒兒確實不知,”江抒被皇太極虜到建州的事情不能讓人知道,爲免她因此遭受家人的誤會,朱常洵略一沉吟,輕聲解釋道,“抒兒生下樺兒後,身子一直不太好,本王不想她來回折騰,並未將此事告知於她。還有這幾個月來的所有探視,也是本王爲了讓她安心靜養而命人擋下的,她並不知情。表小姐出嫁那日,也是本王阻止她出門的。”
“那現在是……好了?”葉湖掬面帶質疑地再次看向江抒,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
“不然呢?”江抒淡淡橫她一眼,“怎麼還能來到這裡?!”
“既然來了,那還不快進去!”葉湖掬也無意真得追究於她,向着一側讓了讓,“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一家人都在惦記着!”
“我自然是沒什麼好的,”江抒略一沉吟道,“只不過,和三姐這樣的比起來,顯得好而已。”
“你……”
“我與王爺來者是客,作爲主人,三姐是不是該前面帶路呀?”看她一副被氣得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樣子,江抒眸光微動,朝着面前敞開着的府門望了望道。
“我纔不給你帶路,你又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走!”葉湖掬瞪她一眼,“驚風還在宣武門等着我,懶得跟你浪費功夫!”
道完,甩甩手臂,轉身大步向着他們馬車過來的方向走去。
“不是吧,驚風真得接納她了?”側頭望着她遠去的身影,江抒有些震驚。
她雖早就知道那驚風對她這個三姐印象還不錯,也相信總有一日兩個人能走在一起,卻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麼快。
當初池挽那丫頭還爲此事跟她打賭,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願賭服輸地揹着荊條去向她認錯,然後答應朱常浩的提親……
“驚風能接納她,也在情理之中,”朱常洵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淡淡扯扯脣角,“三小姐這次好過來,可是比過去討喜多了。”
“那這麼討喜的她,如今卻看上了朱常洛身邊的一個護衛,視你這個她過去一心想嫁的福王殿下爲路人,是不是很失落呀?”江抒嗤笑一聲,緩緩轉頭看向他。
“爲何要失落?”朱常洵眼眸微眯,含笑望着她,“有抒兒這樣的賢妻珠玉在側,夫復何求?”
“少來,你纔不會認爲我賢呢,‘閒着’的‘閒’還差不多!”對上他的黑眸,江抒輕哼一聲,擡手指向面前的府門,“還是快進去吧——”
《》最新6章 第1219章 是可以悔婚的
因爲得知屏淺有喜的事情,在門房的招呼下進得府門,二人便直奔她與葉成宣的住處沉心堂。
誰知,不疾不徐地穿過相府寂靜蕭條的前院,方纔踏進那沉心堂所在的中院,還未向裡走多遠,卻遙遙地瞧見一行色彩斑斕的身影浩浩蕩蕩地自側對面的一條兩旁蒼竹環繞的斜直小道上走來。
爲首的身着丁香色寶相花對襟及膝長襖、寶藍色繡襴馬面裙,外罩黛青色灰狐毛緣邊斗篷,手拄紫檀木瑞鳳頭權杖,正是身爲祖母的老夫人林氏。
在她的左右兩側,分別是三夫人陸雲莊與四夫人阮鳳致。
葉池挽一襲藍襖黃裙、外罩月白色白兔毛緣邊斗篷,與身穿紫襖青裙的君晚照並肩走在後面。
再往後,則是幾人身邊的爲數不等的丫鬟、嬤嬤們。
“四姐?王爺姐夫?”看到遠遠走來的他們,葉池挽稚嫩的小臉上立時出現一抹驚喜之色,低聲輕喃了句,拉起身旁的君晚照越過前面的幾位長輩跑了過去。
待到跑到近前,她止步停下,與君晚照一同向着一側的朱常洵屈了屈身子,小臉故意一擺,轉頭嗔怪地看向他身旁的江抒道:“四姐,你還知道來呀!家裡人去王府探望了你幾次你都不見,照表姐成親、大嫂有喜也不來,我還以爲你有了樺兒,就不要我們這些孃家人了呢!”
“怎麼會,”江抒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常洵,輕嘆一聲,依照方纔他所說得道,“我自打生下樺兒後,身子就有些虛弱,是王爺爲了讓我安心靜養,才把所有的探視都命人擋下的。我不知道你們去王府的事,也不知道大嫂有喜了,照表姐成親那日,也是因爲身子實在不便,纔沒有前來相送。”
“那……現在可好些了?”君晚照忙關切地道。
“已經好多了,”江抒淡淡衝她扯扯脣角,“照表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還是在府中小住?”
“慕白一早送我過來的,”君晚照盈盈一笑,“我先去了外祖母那裡,挽表妹說要去探望表嫂,大家就一起過來了。”
“看來,照表姐與表姐夫的感情甚篤啊!”看她那副笑意融融的幸福模樣,江抒眼眸微眯道。
“他們是感情甚篤了,只可惜於公子卻成了傷心人,”葉池挽有些惋惜地道,“沒想到,我與照表姐兩年前在什剎海遠遠地看到的那個與於公子一起遊湖的佳人,同於公子之間根本就不是照表姐所想像的那種關係,而是他的堂妹于靖妍!”
“……”江抒聞言一怔,隨後看向面前的君晚照,“照表姐是在什麼時候知道實情的?”
“與慕白大婚的三日前,”君晚照輕輕咬了咬下脣道,“當日挽表妹陪我去金城坊的銜翠齋選霞帔墜子,看到那姑娘與翰林院修撰黃士俊一起從裡面出來,向掌櫃一問才知,她竟是於公子叔父的女兒,當時已經許給了黃士俊。”
“既然在大婚前就知道了之前是誤會了於公子,照表姐爲何還要嫁給李慕白?”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實,那個時候,照表姐是可以悔婚的。”
“胡鬧!”朱常洵聞聽面色陡然一變,“這三媒六聘定下的婚事,豈能說悔就悔!”
《》最新6章 第1220章 那就是小人行徑
“王爺說得是,”君晚照認同地點點頭,“大婚在即,那個時候我若悔婚,相府與尚書府兩家面子上怎麼過得去?舅父與公公還怎麼在一起共事?”
“那照表姐嫁得甘心嗎?可有遺憾?”江抒再次轉頭看了朱常洵一眼,有些疑惑他的反應爲何會這般強烈,但嘴角張了張,最終卻忍住沒問,回過頭來輕聲道。
“我不知道,”君晚照搖頭嘆息一聲道,“在知道真相之前,我是真心想要嫁給慕白的,只是當初若不是因爲那個於姑娘誤會了於公子,也許根本就不會給慕白接近我的機會。”
“我看,表姐夫爲了得到你,多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葉池挽轉頭看向她,“他與於公子交情不錯,怎會不知那于靖妍是他的堂妹,卻從來沒有跟你提起過。”
“別胡說,慕白爲人光明磊落,不是這樣的人!”君晚照忙辯解道。
“這種事上,沒人能做到光明磊落!”葉池挽眉頭忍不住一擰,“就像那個朱常浩,自詡‘一身正氣’,當初卻把在壽陽長公主的賞花宴上對我表露出好感的文公子強行送走;清徽班中那個我很喜歡的演李益的小生無聲無息沒了蹤影,恐怕也與他脫不了干係;還有後來福王府的大廚郭小余對我躲躲閃閃,變得十分疏離,一定也是他從中作的梗!”
“他那也是太在乎你了,怕你被別人搶走,防患於未然嘛。”君晚照略一沉吟道。
“什麼在乎不在乎,”葉池挽輕哼一聲,“說得冠冕堂皇的,那就是小人行徑!”
“我與王爺在府門前碰見了葉湖掬,她說要去宣武門見驚風,看樣子驚風已經接納她了,”江抒斂斂神色道,“當初你與她打賭,她若能讓驚風上門提親,你就得答應常浩的提親,不知如今……”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葉池挽面色立時一變,“你知道她是怎麼與驚風走到一起的嗎?她竟然把與我打賭的事情告訴了朱常浩,讓朱常浩從中爲她牽的線!”
“……她倒是聰明,”江抒聽了不禁莞爾,“把她的親事與常浩的聯繫在一起,常浩若想與你在一起,就只能先幫她。”
“幫不幫得成還不一定!”葉池挽冷聲道,“驚風現在雖已接納了她,但還沒有上門來提親,在他來之前,我一定要想辦法拆散他們!”
“你敢——!”這話音未落,身後陡然傳來一道陰沉冷厲的女聲。
葉池挽只覺心頭一緊,迅速轉過身去,但見方纔被她們遠遠甩在後面的老夫人等人已經走了過來。
帶着衆人走到近前,老夫人止步停下,攜她們一起向着面前的朱常洵行過禮,轉過頭去,目光冰冷地落在她的身上:“你三姐這都二十一了,還沒有人上門提親,如今好不容易有個驚風不嫌棄她過去失去心智的事情,你若敢去破壞她的姻緣,我饒不了你!”
“祖母,您聽岔了,挽兒沒這個意思,”葉池挽忙低下頭去,“挽兒也不希望三姐一直嫁不出去,這有一個老姑娘在府上,我們相府是要蒙羞的。”
《》最新6章 第1221章 有種曲終人散的感覺
“六丫頭,不許胡說!”三夫人陸雲莊忙上前呵斥道,“那是你三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她!”
“本來就是嘛,”葉池挽忍不住撇撇嘴,“她都過了二十了,還沒嫁出去,不是老姑娘是什麼!”
“這馬上就進臘月了,再過月餘,大年之後,你也二十了!”老夫人緊緊盯着她道,“再將你留下去,也是給府上蒙羞,還盡給我惹禍,必須儘快把你嫁出去!前幾日瑞王殿下來提親你不允,那就讓你母親爲你另擇良婿吧!”
“祖母——”
“此事就這麼定了,”老夫人沉聲將她打斷,“你娘做不了你的主,那就讓你母親和我這個當祖母的來!”
“母親纔不會像你這樣不通情理,”葉池挽有些不服地囁嚅道,“每天就知道疾言厲色,人家隨便一個祖母都比你慈和!”
“你說什麼?”雖然由於她的聲音太低,老夫人並未聽太清楚,但看她那副桀驁不馴的樣子,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面色瞬時大變。
“六妹說祖母威嚴,她不敢忤逆祖母的意思,願意聽祖母的話。”看她這個反應,爲免這個口無遮攔的六妹再受罰,江抒忙上前打圓場。
而後,目光淡淡略過她身後的衆人,轉移話題道:“對了,葡雨姐姐不是一向都會隨侍在祖母的身側嗎,怎麼沒看到她?”
“你多日未曾回來,不知道,”四夫人阮鳳致上前兩步道,“在你大哥與大嫂大婚的當日,你大嫂失散多年的堂兄,也就是你們姐妹幾人過去在鳳林書院讀書時的張藍橋張先生,前來參加婚宴,與葡雨一見傾心,後來你大嫂特地去請求老夫人成全,老夫人念葡雨在她身邊服侍多年的份上,便將賣身契還給了她,又給她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放她跟張先生去襄陽了。”
“葡雨姐姐跟張先生?倒是郎才女貌!”江抒不由一笑,“只可惜,我自從生下樺兒後,身子就有些虛弱,這數月來一直在府中靜養,不知道這件事情,也沒能送上他們一程。如今,這想見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還有一個人,抒表妹恐怕也見不到了。”心知她們是在故意岔開話題,讓老夫人不要再追究葉池挽,君晚照眸光微動,故作遺憾地道。
“誰呀?”江抒下意識地問。
“奉之哥,”君晚照擡頭對上她的眼眸,“三個月前,潞王爺來信,讓懷淑郡主回衛輝一趟,他便跟着一同回去了。”
“可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江抒想了想道。
君晚照緩緩搖搖頭:“半個月前,他來信說讓舅父幫他辭去禮部主事一職,並託表哥命人將鴻爺爺送去衛輝,說是潞王爺要爲他和懷淑郡主舉行大婚,看情形,也許幾年內都回不來了。”
“……我怎麼覺得,我這次回來,什麼都變了,”江抒面上笑容陡然一斂,許久,輕輕嘆息一聲道,“有種曲終人散的感覺。”
“別胡說,他們走了,我們不是還在一起麼,”葉池挽不知她所謂的‘這次回來’是從建州回來,只當她說得是從王府來相府,迅速回身看向她,“四姐與王爺姐夫不是來看大嫂的嘛,咱們快走吧——”
《》最新6章 第1222章 怎麼能向着外人說話
江抒輕輕點點頭,看到她身後的老夫人還在板着一張面孔,不動聲色地向着面前的君晚照遞了個眼色。
君晚照立即識意地頷了下首,緩緩轉身,與她前後走到老夫人的身側,一左一右攙扶住她的手臂:“外祖母,照兒與抒表妹特地來相府探望表嫂,咱們別在這裡耽擱了,快過去吧。”
“看在你表姐和四姐的份上,這次就饒過你!”老夫人哪裡看不出她們這是在爲葉池挽解圍,不過,此刻當着朱常洵的面,也不好真得處置於她,冷冷瞪她一眼,由江抒和君晚照攙扶着,向着前面沉心堂的方向走去。
一行不急不緩地走到的時候,已有將近五個月身孕的屏淺正由身爲婆婆的俞折玉攙扶着,於秀雅別緻的庭院中散步。
一襲湖藍色圓領袍、外罩月白色灰狐毛緣邊斗篷的葉成宣則帶着三歲大的小成若在二人身側兀自玩的開心。
兩廂走到近前,依照身份的高低相互見過禮,朱常洵覺得在場的多數都是女眷,自己一個大男人待在此處多有不便,就提出讓葉成宣帶他去萬傾堂見葉向高。
江抒雖然因爲許久沒見,也想見一見自家那位身爲內閣首輔的父親,但同樣很長時間未見的母親在這裡,還有懷有身孕的屏淺還沒好好問候問候,這話沒法說出口,便決定等中午擺宴的時候再說,待二人離開,跟隨着衆人去了裡面燃着炭爐的正房,圍坐在房間外室熊熊燃燒的爐子附近的圓桌旁,用着茶點話起家常。
如此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到晌午,到前院的花廳用過午膳,又與衆人一起去老夫人的暢和堂坐了會兒,她方纔與朱常洵告辭離開。
但出了府門,上了馬車,倚在身旁朱常洵的肩頭小憩了一陣子,她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轉頭看向他道:“對了,上午在中院,我提到照表姐可以悔婚的時候,你爲何反應那麼強烈?于靖桓不是纔是你的人嘛,你該向着他纔對!他妹妹靖容爲人所害,已經給了他很大的打擊,這一心愛慕的照表姐又嫁給了別人,他一定很難過。”
“表小姐若是悔了婚,李慕白也會很難過,”朱常洵低頭對上她的眼眸,“他也是深愛着表小姐的,他就該受到傷害嗎?”
“可於靖桓纔是你的人,”江抒眉頭輕微一擰,“你怎麼能向着外人說話?”
“我是推人及己,也許是李慕白與我曾經的處境更像吧,”朱常洵定定地望着她,“父皇爲我聖旨聘下的王妃,在與我大婚的前一晚,要跟別得男人走,我不敢想,若是當初屏淺沒有故意跟那人說錯見面的地點,你真得跟他走了,我該怎麼辦!”
“三個人之間,不可避免有一個人要受到傷害,”江抒輕嘆一聲道,“當時沒能走成,甚至連要跟他走,都只是爲了逃避與你的婚事,終歸是我對不住他。”
“你最對不住的是我——”朱常洵面色微沉,“你我有婚約在身,你嫁給我名正言順、天經地義,卻讓我生生受了那麼多煎熬!而他受到傷害,他是應該的!他明知你是我的人,還敢對你有非分之想,其心就可誅!”
“……你不會……”江抒心頭不由一緊。
“敢覬覦我的人,若不是看在你心裡根本沒他又重意氣的份上,我斷留不得他!”朱常洵輕哼一聲,擡手覆上她的手背,“今晚開始,我便搬去偕聚園住——”
“……好。”心知這一天早晚得來,外加心中也不排斥,江抒略一沉吟,微微點點頭。
《》最新6章 第1223章 到底崛起到什麼程度
那日,回到王府之後,朱常洵便雷厲風行地着手搬家的事宜,命人將他的換洗衣物和日常所需都送去了偕聚園,安置在了江抒所住的正房裡。
接下來,他就宿在了那燃着暖爐溫暖如春的房室中,如同尋常夫妻般,在那鋪置着柔軟被褥的寬大牀榻上,與江抒同榻而眠。
只不過,每晚擁着她入睡前,他都會小心地將那個她因脫了外衣而沒辦法佩戴在身上的對於恢復嗅覺有幫助的香囊拿到枕邊,壓在枕頭底下。
江抒只當他是爲了讓自己能夠儘快恢復嗅覺,雖然並未覺出那裡面的香料真得有什麼作用,但不忍拂了他的一片心意,便就由他去了。
隨着幾場大雪的來臨又消融,池中冰層的結厚又變薄,不知不覺,天寒地凍的隆冬便就過去,猶帶料峭寒意的早春接棒而至。
宋人蘇軾曾有句詩,“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爲了體味一下前人的這種樂趣,二月二龍擡頭剛過,江抒便附庸風雅地命雲茯苓吩咐廚房去做,並將生下孩子不足四個月的鄒雲棲請到自己的院中,以好一起品嚐。
誰知,那所謂的“春盤”還沒端上桌,一個身着青布罩甲的侍衛首先急匆匆地跑來,說是建州女真聯同蒙古科爾沁部大舉侵犯遼東諸城,朱常洵要留在宮中商議應敵之策,可能晚上不會回來了。
江抒聽了,着急之餘,自然沒有心情再試什麼春盤,向着鄒雲棲道過歉後,便一個人回到房中,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她與朱常洵離開建州短短不過數月時間,那遼東就又起戰事,不知是否與她的離開有關,那個皇太極在其間又起着怎樣的作用。
還有,清軍入關雖是在三十多年後,但在那之前,到底崛起到什麼程度,又是以怎樣的形式崛起的,可曾對大明有過重創……
因爲在前世並未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不知道詳細的歷史走向,僅知的一個最終的結果也是不幸的,她的心中格外不安,就那樣在房間內室的牀頭沉默着坐了一下午又一個晚上,直至附近妝臺上的自鳴鐘響過亥正時的奏樂報時聲,睏倦的有些撐不住,方纔和衣睡下。
朱常洵從宮裡回來的時候,已是子夜時分。
他原本想着江抒應該已經睡了,此時過去的話可能會吵到她,本打算先去自己過去所住的宜清堂湊合一晚,但聽到府中的暗衛說她從得知了遼東的軍情後,便把自己關在房中,一直沒有出門,午膳沒用,晚膳也沒用,有些放心不下,就又轉路去了偕聚園。
當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藉着外面廊檐上燈籠微弱的光芒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之時,江抒正闔着雙眼蹙着眉頭躺在牀上。
他微微屈身,爲她掖了掖被角,面帶憐惜地站在牀前望了她一陣,爲免將她吵醒,正欲轉身離開,但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隔着朦朧的夜色,突然聽到她有些不安的聲音:“不要,不要……”
《》最新6章 第1224章 這次沒那麼嚴重
他低垂的雙手不由一緊,迅速轉回身去,卻聽她接着道:“常洵,快走,快走……”
在說這些的時候,她的眼睛雖是閉着的,身子卻跟着晃動顫抖着,面上神情也極具驚恐不安,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朱常洵心知她必是做了噩夢,忙在牀沿上坐下來,擡手輕輕覆上她的肩膀:“抒兒,醒醒,醒醒……”
在他叫了一陣後,江抒面上的驚懼才稍稍淡去幾分,眉頭很輕微地蹙了蹙,悠悠轉醒。
但藉着從窗外打進來的微弱光芒,看清面前之人的長相,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力地支着睡得有些痠軟的身子半坐起身,擡手探上他俊逸的面頰:“常洵,是你嗎?”
“是我,我從宮裡回來了,”朱常洵輕輕握住她的那隻手,面帶歉疚地道,“是我不好,回來的太晚了,害你擔心了。”
江抒微微搖搖頭,起身撲在他的懷裡,頭倚在他的胸口,悶聲道:“遼東軍情嚴不嚴重?應敵之策商議的如何了?要不要你再出徵?”
“不用,這次沒那麼嚴重,”朱常洵擡手將她抱住,語調柔和地道,“我只須每日去兵部,與部署的衆官員研究禦敵策略就好,上陣殺敵的事情,有遼東巡按熊廷弼。”
“真得?”江抒面帶質疑地擡頭看向他。
朱常洵重重地點點頭:“你剛纔做了噩夢,是夢見我上戰場,遇到危險了嗎?”
“……是,但不是這次的戰事,”江抒略一沉吟道,“當初我們離開汗王宮的時候,沒能將那個多爾袞除去,可能將來真得會成爲後患。你知道嗎,我方纔就是夢到他,帶領着女真的鐵騎,將我們大明的軍隊打得潰不成軍,騎在高頭大馬上,拿着弓箭指着你……”
“……也許是你這大半天來都在爲遼東戰事擔心,太累了,纔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朱常洵望着她那張帶着幾分憂慮的清麗面容沉默良久,輕聲道,“時候還早,快躺下睡吧。”
“那你呢?”江抒忙問。
“我?”朱常洵稍作沉默,“我留下來陪着你——”
那晚,朱常洵雖說了遼東軍情不嚴重,但接下來的時日,卻幾乎每天都是早出晚歸。
不過,即便是回來的再晚,也從來不帶疲憊之色,展現在她眼前的,一如沒事時一樣,一副期瞞世人的雲淡風輕公子如玉的模樣。
江抒知道他有些本事,將一些繁雜的事處理的得心應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也就沒有再過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一個月,轉眼,一年當中最好的時節陽春三月便就來臨。
這日下午,帶着已有五歲大的崧兒和剛剛學會走路的樺兒到後花園賞過花,分別將他們交由負責照顧的竹露和奶孃帶走,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門從裡面關起來,正準備將方纔遊園時所想到的幾道形學的題目寫下來,好拿給崧兒學習,但尚未下筆,突然聞到一股特別的香氣。
那香氣濃烈而微帶苦辛,早在前世上大學的時候,她就見過,在這古代,更是貴族間常用的一種香料,不用想她也知道是什麼。她循着香味尋找香氣的來源,卻意外地發現竟在自己身上,陡然想到什麼,面色一變,擡手扯下腰間那幾乎每日都不離身的說是對於恢復嗅覺有幫助的香囊,舉到鼻前。
《》最新6章 第1225章 你也聞不出來嗎
傍晚時分,朱常洵從外面回來,不疾不徐地走到偕聚園的正房前,便看到敞開着的房門之內,江抒正定定地坐在屏風旁燃着紅燭的燈架下。
猜想她應該是在等自己,他淡淡一笑,擡腳踏上面前回廊的臺階,走進房門,順勢將門從裡面關了起來。
而後,緩步走向她,語氣柔和地道:“抒兒,我回來了,早上出門時,答應回來陪你用晚膳,便特地早些動身離開了兵部。”
“王爺還真是信守承諾!”江抒冷哼一聲,猛地站起身。
“怎麼了?”藉着一旁燈架上晃動的燭光,看出她的臉色不對,朱常洵腳步微頓,有些不解地道。
“怎麼了?”江抒向前兩步,將那握在手心的香囊舉向他,“叮囑我天天戴着,不要離身,就連晚上睡覺也要拿到枕頭底下,這麼重的麝香,我聞不出來,你也聞不出來嗎?”
“……你的嗅覺恢復了?”朱常洵微微一怔。
江抒並未回答,緊緊盯了他一陣,沉聲道:“當初我的嗅覺出問題,並不是得了什麼病,是你給我喝的那碗山雞菌菇湯中下了抑制嗅覺的藥,對吧?”
“……你都猜到了?”看她神情篤定,朱常洵也無意再隱瞞。
“爲什麼要這麼做?!”江抒面色陡然一變,將那香囊狠狠地扔在他的身上。
“……”朱常洵緩緩別過臉去,“我不喜歡孩子,怕你會再懷上。”
“你說過,你不會對我說謊的!”江抒眉頭一擰,大步繞到他的身前,“當初我懷上樺兒的時候,你那麼高興,怎麼可能不喜歡!”
“我……”
“你是不想讓我再受那份罪了,是嗎?”江抒稍作沉默,定定地望着他道。
對上她的眼眸,朱常洵微微點點頭:“當初你生樺兒的時候,幾個時辰都生不下來,聽着你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叫喊,看着一盆盆的血水被從裡面端出來,我站在外面心急如焚卻無能爲力,你不知道那種心情有多……當時我就在想,爲何非要你冒險來生孩子,沒有孩子又何妨。”
“常洵……”
“只不過——”他的話鋒陡然一轉,“我這樣做,卻不僅是因爲這個。”
“還有什麼?”江抒下意識地問。
朱常洵略一遲疑,漆黑的眼眸中出現幾分沉痛之色:“我不想我的樺兒再重蹈我小時的覆轍。”
“……”江抒頓時想到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在司月軒的廊檐下,他所說的鄭貴妃在得知了朱常治落水的真相後,有沒有想過,爲何掉下去的是朱常治而不是他的那番話,心頭不由一緊。
頓了頓,她道:“那也許只是你的猜疑,貴妃娘娘從來就沒有那樣想過。”
“那些都不重要了,”朱常洵緩緩搖搖頭,“我只要有你和樺兒,就夠了。”
“可……”江抒垂頭望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香囊,“這麼大分量的麝香,一戴就是半年之久,我這身子,恐怕以後真得再也懷不上了。”
“除此之外,對你的身子並無損傷。”朱常洵輕輕擡手拉起她的手。
“可是……”
“我們有樺兒一個就夠了,”朱常洵目光真摯地望着她,“你若喜歡孩子,就把崧兒和渠兒都當成自己的。”
“……以後不準再做這種事情了……”江抒強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水珠,面色凝重地道。
“好。”朱常洵再次點點頭,輕輕將她擁在懷中。
《》最新6章 第1226章 不會再給誤會的機會
這樣抱着她沉默了許久,他才緩緩將她放開,低頭對上她的眼眸,面帶遲疑地道:“抒兒,有件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說一下。”
“什麼事?”江抒想了想問。
朱常洵輕嘆一聲道:“遼東戰事一直僵持不下,我怕是還得出徵。”
“……”江抒聞言面色微變,“什麼時候走?”
“暫時還未定下來,”朱常洵略一沉吟,“也許就在最近幾日。”
“……那到時我去送你。”這是保家衛國的事情,江抒心中雖百般不願,也沒辦法出言阻攔。
“好。”朱常洵斂斂神色道。
“你走居庸關出關,我就送到居庸關,你走山海關出關,我就送到山海關。”爲免他再誤會自己只是要送他出城,江抒又忙強調。
“好,”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等我出了關,就讓宋案護送你回來。”
“嗯,”江抒輕輕點點頭,想到什麼,輕聲叮囑道,“這次回來,別再帶回個姚芳紀和朱由崧了,就算……不得不帶,也要提前跟我說一聲,知道嗎?”
“好,”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我保證,不會再給你誤會我的機會。”
“還有——”江抒稍作沉默,又接着道,“他們說你‘危言天下事,坐勝幄中籌’,你雖有膽有識,有謀有略,功夫卻不太好,刀劍無眼,能運籌帷幄,就別親臨戰場。”
“你怕我會回不來?”朱常洵眼眸微眯。
“我怕你會成爲那‘無定河邊骨’,到時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看他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江抒忍不住輕哼一聲。
“不會的,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託夢給你,”朱常洵也不介意她那不太友善的態度,低低輕笑一聲,“畢竟是你的‘春閨夢裡人’嘛,應該不難進入你的夢境。”
“我纔不會管你!”江抒冷冷橫他一眼,“你別以爲爲國捐軀有多偉大,你如果不知道爲了我和樺兒好好保重自己,真有那麼一天,我就帶着樺兒離開,讓他改姓葉,讓你連個後都沒有!”
“你忍心?”
“素昧平生的魏忠賢和李自成,我讓你去找,然後把他們殺掉;尚是嬰孩的多爾袞,我到現在都還惦記着除之後快。這樣的我,你還以爲是什麼心軟的人!”
“素昧平生?”從這話裡聽出重點,朱常洵眸光微動,“那魏忠賢與李自成,你那麼心心念唸的想要除掉,我原以爲與你有何仇怨。”
“……”江抒只覺心頭一緊,頓了頓道,“你答應過我,只爲我做到,不多問的。”
“好,我不問,”朱常洵微微點點頭,“只要這世上真有這麼兩個人,總有一天,我會將他們找出來,替你處置掉。”
“但願這一天不要來得太遲。”想到天啓年間那個一手遮天的誤國權宦和崇禎末年那個威風八面的闖王,江抒面上生起一抹憂慮。
“相信我,”朱常洵擡手覆上她的肩膀,“我會盡全力而爲。”
“嗯,”江抒再次點了下頭,沉默片刻道,“那個皇長孫身邊的奶孃客氏,我瞧着挺喜歡,咱們渠兒不是還沒有奶孃嘛,不如你把她弄來咱們府上,幫雲棲照顧渠兒吧。”
那客氏與魏忠賢狼狽爲奸,陷害忠良,也是大明亡國的罪魁之一,如果可以把她弄到身邊,尋機先將她除去的話,也少了一個禍患。
“……這恐怕不容易,”朱常洵凝眸望着她,“皇長孫極爲依賴於她,太子府應該不會放人。”
“可……”
“別操心這些了,渠兒身爲這福王府的三公子,不會找不到合適的奶孃,”朱常洵輕輕拉起她的手,“屏淺娩期近了吧,我已命人備下賀禮,先帶你去看看,缺了什麼也好及時補齊。”
“……好。”那種事情也只能提一提,江抒略一遲疑,點頭應了聲,由他拉着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227章 聽着像是哀樂
又是連續幾日的早出晚歸後,朱常洵領軍出征的日子終於來臨。
這日一大早,江抒帶上用了幾天時間精心爲他整理好的行囊,吩咐雲茯苓在府中好好照顧樺兒,便與他乘坐由宋案負責駕駛的他們福王府那輛低調奢華的藍頂子馬車,直奔作爲北城門之一的德勝門,準備經由距京最近的關口居庸關出關。
由於那居庸關距離京城也並不算近,三人一路顛簸走到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
爲免遲了趕不到就近的大榆樹鎮安頓,還要在荒郊野外安營紮寨,下車之後,將手中的行囊交給朱常洵,又叮囑了幾句,江抒便讓他出關,與等在關門外的大軍會合。
而她與宋案,則站在敞開着的關門之內,望着他帶領着衆軍士啓程、走遠,直至那浩浩蕩蕩的軍隊慢慢變成一條扭動的小黑線,方纔有些悵然地走回馬車前。
這時,暮色已經漸漸籠罩下來,幾丈之外,視物已是模糊不清。
擔心走夜路再遇上什麼危險,自己一個護衛擔待不起,宋案便提出先到附近的鎮上找家客棧住一晚,次日一早再出發。
江抒一路車馬顛簸,周身疲乏的厲害,正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對此自然沒有任何意見,爽快地點頭同意。
她原以爲,這個時候,位於城外的小鎮必然已經歸於安寂,然而,當她與宋案先後上得車去,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到那鎮口的時候,卻遙遙地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悽悽厲厲的樂聲。
“怎麼回事?”好奇之餘,她傾身掀開低垂的車簾,向着坐於外面駕車的宋案問道。
“卑職不知,”宋案勒馬停下,轉頭看向她,“那聲音聽着像是哀樂,也許是哪家有人去世,在舉辦喪事。”
“誰家會在晚上舉辦喪事!”江抒眉頭輕微一擰,略一沉吟道,“好了,別管了,快走吧,找客棧要緊。”
“是。”宋案恭敬地答應一聲,緩緩回過頭去。
“站住——!”
“站住——!”
“快站住——!”
正當他拉緊繮繩,準備駕車繼續前行之際,前面不遠處突然傳來幾道粗魯的男聲。
緊接着,一個一身縞素的女子在幾個同樣身穿孝衣的男子的追趕下拼命地從就近的一個轉角處跑了出來。
由於跑的急,沒有注意腳下的路,向前才跑沒多遠,便被一塊凸起的石塊給絆住,一個不穩,重重地跌倒在地。
眼瞧着自己就要被那幾人追上,她拼命地想要站起身,但因體力實在不支,根本起不來,絕望之餘,無意瞥見對面馬車上的宋案,忙擡手伸向他:“救命……救命……”
宋案眸光一凌,迅速飛身上前,一個旋身,只聽啪啪啪啪幾聲,那幾個就要抓到那女子的男子便無一例外地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江抒後一步從車上下來,大步走過去,屈身將那女子扶起:“姑娘,你沒事吧?”
話音方落,藉着附近人家院中打過來的微弱的燈火,突然瞥見女子那不太清晰的側臉,眸中頓時出現一抹震驚之色:“木蝴蝶?怎麼是你?!”
《》最新6章 第1228章 必會治個欺君之罪
“……王妃?”木蝴蝶吃力地擡起頭,待看清她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回鄉去與你表哥團聚了嗎,怎麼會穿成這個樣子,在這裡被人追?”江抒眉頭輕微一擰,擡手指了指她身上的素服。
她家在城西南六十多裡外的房山縣,而這鎮子位於城西北八十多裡外的昌平縣境內,兩地就是直線距離,少說也得百十里遠。
“……奴婢……”
木蝴蝶強忍住心中的淒涼,遲疑了一陣,正欲開口,那幾個被踢倒在地的素服男子已經掙扎着陸次站起身。其中爲首的那人按着被宋案踢傷的位置,惡狠狠地瞪着他道:“你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竟敢阻止我們捉回我們家少爺的冥婚新娘,不要命了麼?!”
“冥婚新娘?”江抒聞言心頭一驚,轉頭看向那人,“你們要讓她嫁給一個死人,當一輩子寡婦?!”
“不是當寡婦,”木蝴蝶哽咽着道,“他們是要把奴婢活活釘在棺材中,與他們家少爺一起下葬……”
“什麼!”回頭看她一眼,江抒面色陡然一變,收手將她放開,猛地站起身,擡手指向面前的幾人,“你們……你們竟敢拿活人殉葬!”
“拿活人殉葬怎麼了?拿活人殉葬怎麼了?”那爲首的男子一副恃勢凌人的模樣,向前逼近幾步,“知道我們家少爺是什麼人嗎?他可是已過世的恭妃娘娘的親表兄的兒子,當今太子殿下的表兄弟!她一個小小的民女,能以正妻的名分給我們家少爺殉葬,那是她的福氣!”
“以付出生命爲代價,換一個身後虛名,這樣的福氣,誰會願意要!”江抒忍不住冷哼一聲。
“願不願意那都由不得她!”那男子再次向前逼近兩步,低頭看向她身側的木蝴蝶,語氣不善地道,“少夫人,鬧夠了吧,跟小人回去吧,別誤了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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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誰敢動她——!”江抒立即張開雙臂擋在她的身前。
宋案負責保護她的安全,自然不能看着自家王妃涉險,緊跟着移步擋在她的前面。
“我勸二位還是不要多管閒事,”那男子面色立時一變,語帶威脅地道,“小心激怒了我們家老爺,一個都活不成!”
“我看活不成的該是你們!”宋案冷聲道,“早在英宗天順八年,殉葬制就已經廢除,至今一百四十餘年來,歷任皇帝都不曾再用活人殉葬,他一個小小的鄉紳的兒子,仗着與皇家沾點親故,就敢罔顧英宗遺命,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必會治個欺君之罪!”
“你少在這裡嚇唬人!”那男子忍不住嗤笑一聲,“皇上二十多年來,連朝都不上,大臣們想見他一面都難,他怎麼會知道這小小一隅所發生的事情!”
說完,轉頭看向身後的一人:“你,快回府中告訴老爺,就說少夫人已經找到,但有人攪局,對方有些功夫,咱們幾個應付不來,讓他多派些人來——”
“是。”那人低頭答應一聲,拖着被宋案踢傷的身子,轉身向着迴路走去。
但尚未走出多遠,只聽啪地一聲,他整個人便一動不動地定在了那裡。
那爲首的男子看到同伴這樣,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麼,回過頭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面前的宋案:“江……江湖中傳說的隔空點穴?”
宋案冷冷一笑,沒有迴應,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用力,只聽啪啪啪啪幾聲,剩餘的幾人便全部都定在了原地。
隨後,他轉身看向江抒:“王妃,這穴道兩個時辰便能自行解開,這鎮上不宜久留,咱們恐怕得連夜返京了。”
“……好。”心知留下必有麻煩,找了客棧這一夜也沒辦法再好好休息,江抒略一沉吟,輕輕點點頭。
《》最新6章 第1229章 是如何落到這步田地的
由於連夜趕路,實在睏倦疲乏,次日上午,一回到府中,江抒便直奔自己偕聚園的寢房,什麼都不顧地在房中那柔軟舒適的牀榻上倒頭睡下。
這一睡,就是幾個時辰,直至腹中實在飢餓的厲害,方纔迷迷糊糊地悠悠轉醒。
她支着睡得有些痠痛的身子,吃力地坐起身,側頭掃了一眼附近妝臺上的自鳴鐘,見時已近申正時刻,距離天黑已不足兩個時辰,想到還有件要緊的事情沒做,便擡手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下牀向外面走去。
此時,雲茯苓正在院中掃地上的落花,聽聞開門的聲音,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到她從裡面出來,忙放下手中的掃把,大步迎了上來:“王妃,你醒了?奴婢伺候王妃梳洗吧!”
江抒微微點點頭,轉身走回房中,在房間外室正對房門的圓桌旁坐了下來,待到她也後一步進得房門,問道:“木蝴蝶醒了嗎?”
在要被殉葬的恐懼中,那丫頭也不知幾天沒敢闔眼了,昨晚一上了馬車,便就倒在車廂中昏睡過去,一路的顛簸,也沒能將她搖醒,她都還沒來得及問一問,一年前拿着二百兩銀子和幾件貴重的嫁妝離開福王府的她到底是如何落到這步田地的。
“已經醒了,奴婢去叫她過來?”雲茯苓淡淡斂斂神色,試探地道。
江抒緩緩擺擺手:“有些餓了,等梳洗完用過膳後再讓她來吧。”
“是,”雲茯苓微微頷了下首,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道,“這時候不是膳點,廚房恐怕沒有新鮮的飯菜,奴婢先命人過去點上,讓他們先做着,再回來伺候王妃梳洗,也好兩不誤。”
“去吧,”江抒略一沉吟道,“順便再找個人,去趟太子府,請太子殿下到王府來一趟,就說我有要事要見他。”
“是——”雲茯苓再次垂頭答應一聲,屈身後退兩步,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待到填飽肚子,讓雲茯苓將木蝴蝶帶過來,已經是大約半個時辰以後了。
江抒吩咐那丫頭先下去,將木蝴蝶一個人留在房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直接開口道:“說說吧,不是回鄉去與你那青梅竹馬的表兄成親了麼,怎麼會成爲人家的冥婚新娘?”
“……奴婢……”木蝴蝶面上出現一抹悲慼之色,望着她遲疑了一陣道,“奴婢的表兄在半年前與奴婢成親的當日,突發疾病,不治身亡……舅母認定是奴婢命硬剋夫,把表兄剋死的,對奴婢幾經打罵虐待,最終還是容不下奴婢,將奴婢賣給了倒賣奴僕的人牙子……”
“你父母呢?他們不管嗎?”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
“奴婢的父母早就過世了,奴婢是跟着叔父長大的,”木蝴蝶紅着眼眶道,“四年前,奴婢的叔父身患重病,家裡沒錢給他治病,奴婢才賣身到王府爲婢,爲叔父籌集藥錢,但沒過兩個月,叔父還是走了……”
“……那你是被人牙子帶到昌平縣,賣給那家做冥婚新娘的?”江抒稍作沉默,又道。
這丫頭跟了自己兩年多,她從來不知道,她的身世竟然如此悽零。
木蝴蝶擡手擦了擦眼角,緩緩搖搖頭:“奴婢三個多月前,被人牙子帶到昌平縣後,賣給了城裡經營‘瘦馬’營生的穆府做了女兒,被調教了足足三個月,半個月前,杜家要爲去世的兒子配冥婚,以好入祖墳,到穆府選人,奴婢才被選中,買了下來……”
《》最新6章 第1230章 求他放你一條生路
“‘瘦馬’營生?”江抒低聲重複一遍這個新鮮詞兒,有些不解,“那是什麼營生?”
“王妃出身相門,不知民間的這些污穢事,”木蝴蝶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就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花錢買一些貧苦人家模樣俊俏的女孩,帶回去養着,教習禮樂歌舞、琴棋書畫,長大後高價賣與富人爲妾或賣入煙花之地,從中牟取利益。只因貧家女孩大多瘦弱,所以叫做‘瘦馬’。”
“那不是販賣人口嘛!”江抒面色立時大變,“地方官府就不管嗎?”
“沒辦法管,”木蝴蝶輕嘆一聲道,“那些貧苦人家,都是爲了活命,自願把女兒賣掉的,而那些被買回去的女孩,都會被主家認作女兒。這爹孃把女兒養大,誰還能管得了人家將女兒嫁給誰、賣給誰,要多少彩禮。”
“……那就聽之任之,任由這種不良之風橫行下去?”江抒眉頭不由得擰了起來。
木蝴蝶微微點點頭:“這種營生歷來就有,各地官府早已習以爲常,就連有些達官顯貴家的妾室,也不乏有這種出身的。”
“……好吧,”江抒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略一沉吟,還想再說什麼,外面陡然響起雲茯苓清脆明朗的聲音,“王妃,太子殿下到了。”
江抒聞言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果然見一襲深紫色胸口繡有寶相花圖案圓領袍、腰繫白玉革帶的朱常洛垂手站於門外迴廊的幾級臺階之下。
隔着數步距離,對上她清澈澄明彷彿一泓碧泉的眼眸,朱常洛身子不由一震,遙遙地與她對望片刻,方纔擡腳走上前來,有些自嘲地道:“去年除夕晚宴一別,已有一年多未見,樺兒滿月宴上,你不現身,表小姐大婚,你不露面,我母妃過世,你不去拜祭,就連今年的除夕夜,也未曾進宮赴宴。我還以爲你在爲靖容的死怪罪於我,不想再見到我,在刻意躲着呢。”
“靖容的死,是你的罪過,我的確不原諒,”江抒向前兩步,語氣冷淡地道,“你心裡哪怕稍微對她有一點兒在乎,也該知道她把你看得有多重,就不會懷疑檢兒的身份,她也不會那麼無辜慘死了。”
“在乎別人,我做不到,”朱常洛緊緊盯着她,“你知道,我在乎的是誰。”
“那太子殿下也該知道,身爲兄長,對自己的弟妹說出這樣的話來,有多天理不容!”江抒忍不住冷哼一聲。
“是,是我逾越了,”看出她態度的決然,心知自己再也無望,朱常洛苦澀地一笑,“雖然明知你叫我過來不是因爲想見我,卻還是放下手中的事務立即就趕過來了,只爲能夠看你一眼,哪怕是一眼就好。”
“如今太子殿下看也看過了,不問我爲何請你過來麼?”江抒毫不爲之所動。
“爲何?”他想了想問。
江抒再次冷哼一聲,轉頭看向身後的木蝴蝶:“木蝴蝶,過來,給太子殿下跪下,求他放你一條生路——”
《》最新6章 第1231章 需要絕對的忠誠
木蝴蝶聽命地頷了下首,緩步走上前,撲通一聲,在朱常洛的面前跪了下來:“奴婢木蝴蝶給太子殿下磕頭了,求太子殿下給奴婢一條生路。”
“……這是何意?”朱常洛垂頭瞥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江抒。
“昌平縣,流村鎮,杜家,與太子殿下是何種關係,就不用我說了吧!”江抒嗤笑一聲,語氣不善地道。
“那杜家家主是我母妃的表兄,我的表舅,”朱常洛略一沉吟道,“他們家怎麼了?”
“怎麼了?”江抒冷冷盯着他,“他們家的少爺死了,爲了入祖墳,買下我放出去嫁人的丫頭配冥婚!若不是我恰巧碰上,這丫頭就被活活釘在棺材裡,一起下葬了!”
“……這未成親,死後不能入祖墳,會成爲孤魂野鬼,我那表弟都過世將近一個月了,表舅都沒有將他下葬,一直想着給他配門婚事,只是沒想到會找到你的人,”朱常洛微微斂斂神色道,“你放心,既然你跟我開了這個口,就算他來找我,我也不會跟你要人的,再讓他重新物色人選就是了。”
“重新物色人選?”江抒面色頓時大變,“那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人命關天啊,太子殿下——!”
“……”
“是不是在你的眼裡,女子的命就不是命?”江抒向前逼近兩步,繼續道,“就像靖容的死,死就死了,根本無所謂,是吧?!”
“我……”
“你還嫌常洵不去洛陽就藩,動搖你儲君的地位,”江抒怒目瞪着他,“就你這樣的,你就不配當儲君!將來有一天,就算當了皇帝,那也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昏君!”
“……你罵得對,如果我這樣,我的確不配當儲君,”朱常洛稍作沉默道,“你放心,表舅那邊,我會阻止他再用活人配冥婚的。”
“說得倒是輕巧!”江抒冷聲道,“指不定木蝴蝶一失蹤,他轉頭又會找別得姑娘來配呢!”
“沒有那麼快,”跪在地上的木蝴蝶擡頭看向她,“這配冥婚講求吉時,就算他們找好了人,也不會立即封棺的,我被他們帶到杜府後,就被關了將近半個月。若是想阻止,應該還來得及。”
“那事不宜遲,我即刻命人……不,我親自到流村鎮去走一趟,讓他們打消這個念頭!”朱常洛面色凝重地道。
“雲茯苓,替我送太子殿下——”江抒馬上轉頭看向一旁的雲茯苓。
“是,”雲茯苓恭敬地答應一聲,上前兩步,朝着朱常洛擡了擡手,“太子殿下,請——”
“……那我先走了。”朱常洛強忍住心中的苦澀,落寞地看了她一眼,由雲茯苓引領着,轉身向外走去。
“起來吧,”待到二人走遠,江抒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木蝴蝶,“你現在是自由之身,若覺無處可去,可留在王府,若不想留,跟我說一聲,隨時可以離開。”
“奴婢過去伺候王妃的時候,王妃就對奴婢極爲厚待,如今又救奴婢一命,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這條命以後就是王妃的,今後願誓死追隨王妃。”木蝴蝶並未起來,以雙膝繞到她的身前,深深地朝着她一叩首。
“你確定?”江抒定定地望着她,“追隨我與伺候我不一樣,我需要你獻出絕對的忠誠。”
“奴婢雖愚鈍,其它事情可能做不好,但‘忠心’二字,必能做到。”木蝴蝶擡起頭來,神情堅定地道。
《》最新6章 第1232章 怎麼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那日,見木蝴蝶的態度誠懇又堅持,外加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江抒便同意了她的請求,讓她暫且與奶孃一起去照顧十一個月大已經開始搖搖晃晃地學習走路的樺兒。
而之前一直幫着奶孃照顧樺兒的雲茯苓,因爲嫌棄她的大條粗疏、不夠細心,便讓她回來只在自己的身邊伺候。
那丫頭倒是單純地很,以爲她是在體恤她的辛勞,歡歡喜喜地逢人便誇她的寬容恤下,弄得江抒直覺自己的行爲難脫小人行徑。
屏淺與葉成宣的孩子是在三月二十六生的,是個男孩。因爲福王府的兩個王妃,一個是男方的妹妹,一個是女方的義姐,都有親故在裡面,爲了不失體面,賀禮自然送去了雙份。
江抒的那一份是朱常洵早在出發去遼東的幾天前就準備好的,鄒雲棲的那一份,則是按照同樣的規制所備。
只不過,由於樺兒的週歲生辰臨近,爲了準備抓週宴的事宜,兩個人都沒有前去相府探望,直到一個月後孩子過滿月的時候,才一同前往出席。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看到掛在孩子搖籃上的紅帖,江抒才知道,那孩子取名益蓀,而那骨豐肉潤、提按從容的兩個字,正是自家那身爲內閣首輔的父親葉向高所書。
益蓀的滿月宴過去不久,她便收到了禮部尚書府的請帖,說是他們家公子吳晟瑄要與前內閣首輔沈一貫的外孫女周喚雪在半個月後舉行大婚,邀請她前去參加。
對於這兩個人能成,江抒頗感意外。但她與那吳晟瑄只是見過幾次面而已,並不相熟,與周喚雪更是因爲之前好友趙曼青的緣故,有些恩怨,去了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便以孩子太小脫不開身爲由,提前命人送去了一份豐厚的賀禮,並讓其代爲表達歉意。
得到四夫人阮鳳致病危的消息,是在數月之後仲冬時節的一個夜裡。
她頂着嚴寒匆匆趕去相府,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叫她一聲“娘”。
這是她前世今生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經歷真正意義上的死別。那個她來到這個時代起,第一個令她感受到溫暖的人,就這麼永遠地沒了,再也不會重回到她的身邊……
然而,她的心底明明沉痛到了極點,偏偏就是哭不出來。
她怎麼都想不到,前不久看上去還只是有些虛弱的四娘,怎麼就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四夫人出殯的當日,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在那鋪天蓋地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都掩埋的風雪中,看着那沉重的棺木一點點被下入早已被積雪掩蓋了土層的墳坑裡,一杴一杴的鬆土混雜着雪粒埋蓋上去,江抒的眼淚才終於含不住,在這天人永隔之際,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入冰雪……
時光總在四時的輪迴中走過,冰雪過後,也終有東風萬里。
在次年陽春的和風吹遍神州大地,讀過朱常洵從遼東來的每半月一次的報平安外兼安慰的例信後,江抒終於從失去至親的痛苦中走出來,面上漸漸有了笑容。
這日,在雲茯苓的軟磨硬泡下,她實在推脫不了,便答應帶她到自家崇文門外的雲香樓去看入住在那裡的今春癸丑科會試入圍、留下來準備參加四月下旬殿試的士子,誰知,乘坐馬車纔剛抵達崇文門,還未來得及下車,只聽外面傳來一道略帶幾分恭維的男聲:“我看,這癸丑科的狀元非奇顯兄莫屬,屆時同朝爲官,奇顯兄可要多多關照啊!”
《》最新6章 第1233章 別辜負了寒窗十載
江抒聞言下意識地掀開身側的車窗簾向外看去,但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街道上,正好有兩個書生打扮的青年從他們的車旁經過。
剛剛說話的,正是其中靠近他們車壁的那一個。
“庭梅兄這話說早了,會試榜上,延儒賢弟與師尹兄可是與我不相上下,這殿試還未考,結果尚未可知。”他身旁的那個頭戴網巾、身着青衫、模樣俊俏的男子語氣謙遜地道。
“周延儒和趙師尹?呵,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一個藥不離身的病秧子,有什麼好怕的,”那早先開口的黛衫青年有些不屑地道,“奇顯兄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奇顯兄這是溫恭自虛不事張揚,是成大事者應有的氣度,”這時,一個正在一旁的書攤上翻看書籍的看上去氣度非凡的藍衫青年站起身來道,“王兄既然覺得周、趙二人沒什麼好怕的,會試之時,爲何還會被他們遠遠地落在後面?”
“我……”黛衫青年腳下的步子不由一頓。
“看來,王兄纔是連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和一個藥不離身的病秧子都比不上的。”看他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藍衫青年淡淡一笑,語氣平靜地總結道。
“……”那黛衫青年頓時被氣結,面色變了變,正欲發作,突然想到什麼,冷笑一聲,“好,我承認,我是比不上他們。但在會試榜上,我王庭梅好歹也位列二十以內,不像你袁兄,百名開外不說,還是墊底的,殿試放榜之時,你就等着名落孫山吧!”
“袁某不才,一心只想投軍,多年來都把精力放在習武上,兩年前才生出考取功名的想法,讀書時日短,自知尚有衆多不足之處,這科也未打算考中,不過是來試試水罷了。”藍衫青年扯扯脣角,不以爲意地道,“倒是王兄,如今距離殿試僅一月有餘,還是少些討巧逢迎,多花些功夫在讀書上吧,別辜負了寒窗十載。”
“你……”
“庭梅兄,袁兄說得在理,你我還是別在這裡浪費光陰了,快些回去溫書吧。”爲免二人爭執起來,給人看笑話,那被叫做奇顯兄的青衫青年忙上前勸道。
“看在奇顯兄的面子上,就不跟你一般見識!”自己想要拉攏的人都開了口,黛衫青年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衝着藍衫青年冷哼一聲,越過他大步向前走去。
青衫青年面帶歉意地朝着他擡了下手,隨之跟了上去。
“公子好厲害啊,三言兩語就說得那人無言以對!”先行從馬車上下來,又扶着江抒下車後,雲茯苓立即大步走向那還未來得及離開的藍衫青年,一臉佩服地道。
“姑娘過獎了,只不過是有些看不慣他隨意貶低別人罷了。”藍衫青年淡笑着轉頭看向她。
“那種討巧逢迎的人,我也看不慣,”雲茯苓立即做出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看來咱們是同道中人,小女子云茯苓,不知公子該如何稱呼?”
藍衫青年有禮地朝着她一擡手:“在下姓袁,字自如,名崇煥——”
《》最新6章 第1234章 不是一個慘字能形容的
“……”聞聽此言,後一步過來的江抒腳下的步子不由一頓。
袁崇煥?
難道……
她腳步微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難道這就是明末時期的抗金名將袁崇煥?
“能夠有袁公子這樣的人物做夫君,夫人真有福氣!”正暗自猜測着,只聽身前的雲茯苓語帶試探地開了口。
“雲姑娘說笑了,在下尚未娶親,沒有夫人。”袁崇煥斂斂神色,不卑不亢地道。
“……這樣啊,”雲茯苓小臉微微一紅,“小女子看公子的年歲,以爲早已經成親,失禮了。”
“雲姑娘不必介懷,”袁崇煥緩緩擺擺手,“在下現年已二十有九,按理說早該成家立室,只因祖父祖母相繼去世,有孝在身,方纔擱置下來。”
“袁公子爲人至孝,祖父祖母的孝都要以身來守,小女子佩服。”雲茯苓立即面露讚賞之色。
“雲姑娘謬讚了,”袁崇煥再次朝着她擡了下手,“只因家父過世得早,在下又無叔伯兄弟,只能親自代父守孝了,這是人之常情。眼下距離殿試僅一月有餘,在下還要回去溫書,就先告辭了。”
道完,不等雲茯苓再說些什麼,轉身大步向着方纔青衫青年和黛衫青年離開的方向走去。
“好了,別看了,人已經走遠了。”待到那方湖藍色的身影漸漸爲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轎所淹沒,江抒向前兩步,不鹹不淡地道。
“王妃,袁公子他……”雲茯苓緩緩轉頭看向她,輕輕咬了咬下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看上人家了?”江抒哪裡看不出她的那點兒心思。
“奴婢……”
“我說過,你若有看上的人,想嫁了,我會隨時放你離開,但是,這個袁公子不行。”不等她把話說下去,江抒又繼續道。
“爲什麼?”雲茯苓有些不解。
江抒略一沉吟,凝眸望着她道:“我看他面相不好,怕你跟着他會吃苦。”
“袁公子他一表人才,大氣端方,並無尖刻之相,面相怎麼不好了?”雲茯苓眉頭輕微一擰。
“面相與長相無關,也與品行無關,而是事關未來命運的,”江抒輕嘆一聲道,“我看他會大器晚成,難得善終。”
她記得,這袁崇煥是在天啓、崇禎年間才被重用的,巡撫遼東對抗建州女真,因屢戰屢勝,爲女真首領皇太極所忌,使出反間計,害他被誣以“通敵謀叛”的罪名,被生性多疑的崇禎皇帝凌遲處死,割下的肉更是被無知的百姓爭相食之,下場可不是一個“慘”字能形容的。
“奴婢不在乎,”雲茯苓搖搖頭道,“奴婢只知道,今日今時見到的袁公子,是令奴婢刮目相看的。”
“所以……即便將來沒有好結果,你也不在乎,是嗎?”江抒稍作沉默道。
雲茯苓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王妃不是說他大器晚成麼,這將來,應該是在許多年之後的將來,而在他大器晚成之前,至少不會有事,對於奴婢來說,這些年就已經足夠,只要他不嫌棄奴婢,奴婢便不在乎。”
《》最新6章 第1235章 有什麼資格過得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江抒再次嘆了口氣,斂斂神色道,“要不要我亮明身份,把你賜給他?”
“奴婢希望,將來有一天,奴婢若能與他走在一起,是因爲他真得願意接納奴婢,而不是畏於權勢,”雲茯苓微微頷了下首,“王妃若能時常放奴婢出府,讓奴婢有見到他的機會,奴婢便感激不盡。”
“好,我答應你。”江抒輕輕點點頭。
“多謝王妃成全。”雲茯苓立即感激地衝着她屈了屈身子。
江抒擺擺手,示意她起來,擡頭看了看天空已經偏南的太陽道:“雖然你此刻已經沒有興趣再去看什麼待考的士子,但來都來了,便隨我到雲香樓去嚐嚐裡面的廚子手藝有無進步吧。”
“是——”雲茯苓乖巧地答應一聲,轉身隨她走向附近崇文門寬闊的門洞。
主僕二人出得城門,正打算直奔不遠處客進客出的雲香樓,但才向前沒走多遠,隔着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轎,卻見一襲深紫色官服的朗莫從對面走來。
在他的身後,還跟着身爲錦衣衛百戶的王曰乾和一衆身穿飛魚服手握繡春刀的錦衣衛軍士。
自上次在南城宣北坊的魏染衚衕一別後,至今已有三年多的時間,三年多來,除了隨朱常洵去湖廣賑災和被皇太極虜去興京的那數月,自己出府的次數屈指可數,便與他從來沒有再見過,不料此時會在此處遇上,江抒腳下的步子不由一頓。
錯亂人影的阻隔之下,朗莫同時也看到了迎面走來的她,心頭微震,跟着止住腳步。
不過,卻終未因爲久別相遇的震驚而在面上露出過多反應,只微微擡起頭,隔着幾丈距離,遙遙地對上她的眼眸。
如此,兩廂對望了許久,江抒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已爲人妻、爲人母,再與這個自己曾經想要託付終身的人有所牽扯終究不合適,緩緩別過頭,轉身向着迴路走去。
站於朗莫身後的王曰乾頓時有些看不過了,臉色一變,擡腳就要上前去追。
朗莫忙擡手將他攔住,轉過頭去,神情嚴肅地道:“她如今過得很好,不準去打擾她。”
“她過得好?她把大人弄得遍體鱗傷,她有什麼資格過得好!”王曰乾忍不住冷哼一聲。
“放不下她,是我一個人的事,明知她已是別人的妻子,卻還要作繭自縛,遲遲不願接受現實,這與她無關,你不要怪罪於她。”望了一眼江抒遠去的背影,朗莫有些落寞地道。
“既然放不下,大人就該去把她搶回來!”王曰乾眉頭輕微一擰,“看着她與別人幸福,自己卻在痛苦煎熬、鬱鬱寡歡,這算什麼!”
朗莫緩緩搖搖頭:“這是我自找的,她終究不屬於我,只要能夠遠遠地看着,看着她過得好,我就知足了。”
“大人這話,卑職不敢苟同,”王曰乾不認同地道,“卑職只知道,在乎的,就一定要想辦法弄到手,牢牢握在手心。這種的事情,大人做不出來,卑職願替大人去做!”
“別胡說,當心禍從口出!”朗莫臉色立時一變,厲聲呵斥道,“別忘了,這是大明的天下,那是大明的福王!此事以後不準再提,繼續巡城吧!”
《》最新6章 第1236章 並未花落別家
這廂,進了城門,江抒便打消了去雲香樓的念頭,直接帶着雲茯苓上車回了府。
只不過,在回去的的路上,途經東四牌樓那裡時,透過掀開簾子的車窗,無意間瞥見來來往往的人羣中,許久未見的葉溪搖正與一個一襲灰藍色道袍的青年男子走在一起。
那男子她瞧着隱約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但仔細想了想,又想不起來,便沒太放在心上。
接下來的時日,她都沒有再踏出過府門半步,幾乎所有空閒的時間,都用在陪伴照顧崧兒和樺兒兩個孩子上。
倒是雲茯苓那丫頭,因爲得到了她的特許,差不多每隔三五天就會出門一趟,不時地爲她帶來一些外面的新鮮事,比如翰林院修撰黃士俊與于靖桓的堂妹于靖妍成了親,比如甲家山羊進了乙家菜園吃了下在園中毒老鼠的藥被毒死鬧到了順天府,比如太子贊善裴文中託媒向戶部尚書李汝華的外甥女何陶提了親……
現任戶部尚書李汝華是在趙曼青的父親趙世卿辭官離京後由戶部左侍郎升任爲尚書的,江抒早就從朱常洵的口中聽說過。
而他那外甥女何陶,則是五年前在什剎海的畫舫上,那個嫌棄李慕白以“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接龍朱常潤的“也無風雨也無晴”,讓她沒能用“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來接的粉衫少女,也是同年冬天在奉華夫人的賞梅宴上作詩《早梅》的何小姐。
後來發現她的那首《早梅》並非真得是她本人所作,而是化用的南朝謝燮的詩作後,她還曾想過以此爲把柄,待到有需要的時候,拿來利用一把……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不覺中,一個多月的時光便在這日復一日的平淡安適中蹉跎而過,又到一年春末夏初櫻紅蕉綠的時節。
殿試的榜單也是在這個時候放出來的。江抒特地命人去打聽了一下,得知當日被那黛衫青年稱作奇顯兄的青衫青年莊奇顯並未考中狀元,而是位列一甲的第二名,爲榜眼。
一甲第一名的狀元是他口中的延儒賢弟,周延儒,年僅二十歲,據說是大明開科以來僅次於十九歲便中狀元的成化朝的費宏的第二年輕的狀元。
一甲第三名探花的桂冠,也並未花落別家,同樣是由他口中的師尹兄趙師尹摘得。
那黛衫青年王庭梅,江抒是特意讓人去留意的,位列二甲的第五名,也就是整體的第八名,成績也還算不錯。
而被她評價爲大器晚成的袁崇煥,也果然如他自己所料想的那樣,並未入榜。
對此,雲茯苓那丫頭倒是毫不介意,對他依舊熱情滿滿,在這一個多月的數次相處中,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真得讓他接納了她,願意帶她返鄉。
盡心伺候了自己四年多的丫頭,如今找到了好歸宿,江抒自然爽快地點頭放人,並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嫁妝,親自到永定門送他們離開。
《》最新6章 第1237章 不想祝福他們
將二人送走之後,她原本打算立即回府的,但上了馬車,突然又想到自己已經許久沒見過那名義上的二姐葉潭搸了,現下既然到了這裡,不如趁此機會去看看她,便吩咐負責趕車的宋案轉道,去了位於附近宣南坊的許家。
然而,馬車抵達許府門前,剛剛從上面下來,還未來得及走上前去叫門,緊閉着的黑漆大門突然被從裡面拉開,一紅一紫兩色身影赫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身着水紅色繡花紗衫,桃紅色百褶羅裙的女子,正是許家那庶出的三小姐許雲笙。
而站在她身旁的一襲藕荷色胸前繡有天華紋圖案的圓領袍的少年,竟是……瑞安長公主府那最被看好前不久才封了郡王的二公子萬弘祚。
“你們……你們怎麼會……”江抒的面上不由出現一抹驚訝之色。
當初在太后的賞花宴上,年僅十三歲的朱常瀛可是語出驚人地當衆說出要選許雲笙爲王妃的,還說她在什剎海南岸浣花亭邊的比試中輸給了他,欠下他一個要求,承諾了無論他提出什麼,她都得答應,如今五年過去了,他要娶她爲妃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她怎麼會和萬弘祚在一起?她不是很重信義的嗎?
“皇嫂誤會了,”看她這個反應,萬弘祚忙擡腳踏出門檻,大步走下府門高出平地的幾級臺階,“弘祚過兩天就要去蜀地歷練了,是來向雲笙姑娘辭行的。”
“……怎麼會去那麼遠的地方?”江抒微微一怔,“難道,是常瀛……”
她記得,五年前在千佛寺的廟會上,朱常瀛與他因爲許雲笙而發生了爭執,可是威脅說要讓皇上把他發到蜀地去的。
“不是他,”萬弘祚緩緩搖搖頭,自嘲地一笑道,“是我自己決定要去的。我並非家裡的長子,皇舅卻把郡王的封號給了我,兄嫂心裡多少有些過不去,我不想留下來礙他們的眼。況且——”
他頓了頓,側頭看了一眼後他一步走出府門的許雲笙:“常瀛如今也到了大婚的年紀,皇舅想必很快就會爲他們賜婚了,我……不想祝福他們——”
這話說完,不等她再說些什麼,也不等許雲笙走到近前,有些落寞地掉頭向着他們馬車過來的方向走去。
轉身目送着他走遠,直至那方孤單料峭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江抒方纔回過頭,看向已經在她面前停下來的許雲笙道:“真得決定嫁給常瀛了?”
“嗯,”許雲笙輕輕點點頭,“既然早就答應了,這麼多年,他也沒有改變主意,就只能嫁了。”
“……看着弘祚這麼好,甘心嗎?”江抒稍作沉吟,又問。
“二公子雖好,卻不是雲笙喜歡的類型,”許雲笙淡淡一笑,“即便當初沒有無論常瀛提出什麼都得答應的承諾,雲笙也還是會選擇他。這大概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那就好,”江抒不禁莞爾,“對了,你二嫂她可在家中?”
“在呢,我剛剛送二公子出來的時候,看到她帶着杏霏在院中散步,”許雲笙扯扯脣角,擡手朝她做個請的姿勢,“王妃請隨我來吧——”
《》最新6章 第1238章 怎麼都不知道保重自己
由於許家人的盛情挽留,看過自家那位二姐後,江抒在許府用過午膳,方纔告辭離開。
然後,想到崧兒愛吃玉和齋的墨子酥和芙蓉餅,又轉道去了正陽門大街的玉和齋分別買了幾盒,這纔打道回府。
“你回來了?”當她拎着幾盒糕點不疾不徐地走到自己那位於後院的偕聚園的門前,騰出一隻手來,正打算推門進去,身後不遠處陡然響起一道柔潤清凌的男聲。
江抒擡起的手不由一頓,倏然轉過身去,但見一襲純白色衣襬繡有四合雲紋圖案直身的“朱常洵”正雙手低垂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含笑唯唯地望着自己。
“你……你是常洵,還是桑中?”脣角張了張,她有些不確定地道。
前幾天他來的信上還說,差不多要到五月中旬才能回來,這纔剛剛入了五月,按理說應該沒有這麼快。
“你以爲呢?”對方上前兩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所有人都知道福王去了遼東禦敵,他不回來,桑中敢公然露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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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好中旬才能到的嗎?”江抒頓時面露激動之色,“怎麼……怎麼這麼快……”
“不快一些趕回來,不是要錯過陪你和樺兒過端午節了麼?”朱常洵微微一笑,雲淡風輕,“便一路快馬加鞭,多換了幾匹馬。”
“只換了馬,人就一直沒日沒夜地趕路?”江抒眉頭不由得一擰,“這端午節在不在一起過有什麼要緊的,你怎麼都不知道好好保重自己!”
“我就是想要儘快見到你啊,”朱常洵有些無辜地聳聳肩,再次向前兩步,定定地望着她,“一別一年有餘,難道你就不想我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爲免他誤會,江抒迅速搖搖頭,“我是說,既然你都啓程返京了,團聚是遲早的事,不急於一時。你這樣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我心疼啊!”
“不過是趕了幾天的路,不妨事的,”朱常洵不以爲意地扯扯脣角,“沙場之上,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地指揮作戰,比這辛苦多了,不是一樣過來了麼,歇上一下就好了。”
“那快進去睡會兒吧。”江抒忙上前幾步,擡手拉起他一邊的手腕。
“不急,”朱常洵眸光微動,反手將她拉入懷中,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先讓我抱一會兒。”
“……嗯。”江抒腦袋抵在他的肩頭,稍作沉默,悶悶地應了聲,緩緩擡起拎着糕點和空着的兩隻手,輕輕環住他的腰身。
許久,她突然想到什麼,吃力地擡起頭:“對了,你是何時來到的?進宮去見過皇上了沒有?”
“這個不急於一時,明日再去便好。”朱常洵垂眸看向她,語調柔和地道。
“那……見過樺兒了嗎?”江抒微微頓了頓,又道,“他現在都識很多字了。”
“在你回來之前,樺兒、崧兒和渠兒三個孩子都去看了,”朱常洵手上的力道稍稍加大幾分,彷彿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子似的,“孩子的事情先不說,現在……我就只想跟你待會兒。”
《》最新6章 第1239章 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那日,兩個人在斜陽半染的偕聚園院門前相擁着待了許久,許久,直至江抒那隻拎着並不算重的糕點的手實在撐不住,方纔彼此放開。
然後,一同去了同在這後院的寄暢園探望崧兒。
幾日後的端午節,朱常洵原本是打算帶江抒和崧兒、樺兒兩個孩子去張家灣看龍舟的,不想馬車剛剛備好,還未出發,宮裡突然來人,說是有事讓他進宮一趟。
至於那所謂的事是何事,江抒因爲沒有參與,並不知曉,但從他當晚回來,神情並無不妥來看,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朱常瀛和許雲笙的婚事,是在五月十六那天被賜下的,同時被賜婚的還有朱常浩與葉池挽。爲了喜上加喜,兩對的婚期定在了同一天,都是來年的三月十二,據說是一個幾年難得一遇的黃道吉日。
對此,江抒自然持祝福態度,尤其是自家那粗疏頑潑的六妹葉池挽與身上自帶幾分誰家紈絝氣息的瑞王朱常浩。兩個人相識多年,一路走來吵吵鬧鬧沒消停過,卻誰也沒有遇見更合適的另一方,都把自己熬得早就過了成親的年紀,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雖然葉池挽能同意這樁婚事是因爲在履行和葉湖掬的賭約,狀似心不甘情不願,卻終是逃不過一個“緣”字。
幾場大雨過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季夏六月便就來了。
這天晚上,由於天氣實在太熱,江抒躺在牀上一直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如此直捱到附近妝臺上的自鳴鐘響過子初時的整點奏樂報時聲,實在睏倦的厲害,方纔沉沉地睡去。
不過,卻睡得有些不太安穩。迷迷糊糊中,一幀幀明軍與女真軍沙場對戰的畫面在她腦中閃過,那麼清晰,那麼真實,她幾乎能看到那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的大明軍士的臉。
不要,不要……
她拼命地想要阻止這場戰爭。
然而,殺紅了眼的兩軍上下卻沒有一個人肯聽她的,殺戮在繼續,流血在繼續,死亡在繼續……
漸漸地,明軍一個個倒下,最終只剩下身爲主帥的朱常洵自己。
而在這個時候,對面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敵軍主帥多爾袞突然舉起了手中的弓箭,直指他的胸口。
“不要,不要,常洵,快走——!”爲免自己所愛的人受傷,她焦急地出聲呼喊。
這一喊出聲,整個人也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
“是不是又做那個噩夢了?”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的朱常洵擡手將她扶起,藉着不遠處屏風旁燈架上閃爍的燭光沉默着望了她一陣,聲音微啞地道。
江抒餘驚未消地點點頭,脣角張了張,正想開口,只聽乓乓乓乓幾聲,外面突然遙遙地傳來幾道巨響。
“怎麼回事?”她的心頭不由一震。
朱常洵緩緩搖搖頭,轉頭向着附近除去窗紙垂着席簾的鏤空花窗望了望道:“好像是皇宮那邊,我出去看看。”
說着,收手將她放開,起身拿起放在一旁小几上的外衫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240章 不屑去做這種事情
直至他天亮回來,江抒才知道,那聲響是錦衣衛百戶王曰乾在午門前放炮,上變狀告鄭貴妃的內侍太監姜嚴山、福王府的幕僚孔學以及擅長厭勝詛咒之法的巫師王三詔實施巫蠱之術,詛咒皇后與太子死,矛頭直指他與鄭貴妃。
也果然,在那王曰乾所說的實施巫蠱的西郊荒野外,找到了寫有皇后、太子名字與生辰八字的人偶,並一舉抓獲了正在做法的姜嚴山、孔學、王三詔三人。
如今,王曰乾與那三人已經被一起關入了刑部大牢,正在等待開堂審訊。
因爲過去與朗莫的牽扯,王曰乾那個人,江抒大概知道一些,行事雖然有些魯莽,秉性卻不壞,決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冤枉誰。
不過,她卻不認爲此事真得與朱常洵和鄭貴妃有關。
一來,在她看來,朱常洵並不相信什麼巫蠱之術。
二來,以她對他的瞭解,就算他信,他也不屑去做這種事情。
三來,那福王府的幕僚孔學雖與太子贊善裴文中名頭相齊,並稱“南裴北孔”,但朱常洵卻一直瞧不上他,認爲他不過是個善於鑽營的小人罷了,從未委以重任過,就算要去詛咒皇后與太子,也斷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這樣一個隨時可以出賣自己的人去做。
四來,她曾幾次去鄭貴妃的翊坤宮,只知道她身邊有一個叫崔文升的內侍太監比較受她的信任,從來不知道姜嚴山此人,就算她的宮裡有這麼一個人,也必定是個連她自己都沒怎麼留意過的不起眼的角色。
以她前世看宮鬥權謀劇的經驗來看,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爲了讓皇后和太子死的,而十有八九是衝着朱常洵與鄭貴妃來的。
古往今來,厭勝之術害死的從來不是遭受詛咒的人,而是被嫁禍實施詛咒之人……
兩日後,江抒才從宋案的口中得知,此事被稱之爲“詛咒案”,是繼萬曆三十一年的“妖書案”之後的又一大案。
而現任刑部尚書趙煥,覺得此案牽涉權貴,太過棘手,不願獨攬,請求與督察院、大理寺一起三堂會審。
不過,由於皇上不願此案再像當年的“妖書案”那樣鬧得人心惶惶、朝野大亂,無意深究下去,最終還是沒審成,案子的結果本着就其事、不牽扯的原則,只處死了被抓獲的姜嚴山、孔學和王三詔三人。
而王曰乾,因爲在午門放炮驚了聖駕,罪責不可饒恕,也被一併處死。
在他被處死後沒幾日,朗莫便辭去了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離開了京城。
只不過,在臨走前,讓人給她送來一封信。
那是一封永訣信,上面說,王曰乾看他因爲失去她整日鬱鬱寡歡,不能釋懷,就想要除掉朱常洵,爲他把她奪回來,後來無意間察覺了那三人詛咒皇后與太子的事情,猜測必是朱常洵和鄭貴妃所爲,便冒死前去午門放炮,來揭穿此事。王曰乾去午門放炮雖是自作主張,他事先並不知情,但他終究是因他而死,他心中過不去那道坎,便決定辭官離開,再也不回來,讓她兀自珍重。
《》最新6章 第1241章 會不會有什麼新動作
對於這曲終人散的結局,江抒雖然有些惆悵,但心知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便只將萬般不捨藏於心底。
朗莫走後,她原以爲那錦衣衛巡城指揮使的位子會落在身爲千戶的燕山派四弟子的戴勝的身上,不想,幾日之後,走馬上任的卻是一個叫駱思恭的人。
而那駱思恭,據說在朗莫萬曆三十五年十月上任前,便是錦衣衛指揮使,只因父親離世,回鄉丁憂守制,才由朗莫接替。
對此,江抒並不關心,她比較上心的是,製造出這起“詛咒案”嫁禍朱常洵的人到底是誰,此舉不成,會不會還有什麼新的動作。
朱由校如今已經八歲了,按照歷史的軌跡,他是大明的倒數第二個皇帝,然後在二十多歲離世,傳位於他的弟弟——大明最後一位皇帝明思宗朱由檢。
假若按照最保守的估計,這個二十多歲是二十九歲,而他只當了一年皇帝,那如今距他即位,中間也只剩下二十年。
她不知道的這二十年的歷史究竟是怎樣的?朱常洵的結局到底是什麼?
她真得好怕根本等不到三十一年後大明滅亡的時候,甚至等不到她噩夢中的他被多爾袞拿箭指着的情形,就已經在這皇位之爭上……
因爲這些憂慮,她的心中格外不安,表現在外便是心事重重、落落寡歡,而晚上的時候,更常是噩夢連連。
她的這些反常,朱常洵自然看在眼裡,也明白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不過她沒有親口說出來,他也就沒有挑破,只常常望着她那張在自己面前強顏歡笑的臉一沉默就是半天。
這樣的局面持續了數日之久,終於在一次她再度於睡夢中喊出“常洵,快走”之後,凝視着她那張焦慮不安的清麗睡顏沉默了良久,他下定一個決心,在次日雨後初晴彩虹高掛的下午,提出帶她進宮。
江抒以爲他是要帶自己去探望他的母妃鄭貴妃,想着也確實很久沒有進宮去看過她了,也就沒有多問,點頭隨他出了府。
但當經由皇宮北門神武門進得宮去,穿過花木蔥蘢的御花園到達後宮,沿着中宮與西六宮之間的宮道走到位於西六宮中間一排的翊坤宮那裡時,他卻並未帶她轉進翊坤宮正門所在的宮巷,而是沿着紅牆黃瓦寬闊筆直的宮道繼續向前走去。
“你要帶我去見皇上?”在他的牽領下,穿過整條宮巷,左轉繞到中宮最前面的乾清宮的正門乾清門門前時,江抒有些驚詫地道。
“不錯。”轉頭看向她,他笑得雲淡風輕。
“可是有什麼事?”江抒略一沉吟,又問。
“到了你就知道。”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牽着她向前幾步,擡腳踏進那敞開着的乾清門。
當二人不急不緩地走到這乾清宮的正殿之時,身爲皇帝的朱翊鈞正與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的陳矩在殿內下棋。
還是坐於側對殿門位置的陳矩先看到的他們,立即站起身來,湊到朱翊鈞的身旁,低聲提醒道:“皇上,福王殿下和王妃來了——”
《》最新6章 第1242章 他纔是名正言順的
“兒臣見過父皇。”待他聞言轉過頭,朱常洵牽着江抒走進去,態度恭敬地朝着他擡了擡手。
“臣媳見過父皇。”爲了不失禮節,江抒也忙衝着他擡手一禮。
朱翊鈞擱下手中尚未決定往哪兒落的白棋子,緩緩站起身,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看向面前自己最爲看好的兒子道:“這大雨方停,路上不好走吧,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還帶着王妃?”
“兒臣有事要向父皇稟告,此事王妃在場比較好,便帶她一起來了。”朱常洵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抒,淡淡斂斂神色道。
“何事,這麼要緊?”朱翊鈞眸光微動。
“這……”朱常洵略一沉吟,側頭看向一旁的陳矩,“能否請陳公公先回避一下?”
“奴婢告退。”陳矩立即識意地朝着幾人頷了頷首,屈身後退幾步,轉身向外走去。
待到他走遠,朱常洵再次擡手牽起江抒,拉着她撲通一聲,一同在朱翊鈞的面前跪了下來:“兒臣的洛陽藩邸已經竣工,兒臣特地攜王妃前來請旨,去洛陽就封——”
“……”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跪於他身側的江抒心頭不由一震,旋即驚詫地轉頭看向他。
“……你說什麼?!”聞聽此言,朱翊鈞也是極爲地震驚。
“兒臣的洛陽藩邸已經竣工,兒臣特來請旨前往洛陽就封。”朱常洵微微垂頭,將自己的意思又重複了一遍。
“朕二十幾年不上朝,費盡心思地跟大臣們周旋抗爭,就爲了替你爭取一個機會,你現在卻來跟朕說,你要走?!”朱翊鈞的面色頓時大變,目光涼涼地劃過他身旁的江抒,“你告訴朕,這是誰的主意?”
“是兒臣自己的主意,”朱常洵握着江抒手指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幾分,面色凝重地擡頭看向他,“十年前一起‘妖書案’,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朝臣閣老互相攻擊,六部九卿畏首瞻望,鄭家更是大受打擊。如今又出了這‘詛咒案’,矛頭還是直指兒臣、母妃與鄭家。其實說白了,這都是國本不穩造成的,只有兒臣走了,不再摻和這儲位之爭,不再威脅到皇兄的太子之位,這種事情才能杜絕。屆時大臣們也可以靜下心來輔佐父皇與皇兄,這君臣一心了,也能更好地抵禦外憂內患。”
“你說得倒是輕巧,”朱翊鈞眉頭不由得一擰,擡手指向殿門外數丈遠處巍峨壯觀的乾清門,“這大明江山的重擔,常洛他能扛得起來嘛!”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大明的祖制,無論如何,他纔是名正言順的那一個,”朱常洵輕嘆一聲道,“儲位一日不穩固,大臣們就一日不得安心,如此還易讓別有用心的人有機可乘,若有人再利用此事做文章,弄出什麼‘妖書案’、‘詛咒案’來,對大明江山來說,只會有害無利。”
“那……那‘妖書案’……它不是別有用心的人做文章做出來的,”朱翊鈞忍不住地開口辯駁,“它……它其實是……”
“難道……那‘妖書案’是父皇所爲?”恍然驚覺到什麼,朱常洵猛地站起身。
《》最新6章 第1243章 未必是一件幸事
“朕……”朱翊鈞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心頭一驚,忙道,“這件事情,萬萬不可讓你母妃知道!”
“父皇爲何要這樣做?”朱常洵面上露出幾分不解。
“還不是爲了給你製造機會,”朱翊鈞眉頭再次一擰,“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那麼嚴重,更沒想到會弄巧成拙讓事態發展到那個地步,使鄭家受到牽連。若是讓你母妃知道了鄭家所遭受的打擊是朕造成的,她一定不會原諒朕。”
“好,兒臣願爲父皇守住這個秘密,”朱常洵輕輕點點頭,再次原地跪了下來,“兒臣也請父皇成全,放兒臣去洛陽。”
“你真得決定了?”朱翊鈞定定地望着他。
“是——”朱常洵面色凝重地頷了下首。
“……好,朕答應你,”知道這個兒子的性情,他既已下定決心,便不會再改變,自己留也留不住,朱翊鈞沉吟片刻道,“等明年春天你皇祖母的七十大壽與你五弟、七弟的大婚過去再走吧,左右不過大半年的時間。”
“這……”朱常洵略一遲疑,緩緩擡頭看向他,“父皇能否容兒臣想想?”
“……也好,”朱翊鈞微微點了下頭,向着二人擺擺手,“你們快起來吧。”
“謝父皇,”朱常洵恭敬地應了句,牽着江抒站起身,稍作沉默道,“父皇,洵兒想帶王妃去慈寧宮拜望一下皇祖母。”
“去吧。”朱翊鈞淡淡斂斂神色。
“兒臣告退——”朱常洵再次朝着他一擡手,牽着江抒後退幾步,轉身向外走去。
在他的牽領下,不疾不徐地踏出乾清門,江抒面帶疑惑地轉頭看向他:“你爲何會突然決定去洛陽就封?”
“累了,想要去過幾天清淨的日子。”朱常洵含笑望着她,語調隨意地道。
“這可不像你——”江抒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
“是嗎?”朱常洵眼眸一眯,淡淡扯扯脣角。
“那當然,”江抒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想到什麼,又道,“對了,皇上在位都四十一年了吧,如今身體尚且朗健,我看必能超過前朝在位四十五年的嘉靖帝,成爲大明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朱常洵面上笑容微凝,搖頭嘆了口氣,“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然而百密不容一疏,千功難抵一過,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在位時間長了,未必是一件幸事。”
“……這倒也是,”想想歷任在位時間長的皇帝,確實極少有名聲好的,江抒略一沉吟道,“其實皇上也可以效法乾隆帝,退位做太上皇。”
“乾隆帝?”朱常洵眸光微動,“哪朝的皇帝?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呃……”江抒這才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心頭不由一緊,忙着編道,“那個……我說得是唐明皇,乾隆帝是我私底下對他的稱呼,他不是叫李隆基嘛,前朝的隆基皇帝,前隆帝——”這樣的解釋貌似沒什麼毛病。
“是嗎?”朱常洵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唐明皇可不是主動退位的,而是在當年的安史之亂中,被安祿山大軍逼至蜀中,爲了穩定大局,被迫才寫下的退位詔書。這話你若當着父皇說出來,一頓訓斥是免不了的。”
“……這麼嚴重?”
“嗯,”朱常洵淡笑着點點頭,側頭朝着西邊那幾乎被天空高懸的彩虹整個兒罩起的通往慈寧宮的隆宗門望了望道,“時候不早了,快過去吧。”
《》最新6章 第1244章 只是爲了守住祖制
二人不疾不徐地走到的時候,已經六十九歲高齡的李太后正在隨侍在她身邊多年的秦嬤嬤的陪同下於慈寧花園的臨溪亭中乘涼。
由於那亭子並非以柱子支撐的無牆亭,而是如同房間一樣,四面封閉,冠以門窗,此時所有的門窗雖然都是開着的,卻還是達不到一覽無餘的效果,因此直至他們自一側的門裡踏進去,李太后才發現他們的到來。
她的臉上先是出現一抹喜色,隨後想到什麼,神色又冷了下來,在秦嬤嬤的攙扶下站起身,淡淡地看着他們道:“是常洵和王妃啊,你們怎麼過來了?”
朱常洵牽着江抒走上前去,與她一齊朝着她行過禮,擡起頭來,面帶愧疚地道:“洵兒曾因一事誤會皇祖母多年,如今才知事情的真相,特來爲自己的小人之心向皇祖母道歉。”
“誤會?”李太后有些疑惑,“你因何事誤會了哀家?”
朱常洵稍作沉默,收手鬆開江抒,輕輕一撩衣襬,在她面前跪了下來:“當年那‘妖書案’,洵兒一直懷疑是您爲了讓洵兒去洛陽就藩,讓皇兄遭受打擊,爲常潤或常瀛鋪路而爲——”
“……那‘妖書案’,不是你母妃和她身後的鄭家弄出來的?”李太后面露震驚之色。
朱常洵面色凝重地點點頭:“妖書一案,受打擊最大的就是鄭家,母妃與鄭家不至傻到去做那種自損的事情。”
“你剛剛說,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那‘妖書案’,究竟是何人所爲?”李太后略一沉吟道。
“洵兒不能說,”朱常洵淡淡斂斂神色,“洵兒答應了那人,爲他保守秘密。”
“好,”李太后輕輕點點頭,面色柔和了幾分,“快起來吧,哀家不怪你。”
“謝皇祖母。”朱常洵微微頷了下首,利落地站起身。
李太后緩緩擺擺手,輕嘆一聲道:“其實,說白了,哀家這些年來一直猜度那事與你母妃和鄭家有關,也難逃小人之心。”
“皇祖母……”
“不過——”她的話鋒陡然一轉,“有件事情,哀家必須得說清楚,哀家希望你去洛陽就藩,與常潤、常瀛無關,他們的母妃敬妃雖是哀家的親侄女,他們兄弟二人又是哀家一手帶大的,但哀家從未想過讓他們參與儲位之爭。哀家只是爲了守住祖制,好在自己百年之後,有顏面去見先帝和朱家的列祖列宗。”
“皇祖母請放心,洵兒不會再讓皇祖母爲難,”朱常洵有禮地朝着她一擡手,“洵兒方纔在過來之前,已經向父皇請旨,前往洛陽就封。”
“……真得?”李太后有些驚詫。
“是——”朱常洵重重地點點頭,“洵兒知道,由於這些年來的儲位之爭,皇祖母一直不喜歡洵兒,還望皇祖母今後能夠放下對洵兒的成見。”
“哀家不是不喜歡你,”李太后眉頭輕微一擰,沉吟片刻道,“只因你父皇一早便有立你爲儲之意,哀家擔心與你太過親近,再沒有辦法堅持不同意你父皇立你,纔會刻意去疏遠你。但在哀家心裡,你是哀家最優秀的一個孫兒,始終都是。”
“……皇祖母,這些洵兒一直都不知道。”朱常洵再次面露愧疚之色。
“你若不決定去洛陽,這話哀家可能永遠都不會說,”李太后苦澀一笑,頓了頓道,“打算什麼時候走?”
“洵兒還沒想好。”朱常洵直言道。
“那就過段時日再走吧,”李太后垂眸想了想,“等哀家過完七十歲大壽。”
《》最新6章 第1245章 可曾做過對不住你的事情
告別李太后,從慈寧花園離開,兩個人便直接去了鄭貴妃的翊坤宮。
不想,她卻不在宮中,據留守宮內的宮女所說,大雨方停,她便與延祺宮的周端妃、進宮前來探望她的壽寧公主朱軒妤一同出了宮,去了太液池的蕉園觀賞雨後芭蕉。
由於不知她何時能回,外加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江抒與朱常洵就沒有留下來等,決定先行出宮,改日再來將決意去洛陽的事情告知於她。
二人走出翊坤宮,沿着西六宮與中宮之間的寬闊宮道向北沒走多遠,便到了通往儲秀宮正門儲秀門的宮巷口。
江抒腳步微頓,轉頭朝着那邊望了一眼,眉頭很輕微地蹙了蹙。但爲免被身旁的朱常洵看出什麼,很快又回過頭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與他繼續前行。
對於她的這番小舉動,朱常洵自然看在眼裡,也知道她在爲那宮中的李順妃而擔心,但脣角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只牽着她手的力道微微加大了幾分。
不多時,兩個人便繞過儲秀宮東北角的樂志齋出了後宮,步入來時所經過的花木蓊鬱的御花園。
而在這時,繁盛花木的阻隔之下,一個黛青色身影剛好從側前方的一條西北至東南走向的斜直小道上走出來,轉道向着前面千秋亭的方向而去。
雖然那只是一個背影,相距也不算近,朱常洵還是一眼認出了是誰,眸光一凌,高聲叫道:“常潤——!”
聽出了聲音裡的熟悉,朱常潤身子不由一震,垂眸遲疑片刻,緩緩轉過身,等着他走近。
朱常洵牽着江抒走過去,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扯扯脣角道:“真是巧啊,你也進宮了。”
“三哥,三嫂。”朱常潤忙有禮地朝着二人擡了擡手。
朱常洵輕輕擺擺手,擡頭對上他的眼眸:“六弟平常可是不常進宮的,今日怎麼突然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我……常瀛如今已經出宮建府,沒辦法再常常陪在皇祖母的身邊,臣弟怕她難過,特地前來陪陪她。”朱常潤目光略帶躲閃地道。
“我與你三哥方纔從皇祖母那裡過來,怎麼沒碰上惠王殿下?”江抒含笑唯唯地望着他。
“這……”朱常潤稍作遲疑道,“臣弟半個時辰前便已從皇祖母那裡離開,去了母妃生前所住的景仁宮,看了看臣弟小時用過的一些舊物。”
“六弟倒是個念舊的人,”朱常洵眸光微動,“等到明年春天皇祖母的七十大壽和常浩、常瀛的大婚過去之後,我與你三嫂便要去洛陽了,不知到時六弟能否常常唸到我們。”
“三哥要去洛陽就藩?”朱常潤有些震驚。
“是啊,”朱常洵淡笑着道,“十年前一起‘妖書案’震動朝野,前不久一起‘詛咒案’又鬧得人心惶惶,我若再在京城待下去,不定還會發生什麼,還不如儘快離開,也好落個清靜。”
“如此……也好,”朱常瀛稍作沉默,輕輕嘆息一聲,“就此遠離權勢的旋渦,割據一方,過逍遙自在的生活,總比在這渾水之中泥潭深陷要好。”
“不錯,”朱常洵表示認同地點點頭,頓了頓,凝眸望着他道,“常潤,三哥過去可曾做過對不住你的事情?”
《》最新6章 第1246章 夾在中間是個障礙
“……”朱常潤心頭一緊,面上出現幾分警惕之色,“三哥爲何會突然這樣問?”
“不突然,”朱常洵輕輕搖搖頭,“我就是想,既然決定要走了,若是我們兄弟之間存在什麼誤會的話,不如就此化解了,如此離開之後,也能讓你們念我個好不是?”
“沒有,”朱常潤這才鬆了口氣,略一沉吟道,“自小以來,三哥無論什麼都讓着臣弟,這些年更是對常瀛照拂有加,三哥在臣弟的心中就只有好。”
“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朱常洵淡淡斂斂神色,望着他道,“你對大皇兄的心結,也該及早放下才是,於選侍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爲她仇視她孩子的父親。”
“這事……三哥就不要費心了,”朱常潤低垂的雙手忍不住握了起來,強壓下心底的恨意,做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臣弟知道該如何做。”
“好,”朱常洵微微點點頭,側頭朝着前面的千秋亭望了一眼,扯扯脣角道,“六弟也是要出宮吧,不如我們一起。”
“這……皇兄與皇嫂還是先行一步吧,”朱常潤略一遲疑道,“臣弟突然想到,有樣東西落在了景仁宮,要過去取一下。”
“也好,”朱常洵淡淡一笑,“那就快去吧。”
“臣弟告辭。”朱常潤再次朝着他擡了下手,轉身大步向着迴路走去。
“不對——!”望着他走遠,身影漸漸爲道路兩旁繁盛的花木所遮擋,江抒突然想到什麼,面上笑容陡然一斂。
“怎麼了?”朱常洵微微偏頭看向她。
“近日這起‘詛咒案’,我覺得可能與他有關,”江抒眉頭一擰道,“三個多月前,在東四牌樓那裡,我無意間看到葉溪搖與一個男子走在一起,當時覺得那男子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就沒當回事。現在想來,那就是我曾在府上見過一面的‘詛咒案’主犯之一的孔學。他一定是被惠王收買了,纔會做出那種背主棄義的事情。”
“我知道,”朱常洵神情平靜地道,“所以,剛剛纔會問他,我可曾做過對不住他的事情。”
“……”江抒聞言有些震驚,許久,語帶責怪地道,“你既然知道,爲何不將真相公之於衆,就那樣任由自己被羣臣猜疑誤會?”
“他們任是怎樣猜疑,如何誤會,又能奈我何?”朱常洵不以爲意地道,“父皇有意要將事情壓下,我何必又去自討沒趣地挑開?”
“你明知道,皇上那不是在息事寧人,”江抒眉頭擰得更緊,“他是怕繼續查下去,再查到你與貴妃娘娘的身上,纔會想要將事情按下的,他那是在保護你們。”
“即便如此,將真相挑明,對我們又沒有半分好處,何必去費這個力氣,”朱常洵眼眸微眯,“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吧,”江抒有些無語地看他一眼,頓了頓道,“話說回來,惠王剛剛說你在他心中只有好,沒有對不住他,是不是在說謊?你若沒有做下過對他不利的事情,他爲何要害你?”
“大概是爲了奪得儲君之位吧,”朱常洵想了想道,“他要爲于靖容的死找朱常洛報仇,就必須得當上儲君,登上皇位,而我,夾在中間是個障礙。”
“……這也行?”
“沒什麼不行的,”朱常洵淡笑着擡手牽起她,“我們既已決定去洛陽,便不必再理會這些,走吧。”
《》最新6章 第1247章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那日,說了不再理會,二人便真得沒有再去過問與儲位之爭有關的任何事情,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彼此和家裡的幾個孩子身上,安心等待次年春天的來臨。
期間,朱常洛曾來過府上一趟,趁朱常洵不在的時候,專程來見得江抒,問她是否真得甘心就這麼隨朱常洵走了,還說如果她願意離開朱常洵留下來跟他的話,等他將來即了位,會封她做皇貴妃,讓她像現在的鄭貴妃那樣,有着無尚的榮寵,被江抒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絕。
許是看到她不惜一切追隨朱常洵的決心,也或者是被她的決絕給傷到,自此以後,朱常洛便沒有再對她有過任何非分之想,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在她上街或是隨朱常洵入宮時偶然碰上,能避的就避開,避不開的,也只是簡單地點下頭、見下禮。
葉湖掬跟驚風離開,是在寒菊飄香的深秋時節,說是先跟他回燕山一趟,去拜見一下他的師父,然後兩個人一起去闖蕩江湖。
在臨走前,對待前去相府送她的江抒的態度還是像以前一樣不客氣,但說出的話,卻一字一句都是爲她着想。
江抒心知與她相處的狀態這輩子大概就是這樣了,自是嘴上不饒人地一一回敬回去,但在那寒涼蕭瑟的秋風裡,整顆心卻被那刀子嘴外表下的豆腐心給焐得暖融融的。
葉湖掬走後不久,太子府發生了一件大事——四皇孫朱由模夭折。
那朱由模是西李選侍李眠香的兒子,在她入太子府數年後才生下的兒子,是她實現野心的倚仗。江抒曾親眼看到過,她在懷上那個孩子前,爲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曾試圖要奪王才人所生的皇長孫朱由校。
如今這個倚仗沒了,就算不計喪子之痛,她也必定十分絕望。在她看來,接下來她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再次生出奪子的念頭。
不過,這些她都沒有立場去過問,知道這個時代醫療水平底下,一點兒頭疼腦熱的小毛病有時都可以奪去一個鮮活的生命,便在照料樺兒和崧兒上更用心了些,時而將一些好的方法分享給鄒雲棲,讓她依樣用在渠兒身上。
不知不覺,又是兩個多月過去,天寒地凍的寒冬臘月便就來臨。
由於宋案在自己的身邊已經待滿兩年,完成了他在御前的承諾,心知他一直惦念着自家那小姨鄭清圓,同時也不希望那丫頭真得耗盡一生去守着已經不在人世的怯羽,朱常洵便主動提出讓他離開,放他去找她。
宋案走得那天,正好是臘八節,天空還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他卻因找人心切,一口熱粥沒喝,便風雪無阻地離開。
那雪一下就是整整兩天,在那之後,又陸續下了幾場或大或小的雪,晃眼間,便就到了年關。
因爲決定等太后過完七十大壽、朱常浩朱常瀛舉行完大婚就離開,江抒原本以爲,除夕當晚朱常洵會帶自己進宮去赴宴,不想,她還一句話未說,他卻提出獨自進宮,並叮囑她無論多晚都要等他回來,還要把身邊的人都支開。..
江抒雖然不解他這是何意,卻還是點頭答應下來,在他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後,讓奶孃與竹露分別將樺兒和崧兒帶走,同時吩咐木蝴蝶無事不要前來打擾。
《》最新6章 第1248章 必須儘快送她離開
她原想着,他既然都說了“無論多晚”,便可能會回來得很晚很晚,誰知,房間內室妝臺上的自鳴鐘才響過亥初時的奏樂報時聲不久,虛掩着的房門便被從外面推開,一襲純白色祥雲紋厚緞直身、外罩淡青色嘉禾紋白狐毛緣邊斗篷的他緩步走了進來。
“你回來了?”她的面上不由出現一抹意外之色,放下手中的暖爐,站起身來,“怎麼這麼快就回府了?”
“事情順利,自然回來得早一些。”朱常洵眼眸微眯,含笑唯唯地走上前來。
“什麼事情?”江抒有些不解。
“當然是重要的事,”走到她的身前,止住腳步,朱常洵扯扯脣角,轉頭看向外面,“進來吧——”
他話音方落,門外沉沉的夜色中,立即傳來一道窸窣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身披黑色斗篷連同帽子一起戴起的嬌小身影大步走了進來。
“這是……”由於那斗篷上的帽子太大,遮住了來人的大半張臉,外加房內光線暗淡,江抒無法看清其樣貌,只憑着身形,看出大約是個女子。
“是我——”隨着一道柔潤清淡的聲音,那人向前兩步,擡起雙手摘下頭上的帽子。
“……順妃娘娘?!”沒料到竟會是她,江抒面露震驚之色。
“從今往後,這個世上只有李清宛,再無李順妃。”李清宛凝眸望着她,語氣平靜地道。
“所以……就是說……”
自六年前的除夕夜撞見她扮成宮女試圖逃出宮去後,她便下定決心並承諾要助她一臂之力,然而這幾年來卻因各種事情耽擱下來,一直沒有尋到機會。她原以爲,這一走恐怕就要對她食言了,不想……
“是,我離開了那個囚籠,再也不用回去了,”李清宛釋然地一笑,偏頭看向側前方的朱常洵,“承蒙王爺救我出來,才讓我能夠重獲新生。”
“你不必感激於我,若不是江抒對你放心不下,我也不會費力去插手這種事情,”朱常洵轉頭看向她,“你要記恩,就記她的吧。”
“你怎麼知道我放心不下她?”江抒有些詫異,“我好像從來沒有在你面前提起過吧?”
“我在意你,自然不用你說,只憑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便能知道你心中所想,”朱常洵回過頭去道,“上次進宮,經過儲秀宮那裡時,你多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
“……那你是怎麼把她救出來的?用得什麼方式?”江抒頓了頓,強壓下心底的感動,又道,“劫人,還是詐死?”
“這個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朱常洵斂斂神色道,“我帶她過來,是爲讓你安心的,她不宜在此多待,我必須儘快送她離開。”
“……好,”江抒稍作沉默,輕輕點點頭,將目光移向面前幾步遠處的李清宛,“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隨遇而安吧,沒有打算,”李清宛想了想道,“爹孃那裡是不能回了,師父也不能去見,甚至這偌大的京城,都不能再待,只能等出城之後再尋容身之地。”
“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江抒忙叮囑,“江湖險惡,出門在外,不比在宮裡。”..
“我會的,”李清宛微微點了下頭,“我要走了,不然會連累你和王爺,你也……多加保重——”
道完,唯恐自己再待下去會捨不得,掉頭大步向外走去。
《》最新6章 第1249章 應當一切從簡
在她離開的兩天後,江抒才從朱常洵的口中得知,救她出來的方式既不是劫人,也不是詐死,而是找了一個與她長得極爲相似的女子進宮取代她。
因爲宮裡的順妃娘娘若是被人劫走了,必定有失皇家顏面,而用詐死的方式,就必須得有人替她一死,兩者都是不可取的。
對於這個李代桃僵的法子,江抒雖有些擔心會被識破,但想想李清宛在宮裡的處境,這種機率並不大,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接下來,由於再無任何心願未了,她便專心致志地等待起兩個多月後李太后七十大壽與朱常浩、朱常瀛大婚的來臨。
誰知,農諺中“春打五九尾,春打六九頭”的立春還不到,宮裡卻突然傳來一個噩耗——李太后於慈寧宮病逝。
太后的出殯儀式是在七日後舉行的,雖不是先帝穆宗的皇后,但因生下當今皇上並輔佐社稷有功,以皇太后的禮儀,葬入了先帝的昭陵。
李太后下葬之後,心知朱常浩、朱常瀛的婚事至少也要推遲一年之久,朱常洵無意再等下去,便帶着江抒再次進宮,請求立刻前往洛陽就藩。
朱翊鈞看他主意已定,雖然捨不得,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並下旨讓禮部着手準備就封大禮的事宜。..
因爲國喪的緣故,典禮不宜大肆鋪張,應當一切從簡,戶部已經籌集到的費用根本用不完,爲免虧了自家兒子,他便又下了一道聖旨,讓戶部等到禮部列出費用單後,將剩下的銀兩折換成銀票,讓他們帶走。
對於這道聖旨,朱常洵起先並不知情,但當戶部尚書李汝華將那厚厚的一打銀票親手遞到他眼前的時候,他卻並未推辭,直接接了下來,然後轉手給了兵部,充作遼東軍費。
待到大禮結束後,分別進宮、去相府向重要的人道了別,他便帶着江抒、樺兒和福王府能走的一干人等浩浩蕩蕩地啓程離開。
不過,由於大運河不經過洛陽境內,而那洛陽距離京城也並不算太遠,爲了方便起見,一行便沒有前往張家灣走水路,而是經由外城三大南城門中正中的永定門出得京,乘車而行。
如此一連顛簸幾日,江抒實在有些受不住,便在這天又顛了大半晌之後,提出停車歇歇腳。
與她同乘一車的朱常洵自然沒有任何意見,淡笑着點點頭,掀開低垂的車簾吩咐車伕停車。
然而,待車停穩之後,從上面下去,江抒卻有些驚訝地發現,原本他們載人的四輛馬車此時只剩下兩輛,拉物的十二輛馬車也僅剩下兩輛。
“這是怎麼回事?車都哪兒去了?”她的眉頭不由一擰,轉頭四下看了看,“這好像不是去洛陽的路。”
“我們的確不去洛陽,”朱常洵緩步走到她的身旁,“桑中和鄒雲棲他們去了,我們中途轉了路。”
“爲什麼?”江抒有些不解。
“你不是一直擔心我會有不好的結局嗎?我不想你再爲我擔驚受怕,”朱常洵淡淡斂斂神色,輕輕擡手牽起她,“福王的結局,無論好壞,都由桑中來寫吧。”
《》最新6章 第1250章 歷史是不可改變的
“……”江抒聞言先是一怔,隨後面露震驚之色,“你的意思是……王位不要了,讓給桑中?”
“這對他來說,未必是福,”朱常洵輕嘆一聲道,“朱常洵這個名字,在史冊中,未必有好下場。”
“……”江抒心頭再次一驚,“你都知道了什麼?!”
“你來自四百多年後,三十一年後大明會滅亡,”朱常洵凝眸望着她,“你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不安,我都知道。”
“所以……當年你並沒有真得昏迷,我說得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不錯,都聽到了。”
“那……你相信?”
“起初心存懷疑,後來朱常洛爲於選侍那孩子取名朱由檢,便信了,”朱常洵略一沉吟道,“你說那話時,於選侍還未進太子府,你若不知未來的事情,不可能預測到將來會有個叫朱由檢的孩子。”
“所以,你也相信,三十一年後,大明會滅亡?”江抒微微頓了頓,又道。
“嗯,我信。”朱常洵輕輕點點頭。
“那你可知,自那以後,我一直在試圖改變我所知道的歷史?”江抒面上不由凝重了幾分。
“我知道,”朱常洵再次點了下頭,“你不是讓我找魏忠賢和李自成,並把他們殺掉麼?”
“既然如此,當初在逃離汗王宮時,你爲何阻止我回去把多爾袞除掉?”江抒蹙着眉頭道,“你可知道,現在的建州女真,就是我口中的滿清,而帶領清軍入關的,就是那個多爾袞!”
“你不是曾試圖除去他,沒成功麼,”朱常洵望着她道,“你讓我找的魏忠賢和李自成,我用了將近四年的時間,也沒找到,這也許就是天意,歷史是不可改變的。”
“那就真得不要試試?”江抒試探地道。
朱常洵緩緩搖搖頭:“我不能拿你和樺兒冒險。”
“那崧兒呢?”江抒轉頭向後看了看,“她與竹露所乘的馬車,好像不在這裡,我們不帶他一起嗎?”
“桑中代替我去洛陽,福王妃不見了,就已經有些說不過去,若世子再憑空消失,必會引人懷疑,”朱常洵斂斂神色道,“另外,今早從客棧出發前,我問過崧兒,他願意跟桑中和鄒雲棲走。”
“嗯,”江抒點點頭,稍作沉默道,“但不去洛陽,我們該去哪裡?”
“年前我命人在杭州府置辦了所宅院,就在那裡安家吧。”朱常洵想了想道。
“可……我們就這兩車東西,時間長了,該怎麼維持生計?”江抒再次向後瞥了一眼,“若是沒有入項,日後怕是會坐吃山空。”
“這個不必擔心,”朱常洵淡淡扯扯脣角,“臨來之前,咱們那二姐夫許紹庭把許家各地所有的華善堂和福雲齋兩個商號三十二家店鋪全都給了咱們。”
“……你也好意思收?”江抒眉頭再次一擰。
“爲什麼不好意思?”朱常洵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如此回報於我,是應該的。況且,我把崇文門外那十家上好的商號店鋪都給了他。”
《》最新6章 第1251章 總是格外地惹眼
“這還差不多,”那十家商號店鋪位於京城的繁華地段,經營的收益十分可觀,完全可以抵上他口中的三十二家店鋪,江抒面色這才恢復如初,頓了頓道,“我們現在就去杭州嗎?”
“不急,”朱常洵淡笑着擺擺手,“你不是一直嚮往外面自在自由的生活,想要去遊歷一番嘛,不如咱們用上幾個月的時間,去各地走走。”
“可……這小的怎麼辦?”江抒聽着有些心動,但瞥見後他們一步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在木蝴蝶的牽領下剛剛走到近前的三歲大的樺兒,面上又露出幾分爲難,“帶着他恐怕不太方便吧?”
“母妃——”今早上車之時,小傢伙便被朱常洵趕到了木蝴蝶和周管家的車上,一走幾個時辰,都沒有見到她,聽到她這樣說,稚嫩的小臉上頓時出現一抹委屈之色。
“他呀,”偏頭朝着那邊看了一眼,朱常洵眼眸微眯,揚揚脣角道,“他都這麼大了,無須時刻待在爹孃的身邊,就讓周管家和木蝴蝶先帶他去杭州吧。”
“父王——”樺兒立即仰頭看向他,小臉上委屈之色更甚。
“樺兒乖,聽話,先跟木蝴蝶姑姑和周爺爺去杭州,”朱常洵緩步走過去,擡手覆上他小小的肩膀,“不然,父王會不高興的。”
“……那你們可要早點兒去找樺兒呀!”敏感地聽出了話裡的威脅,小傢伙雖不情願,卻不敢觸怒他,怯怯地鬆口道。
“好,父王答應你。”目的達成,朱常洵含笑拍拍他的小腦袋,儼然一副慈父的模樣。
那日,歇好之後,上車趕到下面的一個小鎮,江抒和朱常洵便與樺兒、木蝴蝶、周管家他們分開,在鎮子上買了一匹馬,共乘一騎不急不緩地繼續向南行去。
如此走走停停地行了幾天,不覺中便步入了隸屬南直隸淮安府的洪澤縣境內。
二人在走到縣北的西順河鎮的時候,正值正午時分的飯點,看到街邊的一家客棧正在迎客,就下馬走了進去。
在賓客半滿的客棧大廳內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幾樣小菜,待那招待他們的店家離開之後,江抒突然覺得這幾日的行程太過沒有意義,不能再這麼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了,得定下一個路線,便就此與朱常洵商議起來。
不過,由於她對於這大明朝除了京城以外的地名幾乎完全陌生,而朱常洵提出的一些去處,不是太遠,就是因爲這個時節沒有好景緻而被他自己又否定掉,遲遲都沒有商議出個結果。
“二位如果實在想不好的話,不如與在下一起吧。”見此情形,獨自一人坐在附近桌上的身着深藍色道袍、大約二十六七歲、看上去氣度非凡的男子起身走上前來道。
“哦?閣下也在遊歷?”江抒其實早就留意到他了,在這樣的小鎮上,但凡有些氣度的人,總是格外地惹眼。
那男子微微點點頭:“在下這幾年來一直在遍訪名山大川,二位兄臺若是沒有好去處,不如同在一起縱情山水,與清風朗月流水雲煙爲伴,天地之間任意逍遙。”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江抒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爲了方便起見早在兩日前便換上的男裝,扯扯脣角,起身朝着他擡了擡手,“在下姓江名抒,從京城而來,這位是……家兄江洵,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男子淡淡一笑,擡手還她一禮:“在下徐弘祖,字振之,號霞客,南直錄江陰人氏,二位也可以叫我徐振之,或者是徐霞客——”
《》最新6章 第1252章 總該留下些可傳世的東西
“……徐霞客?”低聲重複一遍這個名字,江抒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是撰寫《徐霞客遊記》的徐霞客?”
她怎麼記得,那個徐霞客好像是個唐朝人?
男子聞言,也是有些詫異:“在下是在寫一本集子,記錄在下這幾年來的遊歷生涯,但去年方纔開始起筆,並未外傳,兄臺怎麼知道?”
“呃……這個嘛,”江抒這才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心頭一緊,忙訕笑兩聲道,“……我猜的。徐兄氣度高雅,談吐不凡,一看就知道是個有學問的人,這遊歷的經過,當然要記下來!”
“江兄過獎了,在下不過是枉讀幾年書罷了,”徐霞客並未懷疑她這話的真假,再次朝着她擡了下手,面帶謙遜地道,“就是覺得在這世間走一遭,待到離開的那一天,總該留下些可以傳世的東西。”
“在下的一位友人,也有同徐兄一樣的志向,希望能夠留下一部傳世的著作,”後江抒一步站起身的朱常洵淡笑着道,“不過,他寫得卻不是遊記,而是關於花木水石、几榻器具、園林構造的,叫做《長物志》——”
“你說得是文震亨文公子吧,”江抒轉頭看向他,“一別將近六年了,他的《長物志》寫完了沒有?”
“哪有那麼容易,”朱常洵溫柔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在一側的徐霞客身上,“就像徐兄在寫的《徐霞客遊記》,恐怕是打算用一生的時光來完成吧?”
“江兄說得不錯,”徐霞客含笑點點頭,“在下已下定決心,這雙腳走到哪裡,手中的筆就寫到哪裡,而只要這雙腳能走得動,就會一直走下去。”
“那徐兄接下來要走去哪裡呀?”江抒有些好奇地問。
“在下打算前往千里外的徽州府登黃山,”徐霞客偏頭看向她,“江兄可願與在下一起?”
“這麼遠?”江抒眸光微動,“徐兄真得打算走着過去?”
“自然不是,”徐霞客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在下有位故交的表兄,年前前往鳳陽府採辦貨物,貨船返程途經此地時,正好趕上寒冬江水冰封,在這裡被困了一個多月。他的船,就泊在鎮東的淮水上。如今天氣回暖,江水解凍,他已決定今日就啓程返鄉,我打算跟他走一段,到中途淮南府的鳳臺縣下船,如此前往徽州府就近了許多。”
“船走淮水到淮南府,要橫穿洪澤湖吧?”朱常洵想了想道。
“不錯,”徐霞客點點頭,“向南十幾裡外,便是洪澤湖。”
“那我們跟徐兄一道去吧!”江抒立即激動地看向對面的朱常洵。
那洪澤湖可是中國五大淡水湖之一,她前世今生活了這麼多年,都還沒得有幸一觀呢!
“你說怎樣,便就怎樣,”朱常洵目光柔和地看她一眼,瞥見裡面店家已端了熱氣騰騰的飯菜走出來,朝着一旁的徐霞客擡了擡手道,“徐兄,坐下來一起吧,就讓我們兄弟二人向徐兄先聊表一下謝意。”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徐霞客也不做虛假的客套,揚揚脣角道,“請——”
《》最新6章 第1253章 一併好好招待(正文大結局)
由於那貨船的主人只是徐霞客友人的親戚,與徐霞客並不相識,不便讓人久等,三人水飽飯足後,便就動身趕往那鎮東的淮水。
不過,因爲他們所在的這客棧位於鎮子的最西端,距離流經鎮東的淮水有些遠,外加徐霞客是走路至此的,而他們一匹馬馱不了三個人,只能將馬賣掉,徒步前往。
如此,到達之時,天空高懸的太陽已經偏西,光芒也不再如正午時那般璀璨熱烈,估摸着已經過了未時。
在徐霞客的引領下,走到江岸那貨船停泊的位置,江抒才發現此時寬闊浩淼的江面上,冰還沒有完全消融,只是沒有了大片大片連着的冰塊,江水中卻漂浮着細碎的薄冰,於斜陽的照耀下,折射出的光芒眩人眼目。
“徐公子,您過來了。”一個在甲板上整理鎖鏈的侍從看到到來三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身來。
“你認得我?”徐霞客微微有些意外。
“表少爺怕我家主人認不出徐公子,便在寄給我家主人的信中放了一幅徐先生的畫像。”那侍從恭敬有禮地道。
“他倒是有心了,”徐霞客淡淡一笑,“你家主人呢?”
“主人被鎮上的何員外請去幫忙商談一樁生意了,”那侍從道,“恐怕要遲些時候才能過來,特地吩咐小人在此等候徐公子,待徐公子到了,先請徐公子上船。”
“這兩位是我新結識的朋友,我想帶他們一起,不知能否行個方便?”徐霞客側身指了指身後的江抒與朱常洵,徵詢意見道。
“表少爺在信上說,徐公子喜歡在遊歷的途中結交新朋友,或許會帶着幾位友人一同上船,我家主人在被何員外請去前,已經吩咐過小人,要一併好好招待,”那侍從友善地笑了笑,“二層早已備好了幾間上房,三位請——”
徐霞客輕輕點點頭,擡腳向前幾步,踏上支於船與岸之間的木板,利落地走上船去,回過頭來招呼江抒與朱常洵。
待到三人先後上船之後,那侍從便引領着他們穿過兩側堆放着各式貨品、中間只留一條几步寬的過道的船篷走到位於船尾的通往上層的樓梯處,帶着他們上去先到那所謂的房間看了看,接着又將他們領到中間擺放着各式茶水點心的亭廳內,讓他們不必客氣隨便用些茶點,而後退下。
貨船的主人是在大約一個時辰後回來的,江抒與朱常洵、徐霞客一起下去向他見過禮,看着那之前招呼他們的侍從拿出鑰匙打開栓在岸邊的鎖鏈,放船前行,覺得上面有些高,長時間待在那裡可能會暈船,不如在下面吹吹風來得舒坦,便沒有同徐霞客及那船主一同上去,拉着朱常洵去了船頭的甲板。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沒有了璀璨陽光的照耀,偶爾吹過的江風格外寒涼,彷彿要將整個世界的溫度都掠走似的。
她與朱常洵並肩於西側靠近船沿的位置站定,手中十指相扣,面上笑意融融,看着船的側板撞開江面上漂浮的碎冰,向前破浪而去。
一道殘陽鋪於水中,映得半江瑟瑟半江橙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