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打算留在汴京陪着安和將這個除夕過去了的,只是外公的身體,安和的身體,楚瑤華只能選擇在年前,好不容易返回汴京之後,再次的動身離開。
說來,自從安和親政之後,她是真的很少留在汴京城中了,她知道安和在培養着自己的勢力,她也從不曾插手去管,更不曾想過要去調查。
不過原本承諾好了的事情,卻突然的沒法做到,說起來,不只是安和會覺得失望,她自己也會稍稍有些許的失落。
麒麟族與大荊之間的關係本身就極爲緊張,寧祁擅自入京,甚至進了汴京之後,也不曾第一時間進宮朝見皇帝,這讓朝中的文武百官都極爲的憤慨,一本本的摺子送上來彈劾的,只是短短的幾日,就數之不清。
華景帝望着這麼多的彈劾的奏摺,面無表情的扔到一旁,黑眸幽深,淡淡道:“日後再有這樣的摺子,一併丟了,不必呈到朕的面前。”如果這些人當真是有本事,那就不要只說不練,倒是做一些讓他相信他們是個爲國爲民的好臣子的事情來,也好過幾張廢紙來的好。
“是!”德信低頭應了一聲。
御書房外,楚瑤華剛剛走到這裡,有些意外的挑起眉,擺手讓那些人不必刻意的去稟報,自己就直接走了進去。
“既然是大臣們呈上來的摺子,哪怕是廢話,看了又何妨?”她淡笑的款款而入,呼了口氣,果然還是御書房比較的舒服,暖暖的,讓人都忍不住的發懶起來。
安和一見到楚瑤華,頓時眼睛一亮,臉上的陰霾也散去了很多,起身就迎了上來,道:“老師已經許久不曾來瞧我了,總算是有了些許的空檔了!”他是知道的,楚瑤華這幾日一直都在寧王世子府,正是因爲知道,所以他纔會更加的擔心,擔心……
楚瑤華解下身上的大氅,巧棋見狀,上前接過,然後退到一旁站定。
安和習慣性的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感受到她依舊是冰冷的體溫時,眉頭像個小老頭一般的皺了起來,道:“老師總是不習慣拿着一個暖爐,這手整日裡都是冰冰涼涼的,夏天倒還好,冬天若是凍着了,該如何是好?”
“朕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多虧了寧世子的照料,朕正想着應該好生的感謝他,朕的老師,勞煩他照顧了。”
楚瑤華略略詫異,她聽出了安和話語中對寧祁的排斥,只是她並不點破。安和尚且年歲笑,總是會帶着一些小孩子心性,他總是會成長的,但也無需成長太快,他的身邊還有她。
不過,該是要交代的,她還是需要說上兩句的。
“無論是喜歡一個人,還是討厭一個人,作爲一個掌權者,最不該的就是被人猜到你的心思。即便是再喜歡,即便是再討厭,都需要隱藏在心中,喜怒不形於色,我早就教過皇上的。”她狀似無意的抽出手,撩了下臉頰邊上的髮絲,淡淡道,“被人輕易捏住了軟肋,這個皇帝之位,你也就做到頭了。皇上,你若是想要成爲千古明君,你所要承擔的,遠遠不是現在這點。你現在年紀尚小,我還能時不時的提醒兩句。但是,每個人都會成長,等有一日,你長大了,我不在你身邊,或者說,你想要獨立了。那麼,你的那些現在看來不過只是小孩子心性的習慣,就會成爲敵人手中的把柄,你身上最大的弱點!明白嗎?”
安和的眼睛在楚瑤華沒有看到的地方微微一暗,他背在身後的手微微一緊,半晌,才緩緩道:“老師說的話,朕會銘記在心。只是,老師能否答應朕,不要離開朕?”
他的眼睛中滿是不加掩飾的期待,他在她的面前,永遠都是小孩子,總是習慣性的撒嬌,想要讓她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安和明顯的感覺到,她逐漸的將原本放在他身上的心神,開始慢慢的轉移。陪在他身邊的機會也在逐漸的減少,甚至到最近的一年,她半年都不曾出現一次。
而這一次,他好不容易將她給盼回來,她卻與寧祁單獨在一起的時間比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都要多。到最後,竟然又要離開。
楚瑤華一愣,略略詫異的看着他,皺起眉道:“皇上,這樣的話,我覺得你說的不對!”她幽幽的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雖然擔着你老是的稱號,可實際上,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來的,我並沒有爲你做什麼。皇上與我之間,沒有誰離不開誰!”
安和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但接下來,楚瑤華的話,讓他稍稍的安心。
“不過皇上大可放心,只要皇上一日不說不需要我了,那麼,我就會一直的陪在皇上身邊。”
……
站在城樓上,安和目送着楚瑤華逐漸遠去的身影,即便是冰天雪地,大雪紛飛,他也不曾眨一下眼睛。
那日的談話歷歷在目,甚至安和都要以爲被她發現了什麼,畢竟她的聰明敏銳,他並不敢確定就一定能瞞得了她。
只是……
“皇上,既然不捨,爲何不留下右相大人?若是皇上要她留下的話,右相定然會留下來的。”明流淨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城樓上,望着遠去的馬車,再看了眼安和臉上的深沉,微微地下眼眸,眸子中一改與旁人的漫不經心,而是小心謹慎,與心悅臣服。
楚瑤華相信安和,所以從來不曾調查過他,安心的幫他培養勢力。也正是因爲她的這份信任,她不知道,當初的那個總是會對他露出純真笑容的小小少年,引起她難得疼惜的少年,已經成長成了一個出色的君王,他暗中培養出來的人,已經逐漸的在朝堂上嶄露頭角。
就連她一手提拔上來,讓安和稍稍注意的明流淨,她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竟然是安和一早就安排上來的人吧!
安和沒有回頭,揹着手傲然的立於城樓上,望着已經看不到影子的大道,嘴角扯出高深莫測的弧度:“留下?榮國公病重,老師她爲了榮國公甚至孤身闖入西凌宮,你覺得,朕現在讓她留下來,她會如何想?”
明流淨低下頭,並未答話。
“朕聽說,江湖中的那些人,正打算做什麼,朕心中一清二楚。朝廷雖然不管江湖之事,但是,羽翼過剩,到底會成爲一個隱患。”安和轉過身,露出深沉的笑意,“這一次不是有一場武林盛會嗎?左相就去好生的安排一番,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也說不定。”
明流淨身心一稟,頭低的更低,眼中劃過駭然之色,卻低聲的應下。
“左相,可不要讓朕失望啊!你是朕最爲倚重的愛卿,如果連你也辦不好這件事情的話,朕該依仗誰?”
依仗嗎?明流淨心中苦澀一笑,面前的幼帝的心思實難猜測,善於演戲,精於心計,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明流淨是臣服於這般的帝王的,在華景帝的身上,他是真的看到了大荊的盛世崛起的將來。只是,太過於難猜的心思,讓即使是他這般的親近之臣,有的時候也會稍稍的捏把汗,難免猜測自己是否哪句話觸碰了雷點,引來殺身之禍。
想到楚瑤華,明流淨的眼眸一閃,她是否知道,皇上的這一面?
遠去的馬車上,楚瑤華閉目養神的斜躺在墊着厚厚軟毛毯子的馬車中,身旁巧棋知畫小心的伺候着,無論做什麼事情總是小心翼翼的,不曾弄出半分聲響。
“安和……長大了……。”
微不可查的嘆息聲,巧棋和知畫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原本她們以爲她應該是睡着了的,這般想着,大概是根本就不曾真正的入睡。
“小姐,皇上確實是長大了,個子都已經超過了小姐了呢。”知畫笑着說道,“男孩子嘛,總是長得很快,也虧得小姐一直的這般的寵着他。”
“呵呵,個子?是啊,個子長大了,連心也長大了。”楚瑤華睜開幽幽森然的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有絲毫的睡意朦朧。想來,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的是在閉着眼睛想事情,哪是休息。她撐起身子,巧棋見狀連忙將一個軟枕墊在她的身後。手肘搭着軟枕上,她接過知畫遞過來的茶,熱騰騰的水汽升起,遮擋住了她幽暗深沉的眼瞳,“不過,這樣也好,總是比保持那顆赤子之心,被人生吞活剝了要好的多!我早說過,他非常適合那個位置,果然沒錯。”
“小姐的意思是……”
“端看着吧!至少安和對我尚且真心,這也是爲何我會善待他的原因。”放下茶盞,她眯着眼睛,勾起脣,淡笑的說道,“他的成長,也算是我一手培養起來,我看着也不錯,也是我所期待的,倒是覺得不錯。他是皇帝,該是如此!”
如果安和一直都是四年前的那個安和的話,她或許早就拋棄他了說不定。
她其實本身就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向來只是追求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打了個哈欠,楚瑤華正打算歇息,卻突感馬車一陣晃動,一絲涼氣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