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餅很大,文暄帝夫妻倆一口肯定吃不下。
但只要有餅,日子就還能過下去。至少不必再爲眼前那點“沒生出皇子”的唾沫星子溺斃了自己。
魏娉婷從這餅裡看出了太上皇對她生了四位公主沒什麼不滿,便放下心來,不再鬧了。
她本就不是那等哭哭啼啼、矯揉造作的婦人。
且這些年,文暄帝對她當真好。十年如一日,溫柔,體貼,忠貞不二,絕對是世間難找的好夫君。
更何況,這還是一位帝王。
他一直是她的豬頭九,她也一直是他的小娉婷。
年少時是燎原的火,燒得人盡皆知;而今是掌心的燈,只暖她一人寒夜。
魏娉婷揪着文暄帝的衣袖,乖乖跟着回宮去了。
她想好了,得做點什麼,才能讓朝臣少管她的家事。
自那以後,曾以“宗廟承嗣”爲名,明裡遞摺子“勸諫”皇后賢德納妃,暗裡散播流言譏諷她“獨佔君恩、斷送國祚”的朝臣勳貴們,忽覺頭頂懸起了一柄無形的利劍。
魏娉婷不動兵戈,不降明旨,卻以“整肅家風、匡扶女德”之名,掀起了滔天巨浪。
御史大夫程鴻之子,當街縱馬踏死賣菜農女,僅賠十兩銀就草草了結此案。
案子被皇后翻出來,着三司會審重判。
吏部官員沈賢寵外室,滅原配,佔其嫁妝私產。不止打壓嫡子,還爲外室子在光祿寺領了份逍遙閒職。
原配陪嫁的百畝良田、數間鋪面,盡數落入外室柳氏名下;
壓嫡子,擡庶孽,顛倒倫常!
皇后大筆一揮。查!必須撥亂反正。
沁臨伯府中,其世子虐打婢女,以羞辱女子爲樂。
皇后未動世子,卻下懿旨將受害婢女擡入良籍,放身契書。更令沁臨伯夫人每日入宮,爲皇后抄寫《女誡》百日。
老夫人羞憤欲絕,回府便打斷了世子的腿。
一時間,京中高門後宅雞飛狗跳。
北翼皇后執硃筆,判陰陽。
她拆人祠堂,奪人誥命,斷人財路,更將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爺們最齷齪的體面,撕下來攤在烈日下暴曬。
刀刀不見血,卻刀刀剜在心尖上。
那些曾唾沫橫飛罵她“善妒”的嘴,如今只敢在深夜裡咬碎了牙往肚裡吞。
如此一番操作,北翼朝廷能消停好一陣。朝臣們如今最怕就是皇后忽然入朝堂說,“皇上,臣妾有事啓奏”。
百官自顧不暇。
同時,北翼西樑開始共同制定通用貨幣,統一文字。
商賈持之通行兩岸,再無兌換之煩。
兩國翰林院的大儒們耗三載光陰,磨禿百支狼毫,終將繁複相異的字形收束於一冊《翼樑正韻》。
童子開蒙,無論生於北翼還是西樑,朗朗誦讀的皆是同一種方正之音。
數年後,兩國通婚之人不僅限於普通百姓,還有官員和勳貴之間。
朝廷樂見其成,甚至御賜“天作之合”金匾,懸於這些勳貴聯姻的府門之上。
那些交換詩稿的書生,共修樂譜的琴師,同鑿摩崖石刻的匠人……不過是在經年往來中,把“你們”與“我們”,熬煮成不分彼此的“咱們”。
再往後,西樑帝王更替,仁帝岑策登基。他執掌樑璽後第一道旨意,便是將“翼樑一體”的鐵律,焊死在國策的脊樑上。
因爲岑策本人可是實打實的半個北翼人。至今北翼百姓提起他,都還津津樂道,“樑國皇帝是咱們北翼的衛北小侯爺!”
兩國從百姓的煙火日常,到經濟軍事的完美融合,經歷了數十載春秋。
這條路絕非和風細雨的輕歌曼舞,而是刀尖舔血、暗礁密佈的險途。
期間經歷的阻撓何止一丁半點,
那是西樑遺老們捧着裂了紋的玉笏,夜夜跪哭太廟,咒罵“數典忘祖”,甚至以頭戧柱,血濺丹墀。
北翼的勳貴軍府中,有將領摔杯怒斥,“混我血脈,弱我刀鋒!”,更有人暗中勾結敵國,欲引外寇攪亂這荒唐的融合。
市井坊間,謠言如毒藤瘋長。
北翼的煤煙污了西樑的風水!
西樑的稻種會吸乾北翼的地力!
甚至爲爭一處界河碼頭,兩岸商賈械鬥,死傷枕藉,染紅半江春水。
最險的一着,莫過於“丁州兵諫”和“鳳州兵諫”
北翼丁州總兵錢莽,悍然扣押途經的西樑商隊,更陳兵沿江,揚言“衛我北翼”。
西樑鳳州總兵賀萬生宣稱自立爲王,爲保“西樑最後一方淨土”。
一時間,劍拔弩張,烽煙欲起。
是唐星河率八百死士星夜渡江,刀鋒直指丁州錢莽中軍帳。
是西樑景行皇后霍英姿棄鳳輦,披銀甲,親率玄騎出徵,奔赴鳳州平亂。
兩國強盛,天下矚目。
分疆而治時,已是龍騰虎嘯,威震八荒;合璧歸一後,更成鯤鵬擊水,氣吞寰宇。
萬川歸海,勢不可當!
一江明月照兩岸,萬里河山共此心!
這一年,一座名爲“鎮嶽臺”的演武場在淮杏河下游的碧城落成。
取“鎮四海而嶽不移”之意,更暗喻“翼樑合璧,重若山嶽”。
其勢之雄,堪稱當世無匹。縱橫百里的演兵平原,可容十萬鐵甲列陣衝殺,馬蹄踏地聲能傳數十里。
落成之日,十萬工匠卸斧跪地,淚灑黃土。
西樑仁帝岑策執硃筆,題“鎮嶽臺”三字於通天碑上。
北翼文暄帝潑墨揮毫,書“山河同鑄”於其背。
雙帝並立,共舉烈酒。
十萬將士刀戟頓地,山呼“翼樑永固”。
自此,天下兵鋒之盛,盡聚於此臺。
一座演武場,半部融合史。
北翼太上皇蕭允德攜太上皇后唐楚君親臨,淚流滿面,“我竟然還能看到這樣一天!”
西樑太上皇岑鳶攜皇太后時安夏親臨,那就淡定多了,“父皇母后還年輕,保重好身子,往後好日子還長着。”
承平三十六年,西樑仁帝岑策承天命,納北翼,肇建翼樑。
兩國經數十載交融,過渡如靜水行舟。
朝堂之上,三省七部各司其職;州郡之間,稅賦簿冊未改舊章。恍若只是換了匾額,未起半分波瀾。
史筆銘曰:承平歸流。
自此,山河無界,天下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