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國羽帝在烽火連天中展現雷霆手段。鐵騎踏破舊都時,新都的宮牆已悄然築起。
且打且遷都,以最短時日完成了國內親宛勢力的肅清。
一個史官從羽帝進行反攻起就追隨在側,全程親歷這段改天換地的歷史。
後來他這麼記載,“若非墉帝昏庸,與宛國簽署密議,置百姓生死於不顧,羽帝不會這麼快祭出斬龍劍。”
斬龍劍一出,帝星轉移,百日更天。史官記羽帝以鐵血手腕避免了一場戰亂,更記羽帝實爲正統,萬民所歸,民心所向。
當年那場東安郡大地震,乃羽帝一手安排百姓轉移,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有吳賢文和王易兩位老臣,親證羽帝以北翼駙馬的身份,時刻牽掛樑國百姓的安危。
這位流亡他國的曾經的樑國恆帝,從未忘記過樑國這片故土。
百姓們熱烈,走上街頭歡呼。尤其洛城百姓更是欣喜若狂,做夢都沒想到,有一日醒來,自己生活的邊城竟成了都城。
然儘管如此,每日仍舊刺殺不斷。不止是墉帝舊部瘋狂反撲,還有趁亂起勢的其他勢力欲渾水摸魚。
他們刺殺的,不止是羽帝。
誰都知海晏公主和三個孩子纔是羽帝的軟肋,殺手將目光轉移到了北翼境內,甚至有人懸賞萬金取公主母子性命。
只是北翼邊防線何等牢固,這裡駐守着四位威震八方的小將軍。
這幾位將軍,都曾爲羽帝的學生。
他們不是羽帝的臣子,他們皆喚羽帝爲“先生”。
每日死在邊防線的殺手,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日子久了,無人敢隨意越境。
就算如此,卓祺然和邱志言還是擔心有漏網之魚,便將孩子們悄悄帶去與時安夏匯合。
當然主要也是孩子們整日吵鬧着要母親,所有人都沒想到公主回一趟京城這麼久不回來。
事實上,卓祺然等人的擔心並不多餘,的確有幾撥漏網之魚自投羅網。
往日孩子們居住的地方,如今是吳起程等人在裡面守株待兔。
孩子們這一路,也是由表舅舅唐星河護送過來。
此子歷經人生至暗時刻,又因一時糊塗錯拿終身大事當補償,不止得罪了池霜,還傷了紅鵲的心。
磨練到如今,唐星河心智成熟了許多,性子也沉穩下來。
他行事嚴謹,處處小心,本來心眼子就多,一路不止將孩子們護得極好,還順手將不明來歷的殺手處理乾淨。
入凌州後,爲穩妥起見,唐星河安排由東蘺假扮公主坐鎮和親隊伍。
而時安夏和孩子們,以及文暄帝等人早已悄然入了鐵馬城。
樑國岷州和北翼凌州幾乎都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洛城和鐵馬城更是如鐵桶一般堅固。
照禮制,樑國只需派遣使臣攜國書與聘禮至邊境迎親即可。然而此番樑國使團不僅直抵北翼皇城,更在途中協助救災,義舉傳遍北翼,百姓皆頌“樑使如春風”,傳爲佳話。
北翼與西樑首次達成了“翼樑一家親”的國誓盟約,以淮杏河爲證,以帝后大婚爲契,從此兵戈化玉帛,邊疆成通途。
這日吉時良辰,淮杏河上煙波浩渺,碧水如練映照着兩岸綿延十里的錦繡花障。
各國使節齊聚河畔,這是數百年來列國首次得觀帝后別開生面隔岸相迎的和親大典。
兩國禮官也各執青銅雁尊立於河畔,只待吉時一到,便要行“雁帛傳書”之禮。
羽帝玄衣華裳,親臨河畔相迎。他膚色極白,鼻樑高挺,站在花團錦簇中,生生把奼紫嫣紅的豔色都壓了下去。
無人知曉,此刻帝王廣袖中的手指正微微蜷緊。
這般的忐忑,竟與當年如出一轍。怕禮樂不諧,憂儀程有失,更恐這來之不易的重逢再添變數。
如初次成親那夜不成眠,怕這憂那,就擔心有一處沒安排好會毀了這場大婚。
從此世間再無“洛岑鳶”,唯有樑國皇族正統——岑氏帝王,踏着血色與烽煙,終於堂堂正正地站在了陽光下。
河風拂過帝王冠冕的十二旒珠,珠玉輕響間,對岸朱輪華蓋已隱約可見。
羽帝微微揚起脣角,剋制地笑了。
時安夏端坐鸞駕之中,頭戴九翬四鳳冠,身着硃紅織金翟衣,衣上十二章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翟衣廣袖間金線所繡的九對鸞鳥隨風輕動,恍若下一刻便要破衣而出。
淮杏河兩岸禮樂齊鳴。
樑國太常寺樂工奏《夏時》之章,編鐘金聲玉振,笙簫和鳴;北翼教坊司獻《鳶飛》之曲,琴瑟諧響,磬管協奏。
兩岸樂聲在河面上交織,驚起一行白鷺直上青天。
鸞駕中,除了時安夏,還有三人一狗。
二二小身子筆直地端坐在時安夏身旁,有些緊張。
三三乖巧地攥着母親衣角,小臉紅通通,卻仍是怯生生的模樣。
而一一則挺直腰板,腰間的墨玉麒麟佩在晨光中流轉着淡淡金輝。
一一早已伸長了脖子,用手指偷偷扒開簾幔,從縫隙中往外張望,好奇地問,“母親,父親是對岸長得最好看最顯眼的那個嗎?”
二二嘟起嘴,扯了扯一一的袍角,“哥哥,你坐好……坐好。”
三三細聲細氣地接話,“對呀,姐姐說得對。舅舅們都說了,咱們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北翼的顏面……咦,母親,顏面是什麼意思呀?”
時安夏低頭笑着,正要回答,就見一一拍了拍他自己那張臉,“顏面就是人要臉的那個臉,樹要皮的那個皮。母親,對吧?”
時安夏笑,“小狗崽子你知道還不聽妹妹的話?”
那隻真正的狗子正端正坐在時安夏腳邊哈哈吐着舌頭,笑嘻嘻地歪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這自然是夜寶兒無疑。它終於褪去了那些用來僞裝的白毛,重新恢復了一身油光水滑的黑亮毛髮,再不必躲躲藏藏地度日。
鸞駕周圍隨行的,是北茴、南雁、西月、東蘺,以及紅鵲……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的模樣。
禮官唱喏,“吉時到,執雁獻禮!”
羽帝親解腰間龍紋玉帶置雁足,時安夏則以金線婚書系雁頸。
淮杏河上,玄鳥舟頭相抵。兩國禮官各捧青銅雁尊行舟相向而行,緩緩於河心交換活雁。
禮官唱喏,“執雁禮成!”
餘音迴盪間,那雙鴻雁振翅而起。玉帶金紋與婚書朱字在朝陽下交相輝映,雁影掠過處,兩岸繁花紛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