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1章 間章“與諾爾握手後(中)”

“我們要去古堡主人的房間看看,要一起嗎?”徽白說。

“……好。”蘇明安示意影蘇不要貿然動手,點頭道。

一行四人躡手躡腳遊蕩於古堡,片刻後,他們潛入了一間房間。

“居然沒有任何守衛。”安忒託莉亞謹慎道:“蘇明安。”

蘇明安與影蘇同時回頭。

“一人一個角落,慢慢搜向中間吧。”安忒託莉亞說。

搜索開始,蘇明安試了下自己的技能,竟然能用,他立刻開啓了“線索洞悉”,很快找到了一個紅圈。

那是一本冊子,蘇明安翻閱起來。

……

【《人物生存指南》】

【01:不要靠近叫“徽白”和“蘇明安”的人,一旦與他們成爲朋友,死亡風險大大增高。】

【02:不可以說出髒話與敏感話題。】

【03:不可以進行脖子以下的不健康活動。】

【04:不可以進行過於血腥暴力的行爲,殺傷行爲請儘可能簡潔乾淨。】

【05:不要讓他們完全瞭解你的一生、你的過去、你的理想,一旦等他們瞭解完你這個人,你很大概率迎來死亡。】

【06:如果他們說出類似“玩家”、“任務”、“npc”、“世界遊戲”的話題,請無視並忘記。】

【07:不要試着和他們產生友情以上的感情,尤其不可以進行告白和親密肢體接觸等操作。】

【08:你的一切行爲都要有合理邏輯,不可以一拍腦袋決定,也不可以反覆無常,故事沒有現實荒謬,請尊重人設。】

……

“這是誰的生存指南?”影蘇湊了過來:“npc的吧。”

“不可以說出髒話和敏感話題,不可以進行脖子以下的活動……”蘇明安喃喃自語:“難道是【規則怪談】?”門徒遊戲的第三關明溪校園就是【規則怪談】,和第十四個副本有什麼關係?

“有趣啊,你看第五條。”影蘇摸着下巴笑:“一旦等我們瞭解npc整個人,npc就很大概率迎來死亡……”

“像是故事啊。”徽白插嘴道。

二人回頭,只見金髮燦爛的高挑青年插兜走來,宛如悠悠走來的一個大太陽:“按照大部分故事的邏輯來說,一個人塑造得差不多,就可以死掉了。這個人之前的一切光輝耀眼的品質和經歷,都是最後死亡前留下的鋪墊,鋪墊越精彩越厚重,死掉的時候就越震撼。所以,按照這個邏輯來看,一個人要是想在故事裡活下去,最好的辦法確實是——不讓主人公了解他/她,不讓劇情發展到他/她身上。”

“還真是刁鑽的思考角度。”影蘇挑了挑眉。

“要是真把副本當成一個故事來看,那麼這種邏輯確實是正確的。”徽白說。

“那完了,我現在很瞭解你啊,徽白。”蘇明安突然說。

“哈哈哈……”徽白笑了幾聲:“你也看到了,這冊子上說了——【不要靠近叫‘徽白’和‘蘇明安’的人】,說明在這個故事看來,只有我和蘇明安算是主人公?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判斷,明明還有很多出色的玩家。但是,不用擔心啦,諾爾你是沒關係的。”

安忒託莉亞冷靜道:“那我們違反了規則會怎樣?徽白,你來說句髒話。”

徽白保持微笑。

安忒託莉亞保持微笑。

看來誰也不會以身試險。

突然,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安忒託莉亞立刻道:“分散!”

四人立即散開,下一刻,他們覺察到了一股極強的危險感。饒是以徽白的實力,都感覺到了威脅。

影蘇迅速張開隱身衣,將蘇明安覆蓋在內。

“嗒,嗒。”

略帶高跟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走廊的黯淡燭光稀疏灑落,隨之是一個瘦削的人影。

那是一個少年,略帶偏斜的白色劉海之下,是一雙如珠似玉的金黃眼瞳,身着白色長袖,衣領與袖口均帶翻花,燈籠短褲露出白皙的小腿,足蹬一雙純白皮鞋。

他出現的那一刻,每個人眼前都浮現了一個血紅的系統框:

……

【WARNING-001】

【危險度:最高】

【特徵:未知】

【即死規則:未知】

【逃亡規則:未知】

【備註:請極其小心!!】

……

“……靠,真是規則怪談。”影蘇在心裡抱怨。

這種規則遊戲最不講理,不管你實力多強,違反了規則就死,容錯率極低。最倒黴的是,他們貌似碰上了最強的怪談。

“……真是規則怪談?”蘇明安的想法卻不太一樣。

他已經認出,那白髮少年,赫然是蘇琉錦。第一次世界遊戲不包含羅瓦莎,羅瓦莎這羣人怎麼出現了?

白髮少年微笑着走進來,雙手插兜,似在散步,他略含深意地看了眼桌上散落的冊子,明顯發現了這裡有人來過。

“嗒,嗒。”

他路過了徽白與安忒託莉亞藏身的窗簾,駐步。

二人屏住呼吸,他們可不想和最強的怪談對上,動輒“觸之即死”。在他們的膽戰心驚中,白髮少年終於再度邁步,走向蘇明安與影蘇藏身的牆角。

不到兩步的距離,白髮少年駐步。

蘇明安明顯感到影蘇的呼吸粗重了一些。

“嘭!”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激烈的腳步聲,伴隨着一個男人的尖叫,應該是正在被追趕的玩家。

蘇琉錦步子一頓,緩緩轉身,離開了房間,走向了那個男人的方向。

片刻後,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極其悽慘的叫聲。

“趁這個機會,散開!”徽白喊了一聲。影蘇立刻拉上蘇明安向外衝去,“嘩啦”一聲撞碎了玻璃,二人從古堡高樓墜落,落在雪地。

“……你們是誰?”忽然,前面傳來一個驚慌的女聲。

二人擡頭一看,是一位墨發少女,她皮膚蒼白,眼皮厚重,嘴脣如火,像是西歐油畫裡濃墨重彩的美人。少女身着綴着血紅玫瑰的蕾絲長裙,提着一個小花籃,正在花園裡採花。

“這不會是那個藍毛的女兒吧。”影蘇說。

“……看年齡也不對啊。”蘇明安吐槽。

“我乃這座古堡的公主伊莎,你們是誰!”墨發少女緩過神來,指着二人道:“你們,你們是從樓上跳下來的,莫非正在與侍女偷情?”

“你這是什麼腦回路啊!從樓上跳下來就必須是偷情嗎?”影蘇忍不住吐槽:“還有你們的稱號也太混亂了吧,古堡主人是伯爵,你怎麼能是公主啊?”

“我……”伊莎羞惱地跺了跺腳:“要你管!”

原來是自封的公主……蘇明安回頭看了眼窗戶,蘇琉錦沒有追上來。

……

【WARNING-005】

【危險度:較低】

【即死規則:對她說,她的愛人不會回來了。】

【逃亡規則:未知】

【備註:005的出現時間大多在花園裡,她在等候她天上的愛人。每當玫瑰開得最嬌豔的時候,她的愛人就會出現,與她相擁。】

……

【你收到了“伊莎公主”發佈的任務·“爲我尋一朵玫瑰花”】

【任務內容:爲伊莎公主找到一朵最嬌豔的玫瑰花。】

【任務獎勵:一柄鑰匙。】

……

“哇哦,原來我們是落到另一個怪談的範圍裡了。”影蘇想了想:“不過這個看起來安全一些……總之,先幫她找花吧。”

“嗯嗯。”伊莎滿意地點頭:“那麼找花之前,我要給你們一人起一個名字。”

“找花和起名有什麼關係?”蘇明安擡眼。

“公主說的命令,聽着就好了!”伊莎指了指蘇明安:“那麼你叫……藍玫瑰。”

還挺好聽的……蘇明安猶豫了一會,沒打擾她的興致。

“你叫……”伊莎指了指影蘇:“黑色墨魚。”

“喂。”影蘇瞬間不爽了:“爲什麼我叫黑色墨魚啊?哪裡像了!”

“本殿下這麼取名,就不要反對了。”伊莎叉着腰:“好啦,快去找玫瑰花吧,黑色墨魚。”

蘇明安與臭着臉的影蘇啓步,伊莎跟在身邊。

“你的愛人是什麼人?”蘇明安問。

“我的愛人,他是天底下最厲害、最英俊的人。”伊莎驕傲道。

“少女,不要戀愛腦啊!”影蘇搖搖頭:“他每天晚上才和你見面,就那麼一點點時間,熱情遲早會消磨殆盡的。”

“你談過嗎?就指教我?”伊莎哼了一聲:

影蘇無力慘敗。

“古堡主人和你是什麼關係?”蘇明安說。

“哦,你是說戀屍癖啊。”伊莎說。她有給每個人起外號的愛好:“戀屍癖他……是我們的領頭人。”

“領頭?什麼領頭?”蘇明安說。

“殺死天上那些傢伙啊。”伊莎說:“我們的組織叫作【命運之輪】,戀屍癖是我們的頭兒,這座古堡是我們的據點。”

聽到這話,蘇明安突然頭一痛。

……

【“我在意的是……”菲尼克斯向前傾身,眯起雙眼:“你想……更進一步嗎?”】

【琴斯不言不語。】

【“這個地方,是【命運之輪】的據點之一,這座古堡的主人,是【命運之輪】中的一員。”菲尼克斯道:“反對觀測,反抗命運。這是我們的信條。”】

【“反抗……命運?”琴斯擡起頭。】

……

腦中涌出了一段不存在的記憶,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

上一週目,蘇敬棠說了,天上有一些“農場主”,現在又恰好出現了一個來自天上的愛人,那麼這個愛人就是所謂的“農場主”。作爲下凡的“農場主”,他喜歡上了一隻“火雞”伊莎,二人結爲了情侶。

蘇明安勉強用着伊莎的詞:“戀屍癖是怎麼把你們聚集到這裡來的?”

“聚集?”伊莎的神情呆滯了一瞬,露出了單純的微笑:“沒有聚集,我們睜開眼就在這裡。”

“你誕生起就在這裡?”蘇明安說。

“對啊,我誕生的時候……”伊莎拎起裙襬,轉了個圈兒,她那張濃墨重彩的美麗的臉龐更顯動人:“就是這樣的年齡,就是這樣的容貌,沒有從小長大的記憶,也沒有父母。”

她仰起脖子,掰着手指:“白墓碑、蛋糕臉、小騎士、紫貓貓……他們幾個也和我一樣,都是這樣突然誕生在這裡的。嗯,總之,我是伊莎公主,我有一個天上的愛人,我們很相愛。”

蘇明安與影蘇對視了一眼。

“……【角色】嗎。”影蘇說。

很顯然,這不是正常的生命,更像是突然被“創造”出來的人物。

“如果我推測不錯。”蘇明安說:“天空之外,是一羣更高維的‘創造者’,他們創造了伊莎這些人,給他們設置了設定,比如給伊莎設置了‘必須愛上誰’的設定。然而,古堡主人誕生了反抗的想法,他將這裡命名爲【命運之輪】,開始策劃反抗。”

至於【命運之輪】真正的頭兒徽墨,由於徽白現在還沒有去羅瓦莎,所以徽墨還沒有出現。

但是,這樣仍有一些邏輯漏洞。

諾爾到底想要他看什麼?

“你真的愛那個天上的人嗎?”影蘇看向伊莎:“其實這只是你的設定吧,就像刻在你DNA裡的東西,你其實不愛他吧。”

伊莎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愛他。但我在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我愛他。”

“每天晚上,我才能見到他一會兒,但那一小會,我在全心全意期待着。”

“因爲我只有愛他,我才能活着,這座古堡才能如此寧靜。”

“愛他是我的意義,也是我的使命。”

蘇明安感覺這番言論似曾相識。

這時,影蘇摘下了一朵鮮紅的玫瑰:

“喏,公主殿下,這朵算嬌豔嗎?”

“嗯……還有些差距,不過確實找不到更好的了。”伊莎接過玫瑰,輕哼一聲:“好吧,本公主算你成功吧。”

她將一枚鑰匙放在影蘇手裡,轉身走向花海。

那一刻,一道男人的身影出現。

玫瑰簇擁,枝葉搖曳,夜風揚起酒紅色的長袍。風雪間,伊莎露出微笑,她輕巧地拎起裙襬,向男人小跑而去。

下一刻,他們在花海之間擁吻。

“……非禮勿視!”影蘇拉着蘇明安低頭,嘴裡碎碎念道:“那就是她的愛人?從天上來的愛人?”

“走吧。”蘇明安轉身。

忽然,他聽到了影蘇的驚呼。

他回過頭,看到夜風之下,花海里的男人一劍刺穿了伊莎的胸口。

他們似乎小聲說了什麼,男人毫不留情地拔出劍,轉身離開,身影很快消失。

蘇明安跑過去,墨發少女倒在玫瑰之間,血色染紅了她潔白的臉頰,捲翹的睫毛輕輕顫着,長裙飄逸滑落。

望見他,伊莎扯了扯嘴脣,涌出鮮血,小聲笑着:

“……他好像不愛我了。”

影蘇立刻拿出了一根長笛,吹奏起來。悠悠笛聲間,伊莎的臉色漸漸轉好。

“怎麼回事?”影蘇說。

“他……剛剛質問我,【命運之輪】是什麼情況,我們是不是要反抗他們。”伊莎斷斷續續地說:“你們剛剛的話讓我產生了疑慮,於是我反問他,我們之間的愛情,難道是這些疑慮可以割裂的嗎?我問他,我對他的愛情,到底是我的真心所想,還是……刻在我DNA裡的東西?”

“他說,他真的愛我。但他不能放任我們的反抗……”

“他就,刺了我一刀。”

“我能感覺到,他還是心軟了,故意沒有刺致命的地方。呵呵,呵……黑色墨魚,我該怎麼辦啊,如果他不喜歡我,那我就不是公主了……”

“他捧着你,你才能是公主?”影蘇不爽道。

“可是,如果他不愛我。”伊莎摸了摸胸口的血洞:“誰來給我們生存資源,誰來一日三次投下食物,誰來調整三日凌空的時間……誰來,投喂火雞呢?”

她笑得極其蒼白,像是信仰被粉碎般痛苦。

“黑色墨魚和藍玫瑰可以。”蘇明安說。

伊莎略微睜大了眼。

“伊莎公主和戀屍癖可以。”蘇明安說。

“白墓碑和蛋糕臉可以。”

“小騎士和紫貓貓可以。”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你們自己就可以。”

“要麼遮蔽那天,讓農場主再也無法影響你們。要麼掀翻那天,讓農場主徹底滾蛋。”

突然,他聽到了諾爾很輕的聲音:

……

【沒錯。】

【——要麼,終結“他們”對於我們結局的觀測。要麼,殺死“他們”,讓“他們”永遠無法窺視我們。】

……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蘇明安隱約摸到了一點。這人真是拐彎抹角,就不能直接說出來,非要像古代謀士一樣,講那麼多故事讓自己悟嗎?

也有可能,是無法直接說出口,確實只能靠蘇明安自己悟。

“……好。”伊莎在影蘇的攙扶中起身,緩緩道:“我帶你們去見古堡主人。”

“稍等一下。”蘇明安說:“我希望你能畫下你愛人的模樣,我想看看天上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伊莎點點頭:“好。”

她帶他們來到一個房間,拿出筆墨。

這時,“鐺”地一聲鐘響,從宴會廳傳來。

“是‘進餐時刻’,要去放逐投票了。”影蘇說:“伊莎,我們過會回來。”

“嗯。”伊莎說。

蘇明安與影蘇來到了宴會廳,原本十六人的宴會廳,竟只剩下了八九個人。

藍髮少年再一次出現在了席位上,他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快點,別磨蹭,我還要照顧她,你們快點投票。”

他口中的“她”,赫然是他身邊的宛如洋娃娃的女人屍體。

果然是戀屍癖,伊莎沒起錯外號……蘇明安目移。

幾人商討之下,放逐了一位普通玩家,蘇明安和影蘇雖然是惡魔,但沒有做出任何殺人行爲。

“爲什麼放逐我,爲什麼不放逐他!”這個玩家臨走前,狠狠指着影蘇:“這個傢伙滿身邪惡氣息,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們遲早都會被他殺掉的!”

影蘇眼皮不擡,一副已經習慣的樣子。

“哦,對了。”放逐結束後,無翼提了一嘴:“還活着五個人的時候,遊戲就會結束,各位加油吧。”

他打了個哈欠,身影遠去。

——蘇明安果斷跟了上去。

“小心啊!”影蘇立刻緊跟其後。

徽白與安忒託莉亞對視一眼,也跟了過來。

“那種大BOSS很危險的,你就這麼跟上去嗎?”影蘇在後面說。

“剛纔我就很奇怪了。”蘇明安邊走邊說,頭也不回:“在怪談面前,你害怕什麼?”

“嗯?”影蘇睜大了雙眼:“我不該害怕嗎?”

“你難道不該以身犯險,想盡辦法探出重要信息嗎?爲什麼那麼慫?”蘇明安說。

“廢話,那很危險啊。”影蘇說。

這麼交流着,蘇明安突然回頭,發現影蘇不見了。

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中,周圍什麼也沒有。

他是被古堡主人拉進了什麼領域嗎?

“你追過來做什麼。”無翼站在前面說。

“無翼。”蘇明安開口:“這裡是第四億次世界遊戲的第十一副本羅瓦莎,還是第一次世界遊戲的第十四副本謊言者十八試煉?”

“哦。”無翼回過頭:“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那我換個說法。”蘇明安說:“我們,見過嗎?”

無翼沉默地勾了勾脣角。

“嗯,還不回答。”蘇明安說:“我見識到了,你的劇情真的很有意思啊。”

“呵呵,我確實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古堡的客人。”無翼笑了笑。

“我想打破‘命運’,應該怎麼做?”蘇明安說:“可以加入你們嗎?”

故事看到這裡,他已經大概明白了——諾爾·阿金妮想要打破循環,想要一個不受拘束的結局,就是打破所謂“命運”。

諾爾認爲,目前爲止的所有結局都被限定在框架裡,都會永無止境重複,都會一次又一次再發生。而他想要一個不存在任何拘束的結局。

但這個概念很奇怪啊,什麼結局纔算是不被拘束?之前的一些結局,不也是他們親手打出來的嗎?

蘇明安不明白所謂“最美好結局”的具體意思,但涉海線和守岸線的結局一定不是。綜合目前的所有信息,都匯聚在一個關鍵詞上——“命運”。

那麼,和“命運”強相關的【命運之輪】,很重要。

無翼有些驚訝,笑着在原地轉了個圈:“你想加入我們【命運之輪】,可以。需要一點點考驗。”

他張開手,輕輕揮舞了一下。

“要打破命運,需要打破自己與生俱來的‘設定’。”

“你能夠脫離自己的‘設定’嗎?”

忽然,周圍亮了起來。

無翼的身影不見了,蘇明安環顧四周。

——他看見了一個黑髮黑眼的小少年。

小少年揹着書包,穿着臃腫的校服,站在一個豪華的宴會廳下,站在喧鬧人羣的邊緣。

蘇明安目光頓住。

——這是他的記憶,十七歲的那年,他參加同學博龍的生日派對。

如果將一個人的過去視作“設定”,如果父親救人而亡、母親進入精神病院上被稱作“設定”,如果自己在世界遊戲開始前的十八年的人生被稱作“設定”,那麼,難道不相信自己的過去,就是打破“設定”嗎?

此時,派對正是高潮,巨大的多層蛋糕被推出來。

萬衆矚目中,一個微胖的男孩走出,他被簇擁在中央,面頰被映得紅潤飽滿。

“讓我們祝今晚的小壽星——”有人舉起麥克風:“博龍,生日快樂!”

人們一齊送出祝福:

“博龍!十七歲生日快樂!”

“謝謝大家!”高臺上微胖的男孩笑着,深吸一口氣,在衆人的歌聲裡吹滅了所有火焰。

無數紙屑禮花筒旋即擰開,“嘭嘭”作響,飛旋的彩虹絲帶漫天落下,覆上博龍的頭髮,也灑了臺下的黑髮少年滿頭滿臉。

宴會廳裡,小蘇明安微微屏息,一些彩紙粘在了他的睫毛上,視野頓時碎裂成模糊而炫目的色塊。

同學們依次給博龍送上禮物,大多是精緻的手錶、擺件、玉石。博龍的家境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博龍極力邀請,蘇明安也不會來參加。

小蘇明安緊跟着上去,送上了自己略顯寒酸的禮物——一個手工鋼琴擺件,這已經是他省出來的禮物。

旁人的目光變得有些嫌棄,博龍卻笑着接過,拍拍小蘇明安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哥們,我喜歡這個禮物!”

小蘇明安走下臺後,祝福的聲浪幾乎掀翻屋頂,博龍的父母走上前去,踮起腳尖,在兒子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博龍站在燈光下,笑得無比幸福。

小蘇明安別開了眼,視線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燈上飄忽。那燈光折射出無數冰冷銳利的光點,懸在頭頂,像是某種無聲審視的目光。胃裡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用校服袖子胡亂蹭了蹭眼睛。

……這天晚上,他看到了很多以前吃不到的東西,他吃了很多,吃到胃有些脹痛。

派對結束後,人們漸漸散場,小蘇明安卻悄悄走向那個巨大的蛋糕,奶油已然狼藉。他目光掃過,手伸向其中一支蠟燭。那蠟燭很短了,尾部凝固着一點深色的蠟油。

指尖觸到一點殘餘的溫熱,他飛快地將它攥進手心。

一路上,他坐在最後班次的公交車上,緊緊握着那截短短的蠟燭。

回到住處,迎面撲來的是灰塵和廉價消毒水混合的氣息。他摸索着按下開關,一張舊牀、一張吱呀作響的書桌、一把散了藤條的椅子,牆上相框裡一張顏色褪得模糊的全家福——父母的笑容嵌在泛黃的紙面上,遙遠得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他走到廚房角落,打開冰箱,裡面只有一袋超市打折的臨期麪包,他小心地拿了出來。麪包皮已經有些發硬,他捏出一片,沉默地咬了一口,乾澀的麪包屑在口腔裡緩緩化開,瀰漫着一種接近紙板的味道。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來那根順來的蠟燭,它那麼短,頂端燭芯焦黑,滾落着博龍祝福裡殘存的蠟淚,安靜地躺在掌心。

他捏起那根蠟燭,輕輕、輕輕地立在面前那片乾硬麪包的正中央。那點可憐的奶油殘跡勉強充當了固定蠟的基座。然後,他摸出鑰匙鏈上掛着的一個廉價塑料打火機。“嚓”,微弱的一簇火苗跳了出來。

“……”

昏黃的燭光顫巍巍地跳躍着,在他漆黑的瞳孔裡投下兩粒微小的、閃爍的光點。

這簇借來的、屬於別人廢棄之物的微光。

他微微前傾身體,雙手下意識地在膝蓋上攥緊,指節有些發白。

接着,清朗而顫抖的嗓音,響徹了這個寂靜而冰冷的家。

“祝我生日快樂。”

“祝我生日快樂。”

“祝我生日快樂……”

“祝我生日快樂……”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湊近那豆燭火。他屏住呼吸,朝着那微弱的火焰,很輕、很輕地,吹了一口氣。

噗——

燭火應聲而滅。

最後一道細微的青煙嫋嫋升騰,迅速消散在昏暗的燈光裡,彷彿從未存在過。

他依舊保持着雙手合攏在膝蓋上的姿勢,後背挺直,對着眼前這塊插着殘燭的、冰冷的臨期麪包。

牆壁上,父母的舊照片徹底沉入陰影,模糊的笑容隱沒在昏暗中。

他坐在那裡,寂靜的房間裡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遠方城市傳來隱約的、永不停歇的轟鳴。

……這是博龍生日不要的。

別人許完的願,可以輪到他。

蘇明安站在遠處,望着這段記憶。

他又看到那個小少年,走在潮溼悶熱的空氣下,夕陽燒紅了半邊天,小少年撿着瓶子,路過了街角商城的大電視。

小少年被電視吸引,停住了腳步。

電視屏幕裡,一羣穿着西裝長裙的小孩,置身於一個他無法想象的、穹頂高聳如天穹的音樂廳裡。那些年輕的臉龐沐浴在舞臺輝煌的頂光下,神情自信,彷彿他們天生就該站在世界的中央,接受仰望。

……那是去國外參加鋼琴音樂會的孩子們。

小蘇明安駐足許久,定定望着他們飛舞的手指,望着他們熟悉的指法,這首曲子……自己也會……

“嗯哼哼~哼~”

他不由得哼起了這些自己曾經學過的鋼琴曲,他看着他們鋥亮的皮鞋,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破洞的運動鞋。

他站了很久,直到站到節目結束,直到光鮮的孩子們笑着謝禮,直到雙腿發麻。

突然,一張憤怒的臉擠佔了他的視野,不由分說,指着蘇明安就罵,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蘇明安,你這個殺人犯!你害死了我家芷珍,你就算拉黑了我的電話,我也還能找到你。就算你逃過了法律的制裁,別以爲你能心安理得生活下去,我會一直跟着你,讓你在周邊徹底無地自容……”

女人的唾罵中,小蘇明安靜靜地回視。

周圍人驚訝地看過來,目光像無數細小的芒刺,肆無忌憚地紮在他身上。

“說什麼呢!胡說八道!”這時,一聲粗糲卻不容置疑的斷喝猛地撕裂了這粘稠的空氣。

人羣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撥開,趙叔叔像一堵突然出現的牆,擋在了蘇明安身前。他穿着沾滿灰漿點子的舊工裝,臉頰被太陽曬得黝黑髮亮,額頭上深刻的皺紋裡嵌着汗漬和灰塵。他狠狠瞪了那女人一眼,眼神銳利得像工地上的釘子:“一邊去!別管我兒子!有本事衝我來!”

女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懾住,悻悻地嘟囔了幾句。趙叔叔這才轉過身,粗糙的大手一把拉過小蘇明安的胳膊,將他從那片令人不適的焦點中拽離,融入街道上流動的人潮。

夕陽下,他們一前一後沉默走着,男人有力的身形遮蔽了大多陽光,少數血一般的陽光落在小蘇明安的眼底。

“……叔叔。”

“嗯。”

“我沒害死她。”

“叔叔知道。”

“我一直在幫她,一直給她帶早餐,教她做題,幫她避開校園霸凌。她抑鬱症,最後跳了樓……”小蘇明安說到這裡,輕輕用袖子抹了抹眼眶。

“嗯。”

“因爲最後接觸她的人是我,她家人就說,是我害死了她。”

“叔叔知道。”

“我記得,她說過一句話:沒有人會真心幫她,所有人都是自我感動,只是一次又一次給了她虛假的希望和美好,又在她覺得會變好的時候,很快把她拋下。她說,我對她越好,遲早有一天我還要離開她,所以我爲了她好,是爲了害她。”

“瞎扯!”

趙叔叔忽然回過頭,扶住蘇明安的肩膀,認真地說:“你幫人,就是在幫人!背後根本沒什麼害不害,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覺得你應該永遠幫她。那句諺語叫什麼來着……呃,給一點米叫作恩,給很多米叫作仇!”

“那……”小蘇明安擡頭:“我不該幫她嗎?”

“你覺得該嗎?”趙叔叔說。

小蘇明安想了想,說:

“該。”

“那就對了!”趙叔點頭:“咱們啊,就放手去幫,想幫就幫,別管那麼多。你伸出那麼多援助之手,就算其中有些人狼心狗肺,也總有人是真的好人吧!他們受到幫助,咱開心,這就成了!”

“嗯……”小蘇明安想了想,片刻後,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所以啊,人生還長,你還小,以後肯定會遇到更多狼心狗肺的人,還有很多理所應當覺得你應該幫他們的人。別管,遵從你自己本心去做。”趙叔叔拍了拍小蘇明安的肩,寬厚的手掌滿是老繭:“咱不後悔,那就行了!但是呀,做之前還是要考慮下,你心中的火,在幫人時,會不會燒到自己。”

“嗯。”小蘇明安再度用力點了點頭。

“你這手上的,是啥呀?”趙叔叔忽然注意到了蘇明安手裡的東西。

“袋子。”

“袋子裡的是啥?”

“撿的被子。”

“幹啥?”

“我洗了洗,等會送給橋洞底下的流浪漢。”

“……”趙叔叔愣了會,忽然露出釋然的微笑,大手用力摸了摸小蘇明安的頭,將他的黑髮弄得一團亂:“嘿……你小子,咱白擔心了。走!叔叔陪你一起。等會路過麪包店,買點麪包吧,那些人應該餓了。咱們今晚就少吃點。”

“好。”

……

蘇明安站在虛無裡,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看到這一段。

他的目光時而停留在這些畫面,時而呆呆地望着無翼剛剛消失的方向。

明明在“漫長”的世界遊戲裡,自己已經快要想不起來這些。

明明自己已經做好了成爲世界樹的準備,坦然地邁向死亡,欺騙自己忘記那些對於活着的眷戀。

明明一切已經無法改變。

明明未來已經註定。

爲什麼。

爲什麼還要喚回這些自己作爲“人”的過去,這些殘留渴望?

與影蘇吐槽打趣時,他以爲自己已經完全接受了這種結局,甚至感覺不到難過,心頭唯有寧靜。直到這一刻,他忽然呼吸急促。

突然一發不可收拾。

像是緊閉的閥門突然被打開,像是埋在沙子裡的人突然爬起來大口呼吸,他捂着自己的喉嚨,半咳嗽,半喘息。

……他真的很想很想這些人、事、物。

他真的很想回到那個小家。

“……諾爾·阿金妮。你贏了。”他在落淚,可表情仍舊平靜:

“我確實不甘心,我確實還想要更好的結局。”

“我確實很貪心,我確實不滿足於成爲一棵永恆的樹。”

“所以,你還想給我看什麼?除了喚醒我的渴望,還有什麼?”

“結局已經無法改變了,你我都知道。只有下一次,下一次我……”

眼前的畫面,還在繼續。

……

爲了給蘇明安“更好的生活”——一個能吃飽飯、能交上學費的“更好”,趙卓忠把自己扔進了烈日與塵土裡。

他什麼都幹,像一塊沉默而堅硬的磚,哪裡需要往哪搬。扛鋼筋,拉車,端盤子,跑腿……啥都幹。

“哎呀,這風可真得勁兒!”趙叔叔心情好時,會帶上蘇明安騎小電驢去趕工,忍不住哼起調子跑得十萬八千里的小曲,破鑼嗓子在風裡扯開,“我的熱情!嘿!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

他吼得全情投入,根本不管五音在不在家,尾音常常被風吹得七零八落。蘇明安起初會把臉埋在他背後,肩膀微微聳動着偷笑,後來有時也會忍不住,跟着那荒腔走板的調子,用很小的聲音哼哼幾句。

風灌進嘴裡,歌聲和笑聲都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種單純的、被速度帶起的輕快,在夕陽漸落的街道上飛馳。破爛的電動車載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載着不成調的歌聲,像兩道微小的快樂剪影。

偶爾日子不太緊巴的時候,趙叔叔會大手一揮:“走,兒子,今天犒勞犒勞,下館子去!”他們所謂的“館子”,就是校門口那排燈火通明、油煙繚繞的路邊攤。

最常光顧的是“星星炸串”。一個被油煙薰得看不出原色的玻璃櫃裡,串好的裡脊肉、年糕、火腿腸、雞柳在滾沸的油鍋裡翻滾沉浮,滋滋作響,散發出勾魂攝魄的香氣。

老闆娘是個嗓門洪亮的中年女人,看到他們就笑:“喲,老趙帶兒子來了?今天吃點啥?”

趙叔叔從來不說蘇明安和他沒有血緣關係,逢人只說是他兒子。

趙叔叔豪氣地點上十幾串,挑的都是蘇明安愛吃的。炸好的串被撈出來,瀝油,刷上厚厚的、顏色鮮亮的醬料,紅的辣醬,棕的甜醬,撒上孜然粉辣椒麪,裝進一次性紙碗裡。

蘇明安尤其喜歡星星炸串,外殼酥脆,內裡綿軟,鹹香滾燙的滋味瞬間在嘴裡炸開。

旁邊攤子是一塊錢一碗的素米線,小學門口經典的米線,清湯寡水,幾根豆芽,幾片生菜葉子,沉在碗底,湯水滾燙,撒上蔥花,再淋一點點辣椒油和醋。

兩人常常坐在油膩膩的小板凳上,面前一碗米線,中間擺着共享的炸串。趙叔叔總把他碗裡僅有的兩三片薄薄的豆乾或者火腿片,一筷子夾到蘇明安碗裡。

除了被照顧的時刻,有些時候,反而是小蘇明安照顧趙叔叔。

時代在變,消費的時候大多是掃碼支付。有時候,小蘇明安發現趙叔叔越來越像個老古董,智能手機在他手裡像個燙手山芋。

“這玩意兒……咋接電話來着?上次那個電話響,我劃拉半天,它咋不聽話呢?”趙叔叔皺着眉,手上屏幕毫無反應。

小蘇明安搬個小板凳挨着他坐下,手指靈活地點開電話圖標。

“按這裡,綠色的能接,紅色的掛掉。”小蘇明安的聲音平靜耐心,像在教一個懵懂的孩子。

趙叔叔瞪大眼睛,湊得很近,努力記住那個綠色的小方塊位置。

“那……咋看那個……羣里老師發的啥消息?”趙叔叔撓撓頭,又問。

現在,蘇明安不再是“沒爸沒媽”的孩子,終於有個人能夠進入家長羣,收到那些老師發的消息。

蘇明安又一步步教他點開那個綠色的圖標,找到班級羣,點開,把老師發的通知念給他聽。趙叔叔聽得非常認真,嘴裡無聲地跟着念操作步驟,像個最虔誠的學生。

更讓趙叔叔覺得神奇的是那些短視頻,那麼多新奇的東西,時常逗得他合不上嘴:

“嚯!這啥玩意兒?貓還能這樣跳舞?嘰裡咕嚕的!”

“這小蝴蝶是啥,這骨折眉毛又是啥?”

“哎,這個生活小妙招真好,又可以省幾筆了!”

這個男人的臉上總是交織着對新鮮世界的好奇、笨拙的理解,手機裡傳來的那些或嘈雜或搞笑的背景音,像一條細細的線,將他與年輕的孩子漸漸相連。

他竭盡能力跟上小蘇明安成長的速度,想辦法瞭解他的世界,那些新奇的名字。什麼是“偵探”,什麼是“劇本殺”,什麼是“剪輯”……

這個世界進步得很快,他腿腳不靈便,腦袋不靈活,總是跟不上來,但他始終在爲了小孩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總覺得自己再努力一點,見識再多一點,就可以賺到更多錢,就可以給蘇明安更好一些點生活……

這些碎片般的日常,沒有奢華的派對,沒有優雅的鋼琴,沒有電視裡高聳的音樂廳。

只有炸串的油香、米線的熱氣、電動車後座的風、跑調的歌聲,以及一部舊手機上折射出的微小光亮。

他們的小家越來越充實,桌上的菜不再只是稀粥小菜,能吃肉的時候越來越多。

甚至趙卓忠琢磨着,能不能把那輛叮噹響的破電動,換輛嶄新的小電動,這樣接送蘇明安,不至於被其他人笑話。

直到一個月初,趙叔叔揣着幾張鈔票走進屋,搓了搓手,笑着說:

“走!”

“叔錢攢夠了,帶你買新電動車去!”

蘇明安立刻放下了筆,一溜煙跟了上去,他們已經相看了許久了,有一面玻璃後的電動車,橙黃色的,漂亮極了,奔跑起來就像一個太陽,在夕陽下騎着那樣的車,他們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像是魚鱗……

……

畫面到此截止,周圍再度恢復了虛無。

無翼的身影再度出現,攤了攤手:“還要繼續考驗嗎?”

“你怎麼知道這些過去?”蘇明安輕輕呼出一口氣,問道。

“別誤會,我看不到你的過去,這是你自己腦子裡的。”無翼說。

蘇明安鎮定片刻,平靜道:“繼續。”

他不知道考驗到底是什麼,但只是回顧記憶而已,只是讓自己更加捨不得而已……這不是很困難的考驗。

周圍再度變化。

買車的畫面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趙卓忠有些蹣跚的步伐。

院子裡,依舊停着那輛破舊的電動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放棄了買車。

小蘇明安背起書包,沒有急着去上學,而是走到趙叔叔面前。

不知何時,趙卓忠那張憨厚寬闊的臉迅速凹陷了下去,人像是被抽乾了水分的枯枝,走起路來腳步虛浮,氣喘吁吁。他總說自己沒事,但看上去可不是真的沒事。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小蘇明安的喉嚨,越收越緊。

“你得去醫院看看。”

“看什麼看!”趙叔叔擺擺手:“醫生一開口,就一堆要花錢的檢查,最後又不會檢查出什麼毛病!你叔沒事兒!”

蘇明安臉色蒼白,嘴脣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聲音不大,卻像石頭一樣砸在地上:

“你不去醫院,我今天就不去上學了。明天也不去。以後都不去了。”

趙叔叔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裡面交織着震驚、疲憊和恐慌。他看着眼前這個他幾乎用命在護着的少年,那眼神裡的決絕讓他心頭髮顫。

空氣凝固了許久,只剩下趙叔叔粗重艱難的喘息。

“……”

最終,那飽經風霜的臉上,所有的抵抗都化作了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悲哀。他閉上眼,長長地嘆了口氣,微弱地點了點頭。

“去吧,去吧,反正又看不出什麼毛病……”

到了醫院,蘇明安扶着趙叔叔,感覺手臂下的身體輕飄飄得可怕,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們坐在冰冷的長椅上,聽着不知從哪些角落傳來的病人們的哭聲,等待宣判的時間,把每一秒都拉長成煎熬。

直到大門推開,蒼白的宣判降臨在他們手中。

“這,我……”趙叔叔顫抖地攥着紙片。

紙片角落,只能看見一個字。

“……癌”。

小蘇明安眼前瞬間黑了一下,耳鳴嗡嗡作響,只看到醫生嘴脣在動,後面關於治療方案和天文數字費用的話語,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那一天是如何走出醫院的,蘇明安的記憶一片混沌。只記得城市的陽光異常刺眼,照在身上卻沒有一絲暖意。

巨大的“治療費用”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冰山,橫亙在他們面前,散發着森冷的寒光。

命運像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懸在破敗小屋的房樑上,懸在他的脖頸上。

計算醫藥費的草稿紙上,金額後的無數個零令人眩暈。

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只能回家。

夕陽下,依舊是那頭“突突突”的破舊電驢,男人像是一夕白了發,再沒有唱那首“我的熱情好像一把火”,二人沉默地像是凍結的江水,一個前座,一個後座。

“叔。”蘇明安說。

“嗯。”

“治。”

“沒錢啊……”

一句沒錢,道盡了多少悲哀。

“多少錢,咱都治。”蘇明安抱着他寬厚的身體,感受着那種溫熱。

那寬厚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疲憊的男人深深吸了口氣,又深深地呼出。

“好,咱治,咱治……”

“你還沒長大,你還要上大學,咱得治啊……”

“治好了,我們再去買那輛電動車,帶着你在江邊兜風,啊……”

趙叔叔的病情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帶走他最後的氣力。曾經能扛起水泥袋的臂膀,如今連端起一碗粥都抖得厲害。

疼痛啃噬着他,日日夜夜。

小蘇明安能做的,只是笨拙地照顧他,熬稀薄的米粥,洗沾着嘔吐物的衣服,在趙叔叔被劇痛折磨得蜷縮時,徒勞地用手掌去暖他冰涼的腳。

然而,一種無聲的變化悄然滋生。趙叔叔開始迴避他的目光。當蘇明安端着水碗靠近,他會別過臉去,假裝睡着;當蘇明安試圖給他揉揉疼痛的胃部,他會輕輕拂開少年的手,含糊地說別管我。

沉默像黴菌一樣在狹小的空間裡蔓延、生長,覆蓋了往日粗糲卻溫暖的煙火氣。

小蘇明安被這沉默壓得喘不過氣,他能感覺到趙叔叔的疏離,卻不知道那沉默背後醞釀着怎樣巨大的、幾乎要將趙叔叔壓垮的抉擇。他只覺得心慌,心臟像被緊緊攥着,像被遺棄在無垠的荒野。

生活質量越來越差,桌上的菜再度換成了清粥小菜,幾天都見不到葷腥。

彷彿一個霹靂,又將他們從微小的幸福裡硬生生劈了回去,一夜劈回了解放前。

原來他們這樣的“家庭”得到幸福,竟然那麼難,那麼難。

一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勉強擠進窗戶,昏暗的小屋塗上一層淒涼的橘紅。趙叔叔在破舊的牀上昏沉地睡着,眉頭即使在夢中也痛苦地擰着。

蘇明安坐在那張磨得發亮、佈滿刻痕的小木桌旁。桌上放着他昨天用半截鉛筆畫下的東西——一排歪歪扭扭的長方形,間隔着塗黑的方塊。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觸碰着那些畫出來的“白鍵”,指尖劃過粗糙的木紋。然後,另一根手指怯生生地落在旁邊的“黑鍵”上。

沒有聲音。屋子裡只有趙叔叔粗重而艱難的呼吸聲。但蘇明安的手指開始移動,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按下、擡起,玩着那些筆畫的黑白琴鍵,像在撫摸一個易碎的夢。

他的肩膀微微繃緊,頭顱低垂,目光專注地追隨着自己指尖的軌跡,彷彿那真能流淌出街角大屏幕上見過的、那種穿透雲層的輝煌樂章。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得幾乎不成調的聲音,像生鏽的鋸子劃破窒息的寂靜,從身後那張牀上傳來。

那聲音裡充滿了壓抑太久的痛苦、難以啓齒的愧疚,還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

“……兒子……”

“不。”

男人很快改了口。

這是他們徹底熟絡以來,男人第一次改口:

“明安……”

蘇明安的手指瞬間僵在半空,如同被凍結。

……

“……我以後照顧不了你了……你……再去找個家……好不好?”

……

“更有錢一點的,更好一點的。”

“你跟着我,太苦了,太苦了……”

“我本來就苦,不能連累着你一起苦了……”

“還有一些錢,我鎖在櫥櫃裡,你走之前,跟我說一聲,我把都給你……這樣,你以後生活……會好一些……”

……

……

萬籟俱寂。

蘇明安不想看後面發生的事。

他沉默地站在虛無的蒼白裡,直到無翼再度出現。

“考驗是,讓我否定我的過去嗎?”蘇明安說。

“無法否定。”無翼說:“我知道,我過去的人生來自某人的設定,但即使那樣,那也是我的過去。所以,我們確實無法否定我們的根源。”

“那……”

“現在纔是重頭戲。”無翼微笑道。

虛無的蒼白裡,那個“小蘇明安”突然停止了這些記憶的演繹,從畫面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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