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從頒獎嘉賓口中吐出‘籠民’二字時，林孝智眼神微微閃爍，也隨着輕拍了幾下手。
《籠民》這部電影其實還是蠻尷尬的，導演立場很好，想拍一部反映社會問題，突出底層民生的電影。但電影拍出來後，認爲這是一部爲爲大陸、越南、東南亞及印度非法移民呼籲公平、搖旗吶喊電影的香港民衆並不在少數。
好在藝術電影不少都是這尿性，即便主流觀衆不買賬，但只要影評人跟部分電影人覺得它有深度有內涵就夠了。
牆內開牆外香又不只是港片纔有的事，譬如老謀子的多部鄉土電影不也一直被國內民衆指責醜化中國形象嗎，但人家還不是國內國外拿獎拿到手軟。
藝術電影想要兼顧大衆口碑與影評口碑很難，放眼全球也無法保證每年都能誕生一部這樣的經典，這也是林孝智一直對藝術電影敬而遠之的原因之一，饒是他兩世經驗擺在那裡又拍了這麼多年電影也不敢下這個保證書。
‘最佳藝術電影’之後不久又迎來了一個令人關注的獎項---‘最佳外語片’獎，這是改革之後金像獎將頒出的首座外語片金盃，所以金像獎協會給予了高度重視。
一如之前頒出的幾個重量級獎項一樣，這一獎項的頒佈邀請的頒獎嘉賓赫然也是一男一女兩人搭檔，其中男方乃是繼譚張之後，香港人氣最高的男歌手陳百強，而與他搭檔的女星則是近年來因爲寰亞的力捧而人氣暴漲的新影壇天后--童玲。
“……獲得第十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提名的這五部組品分別是，來自新加坡的《啞女菊香》，joer-chen。”現場大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剪輯過的二十秒精彩片段，待片段播完之後，陳百強繼續念道：“來自菲律賓的《人民的力量》，bhutto-reaney-mann-haas……”
隨着每一個提名被念出來，臺下都會響起一陣激烈的掌聲。林孝智也在用力地鼓掌，‘最佳外語片’獎項的出現對於渴望提升自身影響力的香港電影金像獎而言無疑是個助力，若是細心經營幾年，遠一點的不敢說了，至少在亞洲尤其是東南亞跟東亞地區，很有可能成爲國外電影渴望地晉身之資，不少對於市場反應敏感的人都瞧出了這一點來。
林建明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待提名報完之後突然開口問道：“金像獎現在連外語片獎項都有了，影響力漸長啊，拍電影真那麼賺錢？”
“這兩年還好，只要劇本別太差、導演功力還湊合，再請幾個老戲骨撐場面，投資方別太心浮氣躁的話，基本上穩賺不賠，無非賺多賺少而已。”林孝智壓低了聲音回答說。
他說得是大實話，這是寰亞近幾年根據收集來的港片投拍數據總結出來的規律。
這年代拍電影確實不要太容易賺錢，有個過得去的劇本，請來個能掌機的導演，沒有大牌明星可以來幾個入行多年的老戲骨撐場面，哪怕三五百萬的投資，只要別作死去拍什麼藝術電影，就算是粗製濫造的跟風電影都能小賺一筆，運氣好了再賭出個黑馬，一部電影賺個千八百萬的不是難事。
其實從87年之後的這幾年裡，香港投資過千萬的電影中，最終虧錢的只有不到兩成。投資過兩三千萬還收不回成本的電影更是兩隻手就能數的清，無非就是《飛鷹計劃》、《辣手神探》、《阿飛正傳》等幾部，也各自都有原因。
《飛鷹計劃》是因爲成龍屢次插手拍攝，他渴望把電影拍成神作以藉機進軍好萊塢，但就算再大牌的演員，他也不能無視導演存在的重要性，結果在他的一次次干涉之下，電影的成本越拍越高，最終成功破億，很榮幸成爲首部拍攝成本過億的港片。
吳宇森則是另有原因，他雖說開創了英雄片的新河，但也因此成爲臺資及香港不入流劇組跟導演的跟風目標，在被一堆粗製濫造把他自己的天才設想全都拍爛了時，偏偏j哥卻信誓旦旦的向投資者跟觀衆打過包票，說他的新電影是嘔心瀝血的創新之作。
結果電影上映之後，觀衆一看大體還是老吳的那一套路，創新什麼的有也是有，只是遠沒有期待的那麼高。只能說《辣手神探》的票房撲街怪吳宇森在之前把大家的胃口吊得太高，否則以這部電影的品質，即便不能大賣至少賺錢並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拍出了《阿飛正傳》的老王不提也罷，這個神坑當初被他的死黨劉鎮偉介紹給林孝智，希望寰亞能簽下他並投資他拍電影時，林孝智臉都快嚇白了，饒是他偌大的身家也養不起這位眼裡只有藝術、從沒考慮過賺錢的主，倒貼他都不要。
王家衛的處女作《旺角卡門》便開始彰顯坑神本色，虧了四百多萬卻換來了一個金像獎的最佳男配角金盃，這筆賬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作爲投資者之一的影之傑老闆鄧光榮覺得不虧就好，獎盃金閃閃的多喜慶。
但是《阿飛正傳》開始，老王似乎便認準了要坑鄧光榮。先騙投資一千四萬，請來一堆大牌，不夠繼續要錢，一個鏡頭不稱心就推倒重拍，錢不夠再繼續追加，反正錢也不是自己的不心痛。
結果一部中小成本的電影，硬是給老王拍得票房不過五千萬港幣根本回不了本。
可《阿飛正傳》的最終票房是多少？
香港本埠975萬港幣，至於臺灣跟東南亞以及其他外埠，那真是個悲劇，不提也罷。
不過爲了藝術嘛，虧點錢算啥。
《阿飛正傳》橫掃91年金像、金馬兩大獎，十八項提名換來十二座金盃，但鄧光榮上臺領獎時卻是哭喪着臉上去的，領獎前一天更是在醫院裡打點滴，也不知道是不是給氣得，反正就算得到的全是純金的獎盃，他也虧到了姥姥家。
遇到鄧光榮這麼一個冤大頭，老王也是笑了，小樣不坑死你大爺我心裡都不舒服。
也不知道是他給鄧光榮寫了保證書，或者老鄧記憶力衰退的厲害，又或者是太過敬重自己這位手下大將了，當然也可能跟影之傑這兩年與寰亞走近，合拍了幾部電影小有盈利有關。
去年年中老鄧不知道怎麼地腦洞又開大了，許是滿心以爲王家衛不準備拍都市虐心小言情要轉觀衆喜歡的熱血古裝武俠片了，以他一流的導演功力準能拍出部叫好又叫座的經典來，討價還價之後撥了兩千七百萬給老王。
可惜他還是太甜了，錢剛到手上老王一轉臉又圈了一批大牌明星過來，一看光是片酬就把錢給的七七八八，腹黑呆屬性的老王也不知道啥叫羞恥，開機不久便直接找/上/門去繼續要錢，逼得手頭緊張的鄧光榮不得不賣了名下一棟物業，又東挪西湊地弄了小五百萬給他。
大半年的時光轉眼過去，王家衛的《東邪西毒》晃晃悠悠到現在劇情還沒拍到三分之一，眼看又沒錢了剛在上月又跟老鄧拿了三百萬，聽說他又盯上了老鄧在清水閣的一套房產，最近在慫恿他賣掉支持自己拍片。
出於朋友立場，林孝智曾委婉勸過鄧光榮當斷則斷。
他可是知道歷史上《東邪西毒》有多兇殘，最終坑了投資者虧損超過兩億新臺幣（六七千萬港幣）的，拖累地包括鄧光榮在內的四位投資者破產了兩位，直接導致在香港名氣不小的影之傑電影公司停業。要不是王家衛還有位仗義的好兄弟劉鎮偉免費幫被他坑了的投資者拍了一部大賣的《東成西就》抵債，一位在臺灣那邊的道上有些關係的投資人可是發出過威脅要廢王家衛的一隻手跟一條腿！
在這個拍部粗製濫造的跟風電影都能輕鬆賺百萬，衣服脫了整一部風月電影利潤只高不低，精益求精拍一部中高成本的電影最終獲利能上千萬甚至過億的幾年裡，想拍一部虧錢的電影不僅要有‘本事’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林孝智才自信地這麼回答了似乎也對拍電影有些意動了的林建明，只要不遇坑，這幾年投資拍電影很難虧錢。
當然，再過幾年之後就不好說了。
意料之中，金像獎最終把第十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首尊‘最佳外語片’獎金盃給予了林權澤的《悲歌一曲》，看着領獎臺上一臉喜不勝收地林權澤從童玲的手中接過金盃後，用英語發表着自己的獲獎感言，林孝智對此一點也不奇怪。
說來也是可笑，從第八屆金像獎的評委團體擴增之後，本該只看作品質量爲評選依據的這一大獎也逐漸有了幾條潛規則。
同樣的獎項提名，新入行的演員/導演要給老人讓位，賣座商業片多半輸給票房差的文藝電影，喜劇鐵定競爭不過悲劇。
《啞女菊香》票房太好，《少年拳王》功力太嫩，《人民的力量》太過政治，《五個相撲的少年》是個喜劇，想在金像獎上拿獎各自都有不足。
還未名動世界便已腐朽，所以去年林孝智纔會不惜得罪了圈內無數人，迫使金像獎最終有了大改革。
現在看來，金像獎的改革還不算徹底。
起碼去年他沒能在《電影雙週刊》不惜魚死網破地力爭之下廢除評委團體制度，以奧斯卡實行的可以普遍申請的大衆評委制度代替它，也讓過去金像獎的一些惡習，至今還在影響它。
任重道遠啊！
第十二屆金像獎將‘最佳導演’金盃擺在了最後作爲壓軸，林孝智也有一個提名在手，雖說他去年已經得到了一座金盃，但畢竟鬧了一場算是留下了一些污點，雖然口中說着自己並不在乎，但心中對於這座即將頒佈的象徵着港片之中對於導演最高肯定的金盃，還是十分渴望的。
‘最佳導演’的金盃頒獎嘉賓自然也是亞洲，金像獎協會一樣也邀請了一男一女兩人組合負責爲最終獲獎的‘最佳導演’頒獎。
有幸受邀的頒獎嘉賓分別是哥哥張國榮以及玉女天后王祖賢，林孝智目光落在後者的身上，表情微微有些古怪。
其實玉女這一稱號，放眼香港演藝圈裡真正有資格戴上的並不多，天后一級的人物中就更少了，勉強只有兩個半，一個是鐘楚紅、一個是梅雁芳、半個是林青霞。
紅姑出道時走得是性感路線，但其本人卻非常潔身自好，這麼多年她跟發哥傳過緋聞跟張國榮也傳過，但前一個是捕風捉影，後一個倒是真有那麼幾分意思在，可惜哥哥在感情線上不僅遲鈍也不夠主動，當然也可能跟他過去的那段失敗初戀有關，總之這兩人哥們跟閨蜜一樣遠超好友的感情糾葛了幾年之後，鐘楚紅終究沒有等到一個承諾，轉而接受了廣告才子的追求，算是一樁憾事。
梅姐更不用說，大大咧咧的性子看似跟誰都能談到一起，但她在感情上表現地卻十分執着。之前曾對劉德華抱有好感的她在感情上卻表現的過於優柔寡斷，結果只稍稍晚了點就被朱麗倩搶先一步下手奪走了華仔，在看到人家一個豪門小公主爲了愛情心甘情願隱身幕後一言不發，她也轉而親手抹殺了這段未結果的戀情，後來不顧身份懸殊接受了龍虎武師林國斌的求愛之後，更是累次三番爲他出頭、做小女人，不是玉女勝似玉女。
至於爲什麼說最符合玉女氣質的林青霞只算半個，該怎麼說呢，她年輕地時候遭遇的複雜感情戲不比王祖賢差半點，完全足夠拍一場電影了。也是受了幾場情傷之後，才靜下心來專注拍戲，逐漸有了港臺演技最好女藝人的名頭。
對於王祖賢，林孝智可不陌生，過去雖然沒怎麼合作過。但可別忘了他的身份是什麼，像是王祖賢前兩年開始跟林建樂交往之類的事情，就算不刻意打聽，也比圈外人士知道的多。
腦袋裡正冒着八卦呢，忽然之間林孝智似乎聽到了一陣驚呼跟掌聲，還沒回過神來的他突然便感覺左右有人推了推自己，回過神來一看便看到周圍衆人全都在看着自己，臉上帶着祝福的微笑。
林孝智剛要問呢，就聽到坐在不遠處的徐克開口說道：“林生，恭喜你拿到本屆‘最佳導演’金盃！”
一瞬間，腦袋裡宛若響起了一道驚雷一般。突然的驚喜讓他連精神都有些混沌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起地身，又是怎麼走上的領獎臺上。
好在萬衆矚目的視線跟密集亮起的鎂光燈，很快還是讓他回過了神來，當他從一臉微笑向自己道賀的張國榮跟王祖賢手中接過‘最佳導演’的金盃時，林孝智喉嚨蠕動了片刻，終於開了口。
“這是個讓我沒有想到的驚喜，再次感謝諸位評委的青睞，事實上我本人已經得到過上一屆的最佳導演金盃，同時本屆獲得提名的其他幾位導演個個也都不是易與之輩，所以請允許我道一聲歉，就在剛纔徐克先生提醒我之前，我都沒有回過神來！”
會場內響起了一片善意的笑聲！
“十幾年之前，在業界一片歡呼之中金像獎草創，港片的黃金八十年代伴隨着它一起到來，之後短短十幾年間僅在本埠港片票房接連突破兩千萬、三千萬、四千萬，然後又有了首部票房過五千萬跟六千萬的作品，一個新興的朝陽產業誕生。”
“六七年前，我在剛入行不久，曾在媒體之上慨言‘未來的香港電影將是一個總值遠超百億的朝陽產業’。現在看來那時的我顯然還是太保守了。”
“1991年1月寰亞上市，當年市值突破百億。隨後嘉禾以及金公主上市，各自掀起一波風潮浪涌。感謝香港市民以及機構投資者們的看好，另有消息業界目前還有三到五家電影公司，正在謀求登陸港交所上市。港片，這個香港的未來支柱產業規模正在不斷擴大中。”
“在剛剛過去的92年，寰亞影業集團共累計投資14。72億港幣（含廣告、宣傳及老電影版權收購），共累計拍攝四十一部電影及十三部電視劇，創造了接近42。27億港幣的票房以及累計逾億人次的電視收視率，爲香港增加了一萬七千多個工作崗位的同時，九二年度寰亞稅後盈利突破二十六億港幣（含錄像帶及svcd光碟收入），我們有信心在93年裡將這數據至少再提升三十到四十個百分點！”
微微頓了頓，林孝智接着說道：“對於港片而言這是最好的時代，我們深耕發展本埠，北望大陸，拓寬亞洲傳統外埠，爭取歐美新市場。或許很多人會疑惑，在發表最佳導演獲獎感言的時候，說這些有些不合時宜，但也請諸位允許我在這個萬衆矚目的舞臺上，與大家閒聊幾句。”
“香港太小了，類比世界不過彈丸之地。過去的香港因爲其特殊地位，半個世界的資金跟商品想要進入北邊那個封閉的市場，爲了安全起見大多都會考慮經過香港，所以纔有了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的興起。”
“但我們卻需要看到，隨着北方改革的進一步推動，以及國際政治形勢的穩定，香港將不再會是外來資金跟商品涉足中國的橋頭堡。作爲一個沒有工業只有商業的國際化大都市，我們的命運註定將隨着越來越多的外資直接經過廣州、深圳、上海、天津這樣的北方城市直接進入大陸市場而沒落。”
“然而上天無疑是公平的，爲我們關上了門卻仍留着一扇窗。房地產可以創造鉅富卻不能讓六百萬的港人吃飽肚子，金融可以聚攏財富但也不能滿足六百萬港人的吃喝拉撒。但是旅遊可以，shopping可以，還有港片這個逐漸壯大起來的新興產業也可以！”
“在剛剛過去的1992年，香港共有24萬人從事與影視相關的工作，平均月收入超過一萬四千港幣，是香港平均收入的4。84倍，創造了19億美元的外匯收入，隨着港片影響力的提升，我們帶動了年增長百萬人次的旅遊浪潮，其中來自歐美地區的新近增長便超過了一半。”
“時隔六七年，我再一次站在媒體及大衆的面前，鄭重並樂觀的預測，未來十年內香港電影產業總值將輕鬆突破千億，再十年後這個數據或許還會翻倍。香港電影產業需要更多高素質的人才，香港更需要一個健康又茁壯成長的電影產業，來撐起未來這個東方明珠的經濟脊樑，我們歡迎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港片崛起的大潮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