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內的男子微微垂着頭,春生第一眼看過去,只瞧見了被束得高高的發,長髮被高高束起,一絲不苟的模樣。
頭頂上那枚金屬製成的發冠,上面鑲嵌了翡翠,鏤空加簪,顯得硬朗穩重,不失奢華之感,與身上穿戴的那一套深紫色的華服相得益彰。
一眼,便足矣令人閉住呼吸,心中微微凝注。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場,令人生畏。
第二眼,便是瞧見了那名男子腿上的那隻波斯貓兒,此刻正無比溫順的,無比慵懶的趴在了他的腿上,正享受着主人一下一下的輕撫。
明明瞧着一派威嚴岑冷,可卻又偏偏做出那般慵懶隨意的舉動,只覺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性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讓人覺得奇怪,卻又偏生無比的契合。
春生不敢盯着多瞧,不過那麼匆匆地瞟了一眼,立馬收回了視線。
只忙低下了頭,聲音中不自覺的帶着一絲拘謹,嘴裡道着:“秦公子,請過目!”
只將手中的圖紙雙手遞了過去。
片刻後,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
手指無比修長,上頭指骨分明,關節偏粗大,指腹生有粗糲的繭。
伸過來時,與春生白嫩秀氣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手掌攤開,未動。
春生一愣,頓了頓,忙下意識的將手中的圖紙又遞進了幾分,直接遞到了他的指尖處。
大掌這才收緊,握着,收回。
春生只覺得這樣的舉止習慣似曾相識,好像曾經也這般經歷過似的。
一時,心中有些恍惚。
待再一次提起了目光,小心翼翼的瞧過去的時候,那人,便復又已經垂下了目光。
將那疊圖紙擱置在了小几上,左手摟着懷中的貓兒,右手一下一下地翻閱着。
整個過程均是一言未發。
屋子裡安靜得緊。
因那人坐着,微垂着臉,而春生站立着。
從春生這個角落瞧過去,許是屏風遮擋了屋子裡的光線,偏偏身後的窗子大開,接近午時的光線條尤爲強烈,只見這人背對着窗子坐着,微微逆着光,只依稀能夠瞧見模糊不清地輪廓。
只覺得面部線條如刀削似的,剛毅冷峻,令人不敢直視。
只覺得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極慢似的,一下一下的。
空氣中唯有聽到翻閱紙張發出的輕微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眼前之人直將視線最終落在了最後描繪的那一頁紙張上。
那裡上頭描繪的正是那一套紅寶石鏤空金累絲如意八寶釵。
春生見狀,猶豫了下,最終開口問着:“秦公子,這裡頭的···可是有合乎公子心意的?”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若是不合意,公子尚可直言···”
春生話音剛落,便見軟榻上之人,伸手輕輕地敲擊了幾面。
果然在那一套紅寶石鏤空金累絲如意八寶釵的紙張上輕叩了幾下,低聲道着:“就選這套。”
聲音低醇雄渾。
頓了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便卻又繼續低聲道着:“其餘的這幾款也一併訂下了,爺手頭上還有些瑪瑙翡翠,屆時會派人送到鋪子裡隨着一併打造成,價格方面···你屆時報個價吧。”
語氣雖淡淡的,卻帶着某種不容置疑。
並非詢問,而是直接就那樣決定了。
春生聽了一愣,蠕動了下嘴,平日裡早已練就了一番能言善辯的說道,只不知到了這裡,緣何就如何都反駁不了。
頓了片刻,這才道着:“行,既如此,那待在下回了鋪子確定了價格後,屆時在來知會公子。”
頓了頓,又補充着:“既然此番公子已經將首飾的款式定好了,那麼在下即刻便吩咐鋪子,馬上按照公子的要求將那套寶石首飾給定做好了。”
眼前之人聞言低聲“嗯”了一聲。
春生見狀,見事情還算順利,便微微鬆了一口氣而。
又見好似無事了,便預備辭行,只朝着那垂目之人恭敬道着:“若是公子無別的要求,那在下便先行告辭了。”
春生說完許久,還不見任何動靜。
猶豫了下,正欲自顧退下。
卻見這人忽而又往前翻了一頁,只指着某一處一根金簪子上的牡丹花樣,低聲的道着:“這個,換掉。”
春生聽了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半晌,這才道着:“可以,只不知公子可是要換成哪種式樣的?”
聽春生這般問,卻見眼前之人忽然間擡起了頭來。
頓時,雙眼像是一道利劍似的,緊鎖着,直視着春生,嘴裡一字一句的道着:“將牡丹換成春花即可。”
而在他擡起頭的那一刻,擡眼瞧過來的那一瞬。
春生已然傻了眼了。
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渾身竟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只見那人,神色冷峻,面無表情,僵着一張猶如冰雕刻成的臉。
儘管面上未曾顯露一絲神色,可是,只見那雙目入炬,目光岑冷猶如□□,瞧得春生渾身上下直冒寒氣。
那神色,那氣質,只覺得換了一個人似的。
可是,那張臉,那眉眼,那相貌,早已融進了春生的骨血中,便是如何想忘,也是定是忘不了的。
春生嚇得花容失色。
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後肘便撞到了身側的屏風上。
那道屏風乃是微透莎質的,儘管底座乃是上好的檀香木,可是到底要比尋常的屏風來的輕便些。
春生失措撞了上去,那屏風便輕而易舉地往後直直的倒下了。
而沒有了屏風的遮擋,屋子裡的光線一下子涌了過來。
春生瞧得真真切切,那人,那人不正是那曾與她朝夕相處,不正是曾與她同榻而眠過的沈毅堂,卻又是哪個。
春生微微抖着身子,僵在了原地,身子竟有些發軟,一刻都動彈不了。
屏風倒下,儘管地面鋪有地毯,仍是發出了劇烈的聲響。
幾乎是屏風倒下的同時,隻立即便聽到從書房外傳來了一道恭敬的聲音,道着:“爺,可是發生了何事?”
是之前那曹裕直的聲音。
半晌,只聽到一道低沉地聲音響起,衝着書房外冷聲道着:“進來。”
曹裕直進來瞧見屋子裡的場景時,頓時微微一愣。
只瞧見自己主子正威坐在軟塌上,寬肩闊背,身軀挺得直直的,身軀稟稟,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波瀾不驚、面不改色的沉重氣度。
不過此刻眉間微微隆起,似乎,竟夾雜着一絲不耐煩似的。
而原本那名首飾鋪子裡的陳公子,只有些面色發白的立在了一側,雙眼微微呆滯,像是犯了什麼錯兒似的。
曹裕直視線往屋子裡一掃,見原本擺放在屋子裡的那一塊屏風倒在了地上,頓時雙眼一縮。
忙幾步走了過去,對着那沈毅堂問着:“爺,您無礙吧?”
頓了頓,又瞧了那地上的屏風一眼,立馬過去查探,只瞧見那屏風被摔裂開了一道細口子。
那曹裕直面上頓時染上了一抹凝重,頗有幾分無措的道着:“爺···這···這道屏風可是···可是當年老太爺,您···您看這——”
說到這裡,話語頓了頓,似乎不知如何說下去,又仿似有幾分擔憂的瞧了春生一眼。
一聽,便知定是十分貴重的物件。
春生心也隨之一緊。
許久,便只聽到有些沉聲吩咐着:“派人進來收拾了。”
曹裕直聽了不由一愣,又仿是鬆了一口氣似的,便立馬派人進來收拾。
不多時,下人們便將屏風給擡了出去。
屋子裡又靜了下來。
春生只有幾分無措,不自覺的又往身後退了幾步。
或許是事發太過突然,沒有給人一絲絲防備,她已經嚇呆了過去,面上還是愣愣的,未曾從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許是見春生只有幾分拘謹的立在一旁,那曹裕直思索了片刻,便又立即狀似替那春生解圍似的,只衝着那沈毅堂道着:“爺,此番想來陳公子定是無心之舉,還望爺見諒!”
直到那曹裕直的聲音再次響起,春生這才漸漸地回過神來。
臉上白着一張臉,下意識的擡眼,便見坐在那軟塌上紋絲不動的人,此刻,眉間微微攏起,微微沉着眼,一副頗有幾分不耐煩地模樣似的。
儘管不甚明顯,不過就那麼一個不甚顯眼的舉動,便足矣令人心生惶恐,只覺得透着一絲陰晴不定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慄。
曹裕直朝着春生使了個眼色,春生一怔,半晌,只有幾分不確定似的,帶着些許試探着,雙手抱拳,朝着那人小聲致歉,道着:“在下···在下魯莽,一時···一時衝撞了秦公子,還望秦公子見諒!”
少頃,這才見那人擡眼瞧了春生一眼,微微眯起了眼,冷聲道着:“無礙。”
不過只看了她一眼,便馬上收回了視線。
那一眼,是不甚在意的一眼,便如同以往隨意打量着哪個下人似的,不過隨意那麼一瞟着。
春生心中一怔。
只覺得似乎沒有將她認出來似的。
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現下乃是一身男子裝扮,而且,自上回街上偶遇香桃被她認出來了之後,爲了保險起見,她便又往脣上貼了那麼一小撮小鬍子,便是遇到了熟人,一眼怕也是難得認出來吧。
片刻後,那沈毅堂冷聲吩咐着派人將筆墨拿了過來,命春生當場將那不滿意之處改了過來。
春生一整日戰戰兢兢的。
爲他未曾將她認出來,而感到慶幸。
又爲擔憂指不定在哪一刻便又在他跟前露出了破綻,而感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