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不諳熟水性，容定塵穿梭入水口的過程花費了不少時間，爬上岸那一刻可以說已經是他屏息的極限。白鳳隱水性好，卻也挨不住如此漫長的憋氣，同樣到了強弩之末，命懸一線。
眼看她表情越來越痛苦，容定塵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撕裂了一般，連忙用力拉扯拴在她手腕上的腰帶。
他的力量順着腰帶一直傳遞到她纖細皓腕上，是那樣堅決且溫柔，可這還不足以讓她從被卡住的地方脫身，只會讓她因腹部的擠壓更加痛苦難受。疼痛讓白鳳隱忍不住微微開口，這一張嘴的功夫，僅存的空氣全部從肺裡逃出，化成幾個水泡逃之夭夭。
失去最後的空氣，白鳳隱再也堅持不住了。她感覺雙耳嗡鳴，眼前昏黑，肺部馬上就要被水壓給擠爆，極度痛苦的窒息感混雜着腹部劇痛，將她本就殘存不多的體力一點的一點蠶食鯨吞。
她拼命向上伸手，那是下意識的動作。
他就在上面啊，就在咫尺距離，那是曾經信誓旦旦說一定會保護她的溫柔男人。
他從不食言，最不忍心看她受傷，無論遇到什麼危險與困境，他總會用他溫柔眼神與掌心最溫暖堅定的溫度，給予她堅持下去、活下去的勇氣。
只是，這一次似乎不行了……
冰涼的水嗆進口鼻，涌進肺裡，白鳳隱張大嘴拼命想得到哪怕一點點空氣，那種無法言喻的痛苦感覺化作絕望表情浮現在她蒼白臉頰上。
那樣的痛苦神色，看得容定塵再也無法忍耐。
“別亂動！我馬上下去救你！”
一咬牙，他也顧不得根本不會游水的自己是否有那個能力，扯住連接二人的腰帶就要再往水中跳下。
他的舉動看在白鳳隱眼中，暖在她心裡，卻也疼在的心裡。
他不會游泳……他是個旱鴨子……水，對他而言，比刀槍劍戟更加致命……他這是……在找死啊……
“不……”
水中，白鳳隱的苦苦哀求瞬間被吞噬。
害怕，恐慌，擔心他命喪於此。種種情緒讓白鳳隱的腦子又清醒過來，一個念頭驀地竄入腦海……她是無法阻止容定塵的，除非他絕望，他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她。
那樣，他纔會放棄。
看着就要跳入水中的容定塵，白鳳隱再次露出令人心碎的淡淡笑容。她從腰間抽出鳳隱劍，毫不猶豫朝二人之間僅剩的牽繫，那條救命的腰帶斬去。
水中，什麼聲音都沒有。
割斷腰帶那一剎，容定塵卻好像聽到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剎那間心痛襲來。
鋒利劍刃輕而易舉割斷腰帶，系在他腰間那一段慢慢向水面浮去，再不受任何力量束縛；纏繞在白鳳隱手腕上那一段向相反方向無聲落下，在白鳳隱仿若告別一般的恬淡笑容中，隨着她的身影不斷滑落，慢慢退出入水口，重又沉入石室。
水是那樣冷，那樣昏暗，只是心痛的瞬息，白鳳隱的身影就已經看不清楚了。
定格在容定塵眸中的，僅有那張不捨笑容，以及她蠕動脣瓣留下的無聲遺言。
活下去。
我愛你。
曾經多少次，他們一起面對生死，一起遊走在鬼門關前，卻沒有哪一次如現在這般真正經歷生離死別。
在沉回石室的下落感中，白鳳隱終於能沉沉閉上眼，放下一切等待死亡降臨。
不甘嗎？那是自然的。
她多想奪回他的記憶，和他一起回到與世無爭的仙島上，繼續過他們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或許她曾抱怨過，也曾覺得那樣平淡的生活缺乏味道與色彩。可如今想來，只要能與他長相廝守，何必還渴求其他？
與他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淡看人間雪飛花落，一起品嚐清酒濃茶，那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只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四肢百骸的感覺慢慢失去，整個人又回到當初沉睡在冥河中的那種感覺裡。白鳳隱無從斷定自己已經死了，還是即將死去，無數曾經牽掛在意的事情、人們、言語、記憶，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閃現。
她忽然又想到那時在巫族聖殿裡，他寧願與她殉情而死的決絕。
是啊，那麼多次危機險境，他們從來不會放棄彼此，更不會拋棄對方，如果沒有生路可走，那就毅然決然地選擇與對方一同死去。
就連她自己不也篤定地對容蕭寂說過嗎？如果不能挽回容定塵，那麼她甘願殺了他，然後再死在他身邊，一同去往碧落黃泉。
可事實上呢？
他和她，誰都不願對方死去。
若是有最後一線生機，他們都希望對方能夠活下去，代替自己行走在溫暖的陽世間，尋找另一斷幸福姻緣。
因爲不捨，因爲摯愛情深，因爲這份情並非自私的獨佔，因爲比起自己，更重要的總是對方。
而今，總算給了她一個成全他的機會。
她不在了，那就讓愛她不亞於自己的傅溫娘陪他走過之後歲月吧，畢竟那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深愛着他，願爲他付出一切。只是不知道她又能活多久……倘若連傅溫娘也陪不了他多久就要撒手人寰，那時的他，還有誰能來悉心照顧，能夠暖起他的心，能夠陪他走完後半生？
不想死……
不想就這樣死去……
想要陪着他，想要給他想要的生活，想要一家三口共享天倫……
意識在不甘之中慢慢沉淪，消失。
這裡，就是終結嗎？
一水之隔，也許就是三生七世的再不相見，是餘生再無活着意義的殘念。
容定塵呆呆跪在洞口，眼看着那抹白色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心裡最重要的某一處，終於轟地一聲徹底崩塌。
她走了，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溼漉漉的手掌緩緩深入水中，撈起斷口整齊的腰帶，容定塵忽然發出一陣嘶啞低沉的笑聲。
那笑聲絕望，倉皇，悲涼入骨。
而後，陡然一聲痛苦嘶吼拔地而起，一陣陣迴盪，撕心裂肺。
整座兇山，彷彿都被悲傷盡染。
“你們啊，非要逼我現身嗎？這兇山，我本不想再來的。”
空冥之中，有誰發出一聲幽幽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