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什麼……她慢慢笑起來,自然是爲了找了這麼久的人,低垂下的眉眼劃過剎那的冷凝,轉瞬即逝間已是被滿滿的癡戀盈滿,她緩緩擡頭看向他,有一瞬的泫然欲滴,“如果腿殘了,又如何去有他的地方?”
“爲了……喜歡的人?”看她悽惶思憶的模樣,蕭晗微一挑眉,將桃枝扔在一旁,抓着頸側的長髮,繞在指上玩弄,雙眼跟着飄落的花瓣遊移,剛纔的試探,他大致瞭解了她的性子:自尊心極強,只要不觸及底線,可以爲了目的做任何事,這樣活着,難道不累嗎?
“尺素從八歲始,就有一個必須要追趕的人……”雙眼有些酸澀,她努力睜大眼看向坐在輪椅上沉思的男人,“努力讓自己變強,努力按他想的樣子去裝扮自己,只爲了……”
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在他心上爭得一席之位!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這樣就好……
蕭晗深深看她一眼,藏在心底的迷惘並未在人前顯現,他不懂情不知愛,所以不明白她的執着,微側頭瞥見肩上的落紅,他淡淡伸手拂去,“起來吧!”
“主人……”尺素倏的擡頭,眼中的期待和懇求讓蕭晗忽然不敢對視,手在椅上一劃,就任它從尺素身側劃過,帶起的微風讓她髮絲略動。
“以後,不許再這樣了!”他划着輪椅離她越來越遠,“誰逼你做不想要做的事都可以拒絕。”他忽地停下來,轉頭對上她的眼,伸出一根手指虛點在脣,輕輕搖晃,“當然,我的,不可以!”
我的人,只有我能逼!我的東西,亦只有我可以毀,我可以處置!他們蕭家的男人,十之八九的血液裡都流有與生俱來的獨佔欲!不會隨着時間流逝而有所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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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素治腿的那段日子,行動多有不便,每日都是蕭晗划着輪椅去外買乾糧,兩人從不做飯,他是因爲不願意動手,而她則是動不了。
跟在一個人身邊越久,也就越能認清一個人!
蕭晗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能躺着絕不會坐着,能坐着的時候連站一會都不願意!能吃香喝辣的,也絕不會委屈自己喝白粥,他的口味也極挑剔,早餐只吃老於的包子,每天一碟山果,還要尺素剝好了殼盛着……他的意思,是既然她現在做不了別的,剝殼這種事還是能做的。
尺素本以爲自己會殘廢一輩子,卻不想蕭晗的醫術極好,將她的腿治好,雖然他爲人驕傲刻薄了些,但不可否認,這個人就算只有張平凡的臉,也照樣可以吸引人的目光。
他的囂張傲慢讓人恨的牙癢難耐卻讓人想不斷靠近,不羈風姿和絕好醫術又讓鎮上姑娘芳心暗許,每日醫館附近都有好些女子藉口晃盪,時不時送來自家地裡的瓜果珍蔬,以能蹭上和蕭晗隻言片語對話而興奮不已,對於尺素能常在蕭晗左右,自然是嫉妒的,免不了暗詞譏諷名言排斥,偏蕭晗又是個極護短的,總有辦法讓她們有苦難言。
日子就這樣平滑的過去一個半月,而等他端來最後一碗藥時,她的腿也幾乎完好!在這之後,蕭晗幾乎將一切交與尺素去管,什麼打水洗衣做飯……間或還教她點醫術和功夫,到最後,替鎮上人看些小病小痛的也讓她動手,更遑論每日兩人要吃的食物也是她去包子鋪取!
“喲,又來替蕭晗買包子啊?”夥計打老遠就看到尺素過來,笑着將老於一早備好的包子遞給她,“你能在他身邊呆上這麼久,還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尺素忙笑笑,對於善良的老闆和夥計,她一向都待以好顏色。衝兩人道了謝,她便折身往回走。
路過鎮東頭茶館時,聽到裡面人正聊着什麼,話裡隱約聽到蕭晗兩個字讓她不自覺停下腳步,細細聽了片刻,她面色微變,匆匆走回醫館。
撩開竹簾進去時,屋裡蕭晗正洗着身體,她臉一紅,慌忙想退出去時蕭晗叫住了她。
“尺素,搓背!”他雙手撐開靠在浴桶,斜長
的眼扯開條縫,眼角含着媚絲,連身爲女人的她禁不住一陣心跳,咬着舌尖才讓自己回過神,忙應了聲,半跪在他邊上,一寸寸給他搓背。
他背上的皮膚極好,一片雪背,觸手柔韌細膩若凝脂,尺素的手動作着,視線遊移不定,蕭晗的身材自是好的,肩胛骨漂亮如蝶,連脊柱腰側線條都是優美的,忽然想起以前無意中撞見莫桑沐浴時的樣子,心中不自禁將兩人比較起來,卻越比較,心越涼,臉愈白!
似乎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啪’一聲,蕭晗溼漉漉的手揮過來,將她的打偏向一旁。
“主人!”尺素回神,臉色有些蒼白,她呆呆跪坐在原地,微咬着下脣!
溼漉漉的手指一指屋外,他略擡了下顎,漆黑的眸子尚留有沐浴後的溼潤,“出去!”
被他反覆無常嚇的一怔,尺素慌爬起,走向屋外,卻不敢走遠,兩人之間雖只隔了張竹簾,卻讓她覺得,是兩個世界的人。
異樣的沉寂讓她有些心慌,狠狠嚥了口唾沫,她舔了下脣,飛快瞥眼裡面的人,小聲道,“鎮東頭茶館裡有人說天水山莊正找一個叫蕭晗的人,尺素想,會不會是……”
‘嘩啦’聲響,蕭晗掀了簾子出來,紫色衣袍鬆垮垮套在身上,襯的肌膚越加白皙,長又溼的頭髮溼潤的粘在脖頸,他斜睨尺素一眼,聽她細細說了陣,才挑開眉笑了笑,“想這些作甚,我是個殘廢,長的還普通,找不到我頭上來!就算真找來,也正好讓我換個地方……”
他捏了撮頭髮,用手擠出水,被水泡的柔軟的手指輕彈了下,水珠就散了開去,“這地方住了兩年,我也倦了!”
他這麼說,便是承認自己是他們要找的人了,尺素手一緊,想起一種可能,他們能找到這來,與其說是他們神通廣大,還不如說是蕭晗感覺無聊了,留了線索!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心頭的疑惑轉了轉,明知不該問,她卻還是下意識出了口,“主人認得天水莊莊主麼?他……”這些年被迫在江湖漂泊,她大概知道些莫桑授意溫茗在江湖培植勢力的消息,他是一心想與念帝比,蕭樞念沒試過沒做過的他都想做出番樣子來,控制朝堂不夠,亦想控制江湖。而天水莊,便是溫茗在他意思下創立發展壯大的。
蕭晗的眼一眯,攫住她的臉看了半晌,驀地嗤輕了聲,“怎麼?難不成溫茗,便是你心心念念放心頭的人?”
“我……”尺素一怔,眼中難得有了其他的東西,她垂下眼,苦笑道,“若當真如此,尺素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犀利的目光也只瞥她一眼,蕭晗已優雅坐倒在輪椅上,抓起粒花生丟進嘴裡嚼着,眼一眯一眯,每次沐浴後,他總容易犯困,而今日的陽光又有些刺眼,他索性扯過本書,蓋在臉上,不一時竟睡了過去。
尺素來時,院子裡桃花開的正豔,這會卻開始花落,按着蕭晗給她定下的規矩,這個時辰該是她練劍的時候,綠樹紅花間,她一身紅裳幾乎和桃花融爲一體,提着把重劍,在落花中舞的吃力,思緒卻回到了幾日前……
“你想重新習武?”當日的他只略想便明瞭她的堅持,只是卻不知爲何又加了一句,當他重新找到僕人之際,便是她尺素離開之時。
對她詫異的表情,蕭晗也只恣意的笑了聲,“這天下,能伺候我的人千千萬萬,不止你尺素一個!”
確實,她不是誰的唯一!
喉間一股苦澀一直吞嚥不去,心一亂,蕭晗要她每刺一劍都須擊中落花的要求,她亦無法達到,她固執又倔強的揮着劍,掄的胳膊酸脹的失了準頭,好幾次還砍中院裡的桃樹,每砍一次,那桃花枝上的花瓣便‘撲簌簌’的落下來,落的她一身一臉。
心裡憋了股怨,她掄劍揮的極快,腦中回想起無數次出現在夢中那十里桃花漫天灼灼,那人冷漠無情的將那樣東西交入她手中
,要她去做那事,她一時心中如中了魔障,狠狠一劍一劍砍向那株桃樹。
驀地,有什麼東西‘啪’的飛來,直直打在她後膝,那力道打的她腿一彎,收不住力,狼狽的跪了下來,然而手上提着的劍,胡亂刺了出去,卻奇蹟的刺中一片晃悠悠落下來的桃花,她猛地瞪大了眼,手拄着劍,看那劍尖上一點嫣紅。
‘啪’‘咣噹’手上又被打了一下,重劍連着那片桃花摔落在地,一粒花生在地上滾出老遠。尺素一眼望去,那人身旁的石桌上,堆滿了她親手剝的花生。
“砍樹呢?”伸手拉下書,他臉上浮起個模糊的笑意,似笑非笑的神情,卻讓尺素手心泌汗。
“那是我的樹!”他眯眼看着一地殘紅,一字一句呢喃。
他並不發怒,但那份隱在平靜面孔下的冷意卻讓尺素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她不會忘記,這個人獨特的佔有慾,他不會容許自己的東西被人碰,更何況……有些心虛的瞥了眼被她砍的慘像迭生的桃樹,她心內忐忑起來。
“鑑於你是我的人……”他從椅上緩緩起身,白靴踩在地上的花瓣,印出一地的紅漬,“若有下次,你便去妓館,當龜奴吧!”
尺素本顫慄的手一頓,猛地擡頭,聲音一下子拔尖,“龜奴?”她是女的,賣到妓院不也該是妓女嗎?
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驚駭,蕭晗回頭冷笑,挑高了眉,只那眼中怎麼看都藏了份威脅成功的得意,“自然,我向來說到做到!”
這會再忍不住,尺素‘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連日來的憂思哀怨如霧散去,琉璃眸中第一次出現笑意,她捂着嘴笑個不停,在一地桃紅間,笑的含嬌帶媚。
蕭晗訝異的頓住腳步,鳳目浮起抹疑惑,下意識伸手卷着發,他似乎,並沒有說錯什麼,難道是嚇的太過,傻了?
第一次覺得這人除了刻薄傲慢外,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尺素從地上爬起,忍着笑,“尺素……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明顯感覺尺素的變化,蕭晗眉尖蹙的更深,卷着發的動作停下來。
“尺素這就去做飯!”忙不迭往屋子走去,縱然勉強剋制,一直淡漠的雙眼卻真切染滿笑容。就算在吃飯時,她還是忍不住發笑,“主人是如何想到這個辦法處置尺素的!”
蕭晗夾菜的動作一頓,下意識皺眉,“龜奴難道不是妓館裡最可憐,被折磨的最慘的人嗎?”小時候單洙不就這樣威脅過他麼?可怎麼,她還笑的出來?
“主人去過妓院嗎?”尺素咬着筷子,將他喜歡吃的菜推到他跟前。
蕭晗也不客氣,順手夾了進嘴,他的動作向來優雅到無可挑剔,可尺素遊移的視線讓他頻頻皺眉,“去過如何,沒去過又怎樣?”
“那主人可有四處遊歷過?”尺素將驚訝壓在心底,她以爲,蕭晗定如這世上的男人一樣,去過青樓偷腥嚐鮮過的,孰料蕭晗迷茫搖頭,於是吃飯的時候,不再是兩人默默吃飯,而是她同他講一些外面的事……諸如青樓,官場,江湖……
許是祁安鎮的生活實在無聊,又抑或是尺素口中的外面讓他有了好奇,她還在思慮着怎樣開口離開,蕭晗已經做了決定,命她收拾東西,然後去包子鋪告別。
“要走,爲什麼?”老於眼珠子瞪的老大。
蕭晗一手彈着一張紙微微一笑,“我要去逛妓院,我要去遊山玩水,我要……”老於在他紙上瞄了眼,那上面滿滿記着要出去後要做的事。
嘴角忍不住抽搐,尺素不想他會如此大大方方說去青樓的事,“主人,我想……”
“你想去棲梧?”蕭晗眨眨眼,細長的鳳目中笑意盈盈,水色瞧的人心悸動,尺素一怔,“是!”
老於和夥計對視一眼,奇怪的看着兩人。
“所以,你想離開我?”蕭晗依舊笑着,不見任何不悅,尺素卻開始心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