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他又變了嗎?
不是隻有我專寵後宮,才能替他做那棋子該做的事,如今,卻吩咐雲紗關照我這個,莫非,他又有了新的謀算?
手爐很暖,隨着雲紗這句話,從指尖一直延伸到心底,卻再無一分的暖意,皆是冷冷的,這些冷一併把我的眸華沾染成一種淡漠,在隱隱裡透着寒魄的冰冷:
“爲什麼?”
就憑這一句交代,難道我一日毒傷未愈,一日就不能侍寢嗎?
可,我即便侍寢又能怎樣呢?
我不是要靠侍寢換得所要的位份,我只是要一個孩子,從今天看到贏奕鳴開始,我就更加想要一個屬於我和他的孩子!
“小主,王爺的醫術診治從來沒有出過任何的偏差,若小主執意侍親努那麼,您體內的尚未根除的寒毒,將會度給皇上,這一點,小主不信,可以儘管去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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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給皇上?
我知道,我始終不能做到不在意,凡是涉及他安危的,都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哪怕一點點的可能,我都不容許它變成現實!
雲紗的聲音帶看一種難得恭敬,她看我的眼底,也全然沒有那晚的恨意,彷彿,那晚,真的只是我的神恍。
“那王爺可曾說過,何時才能替我將這些寒度根除?”
“王爺至今還沒有找到對症之藥,所以目前給小主的用藥僅是續着小主的命罷了。不過——”她略壓低聲音,湊到我的耳邊, “小主若想活,最快的解決辦法,其實莫過於侍寢。”
“是嗎?”
我斜睨了她一眼,這個雲紗,連這句話都說得出來,不用傳到誰耳中,若景王知道,必第一個曉不過她的。
景王,不要玄憶的命。
而她,竟開始動了要玄憶命的念頭。
這個念頭真是可怕,那麼,她眼中彼時那凌厲的鶴努是否是因着玄憶呢?
還有,她高燒迷離之際,口中所喊出的那些斷斷續續的話又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原來是如謎一般的人,並非僅是我最初所認識的單純表相。
“小主是不合得的,奴婢僭言了。”
何止是僭言,是大逆。
“我想見景王。”說出這句話,雲紗彷彿沒有料到般怔了一怔。
景王避開我已有段日子,我明白,他是刻意地避開,是因爲他也沒有能解我身上毒的底嗎?如果是,我想,我該比任何一個人都先知道,我的命還有多長時間。
然後在這段時間內,我還要做的事有很多。譬如,能否化解掉景王的鶴努哪怕只是些許.也好。
其實,還有一點,是我目前想知道,順命候府滅門一事,究竟現在是怎樣的進展,或許,從景王口中,我更能放心去套一些我想要的東西。
如果事關澹臺謹,那麼,不管怎樣,哪怕我的身份會公諸於衆,我終歸不能做到不管不問。
“小主,景王和太尉往定縣沙場拉練騎兵,是以,估摸着要到除夕纔回了。
小主不必擔心這毒,景王把這段日子的藥,都配下了,若臨時配得更好的,也會差人送進來。”
“芊妃是景王妃在照顧嗎?”
我又想起那座森冷的宮殿中,那一具幾乎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軀體,景王不在京中,那他的母親誰照顧呢?
“這不是小主該關心的事,那晚的事,還請小主儘快地忘記,是奴婢一時疏忽,才帶小主去了那處地方。”
只是疏忽嗎?還是雲紗你心疼我對景王的淡漠,怕我傷了他,才帶我去看進而,讓我對景王固着憐憫,終再說不得狠話?
“雲紗,你下去吧。”我淡淡地道,捧着手爐,軒窗上已積起一層不算薄的雪,膈着不算透明的茜紗,那些雪還是清晰地路進心底。
“小主,景王另吩咐,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還請小主置身任何事之外,宮裡也儘量能避則避,待毒清除乾淨,再做下一步打算。”
說完這些話,雲紗並不下去,只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個景秦藍的青瓷瓶,道:“今日小主還未用藥。”
她倒出三顆淡綠的藥丸在手心,遞於我,又從茶壺裡倒了一杯水:“小主。”
我望着那些丸子,景王是極其細心的人,知道宮內若常熬中藥定引起人的懷疑,所以每回都是把藥製成丸子,這樣,也不會引起別有用心者的懷疑。
才就着水把藥丸送下,忽聽宮門那邊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茶盞放下時,早有一名內侍領着一衆內侍小跑着進來。
既不通報,也未曾請安,他們就這樣唐突地衝進椒房殿,雲紗不悅地纔要發話,我輕輕喚止她,因爲我看到,這羣內侍的腰間掛着鳳紋腰牌。
後宮中,獨有兩宮的內侍有特製花紋的腰牌,憑此腰牌,可出入四門無阻。
正是H召陽宮的雲紋和風儀宮的風紋。
所以,這些來者不善的內侍正是隸屬風儀宮。
“請墨采女跟奴才往衙泠宮走一趟!”爲首的那名內侍道,他一眼瞥到雲紗尚來不及收起的藥瓶,一個手勢,早有一名內侍雷厲風行地劈手從雲紗手中奪過那藥瓶。
一切來得那麼快,真正驚到我的卻是那瓶藥,若是讓皇后知道我中毒,殊不知,又會有多少是非。
但,這個還不是我所要擔憂的,我開始不安的是,爲何,皇后的內侍要帶我往籪泠宮,那是沐淑妃所居的宮,莫非,今日我把二皇子擅自帶回未央宮,引起皇后的不滿?
不過,這些疑問,去往那,必然就會知曉答案。
玄憶此時也該在那吧。難道連他都沒能阻住皇后傳我?他剛剛明明說,天寒讓我就待在宮內。
思緒裡浮過這些念時,我站起身:
“我隨你們去。”
雲紗纔要跟着,被爲首那名內侍一攔,一個眼色使給旁邊另一名內侍:“把她也帶走。”
這一言辭,讓我覺到事態可能並非如我所想的那樣簡單。
後宮之路,本就是表面的風平浪靜下,孕育着暗潮洶涌。
甫進濤泠宮正殿,只見宮人皆肅穆而站,皇后端坐在於主位,一旁側陪着臉色蒼白,病態懨懨沐淑妃。
皇后見我進殿,眉心顰了一下,未待我請安,語音嚴厲地質問:“墨采女,今日你是否把二皇子帶去了未央宮?”
“嬪妾參見皇后娘娘,參見淑妃娘娘。”我依着宮規行禮,贏奕鳴不是讓我不要告訴他母妃今兒這事嗎?那麼爲何,皇后已然一副知曉的樣子呢?
既然如此,我即便答應過奕鳴替他保密,看來也是不行的了。
她沒免我的禮,所以,我只能半躬着身子。
“回皇后娘娘的話,嬪妾今日偶遇二皇子於確,花園,因二皇子身上的小襖被雪水打溼,未免淑妃娘娘擔心,嬪妾纔將二皇子帶回未央宮,並替他換了乾淨的衣裳,他方回了旖泠宮。”
刺來。
“僅僅如此嗎?墨采女?”皇后的睨向我的眸光裡驟然含了一束冷劍,向我“娘娘,太醫還尚未最後確診鳴兒的病情,未必是關墨采女的事。”沐淑妃在一旁輕聲道,喘促的聲音裡隱隱帶着呀呷之聲,顯見是哮症尚存的。
她本是性子懦婉之人,能在皇后面前說出這句話,卻是讓我不能不動容的。
因爲我聽得出,這句話裡,並非帶着言不由衷,而是完全發自真誠。
也從這句話裡,我聽出了一些意味,難道,奕鳴從我宮中回來後生病了?但玄憶爲何看樣子並不在這裡呢?
這些疑問愈發地深,可我不能問,我只能從她們的字裡行間去找出我要的釋疑。
“淑妃,你的性子實是太過婉委,所以,這宮裡,若有人連你都要傷害,本宮定然不會姑息!”皇后的話裡分明是帶着對淑妃怒其不爭的意味。
“娘娘,臣妾銘謝娘娘爲臣妾做主,但凡事還是需從長計議,不如等太醫確診後,再問墨采女也不遲。”
“淑妃!”皇后手一拍酸枝椅的扶欄,轉望沭淑妃,“奕鳴對你意味着什麼,你該比本宮更爲清楚,難道時至今日,你連這唯一的珍貴袱人所暗害,還要替那人來求情?拍,或,你認爲,放了這些許恩惠於她,她能代你勸慰皇上轉心不成? ”
“娘娘,臣妾並無此意!”沭淑妃隨着皇后的手一拍扶欄,忙起身,愈漸瘦弱的身子,-}倉然地跪拜於地。
皇后望着她,少許,才揮了揮手:
“起來罷,你身子本就有病,偏執意耗在這陪着本宮,本宮就知道你心軟無主見!這宮裡,你是堂堂正一品的淑妃,不比任何人差,卻獨獨是你,不懂爲自己去要些什麼!本宮今日必會爲你做主,不管誰要害你的奕鳴,本宮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她!”
“臣妾謝皇后娘娘。”沭淑妃這一句話,說得極輕,並沒有一絲的喜悅,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啊?眼見看皇后爲她做主,卻又不沾沾自喜?反是擔憂我這嫌疑之人的安危。
若說是善良,這也善良得過了頭了吧。
“小高子,你奉本宮口諭,往未央宮帶墨采女來時,可有何發現?”皇后驟然發問,顯見是一直立於我身邊的那爲首內侍做了什麼暗示於她。
果然,一旁傳來剛剛爲首進入未央宮的內侍聲音:“奴才回娘娘的話,從墨小主近身侍女的手上得到這瓶藥。”
他上前兩步,雙手奉上剛剛那瓶景王留下給我解毒的藥丸。
皇后並不接.只吩咐:
“容與,把這藥丸拿與院正瞧一下。”
她近身宮女容與諾命,伸手接過,轉往後面的內殿行去。
“娘娘,可要奴才逼供那名宮女?”高公公問道。
難道,又要和宸妃那次一樣嚴刑逼供不成?
“不必。”皇后擺擺手,“上次宸妃用了刑罰拷打墨采女的宮女,結果,那些執刑的內侍都被皇上在三日後發落去了暴室,本宮雖貴爲中宮,也不願爲這事再與皇上起任何爭執,能用刑罰拷打出的未必是事實,若此藥真有毒,那麼,太醫必能斷出。”
如果不是毒藥,是解我毒的藥,那麼太醫是否也定能斷出呢?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更何況,又是院正大人親自判斷。
也就是說,我身中奇毒的事,即將會被皇后知道,不過,這總比從我宮裡搜出毒藥更讓人稍稍寬慰吧。
也由此可見,奕鳴莫非是中了毒?難道是說
使我中毒的隱患還是存在宮中,他一個娃妥努不慎碰了些許,便引發了比我更快的毒性攻心?但景王又明明說過,這毒是要有誘因纔會發作的啊。
jiIi}開其他不說,倘若真的如此,那麼,院正很可能瞧出這解藥正是緩解此毒的,真的這樣,皇后難道會聽我辨解?
畢竟從藥和毒來歷上,我都沒有辦法如實稟得上。
“墨采女,不是本宮處處要爲難於你,本宮聽從皇上免了你的定省,就是爲了避免六宮因你失和,卻不料,你竟還是處心積慮至此!每回你有錯在先,皇上最後護得都是你,這樣下去,墨采女,這後宮終要毀於你的手中!”
“皇后娘娘,嬪妾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又是哪裡讓皇后認爲嬪妾處心積慮去危害這後宮?您這麼說,不僅是蔑了嬪妾的品格,更是間接損了皇上的英明!
您曾說過,爲了皇上的英明無損,願意犧牲一切,但爲何嬪妾愈來愈覺得,皇上的英明在您的口中,動輒就拿作欺壓嬪妾的理由呢?”
我說出這些話,真是忤逆啊。
可,我並非願意如此針鋒相對啊,只是,我的一再忍讓,卻讓皇后屢次拿有損玄憶英明來壓,我真不知道,還要怎樣做,纔算是真正做到賢惠、大度呢?
我不過是一界小小的女子,我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情感。
縱然不能視其他嬪妃的孩子爲己出,我卻仍願意給予我儘可能的幫助。
並且眼睜睜地把自己所喜歡的人推去其他嬪妃那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退讓。
可,卻在今天還是惹來不必要的是非,這宮裡,果真是人善註定要被欺嗎?
若是如此,由得我說這一回吧。我不想永遠委屈求全,尤其這份全,恐怕是我再怎樣委屈自個,都求不來的。
“墨采女,依仗皇上護你,愈發是連本宮都不放在眼中?”
“皇后娘娘,嬪妾尊您是中宮,該是母儀天下,恩澤後宮之人,卻爲何獨獨嬪妾做甚麼,都在您眼裡是種錯呢?您有是否真的願意聽嬪妾的解釋?您一意扣於嬪妾惑主的罪名,這罪名太大,嬪妾從來不曾想,也不敢去擔!娘娘,今日嬪妾僅是把二皇子帶回宮中,替他洗了污過的袍子,其餘,連茶都未奉於二皇子的,這就是嬪妾今日的交代,也是關於事實的交代!至於從嬪妾近身宮女手中搜出的藥,不過是嬪妾日常所服的藥丸,若是毒藥,嫉妄斷不會愚蠢到還會留在身邊,等着皇后來查,若您不信,請賜嬪妾一丸,嬪妾當面服下與您看就是。”
我仍半躬着身子,這樣的姿勢,還真是有些累。但,我嘴裡說出的話,還真是有些咄咄了,她畢竟是皇后啊,我或許真不該這樣鍼芒畢露吧。
“是非曲直,本宮心裡自有明斷,墨采女,你是料準瞭如今二皇子昏迷,才由得你這麼說,也無人可駁。若不是本宮今日惦記淑妃的哮症,往籪泠宮來,必不會甫到未央宮附近就看到皇上和奕鳴,如果不是這般湊巧,怕就是奕鳴方纔莫名昏倒,都不知這因由何在?回了皇上,也必定是偏袒與你,委屈了淑妃。”
“娘娘,您心中的皇上真是一個爲了袒護嬪妾,不分是非之君嗎?”我不再‘辨解’,只問了她這句話。
是的,辨解。
從她方纔的那句話中,我明白,我再怎麼說,只會在她心裡是種辨解,既然她執意認爲我是那禍水,我再多真誠的解釋,落進她耳中,不過是辨解!
原來,中宮的母儀,不過爾爾!
“娘娘,臣妾相信鳴兒的突然暈闌定與墨采女無關的。咳……咳……”甫說完,沐淑妃喉中痰音引起的咳嗽讓她不得不傴僂着背,她用絲帕急急地捂住脣,以免失儀,眉心顰緊,顯見是哮症並沒有大安,又陪着皇后坐於此,愈加發作起來。
“身子不好,偏還要陪着本宮,容與,扶淑妃娘娘進暖閣先歇着去。”皇后憐惜地望着她,命送藥後,依然伺立在一旁的容與。
“娘娘……科。”
淑妃的宮女煙兒忙識趣味地扶起淑妃,道:
“皇后娘娘,就讓奴婢扶主子歇息吧。主子心軟,所以,請娘娘務怪。”
煙兒從那日假山時,我就明白是個極其識得眼色的人,倘若淑妃不是如今的一品位份,怕早就被她所嫌棄也指不定。
沐淑妃腕上的白玉鐲子瑩瑩的;臺出玉潔的光芒,滲進我的眼底,猶如她蒼白的病容一般,這鐲子倒真是最配得她。
又因看是那人所賞,所以她更是珍視非比尋常,只這鐲子戴在她纖細的腕上,早已是不合的尺寸,所以纔會不慎遺失,可想而見,賜鐲時的她,該宛然不是如今這般地瘦削。
“本宮怎會怪你家主子呢?她看實是最讓本宮放心不下的。”
“娘娘,科……臣妾知道您疼着臣妾……臣妾僅是不願……咳……仿同…
…當年宸妃的孩子……那件冤錯再起……科……”沐淑妃縱是咳得眼見透不過氣,還是喘促着說完這句話。
我聽不明白這句話裡的意思,惟見皇后的臉色分明變了一變。
舊時宮裡究竟有多少我尚不知道的事啊,似乎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道不盡的故事,這些故事,逐漸湊成的,纔是禁宮最殘酷的本質吧。
這些女人間的殘酷,或許比前朝男人間的紛爭還要來得血腥直接。
“皇上駕到!”隨着內侍尖利的通傳,玄憶緩緩踱到殿內。
我的腿部因一直躬身站着,早麻木到失去知覺,如果我現在徉做不支,搖晃地摔倒,他是否會更加疼惜我,而對皇后所不滿呢?
這種戲我應該能演得不錯吧。
但,我還是依舊躬着,直到他站在我身邊,一手扶起我的身子,我的腿因驟然站直,痠麻到想扶住他,我還是仍沒有做出任何不支的舉止。
不是我不願意將皇后這一棋啊,只是當他的手扶住我的手臂,瞬間,我失去這麼做的所有理由。
是的,我缺乏一個讓我裝戲的理由。
他對我那麼地好,我再裝,豈不真是壞女人了呢?
“臣妾參見皇上!”皇后從座上站起,顯見是未料到玄憶會來的一絲惶亂其實我也沒有想到,爲什麼他之前說來沒有來,卻在此時突然駕臨。
一旁本被煙兒扶着要退往暖閣的沭淑妃也止了步子,即便心胸痰壹,喘息漸促,還是撐着行禮:
“臣妾參見皇上。”
“朕本來隨奕鳴往這來探望淑妃病情,因着有急事,才臨時轉往御書房,卻未料,皇后你說代朕探望淑妃,是這麼一個探望法,早知如此,朕還不如不聽墨采女的央告,只留在未央宮,也不至於你們見朕不在,又拿着她使什麼氣。”
他這句話帶着幾分的?膃意,他,又爲我再次沒有任何顧及地說出這些話,玄k啊,你這樣待我,卻只讓我愈加不知道該怎樣去回報你呢?
或許,是我怕吧。我怕萬一以後你把這些收回,那些失落的地方,我該怎麼去填補呢?
所以,我想着你對我好,又怕着你對我好。
“皇上,娘娘……只是怕……委屈臣妾……才喚……墨采女來問,並非……
是使氣,一切都是臣妾……的過錯,是臣妾——”沭淑妃掙脫煙兒的相扶,跪拜在地,悽婉地將所有罪貴攬於身道。
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啊,她這樣的行爲,與其說是八面玲瓏,都不得罪,不如說是一個爛好人!
“你的錯,又何止這一些呢?”玄憶打斷沭淑妃的話,話語冷冽,宛如最尖利的鋒刀一般。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哪怕他再怎麼有酷寒的一面,但終不是會如此發話的,尤其,沐淑妃顯見是病重難支,他卻仍說出這句話,不止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竟仿似對沐淑妃深惡痛絕一般。
但,我之前於昭陽宮爲宮女時,每月,也必有一次他會翻沐淑妃的牌,既然如此厭惡,爲何還能翻下那脾,真的,是爲了平前朝的心嗎?
未容我再細想,只見沭淑妃因咳嗽捂脣的劇烈的顫抖着,一絲殷紅的鮮血早順着那再捂不住的絲帕沁了出來,伴着煙兒的驚叫:“主子!”
我看到沐淑妃臉色發白,並不顧那溢出的鮮血,只定定地凝着玄憶,那眼眸中分明是一縷再不遮掩的幽怨:
“皇上……您……您……”那話卻再說不出來,僅喚了兩聲您後,她眼晴一閉,徑直栽進煙兒相扶的懷中。
我的心,也在瞬間被砸了一下,因着她的暈去,因着那些話,我不能做到不動容,可,我回轉望向玄憶的臉時,他的臉上,連一絲的波瀾都巫努彷彿,眼前暈過去的,不過是一個連陌路人都不是的女子。
他只扶着我,將如炬的目光投於皇后,薄脣冷冷地揚起一道酷冷的弧度:“皇后,不要屢次觸及朕的底限!”
“皇上,您的底限就是哪怕您身邊這位墨采女犯下再大的過失,都不容人去罰,對嗎?”皇后望了一眼暈閬過去的淑妃,含着悲痛地道。
“皇上!”我不顧他的相扶,掙離他溫暖的手心,徑直跪拜於地,“今日之事,或許只是一個誤會,請皇上傳太醫救淑妃娘娘要緊!她並沒有爲難嬪妾,反是一直爲嬪妾所開脫罪責。”
“罪責?你若有何罪也只有朕可定。”玄憶俯視着我,語意裡滿是對皇后的不屑,“先起來說話,地上這麼涼,仔細受了寒!”
“請皇上先傳太醫!”我並不起來,復跪請。
“何必如此惺惺做態呢?是要傳太醫,傳了太醫,自然就知道墨采女用了什麼藥導致二皇子至今昏迷不醒!”
惺惺做態?爲什麼又是這個詞,我要怎麼做,才能算是真呢?
我只爲沐淑妃求這恩旨,因爲她方纔也爲我所求過,我素是恩怨分明的人,所以,皇后,你再逼我,我真怕會做出什麼事來,畢竟,我並非那心懷慧悲的人,不如做些什麼,也不枉擔了這虛名罷。
“院正何在!”皇后驟然高聲問道,那院正自然是在內殿替二皇子診治啊不過是爲了顯示所謂的中宮威儀。
我不屑地皺了一下鼻子,這個表情又落進玄憶的眼中,因爲,他不顧帝王之尊,在我皺着鼻子之際,竟當着這麼多人,俯低身,睨着我,柔聲:“真不起來?”
天啊,我爲什麼每次做這麼蠡的動作都要被他看到呢?
他伸手遞於我,絲毫不理會一旁的皇后,我將手放在他的手心,他牢牢的一收,十指相纏間,我輕盈盈從地上站起。
而院正大人,正滿頭不知是因爲急,還是小跑導致的汗,從內殿轉了出來。
殿裡縱是籠了銀碳,可還不至於會起汗,所以,他該是急。
不知道奕鳴的病情怎樣,突然昏倒,加上連這院正焦急的表情似乎都無把握一樣。
“微臣參見皇上,皇后娘娘!”
他行禮時,手中正捧着那個景泰藍瓶子。
玄憶望了一眼那個瓶子,眉尖一挑,卻並不多言,可他這個神情還是同樣落在我的眼裡,難道,他看出什麼了?
“院正,可有所發現?這瓶藥是否與皇子昏倒有關?”
“回娘娘的話,微臣並兩位院判經一再仔細的辨認,這瓶的藥丸該是由當歸、白芍、白朮、茯苓、甘草等幾味中藥合成製成,並非是毒藥,僅是主治脾胃虛寒、氣血瘀滯之藥。”
“你可辨認仔細了?”皇后的聲音顯是有着驚訝,而她的驚訝又怎比得上我的驚訝呢?
因爲我確定的是,當內侍進來時,雲紗不可能有時間把手中的藥瓶調包,我服下的也定是這瓶中的藥丸,入口味道甘甜,與以往並無異常,雖然每回藥丸顏色會有不同,入口的感覺卻是都大同小異的,那麼也就是說,除去雲紗每次都故意或者無意拿錯藥,景王一直給我服用的解藥其實不過是調理腸胃的藥!
“皇后,究竟你在查什麼?爲什麼朕只覺得今日之事純屬無中生有呢?”
“皇上,現下您的二皇子正昏迷不醒於殿內,臣妾力查這謀害皇子之人,也算是無中生有嗎?”
“願聞其詳。”玄憶說出這四字,殿內赫然升起一種連碳火都無法驅散的寒意迫人。
“院正,你先替淑妃娘娘診治。”皇后吩咐着, “煙兒,先扶淑妃至暖閣。
一干人等喏聲退下,殿內,除了玄憶、皇后的近身宮女,內侍之外,再無其餘雜人。
皇后凝着玄憶,目光又掃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我,脣啓時,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臣妾因淑妃哮症復發,一連幾日未曾定省,於是,今日過宮探望淑妃,未料甫經未央宮,便見皇上和奕鳴一同出來,若並非臣妾偶遇,恐怕臣妾也不會這麼快知道,奕鳴之前去過未央宮,也使得皇上聽了順公公的急稟,去往御書房後,奕鳴跟隨臣妾甫進旖泠宮,便頭冒冷汗,昏米不醒時,所以,臣妾傳了墨采女來此詢問關於奕鳴在未央宮可有什麼異常,抑或是吃了什麼導致昏倒也未可知,但高公公傳了墨采女過宮時,一併奉上一瓶藥丸,說恰好從采女的近身宮女手中得來。是以,臣妾才懷疑墨采女心懷叵測,方命院正大人辨認搖丸,未想竟是調理胃經之藥。”
這其實本是不會發生的誤會,不過皆是她的一再不容才如此。
我明白,玄憶定然也明白。
“原是如此,前朝今日不讓朕安心,皇后統領的後宮,亦是不讓朕省心!皇后,你既爲中宮之主,該做的,是以德服人,而並非整日由着自己的猜忌,導致閨宮不安!若再如此行事,朕可以立你,也可以廢你!”
他發狠地說出這句話,我驚愕莫名間,皇后陡然跪叩於地:“皇上,臣妾與您十五栽結髮夫譜努想不到,今日竟還是比不上您的新寵,臣妾知道,珍妃是您心坎上的人,無論犯下再大的過錯,都可以轉囝,今日,臣妾更明白,哪-怕容貌似她之人,也是您所珍視寵極的,臣妾明白了,臣妾明白了!皇上,如此,您寒的,是六宮其他后妃的心啊!”
“皇后,您的大又之言,可真是得風相的嫡傳,朕方聽罷風相的誨言,回到這後宮,皇后又要與朕曉之大又,原來,朕不過是個昏庸之人,卻是連這些,都看得沒你們明白。”
“皇上明白嗎?若明白,您的二皇子此刻正昏迷不醒,您卻一點都不曾緊張,反是緊張墨采女是否被臣妾所錯貴,皇上,內殿昏迷的畢竟是您的二皇子啊!”
“朕果真是失道了,是以,寡助,對嗎?皇后接下來要說的,是不是寡助之至,親戚畔之?”玄憶以極其悠緩的語調說出這一句話,皇后的臉色還是變了一變。
恁誰都聽得出話裡的意思,皇后勸諫的話,分明因着玄憶的這一句,實是犯了忤逆犯上之罪。
“皇上,臣妾——”
“不用說了,你愈說,愈讓朕煩!”玄憶冷冷說完這句話,道,“順子,傳朕旨意,皇后執管後宮不善,屢起無事之非,即日起,自省於鳳儀宮,鳳印暫交惠妃、宸妃二人代執,並珍妃,同協理六宮之事。”
這一道諭旨,語意輕淺間,恰是免了皇后的主管六宮之權,又在三妃之外把珍妃的權一併提了上去!
倘若不是珍妃即將林盆,我想,這代執風印的怕只是珍妃一人吧,玄憶不過是在等,等她誕下麟兒,這空懸十五年的皇貴妃之位,怕就是她的,到那時,執管六宮,更是順理威章。
他要的,原來是這個
許他最愛的女子,六宮至高的地位,雖然,這個地位晚了兩年,卻還是如期而至。
我看到皇后癱軟在地,即便上了妝的臉此刻也慘淡無色。
勢敗,哪怕曾經尊貴如她,也不過這樣吧。
那麼我呢?我的未來,是否也不過是走到這樣的地步呢?
盛極必衰
我不要盛極,只這樣淡淡地與他相牽,是否,能到永遠呢?若有所思地低下螓首,他的五指與我的相叩,是那麼地緊密。
我相信,現在,我們的心,除了些許對過去的隱瞞,也是這麼緊地蘊貼在一起的。
“是,萬歲爺!”順公公領命道。
這道諭旨未着宗正寺代擬,所以,玄憶還是留了文哲皇后最後一絲的顏面也是最後一線的轉囝,若她反省得了朕意,再復其權,還是有可能的。
不過,那該是一段日子後的事情,這段日子內,她的後位實則任何人看得出,是岌岌可危的。倘若不是她的父親官拜相位,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皇后被容與並幾名宮女扶下,殿內只我和他,他牽緊我的手,還是轉過屏障,往內殿行去,我輕聲:
“皇上,今日的事,真與淑妃無關。”
我還是覺得若因我的事,導致他和淑妃的芥蒂加深,是我所不願的。
“你再替她求情,朕連你一起罰了!”
“皇上,難道還不準人說句實話嗎?若要嬪妾就此只說那虛的,嬪妾遵命就是。”
他用力得緊捏了我的手,真是痛哦,警告的話也換個其他的方法啊,我恨恨地只怨自己的指甲不夠尖,否則,定以彼之道還至彼深。
既然我的力氣沒他大,我用指甲取勝,怪不得那些后妃都留長長的護甲呢原來還是有所妙用的。
“又胡思亂想什麼?”他彷彿洞察我的思維,問。
“沒……”被他強從思緒中拉回,有些語塞,我真是口是心非的人,“只是不明白皇上爲何這麼不待見淑妃,想着,或許,嬪妾哪一日得罪了皇上,這麼不被待見的話,還不如就活到皇上待見的那天好了。”
他愈發用力的捏住我的手,驟然停下向前行去的步子,燦若桃天的眸子死死地凝住我,臉上的神色我看不出是生氣,還是不悅,但絕對是與喜悅無關的:“以後不許在朕面前動不動就提這些!你要一直活下去,朕纔不合得紈你的扇!”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不甚溫柔,可我卻讀得懂他話語背後的那份情意是的,我清晰地讀到他對我的情意,是這般的真切。
“嬪妾真死了,皇上會難受嗎?”仰起臉,我傻傻地問出這句話,全然忘記自己身處的何處,現在又要去幹什麼,只這剎那,我執意想聽他的回答,想聽他給我一個讓我心安,或者讓我更加感動的回答!
他深深地凝着我,捏着我的手,緊到彷彿要把我的手嵌進他的手心一樣:“你若去了,朕或許不會難受……”緩緩說出這句話,我的心也在這剎那跌落至谷底,他不會難受!他連難受原來都不會……
“……可能朕所有關於喜怒哀樂的感受或許都會被你帶走……”他有些黯淡地說出這句話,復牽緊我的手往前行去,我看到他牽我的手,還是沒有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是由於我嗎?
玄憶,我不會再傻傻地問你這種問題了,因爲我知道,這麼問,其實,你也會難受的啊,我只問這一次,得到你的答案,哪怕以後你變了,我也不會有任何失望,因爲此刻的滿足,足夠讓我有足夠的堅強,面對未來發生的一切。
而我隱約地覺到,這深宮的暗潮正以極爲洶涌的方式將我淹沒,若我不學會自己在其中學會生存之道,一定會讓你更加地爲我擔憂!
所以,你的瞳兒,不僅要主動去邀您的這份寵,還要學會變強!一定要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