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龍嗣

長樂宮。

夜色漸濃。

殿中本來靜極,遠遠地,僅聽見宮內庭院中隱約的蟬聲響傳來,一徑的聲嘶力竭,擾得人心,終是不平靜的。

內殿的窗紗是前幾日新換的蘇州織造例貢的蟬翼紗,輕薄如煙,天青色薄紗窗屜,竹影透過窗紗映在暖綠的帳幔上,鼎爐裡薰着蘭香,那嫋煙也似碧透了,卻惟獨滲不出一絲的暖意。

風吹過竹聲漱漱,像是下着雨軒窗下涼風暫至,牆上懸掛的簪花圖被風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

層層的帳幔後,是雕着飛鳳九天的牀榻,玉石的榻背上,倚靠着太皇太后。她的臉不知是由於映着暖綠帳幔的緣故,還是剛剛吐血所致,洇出一絲的青白氣色。

卸除精緻妝容的她,終顯出蒼老的衰敗之感。

曾經她也有過如花的美貌,但在那時她僅能違心進宮,只爲成全她所愛的人。

結果呢?她所愛的那人,一直默默愛着的女子並未兌現承諾,亦是進了宮。

從此註定的,再不是她們三個人的劫。

這場劫難,已波及了太多無辜的人,該停止了吧!

她微微弱喘促着,方纔的吐血暈厥 ,雖有專職的太醫即刻救護,但,心脈仍是受了損傷。

可,她不悔。

帳幔被人掀起,深青的身影出現在她的榻前。

他,來了。

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在她希望的時間,他再次出現,主動地出現。

她的讓步,換來那次不愉快之後,他再次的出現。

是值得的。

“宛如。”

他喚她的閨名,她柔柔的一笑:

“皇上會下定決心,冊嫣然爲皇后。”

他不滿,她冊緋顏爲皇貴妃,那麼,冊紀嫣然爲後,應能將彼時的不滿悉數淡化些許吧。

畢竟,對於如今的周朝來說,攝政王不僅舉足輕重,更對內庭的制衡起着絕對的作用。

她明白這一切,所以,這一次的讓步,她帶着同樣絕對的刻意。

他對她說出的這一句話,僅是沉默。

他凝望着眼前這名女子,他不是不知道,她愛着他,即便,帶着絕望她都沒有任何怨由地愛着他。

可,他的心,卻早遺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即便是清蓮庵都沒能阻止他的心隨那名女子一起起伏。

“這是哀家能爲攝政王,做的最後一件事。也請攝政王在如今外患忡忡之際,切勿成爲皇上的內憂。”

“立奕鳴爲太子,這一點也必須要改變。”隨着她的這一句話 ,他的聲音恢復高高再在上的淡漠。

“哀家勸攝政王切莫再得寸進尺,雖然朝中大政皆以攝政王和風相爲重,但,林太尉畢竟手握我朝的兵力虎符。若廢奕鳴,由此帶來的後果,恐怕 ,亦非攝政王能轉圜的吧?”

“太皇太后應該清楚,本王的能力。”他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她怎麼會不清明呢?

這麼多年,她愛他,所以她也更瞭解他,更看透他。

不過因着愛,她選擇忍耐。

縱然,這層日復一日的忍耐,終將在某個節點爆發。

或許那時,她早就葬在帝陵中了吧。

歷朝惟有皇后,能隨葬帝陵這一點,是那名女子無法得到的,她去後,只能葬於妃陵,到頭,惟獨這一條那名女子輸給了她。

“哀家自然清楚王爺的能力。”她頓了一頓,語峰一轉,“王爺你看,蘇州織造這次進貢的蟬翼紗和帳幔如何?”

緩緩說出這句話,她的鳳眸裡含了一絲笑意。

蘇州織造紀赦爲紀嫣然入宮名冊上的父親,若她今日吐血暈殿與這紗幔有關,那麼,紀嫣然不僅不可能封后,甚至,被處以極刑,都由不得攝政王。

攝政王懂得她話語裡的意思,他微微眯起深黝的瞳眸,這一眯間,瞳眸裡射出一束冰冷的睿光。

這束睿光讓太皇太后眉心一蹙,一蹙未鬆時,攝政王同樣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太皇太后莫逼本王做出不順我朝之事!若太皇太后以此爲脅迫,本王,只能讓太皇太后明白,何謂玉碎瓦不全!”

“哀家願意見識攝政王的手段 可只怕,嫣然卻是看不到了。”

攝政王欺步上前,瞳眸炯炯凝住榻上之人。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嫣然,這是,他這輩子,或許,除了那個願望之後最大的依賴。

“好,很好。”他說出這三字,脣邊浮出微弧,“宛如,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昔日的愛,今日,不過是演變成爲對本王的恨。嫣然是羽熙的女兒,你當然是容不得她的。”

他說出這句話,正擊中太皇太后心底的柔軟處,她倚在冰玉的背榻上, 心裡再無法做到刻意的平靜,難道,她在他的心裡,臨末了,還是這個樣子嗎?

她早就放下了恨,除了悔,她再沒有任何關於恨的情愫,當年的人,一個一個都離她而去,不論對與錯,不論愛與恨,她只希望在遲暮之年,對一切都有所補償。

爲什麼,連這點,他都要粉碎怠盡呢?

他知道,他的話,對她來說,是重於一切的,一直都是這樣。

“皇上駕到 !”殿外,傳來通稟聲。

玄憶還是來了。

攝政王冷冷地牽起脣角。

“到帳後去罷。”太皇太后淡淡地說完出這句話,攝政王袍袖一揮,徑直往一邊的帳後隱去。

她望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燦爛如銀的碎星,這些碎星的熠熠落進她的眸底,卻始終敵不過玄憶眸底夭華。

“皇帝,你來了。”她沒有如常地喚他“孫兒”,一句“皇帝”是她自那日訓誡他後的稱喚。

“朕聽聞皇祖母暈厥,心下焦慮,不知皇祖母現在可好些了?”玄憶的鼻端聞到一股淡極幽極的清蓮香,這抹香,在濃郁的蘭香掩蓋中,依舊讓他不能忽視。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果然這件事,並非是想象中的簡單。

“比適才好些了,但,終究是人老了,愈漸地不中用。”太皇太后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今日,在合歡殿, 用了貴妃特製的合歡糕,回宮便再用不下其他,心口堵着,未曾想,方纔,吐出一口淤血。”

這句話,看似漫不經心,玄憶明白這份漫不經心的重量。

合歡糕,雖是貴妃所制,卻是在合歡殿所用,他的嫿嫿亦在場。

適才進殿前,他先傳了太皇太后的專職御醫問過太皇太后的情形,御醫的言語搪塞,就讓他隱隱清楚,太皇太后今日之舉的計較。

翻手爲雨,覆手爲雲,不過是太皇太后一語發落間。

“皇帝,不是哀家逼你,可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這其中的深淺,相信皇帝比哀家更爲明白。”太皇太后直截了當地說出這句話,並未繞過多的彎。

“皇祖母真要逼朕麼?”

玄憶的聲音裡透着沉痛,越是明白太皇太后所要的是什麼,他越沒有辦法遏制這種沉痛。

“皇帝,你爲了一個女人,一再失語,你讓皇祖母該怎樣說你?又怎樣爲你纔好呢?”

太皇太后的手重重地叩在牀榻邊酸枝木鑲嵌的冰盆上,那些冰塊的冷意灼進手心,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堅硬,否則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廢了。

“她是朕唯一的所愛。即便朕爲了她再荒誕,朕也不會改。”

“旁人犯糊塗不要緊,但, 周朝的基業,容不得皇帝有半點的糊塗!”太皇太后冷聲道,“若皇帝還執迷不悟, 那麼,今日哀家身中的毒,就是皇貴妃爲嫁禍貴妃所下的毒!這—— ”她頓了一頓,語音轉厲,“也算是皇祖母替皇帝瞭解這樁荒誕的心事 !”

一語甫出,是長久的寂靜,在這長久的寂靜之後,玄憶慢慢地開口,聲音卻是飄忽的,彷彿隔着遙遠的空曠說出這句話,人在跟前,話語似在天邊。

“皇祖母無非是要朕冊蓮妃爲後,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向他望去他的眸底,僅有痛楚,無奈編織出一道澀苦的眼神,心底驟然一動,曾幾何時,她也在對鏡理妝時,看到自己的眼底,是這樣的神色。

是什麼時候呢?

是在知曉,那女子即便進了宮仍是讓攝政王放不下之時,而彼時的她,恰被第一次翻牌的那晚吧。

所以,她能體味玄憶的心情

愛着一個人,卻不得不去做一些與這份愛相違背的事。

但,這份體味,並不能讓她在此刻有絲毫的妥協退讓。

“皇帝明白就好。冊蓮妃爲後 ,一併,把冊皇貴妃的禮也辦了罷。”

“不,冊皇貴妃之禮不必再辦。”玄憶斷然地拒絕道。

他的嫿嫿,怎會要這冊封大禮呢?

她所要的,僅是大婚之禮 而並非這冊妃的虛禮。

他,也不願用這冊妃之禮讓她跪於任何人的跟前。

哪怕是他,他都不要她跪。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唯一用心去愛的女子。

他不允她跪拜任何人。

“皇帝!冊妃禮必須同冊後之禮一併進行,哀家這,也是爲了你好!你若把她放得太重,最終,失去得就會越快!”

“皇祖母,與王父,果然所見略同。”玄憶冷冷地說出這句話,眸光的夭華亦變得魄寒。

“哀家是爲皇帝好。”太皇太后沉沉說出這句話。

“朕同意冊蓮妃爲後,但 ,只一句,冊皇貴妃之禮朕不允!”玄憶擲出這句話,“王父,不必再避着朕。”

隨着這一句話冷冷地擲出,攝政王的深青的身影緩緩從帳幔後走出,他深黝的目光凝向玄憶,玄憶負手站在殿內,他的目光亦望向攝政王。

“皇上果然是大了。”

“是,朕親政也有十年,這十年,王父對朕的輔佐之恩,譬如養育之恩,朕莫敢相忘,但,也請王父記得朕不僅是皇帝,更是一個男子,朕對心愛之人的

庇護,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有偏頗之行的!””

“臣銘記。”攝政王微躬身,從小到大,他撫育眼前的皇帝慢慢地長大,如今,他終究是大了。

心,也大了。

隱隱地,他被他身上所透的那股氣場震了一下,不過,只是一下,畢竟眼前的皇帝,不過是年過雙十的男子,血氣方剛罷了。

“皇帝,明日讓皇貴妃到長樂宮伺候哀家十日,待到冊後禮成,再讓她回合歡殿。”

太皇太后悠悠說出這句話, 玄憶清楚,若要免去冊妃之禮,這無疑是最好的託辭。亦能讓嫿嫿在六宮之中樹立賢德的典範。

“旦憑皇祖母做主。”

玄憶從攝政王的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榻上臉色並不大好的太皇太后,爲了逼他立後,竟用這個法子,這宮裡,人心善惡不過是兩面。如今,暫且把嫿嫿安置在太皇太后身邊,其實,也是一個最妥當的法子。

畢竟冊後一事,其間是否還有諸多變數,是他現在並不能看清的。

無論怎樣,他要的,就是嫿嫿的安然無恙。

“皇帝,哀家與攝政王,都是一心爲皇帝的人,這點,皇帝勿須懷疑。”

“朕是否懷疑,對皇祖母和王父來而言,似乎並不重要。”玄憶隨着說出這句話淡淡地笑道,“皇祖母和王父,都是朕最信賴的人,而對朕最重要的人,就是皇貴妃,這點,朕希望,你們亦不必懷疑。”

說完這句話,玄憶返身,往殿外行去:

“冊後大典,由王父親自爲朕操持罷。皇祖母還請安養鳳體爲上。”

“臣恭送皇上!”攝政王返身,躬欠,看着那抹明黃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亦沒有回身望向榻上那女子。

惟聽得那女子的聲音幽幽地傳來:

“哀家能爲攝政王做的,就只有這些。攝政王也該聽得明白皇帝話裡的意思,若再逼只會適得其反。”

“本王不敢逼皇上,但太皇太后對中毒一事,理該予後宮一個交代纔是。”

“哀家明白。攝政王跪安吧。”太皇太后說完這句話,手一拉漫天的帳幔悉數覆蓋下,也一併隔阻了她和攝政王之間。

可,她眼角的餘光還是透過暖綠的帳幔,往外瞧去,那抹深青的影子,終是愈走愈遠,沒有一絲留戀的愈走愈遠。

玄憶,她唯一的皇孫,是否能明白她的用意良苦呢?

罷了,罷了。

她將身子慢慢躺下,這後宮的路,即便走到今日,高處不勝寒的滋味,也惟有她自個知道。

昭陽正殿。

金龍繞足十八盞燭臺之上,兒臂粗的巨燭皆燃去了大半,燭化如繹珠紅淚,緩緩累垂凝結。黃綾帷帳全放了下來,明黃色宮絛長穗委垂在地下,四下寂靜無聲,一抹緋色的倩影正立於軒窗前。

方纔,玄憶匆匆啓駕前往長樂宮,她心底,隱隱覺得,怕是又生了事端。

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暈厥,殊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合歡殿前食了合歡糕呢?

但,她相信,林蓁並非是如此愚鈍之人,斷沒有理由將急性毒藥下在合歡糕中。

若是慢性毒藥,倒是有可能的。

所以,今日,她執意不用那合歡糕,對於林蓁這樣的女子,她本就不願委其更多的面子。

可,太皇太后這一暈,終將整件事演變到有些波譎雲詭。

她的不安愈深,好容易安頓好熟睡的奕鳴於合歡殿,梳洗完畢,順公公便來迎她往這昭陽正殿,說是皇上讓她早先歇息,不必再等他。

是啊,合歡殿又被奕鳴霜着牀榻,她若要歇息,確也只有另尋地方了。

可,今晚,她又怎睡得着呢?

畢竟她早不是一個無憂無慮,哪怕有半分的計較,都可以安然睡去的孩子了。

她就這樣站着,錯銀鎏金的香爐中薰了龍涎香,空氣瀰漫開這一種味道,這一種,本只屬於他的味道,卻依舊並不能讓此刻她的心鎮靜自若。

對於太皇太后說的立後,她並不擔心,她擔心的是這立後背後,究竟是不是又要讓他和她分開?

那蓮妃的背後蘊藏着什麼,她看不透,她亦怕看透,從立後一事上看來,必定是她所不願意去面對的事實——

做爲皇后,每月的月半和三十,都可以同君王共榻而眼。

她該怎樣做到,和任何一個女子再分享玄憶呢?

做不到。

無論她再怎樣試圖說服自己心胸開闊,她還是做不到啊!

直到,溫暖的手,從後面輕輕擁住她的肩膀,她才從思緒裡收回心神。

他回來了。

將身子蜷進他的懷裡,他的話語柔柔地傳了過來:

“怎麼不先睡?”

“你不回來,我睡不安穩。”

她沒有按着常理,問他太皇太后的身子。

他若要說,自然會說。他若不說,可見這一去,所爲的,並不僅僅是這一樁事。

既如此,問與不問,豈非是一樣的。

“呵呵,若以後我晚上不能陪你,那你豈不是一夜都不睡了?”

說出這句話,他覺得懷裡的身子明顯的僵硬起來,纔要補說什麼,她的話音幽幽地傳來:

“你不能陪我,我就看一晚的星星,你不陪一晚,我就看一晚,就當星星是你,也是一樣的。”

他畢竟是一國之君,即便沒有皇后,怎可能真的永不翻六宮的牌子呢?

若這事,傳至前朝,殊不知,又會起幾多的波瀾,她再怎麼不願,難道真的就願意看他被爲這些所擾心嗎?

東郡的形式有多艱險,她心裡很清楚。

她雖不賢,卻也不能看他憂心忡忡,再在後宮這些本來就能避免的事上,因着她讓他多添一分的堵。

再怎樣做不到,橫豎睜眼閉眼,這日子,也就過了。

他心裡有她,她該知足!

被他擁進懷裡的剎那,她的心結,嘗試着去打開。

“你想念母親時也看星星,如今 —— ”

他擁緊她,一語出時,她的身子一震,驟然轉回,用手捂住他的脣: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怎麼好端端地,說出那句話呢,這不是,分明咒他呢。

可,彼時的她,並沒有先想到這一層,但,他,還記得,剛剛坐看星雲時,她說過的那句話。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深深凝着眼前只到他下頷的嫿嫿: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是我沒說明白,我的意思是東郡如今形式嚴峻,恐怕,御駕親征迫在眉睫。”

御駕親征,這四字,重重敲進她的心底,她的身子又震了一下,他擁緊她,他瞧得明白,她眼底的懼意。

他依稀也明白,她的懼意從何而來。

可,爲了他和她的未來,這一討伐,或將是避無可避的。

他頓了一頓,復加了一句: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她擡起眸華,望着跟前的他,明黃袍子,九五之尊的御用服色,映進她的眼中,微微地總讓她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這分目眩神迷因着他話語中的摯誠至深,從來都讓她沒有絲毫的招架之力。

心底最深的地方瞬間軟弱,縱竭力自持,念及那就在眼前的對決,只念品出一份悲愴,未知這世上情淺情深,原來是叫不得任何人絕情辜負的。

低斂眸華,一字一句地對上他的那句話: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目光隨她一併垂落,他的腰際佩着嵌金松石套襁,襁外結着金珠線黑絲絡,裡面置的是她所打的同心結,血祭後,他再次收起的同心結,不論他到何處,他都會一直佩戴着這個套襁,裡面的盛放,就是他心底的充盈。密如絲網,千千相結。

心裡如纏繞着雙絲網,何止千結萬結,糾葛難理。

唯有一點,是清明瞭然的,他愛着眼前的女子,這份愛,他是用全部的生命在愛!

四下裡此時,靜悄悄的,他和她之間氤氫着熟悉的幽香,這份幽香不僅僅是香爐裡的龍涎香,而是他的嫿嫿,讓他迷戀的味道。

修長的手指擡起她尖尖的下頷,她復望進他的眸底,那裡溢滿溫柔,瞳仁清亮墨黑,清澈得凡乎能瞧見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裡去似的。

突然,不敢再與他對視,掙開他的指尖,她掉轉臉去,心裡怦怦地跳得沒有抑制。

這一刻,她不願瞧他。

是怕,陷得更深嗎?

其實,她早就陷得沒有辦法自救了。

真正害怕的,應該是怕這種幸福,會隨着戰爭,嘎然而止。

是的,她怕的,本是這。

他牽起她的手,慢慢的攥緊,距得近了,他的衣袖間有幽幽的龍誕香氣,讓她更加地透不過氣來。

她寧願在他的氣息裡,透不過任何氣。

被他的氣息包圍,於她,亦是種幸福的溫暖。

離得那麼近,他的聲音似是從胸口深處發出的:

“嫿嫿,我要冊蓮妃爲後,就這幾日,冊後大典會由王父操辦舉行。”

果然,還是由他來說。

太皇太后剛剛的暈厥,應該也是與此有關的罷。

她不去想,只一句話說不出來。

他將她攬得更緊:

“名義上,皇后爲皇帝的妻,但,在你的面前,我並不是皇帝,我只是普通的夫君,僅屬於嫿嫿一人的夫君,所以,我免了嫿嫿的冊妃大禮。”

她的思潮翻滾,聽他低低娓娓道來。

心底,是欣慰的。他,一直是最明白她的。

既然,她曾擁有,他予她的大婚之禮,她再不會去要其他那些虛禮了。

霧氣漸漸湮上眸底,須臾地匯成淚珠子,在眼中滾來滾去,直欲奪眶而出。

將臉埋在他胸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線繡着盤龍紋,模糊的霧氣裡瞧去,御用的明黃色,猙獰的龍首,玄色的龍睛,都洇化爲朦朧溫暖的淚光,他胸口的心跳,怦怦的穩然入耳。

他亦再不說一句話,久久駐立在那,臉龐貼着她的翼發,過了許久,方道:

“嫿嫿,我該怎樣對你,才能給你最好的呢?我怕,給你的,不夠好, 委屈了你,又怕護不得你周全。”

她抑住淚水,努力調均着氣息香爐裡熒着的龍涎香,混淆着他的氣息卻再次讓她漸漸沉溺。

是的,沉溺。

他的話語,怎能不讓她沉溺呢?

“憶,能再次回到你的身邊,陪着你,就是我的所有幸福所在,至於其他對我來說真的不再重要 !我的周全,該由我自己來負責,相信我,你的嫿嫿,不會再那麼嬌柔,不會再那麼輕易就放棄任何事情。”她將螓首更深地埋進他的懷裡,“所以,若你要親征,帶上我,好麼?”

他擁着她的手,滯了一滯, 帶上她?

他可以嗎?

他想帶着她,無論去哪,但,親征東郡,有多艱險,連他都無法預計。

所以他怎能帶着她?

無論他怎樣,他希望她都是好好的。

這一次,他允不了她!

她覺出他的心意,伸出自己的手,環住他的懷背:

“哪怕,你不帶我去,我自個都會跟着你去。”

“呵呵,嫿嫿,你就不怕兵荒馬亂中,反與我失散?”

他不願意再繼續這種氖圍的對話,這會讓他的心底更加惴惴。

“如果你不捨得失散,就一定得帶着我。”她半帶着嬌嗔道。

“在我帶你之前,明日,嫿嫿先要去長樂宮陪伴太皇太后。”順着她的話,他把太皇太后的意思,說出口。

長樂宮,此時對她而言,該是安全的地方。

他適才所說的話,太皇太后必然聽得懂,所以,他不擔心,太皇太后對她再有任何的謀算。

若有,太皇太后不會反藉着中毒成全嫿嫿的賢德樹立。

因爲,在這之前,他成全了攝政王的心願。

他的皇祖母和攝政王之間有什麼關係,他不願意多去計較,這都是上一輩的事,而上一輩,確實錯了太多,才導致今日一切,都必須要延續這些錯。

他希望,能在他的手中,把這些錯誤中止,再不要一代一代的糾纏下去。

他,一定能做到

“嗯,我會好好伺候太皇太后的。”

她應聲,環住他的手更緊了些許。

一時千言萬語皆化爲此刻的緘語脈脈,心中不辨任何的滋味,心底最深處卻翻轉出柔腸百轉,思緒千近,恨不得身如粉,化在他的懷裡,從此,再不與他分離一刻,也勝似明日暫時分離的煎熬。

她不會去懷疑任何他的安排,因爲,他替她做的安排,總是最好的。

“困了吧?”他柔聲問。

她輕輕點了點螓首。

他鬆開攬住她的手,照以往那樣,把她打橫抱起,抱起間,她的手順勢地繞住他的頸,她的眸華在這一刻復望向他:

“憶,若你要親征,一定要帶我一起,好麼?”

這個傻丫頭,又開始執意起這個,他並不點頭,只是將她的身子攬近,用脣封住她的碎語,帶出她輕輕的嚶嚀,他並非是縱慾的帝王,除了雨露均澤的庭訓讓他曾每日履行着帝王的義務外,對於她,他第一次發現,是心底沒有辦法遏制的慾念。

芙蓉帳裡,帝澤如春。翡翠裘中,濃情似水。

這一晚,旖旎間,一切的變數, 終於慢慢地掀開最後的序幕。

未央宮。

紀嫣然端坐在菱花鏡前,透過黃澄澄的鏡子,她看到,那深青色的身影,站在她的身後。

今日,未到月末三十,她的父親,又來了這處。

以往,每每到月末三十,他纔會來,然後獨自在殿中,借酒澆愁。

她不知道,這處宮殿,對於父親,有着怎樣的意味,她只知道,父親希望她入宮以後,最終,能成爲一宮主位的宮殿,正是這未央宮。

這座曾經空置了一段時間的未央宮。

縱然,去年,這裡曾住過一位后妃,卻死於一場離奇的大火,這場火無疑讓這座後宮更成了陰暗之地,但,卻並不會讓她害怕。

或者說,從小到大,除了快樂之外,她不願意有其他的情愫。

就如同此時,她瞧到父親進來也並不願去揣測他的來意。

她不擔心,會有宮人看到不該看的這一切。

因爲,每晚的宮門落鎖時,她便不會要任何一名宮人伺候,那些宮人只會待在離主殿較遠的後殿內,無傳,不得出入。

所有的事,她喜歡親力親爲,並不喜歡假手他人,這,也是她的習慣。

“嫣然,三日後,你就會成爲周朝的皇后。”

這句話,從攝政王口中吐出時讓紀嫣然的身子,略略的動了一下,她的臉上,卻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

“是麼?”

“嫣然,你將是這周朝最尊貴的女子。”

說出這句話,攝政王的語音裡,有着難以抑制的激動。

“父親多年的鳳願,亦是達成了。”

她的聲音愈漸地淡漠,只有她知道,在聽到這句話時,她沒有一絲的欣喜甚至,是有着失落的。

皇后,永遠都僅會讓皇上敬,不會有愛。

這句話,是歷代後宮,詮釋出的真知灼見。

“嫣然,這不僅僅是我的夙願, 更是作爲父親,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夠得到幸福,能夠得到她的母親所未能得到的幸福。”

“幸福?父親以爲,女兒被冊爲中宮,就會覺得幸福嗎?”

“你的母親,認爲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被冊中宮,可惜,最終她都沒有得到這份幸福。”攝政王說出這句話,語意裡是難以掩飾的落漠。

是的,他最愛的女子,一生夢寐的,是成爲皇后。

只是.她最終.僅是得了貴妃的位分,雖冊以“帝”字爲封號,卻到頭,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她從沒有得到過皇上的心,甚至於,連她的家族,都一併,被那道遺詔誅滅十族。

這份痛,這份蕩,讓他也在那時開始,不再是逃避世事的攝政王。

“所以,父親希望女兒能完成母親的夙願,而母親的夙願,也就是父親的夙願,如此罷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一出生,她就沒見過母親。當然,也不知道母親是誰。

但今晚,從攝政王的口中她想,她或許,隱隱地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什麼身份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底,有一絲的躇緊,她突然不希望知道,母親的真實身份,因爲.那對她或許意味着,她不願意去面對的一個事實。

“嫣然,我不喜歡你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紀嫣然轉身,凝向攝政王而不再是就着鏡子,看他。

“父親要女兒用怎樣的口氣說話呢?父親知道,女兒並不願意以這種方式待在皇上的身邊.可父親的執意,讓女兒還是違背了初衷。”她頓了一頓,繼續道.“要和那麼多女子分享一個男人,並不是一件令人快樂的事。但,我是你的女兒,所以,我必須要遵着你的意思去做,哪怕這麼做只會讓我覺得越來越不快樂。”

“嫣然,難道你並不喜歡皇上?”

攝政王深遵的眼神望着他唯一的女兒,他自認爲沒有看錯,從小他就刻意培養她和玄憶的感情,玄憶亦是她唯一接觸過,除他之外的男子,怎麼可能,會沒有感情呢?

紀嫣然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的動容,哪怕,她心裡.泛起一弧自己都無法控制的瀲漪,但,她的表情,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這,也是她從小,就讓自己養成的一種習慣。

表情和心緒,是絕對地沒有任何的關聯。

“父親,女兒不會喜歡任何人,女兒只喜歡自己。”她淡淡地說出這句話,站起身子,望向攝政王,“父親是逼迫皇上冊女兒爲後的吧?父親可知道這樣,僅會讓皇上的心,離父親更遠。”

“是嗎?”攝政王冷冷牽動脣角,吐出這兩字。

“是,清蓮庵那一次,父親確實做得太過了,今日又是如此,女兒真的不知道,皇上還能忍多長時間,父親,女兒不希望,您和皇上關係有任何的僵化,畢竟,你們都是女兒最重視的人。”

“嫣然,不論怎樣,三日後,你就是這周朝的皇后,我也希望,你儘快能誕下龍嗣,別讓我等得太久。”

“父親該知道,女兒並不喜歡孩子。”龍嗣,她怎麼可能會有龍嗣呢?

她根本不會和玄憶圓房。

只是,所有人都不會知道。

當然,她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與玄憶之間的分寸,她一直希望能拿捏的妥當,因爲,既然,不能成爲他所愛的女子,成爲他的紅顏知己是她所希望的。

紅顏知己?

她的心底,浮過一抹無可奈何的笑靨,她的面容仍是那樣的淡然。

“不論你是否喜歡,儘快懷上龍嗣,這才能對得起你母親的在天之靈。”

攝政王說出這句話,手握成拳他的心,還是不能正視那個女子的死 ,因爲她死前的樣子,他想,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

他也永遠不會忘記,她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

當她的身體在他的懷裡漸漸冷去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是徹骨難忘的疼痛。

紀嫣然只知道,她的母親是在生下她之後,難產而死的,但,今晚,似乎,並不是這麼簡單。

她的孩子,對於母親的在天之靈,難道僅僅是關於後代的慰籍嗎?

她緊咬了一下櫻脣,竭力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隨後,輕輕說出一句話:

“父親,就算女兒求你,別再逼皇上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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