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爲此又是高興,又是蹙眉。
高興是因爲,若不是真心喜歡自家姑娘,老夫人怎麼會操這些閒心?蹙眉卻又因爲,姑娘之前和侯爺有了露水情緣,侯爺又是那般人物。經歷過那樣的男人,尋常人姑娘真能看在眼裡麼?再來,姑娘真的想走入下一段婚姻麼?
素心想到的問題,素錦也同樣想到了。兩個丫鬟當即就愁眉苦臉的看着桑擰月說:“姑娘,您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你說句話,也讓我們心裡有個譜。”
桑擰月依舊風淡雲輕的笑,“我能有什麼打算?我的打算之前不是就和你們說過了麼?我這輩子都不嫁人了,就老老實實的守着清兒過日子。等清兒成了親不需要我了,我就買個莊子帶着你們搬出去住。”
素心想說“姑娘,都這時候了,您別開玩笑了。”可看着姑娘清冷冷的面容,以及她完全無動於衷的神色,素心也意識到,姑娘當真是如此打算的,不是推搪之詞,也不是故做玩笑,姑娘心中就是如此想的,所以她也這麼說了。
既如此,素心和素錦還能說什麼?
兩人也覺得嫁人沒什麼好的,可若是孤身到老,那看起來又太可憐。
況且,老夫人做媒,那指定靠譜。錯過了這次,姑娘應該不會找到比這更好的人選了。
不過姑娘無意,他們也不勸說了。總歸有他們陪着姑娘,即便姑娘老來寂寞,她們不是還能陪着姑娘說話遛彎麼?
這事兒就這麼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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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老夫人的壽宴眼瞅着就到了,桑擰月也用心給老夫人準備起壽禮來。
至於宴會時要穿的衣裳,桑擰月倒也找人上門定做了兩身。不求出彩,但求無過。
搭配的首飾麼,她的首飾太多了,但她的首飾都在晉州。之前去往周家時,她擔心孃親留給自己的東西保不住,所以連帶着府裡的書籍一起封存起來。
在宴席之前,她的那些首飾倒是能同書籍一道送到京城。但經年之後,誰知道那些首飾還有幾成新?又是不是太落伍?
老夫人有意給她尋摸良人,她不想配合,可也不想故意失禮。所以,桑擰月還是在準備壽禮的時候,特意去朱翠閣買了兩套首飾。
日子就在這種忙碌着過去了。
眨眼就到了老夫人壽宴前夕,也就是再這個風淡雲輕的日子,桑擰月終於收到了奶孃的來信。
拆開信看,奶孃已經到閔州了。她老人家有幾分精明在,到了閔州後偷偷去見了王叔,平常時候都躲着不見人。
因爲擔心那謀害了王叔的歹人,不是心血來潮作案,而是有意謀害王叔性命,是以,奶孃總是提着精神,就連夜裡睡覺,都會提前放個瓶子在門口,以防有歹人進門她卻睡得太死,反而害了王叔性命。
這樣的操作竟然非常管用。
因爲就在她到了閔州之後沒幾天,某一日晚上當真有人偷偷摸摸摸了進來。
那人年輕力壯,闖進門後就要去捅王叔,幸好奶孃早有準備,直接拿着擀麪杖捶過去。那人不妨之下被打了個正着,但王叔此時已經將燈點亮了,他投鼠忌器,很快逃竄出門。
清兒急切的拉着姐姐的袖子,啞着嗓子問,“那之後呢?之後奶孃抓到那個人沒有?”
“沒有。”桑擰月也有些失落。不過奶孃這麼大的人了,她要是真刀真槍和歹徒鬥上幾個會和,怕是會激起那男人的戾氣,屆時奶孃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兩說。
所以,眼下這種情況已經很好了,畢竟,“奶孃看清了那個歹徒的容貌。”
“當真?”
“當真。”
奶孃翌日一早就去告官了,還給衙役們形容了一番那男子的長相。如今衙門那邊已經備了案,正在滿城通緝那個兇手,奶孃和王叔的人身安全暫時有了保證。
清兒聽完這些,舒了口氣,嘆了一聲,“如此也好。”
“慢慢等吧,那男人這次沒得逞,保不齊下次還會衝王叔下手。下一次,他就跑不了了。”
清兒就說:“姐姐你再給奶孃寄去些銀票,讓奶孃多僱幾個人看護着她和王叔,爭取下次那歹人再來時,直接把他摁住。”
桑擰月寵溺的應了一聲:“好。”
清兒被姐姐這麼溫柔的眼神看着,很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王叔憑白受了這些罪,他又很生氣。忍不住怒聲說,“也不知道他和王叔有什麼仇什麼怨,他幾次三番要殺王叔,哼,要是讓我抓到那個人,我打折他的腿。”
姐弟倆說過話就各自歇息去了。
明天就是老夫人壽宴的正日子了,桑擰月給老夫人繡了一副菩薩像。因爲動手的時間太晚,這幾天她都在趕工。眼瞅着再做一個時辰就能收尾,桑擰月也迫不及待的做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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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翌日,姐弟倆收拾妥當一道出門。
他們以爲他們出發的夠早,熟料等他們到了侯府門口,就見那一條街道上已經停了許多馬車,不少人家竟然早已經過來了。
姐弟倆到了大門前,被管家送到二門處,然後被雙鯉接去了鶴延堂。
鶴延堂中已經很熱鬧了,老夫人的孃家嫂嫂、弟妹,侄女等全都在這兒。加上侯府早就出嫁的兩個庶女,以及先一輩的姑太太,再加上侯府的族人,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當真熱鬧的不得了。
不過桑擰月進來時,老夫人正好讓沈玉瑤領着幾個年輕的小姑娘去附近的涼亭玩。
屋裡人實在太多,沈玉瑤也顧不得停留,和桑擰月打了招呼,又讓她稍後去涼亭尋她們,便率先一步領着姑娘們離去了。
桑擰月給老夫人行了拜禮,說了祝詞,又送上賀禮,老夫人就趕緊叫他們起來。她喜愛之情溢於言表,恨不能拉着她的手多說幾句話纔好。
但二夫人的孃家人眼瞅着也到門口了,再加上這屋裡人員冗雜,確實也不是說話的地方。老夫人就說:“你先去找瑤兒玩,我今天怕是顧不上你了,你晚兩天再來尋我,我有事兒與你說。”
桑擰月明知老夫人說的是什麼事兒,此時也不得不先應下來。她說“好”,又說“那我過幾日再來探望您。” 老夫人就高興的笑起來。
她又打量了下桑擰月今日的穿着,她穿的倒是不鮮亮、也不出挑。上邊着煙霞紫綾子如意雲紋衫,下邊穿着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身上的首飾也簡單,用了一水兒的珍珠。這一套猛看起來,不顯山也不漏水,但仔細一看,卻當真典雅到極致。配上這姑娘渾身的書卷氣,當真是好靈透的一個碧玉佳人。
老夫人更滿意了,笑的眼睛眯眯的說,“快去外邊玩去吧,瑤兒在外邊等你呢。”
桑擰月便帶着弟弟出去了。
稍後到了分叉口,她讓清兒到外院去。內院裡女眷多,今天還有許多小姑娘在,從三、五歲到十七、八不等。清兒這個年紀倒也不會讓人感到冒犯,但大戶人家重規矩,清兒恪守禮儀這沒壞處。
目送弟弟遠去,桑擰月就去尋沈玉瑤了。
她是個喪夫的寡婦,和這些雲英未嫁的小姑娘說不到一處去。沈玉瑤的幾個表嫂倒是也在,不過他們大多是高門出身,本身性情就有些傲慢,雖然也會和桑擰月寒暄來表達親近,但骨子裡的目無下塵是瞞不過人的。
桑擰月無意高攀,也不覺得之後還有和她們見面的機會,因而在幾人說話時,她大多淡淡的聽着。只有在特意問到自己的問題,纔會溫聲回覆幾句。語氣不討好不逢迎,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很快院子裡傳來一道不高不低的喧譁聲,幾個小姑娘探頭探腦的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繼而有個小丫鬟跑了過來,在沈玉瑤耳邊說了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而已,沈玉瑤的臉色卻變了。她想說:“她怎麼敢來,不怕丟人麼?”
但現場諸人雖然都是近親,可也有一兩個是關係較爲疏遠的。沈玉瑤顧忌着自己的形象,也不想讓人把一些有的沒的妄自揣測的東西傳出去,因而也不得不把即將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可現場本就不大,那丫鬟說話聲音雖小,但也有一兩個耳尖的聽到了關鍵詞。
當即,徐靈薇就湊過去問沈玉瑤:“我聽到了長榮郡主……”
另一個舅家的表妹也湊過來,問沈玉瑤:“表姐,是長榮郡主來府裡了對不對?”
一說二說的,不管方纔衆人有沒有聽清楚,反正現在衆人都明白了,原來剛纔的擾亂是長榮郡主引起的,長榮郡主來侯府給老夫人拜壽來了!
衆人面面相覷,眸中有着興味和思索。
所以,這到底是來拜壽的,還是給老夫人添晦氣的?
長榮郡主可是和沈候和離了的,這時候登門,所傳遞出來的消息……有些耐人尋味啊。
當即就有個小姑娘怯生生的說,“之前街上到處都在傳,說長榮郡主在西山行宮時,把侯爺堵到沒人的地方……”
沈玉瑤當即惱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大哥是能隨便讓人堵住的?”
“我都是聽人說的啊。”
“那都是謠言,謠言你也信麼?”
沈玉瑤氣的不得了,想替大哥辯白幾句。大哥明明和長榮斷乾淨了,大哥還要相親娶新婦呢,他們這嘰嘰歪歪的,把這些有的沒的傳出去,到時候還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還敢嫁給大哥?
一個和前妻藕斷絲連的男人,這值得嫁麼?
沈玉瑤就指着那小姑娘說:“這話以後再不敢說了,不然傳到我娘耳朵裡,我娘就要惱了。”
小姑娘心有餘悸道:“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說了。”
可即便這小姑娘不提,衆人也還是心癢難耐的狠。
畢竟八卦是人的本性,長榮郡主和沈候的熱鬧也確實值得看一看。可誰讓他們出來的太早,沒趕上好時候呢。
衆人都惋惜起來。
而此時老夫人看到來給自己拜壽的長榮,面色很是不好看。
不過到底做了這麼多年的老封君,老夫人的表情管理還是很到位的。老夫人很快又親熱的笑起來,讓長榮趕緊起來,還拉着長榮讓她在位置上落座。她的面容歡歡喜喜的,但那喜悅多少帶着些客套,和之前見到桑擰月的歡喜,竟然完全不能相比。
花廳中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他們看到長榮後表情也很微妙。不過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雖然覺得長榮在兩個男人之間來回週轉這事兒做的不厚道,但有些話背後能說,面上不能說,要不然就把人得罪死了。
大家都客客氣氣的和長榮打了招呼,長榮郡主倒也謙虛,直接要到末尾落座。
可她是上了朝廷玉蝶的郡主,那個敢那麼慢待她?
最後,還是老夫人的嫂嫂親自讓了位置出來,長榮郡主百般推辭不過,這才坐了下來。
等到二夫人又領了新的客人過來,看到花廳中這場面,真是一腦門子汗。
大哥和離了,周寶璐不知因爲何種緣故,藉口養病被送到家廟清修去了。以至於趕到今天這種大場面,二夫人只能硬着頭皮頂上。
也好在還有幾位能言善道的表嫂和嫂子,能幫着迎客待客,要不然她今天就是把腿跑斷,把嘴皮子說幹,也不能做的面面俱到。
但即便有人幫襯,二夫人也累的夠嗆。她從五更天起牀到如今,只抽空喝了一碗燕窩羹,別的什麼都沒吃,如今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真想找個空地躺下歇一歇。
也因此,當二夫人看到長榮郡主在老夫人下手位置,安安穩穩的坐着時,二夫人強忍着纔沒能讓自己露出嫉妒的表情。
此時她倒是想讓大哥和長榮復婚了,最起碼到時候長榮作爲宗婦,遇到這種事情就該她挑大樑。雖然她也逃不過忙碌的命運,但有人在上邊撐着,有人幫着分擔,總比凡事都自己頂着上的好。
儘管這樣看起來是很風光,但累也是真的累啊。
二夫人想法很多,但她絲毫不敢表達出來,只能嚥下一口苦水,繼續忙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