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冷洞。
唔,冷洞,顧名思義,是一個極爲寒冷的洞。當初自己之所以選了這個地方,就是想着能借它裡面的寒氣,將心中的那份痛苦,慢慢冰封。可是,似乎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不知是寒氣太輕的緣故,還是自己的傷太重了,整整過了七百七十年,我心中的那道傷口,才慢慢癒合,呃,說的再準確一些,是好不容易纔被寒氣浸的木然起來……
這整整的七百七十年,除了每隔十年我會出洞,到那株青桐樹下看望一下哥哥外,其餘的時間,皆待在這冷洞中。
唔,我懶懶的擡起自己的腦袋,怔怔的望着洞口發了一會兒呆,才從地上慢慢爬起,輕輕抖了抖身上雪白無比的羽毛。在我向前踏出第一步時,才順而化成了女身。這些年,除了出洞看哥哥,在洞內時,我都是恢復自己的原身——白皇。
洞外依舊如昔,只是峰上的冷箭竹,又較十年前密實了許多。清風掠過,竹身搖曳,竹葉擦擦作響。我低頭瞥了一眼,洞口右側角落裡的那幾株祝餘。那幾朵青色的祝餘花,空靈、美妙。我微微蹙眉,遲疑着,是不是該彎腰摘一朵,放入口中。雖又有十年未曾服食,可我的腹中,還是沒有絲毫飢餓感。
這祝餘,是當年我決定待在這裡時,親自到招搖山移植來的。它的功效的確沒讓我失望,每次在出洞看哥哥時,我纔會吃上三兩瓣,近八百年間,都從未感到過飢餓。
我最終還是放棄了彎腰摘花的念頭,轉身向洞口左側走去。十年未出洞打理,那些細竹已經又將那株活了數萬年的青桐樹,密密圍了起來。我淡漠的將白色衣袖一甩,一股勁風颳起,瞬間便將擋在自己與青桐樹之間的雜竹,盡數除去。
剎那間,那株老青桐樹下的一座青冢,便一覽無餘的展現在我眼前。我望着那青青的墳頭,眼色一沉,心中便是一抽。
我擡步走向前去,嘴脣微顫。十年未曾開口講話,聲音似有些低啞:“……哥,我是東皇……”
一語未終,我的喉間已然哽噎。每次,看着這座青青的冢墓,我便會不覺得想起七百七十年前,天將將他送回鳳皇巢時的情形。雖已經過擦洗、梳理,可那僵硬的鳳身、失去光澤的羽毛,還有胸前的那道深已露骨的傷口,都絕不是我眼中的哥哥、絕不是這天上人間最漂亮、最傲氣的綵鳳、絕不是那百鳥之王……
因我族世居東方的鳳皇巢,阿爹、阿孃便給哥哥取名東鳳,給我取名東皇。哥哥大我三萬七千一百二十三歲。阿爹在我兩百多歲時,就戰死在西邊的大荒之中了,後來又過了五百年,阿孃又歷劫而去。之後,便是哥哥一直親自照顧着我。哥哥是鳳皇神族的族長,雖事務繁雜,但他還是帶我遊遍了天下的名山大川。他是我所有的依靠,沒了他,我一時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了……
唔,一陣涼風拂過,吹得我鬢角的髮絲有些紛亂,我下意識的伸手撫了撫,順便也扯回了不覺間飄遠的思緒。哦,眼眶有些痠痛……
一陣細微的響動傳到了我的耳內,我嘴脣微微一抿,心中暗歎,哦,真是準時,每十年一次,整整七百七十年,便是整整七十七次。嵐野,大概是這世間,唯一還如此記掛着我的人。
過去了這麼多年,這神族、仙人間,能記着我這個東皇小神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那他呢?是否也一樣,把我給忘了……
我心中一悶,神色不禁黯淡下來,他自然是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而且,是早在七百多年前,就已不記得了……
我在心中暗暗酸澀的自嘲了一下,然後伸出右手的食指,輕按額間,默動意念。瞬間,手指間便有白光閃現。我擡指向林間一處一劃,只見隨着一道白光乍泄,我在這竹山上設下的霧障,開始慢慢向兩側翻滾,最後透出一道縫隙。隨即,便有一隻輕巧的白色紙鶴,被一團紫色的光芒裹着,飛了進了。
我將那紙鶴捏於指尖,輕輕的將它打開,看着嵐野總是不長進的字,心裡不禁蕩起一絲微笑。每次看到她寫的信,讓我首先想到的,總是她那雙毛茸茸的小狼爪。再便是,她一見到月亮,就興奮異常的可愛模樣。唉!近八百年了,也不知道她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如果不是我當年一再叮囑她,不許她來打擾我,且在這山上,設下了鳳皇一族不外傳的霧障、神障,想必,她早就跑來把我從洞內強行拖走了。
嵐野是狼族的小公主,是我最好的朋友,跟我哥哥亦是……
據她信上所說,三日後,是鐘山燭陰家的十一殿下成婚的日子,到時,她會奉父命隨她七哥到那裡祝賀。因竹山離鐘山很近,她說她會順道來找我,還說,如果這次我依舊不肯下山,她便會讓她七哥將我設下的神障強行打破。七哥?我隱約記得,嵐野的七哥似乎是叫嵐源。以前經常聽她提起,她父王對這個七兒子十分器重。這樣就不難想通,他爲什麼會被狼王派來參加燭陰家的婚禮了。
我捏着嵐野的信,嘴角微微一揚。其實,不用她來找我,近日我就要準備下山的,因爲,近一百年間,我想起他來,心裡似乎已沒什麼感覺了……
哥哥的鳳身,當年是應該葬入祖塋中的。但我實在是捨不得他,便不顧四族老反對,強行將其帶到了竹山上,好讓他能陪着我。好在,那四大族老平時都很疼我,能理解我心中的傷痛,便默許了我。我想,如果哥哥有知,定也會原諒我這最後的任性,因爲,他以前一直都是對我百依百順的……
雖哥哥已故去多年,如今只剩下黃土一坯,可我依舊放心不下,思量再三,決定將山上的神障留着。
記得以前,各個神族間便爭鬥不斷,雖有天帝時時派兵鎮壓,可總會接連有部族敗落或被滅。我已近八百年與世隔絕,也不知此時世間會是個什麼樣的局勢。
我這麼多年未下山,心中難免有些忐忑。好在,自己還記得鐘山的大體位置,不管怎樣,那山被移走的機率應不大。我打定主意要先去見嵐野後,便飛身化出原身,以一團白光籠罩,徑直朝鐘山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