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話音響起的剎那,不知爲何,我面前原本臉上充滿悽苦之色的子鹹,竟然眼中寒光一閃,神色瞬間變的陰寒無比。就連他身旁的鬆公公,臉上也莫名現出驚恐、慌亂、憤怒等複雜之色。
我循聲轉身,皺眉向宮門口望去。嵐野亦然。
“沒想到是有貴客到訪,夫君怎麼都不派人去水府,告知妾身一聲。兩位神女有禮了,紅綾有失迎候,二位千萬莫怪!”那北海二公主一身紅衣,在幾個丫鬟、僕從的簇擁下,笑吟吟的款款向我與嵐野走來。
“公主客氣了!今日小神到訪,是對子鹹上神有事相求,冒昧打擾二位,還請您切莫怪罪纔是!”不管如何,還是要先禮後兵,我匆匆想着,便淺笑着向她還禮道。
“噢?是何等要事?還要勞駕兩位神女,親自跑一趟不鹹山。夫君若能幫的上,定要鼎力相助纔是!”紅綾說着,便已緩步走到了自己的夫君身旁,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就在她的手,碰觸到子鹹的胳膊時,不知是我眼花,還是錯覺,子鹹好像全身一僵,神色也變得更爲陰霾。皚皚白雪中,兩人就那般一紅一青的依偎在我面前。我覺得自己內心波濤洶涌,喉頭間,竟涌上一絲腥甜。
我眉頭微蹙,雙脣緊抿,努力動了動喉嚨。子鹹看着我,陰沉的目光中,竟隱現出一絲擔憂之色。
我看着那,被白雪映襯的更加美豔絕倫的紅綾,微微笑道:“可是,子鹹上神並無意幫忙,對了,據說當年,家兄與那妖蟹王一戰,公主也曾親眼得見,不知公主可不可以據實告知小神,小神感激涕零!”
“喔,原來是爲了此事!”紅綾恍然大悟的拿眼看向自己的夫君,不知爲何,我總覺得她的表情,有些虛僞、誇張。
子鹹黑着臉,冷然道:“方纔,我已將當日情形,如實告知二位神女,請二位神女速速離開,鬆公公,送客!”
我神色一滯,他竟然對我們下了逐客令。身旁的嵐野,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氣,如今聽了子鹹的話,再也不能壓制,衝其怒道:“子鹹,你……”
我忙在旁強拉住了怒氣衝衝的嵐野,目光冷徹至極,口氣也變得生硬起來,我看都不看子鹹,面無表情的向他身旁的紅綾問道:“公主,子鹹上神他不願告知實情,不知您能否告知一二!”
沒想到,那公主聽了我的話,竟花枝亂顫的笑了起來,笑的我和嵐野目目相覷,滿目疑惑。
“多大的事兒,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紅綾邊笑邊道。
我和嵐野對視一眼,眼中皆露出一絲喜色。沒想到,這北海公主倒是個極其爽快的人。可是,我眼角的餘光卻掃到,此時子鹹的臉上,竟已現出兇怒之色。我心下又是一寒,也顧不上搭理他,繼續向那紅綾看去,等着她說下去。
可是出乎意料,她竟將話鋒一轉,道:“在我告知神女當年的事情前,還請神女先向我解釋一下,我方纔在進門前,聽到的‘情意’二字,是何意!”
我心中凌然一凜,此時眼前的紅綾臉上,雖依舊掛着笑容,可那笑容,卻比上次在喜宴上的那個笑容,更讓我感到不舒服。好在,我現在已不是當年的那個莽撞的小皇鳥,我忙不動聲色的,在腦中快速思索了一下應對之策。
我淡然一笑,緩言道:“原來是此事,方纔,小神向子鹹上神追問當年的情形,可是上神不願據實相告。小神便向他提及,當年他與家兄的情意,希望他能念及此,告知我實情,恰巧,被公主在門外聽到了!”
“噢?是這樣嗎?夫君?”紅綾笑吟吟的擡頭向自己的夫君看去。
子鹹脖子僵硬無比的木然點了點頭,並不看向自己的妻子。
“不知公主現在,可否能告知小神當年的情形?”我覺得自己的耐心,在一點點的流失,幾近耗光。
沒想到,那紅綾竟笑着鼻子輕輕一哼,道:“我說的,可不是你哥哥與我夫君的情意,而是說,你和他之間的情意!”
我臉一寒,指甲幾近插入肉中。
嵐野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踏前一步,怒道:“你們這兩口子,不要欺人太甚!我們今日誠心來相詢,一直以禮相待,沒想到,你們竟會這般推三阻四。這樣還不算,還要如此出口傷人!子鹹,以前當真是我們三人瞎了眼,會與你爲友。我就罷了,首先鳳哥哥爲你而死,真是不值。再就是,東皇她……”
我冷然低聲喝道:“小野,別說了!”
子鹹的臉已經變得黑青,一言不發。聽了嵐野的一番數落,沒想到,那紅綾在旁鬆開子鹹的胳膊,走到嵐野面前,微笑道:“嗯,我倒是對嵐野公主的話,極感興趣,還請東皇神女不要阻攔!”
我瞥了那紅綾一眼,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心中泛起滿滿的厭惡之感。事已至此,我知道是攔不住嵐野的,且也不想再阻攔,便一言不發,默許她繼續說下去。
果不其然,嵐野將方纔的聲調又提高了許多,理直氣壯道:“說就說,我還怕你不敢聽呢,這樣最好!當年,子鹹親口答應,從北海回來便要娶東皇,可最後,他竟帶回了個你!她那時失去了最親的人,又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你們可知道,她將自己封在那竹山的冷洞中,一待便是近八百年,不吃不喝,只是以那祝餘花維持性命。她的性情,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皆是拜你們所賜!今日來此,只是問這樣簡單的問題,你們竟會如此對她!你們知不知道,讓她踏足這裡,是讓她生不如死,是將她心中的傷口,重新絞爛!若不是迫不得已,誰稀罕來!”
嵐野說的暢快淋漓,腹中憋得一股怒氣,散去不少。在她說到冷洞一段時,我察覺到子鹹的目光,又是一沉。
“哼!這纔是你們此行的真實目的吧!什麼詢問當年的情形,一切都是幌子!”紅綾在旁陰陰冷笑道。
我沉着目光,冷冷回道:“我若是爲此,七百七十年前就來了,不會等到現在。看來,二位今日是決意不會說了,那我東皇也不再強求。只是在離去前,我想跟公主明確說清楚,你的夫君,在你眼裡是無價之寶,而在我東皇眼中,就像這空中飄下的雪花,落入手中,沒有分毫分量,且在落地融化後,也了無痕跡!”
我話說完,顧不得看子鹹的臉色如何,便低聲向嵐野匆匆說道:“小野,我們走!”
可就在我們兩人轉身,走了不到兩步路時,背後的紅綾,忽然又出聲攔住我們:“東皇神女,若不是心虛,何必離去的這般匆匆!”
我猛然止住腳步,眉頭一挑,怒上心頭。我不是不會發火,而是懶得跟她一般見識。今日,她一再挑動我心中的火苗,不知是何目的,難道,真的是單純爲了吃那陳年的黴醋?可我早就一再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再說,聽嵐野說,他們夫妻過得很美滿,何必對我這般忌憚?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可卻又一時想不透。若是當年的我,今日在她第一次觸痛我時,我便會像嵐野那般,跳出去,跟她理論。可如今的我,實在不想與她多費脣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吃了太多祝餘花的緣故。
我緩緩轉過身,眯起雙眼,望着那一團紅色,冷冰冰的低聲回問道:“你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