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茶寮,月靈就迫不及待的問周懿,周懿也不隱瞞,抿口茶水就把這裡當做五尺書桌,開講起來——
若提到華鎣袁家,江湖上誰人不知?
袁家世代鑄劍,所鑄之劍哪一把不是江湖人士爭先搶奪,到了袁嵩這代製造技術更是無人能敵!他一生愛劍如癡,爲尋得好材料不惜遠走沙漠雪山,苦心人天不負,終於在數年後讓他得到一塊千年寒鐵。袁嵩大喜若狂地將寒鐵投入爐中,最終用這塊寒鐵鑄造出世上無雙的兩把劍。
一把劍刃鋒利,通體雪白,還未出鞘就能感其鋒芒。另一把卻大而藏拙,劍體黝黑烏沉,讓人忽視它的存在感,等到拔鞘那一刻才感覺到劍已經駕到脖子上。
相比之前一把的鋒芒畢露,第二把纔算深藏不漏,稱得上真正的絕世好劍!
對此袁嵩並不在意,對這兩把劍視若珍寶,並取名曰:殘淵,墨驄。
自從寶劍鑄成,袁家就閉門謝客,武林中人想目睹寶劍風采,無一例外全都擋在門外。
可是殘淵卻意外失蹤!直到數年後劍才輾轉落到紫嶷道長手中。
有所聽聞的是這事情和袁家一人有關!而這人正是袁家大小姐袁沅。
說起這位袁小姐……嘖嘖!
原來,長女袁沅和長子袁木清並非同母所生。那年袁嵩從西域帶回寒鐵時,身後其實還跟着一位身懷六甲的美貌婦人。這婦人原是天胤朝人,由於家道中落纔不得不遠走西域圖謀生路,兩個人就如戲裡所唱才子佳人一見便傾心相許,託付一身。
可惜……那位婦人不是佳人而是一位舞娘,袁嵩也不是才子,而也是劍癡。錯付癡心註定怨恨終身……
袁嵩的原配在幾年前就已經撒手人寰,那時候袁嵩正在西域和那位美貌的舞娘周旋,不爲其他,一開始純屬是爲了報恩。
當年袁嵩離開家,深入西域多年,幾經輾轉好不容易探得有一塊千年寒鐵藏在崑崙山附近。那裡人煙稀少,氣溫嚴寒,等到袁嵩挖出寒鐵,人已經僵硬的只有眼睛還在轉。
眼看袁嵩就要命喪於此——命運,往往就在這個時候百轉峰迴,舞娘的馬車經過那裡,看到人還活着,出於善心救了他。等到了下一個城鎮人才緩過來,手裡始終抱着那塊寒鐵不肯撒手。
舞娘笑着道:“你爲了一塊破鐵居然能命都不要?”
袁嵩看着手裡的寒鐵,回答道:“如果可以,我願意拿命去換!”這就是劍癡!也是一個註定要女人一輩子傷心的劍癡!
也許是日久生情,也許是一見鍾情,舞娘的心思自此全都放到袁嵩身上,衣不解帶的伺候他,與他朝夕相處。
等到袁嵩的傷好了七八分,舞娘許是在西域呆久了,沾染上西域女子的豪爽,她尋着一晚拉住袁嵩手不放,對他道:“你帶我走吧!我願意此生只爲你跳舞!”
舞娘的舞袁嵩是看過的。那時他的凍傷還沒好利索,只能終日躺在暖和的帳子裡。一日原本睡得好好的他卻叫外面的吵鬧聲攪醒,索性掀起簾帳,走到外面。見着舞娘在跳西域最著名的胡旋舞,那動人的笑容,水蛇的腰肢,舉手投足的風情撩撥着每個男人的心。
可是舞娘的眼裡,心裡全是袁嵩,見到他出來,亂了心緒腳下也跟着錯了步伐,眼看就要摔倒,是袁嵩從後面及時抱住舞娘。她可能是跳舞跳的身子熱,雙頰緋紅,眼神迷離,就是芙蓉醉臥,海棠春睡也不及她的半分姿色。
很快袁嵩就和舞娘暗通款曲,沒過多久舞娘懷孕了,袁嵩傷也好了大概,索性用身上全部的銀錢爲舞娘贖了身帶回華鎣。同年生下一女,取名袁沅。
雖然袁嵩對舞娘百般疼愛,但終比不過一個劍癡之名。沒過多久袁嵩離了溫柔鄉,全心投入在鑄劍爐上,在火紅的炭火前辜負了舞娘的滿腔情意,也辜負了舞娘最美的風華容顏。七年後舞娘對空無一人的空氣伸着手,似乎是在幻想當年那個在衆人面前攬住她腰肢的良人再度挽上她,給她一個最後的擁抱……但是他至始至終也沒有來!
滿心的期翼化爲一腔愁苦,百轉千回,一抹淺笑揮斬男兒淚。梨花血雨,叫三千繁花,悲劇散場……餘輝終於落幕,舞娘也閉上不願合上的雙眼,結束她的素顏年華。
等舞娘的死訊傳到袁嵩耳邊,他只是淡漠的應一聲,然後繼續看着旺盛的爐火。沒人看到的是一滴滾燙的濁淚從他眼眶流出,等滴到炭火裡便化爲一縷青煙,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自從舞娘死後,袁嵩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整日呆在鑄劍房裡,似乎將數十年虧欠的父愛全部傾注到袁木清身上。反而在袁家後山重新置了塊地建了宅院將袁沅丟進宅子裡,不再相見!
他的眼中似乎只有袁木清,沒有袁沅。
袁嵩對袁木清不僅親授詩書琴畫,還教授劍術內功。在袁木清十六歲生辰更是取墨驄作爲生辰賀禮。相比之下袁家另一位女兒只能每日對着青翠的山嶺,父親從來沒有來過的院子一遍又一遍跳着舞娘教給她的舞。
人人都說袁嵩是因爲舞娘的死受了打擊,所以發誓不再見自己女兒;還有人說袁沅並不是袁嵩親身女兒,而是舞娘和他人私通的孩子,袁嵩礙着面子纔沒有說破,等舞娘一死立即把這野種扔到看不見的地方,自生自滅。
謠言再怎麼傳也阻擋不住春華秋去,袁家的名聲始終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都說樹大招風!這話一點沒錯!雖然寶劍之一的墨驄已經屬於袁木清,但還有令一把殘淵寶劍高居寶閣,惹得不少人覬覦。於是,一撥又一撥人前來搶劍,一撥又一撥人無功而返。
人吶……總是喜歡那些得不到的東西,越得不到越是想得到。
終於殘淵的威名引起玥冥宮新任宮主慕燊的注意。
那時的慕燊年少氣盛,不免猖狂狷介,夥同兩大護法一起跑到袁家搶劍,出乎意料的是劍沒拿到反而帶回了袁家小姐。翌月,慕燊宣佈將在玥冥宮舉行他和袁沅的婚禮。
反觀袁家,袁嵩得知消息後也昭告天下和袁沅脫離父女關係,從此兩不相干!
至於那把殘淵卻詭異的和袁沅的離開一同消失!有人說袁沅對慕燊一見傾心得知愛郎是來搶劍,便頭腦發熱盜了劍作爲自己的嫁妝。慕燊既得劍又得美人,開心的開懷暢飲三天。
可又有人說劍是被盜聖白晨飛盜走,白晨飛得到後立馬隱退江湖。
總之玥冥宮方面從來沒有說得到過殘淵劍,袁嵩也不對人說出殘淵劍的去處。那把劍在江湖上輾轉易手,每次出現都惹得人們蜂擁爭搶,直到數年後禪宗宗主紫嶷道長宣佈殘淵劍在禪宗,奪寶之風才漸漸停息。
***
“哇!說的太好了!”聽完月靈還有幾分意猶未盡,不停拍手稱讚,“我覺得你說書的本事實在是太厲害了!”
與月靈的興奮相比,是幽闕的冷淡安靜。月靈回頭瞧瞧幽闕出乎異常的冷漠,心生疑惑,問:“門主你怎麼了?”
幽闕回過神,搖搖頭道:“沒事……”
周懿掃過幽闕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月靈身上,似是討教的語氣,問道:“姑娘!不知你對這個故事有沒有什麼看法?”
“額……要說看法真有點……”月靈託着腮幫子,嘴角半撅,“那個袁嵩愛劍如癡,既然一生都和兵器爲伴,又何苦要害了人家一生!人家傻傻等了一輩子也換不來他的回頭看一眼,不僅如此還把女兒一個人放在院子裡。不管她是不是親生,也不能這麼對待自己養大的孩子啊!要我說啊……”她猛一拍桌子,“袁沅做得對!既然呆在袁家不快樂還不如跑出來——脫離父女關係就脫離父女關係!我纔不稀罕呢!”
幽闕看着月靈手舞足蹈表情生動的樣子,眼神忽然變得迷離,曾幾何時,也曾有一名少女坐在樹腰上對自己說:“我恨袁嵩!他把我娘困了半輩子!要不是遇上我爹也許我娘就要一個人孤苦一身!對於袁家我沒有半點感情!”
幽闕眼神一暗,垂眸斂去所有情緒。接下來的故事周懿沒有說,袁沅後來在玥冥宮過的極爲快樂,有疼愛自己的夫君,一個極爲可愛女兒。相夫教子,和夫君執手伴老或許就是她最好的歸宿。可是沒人知道她眉宇間總有一股揮之不散的憂愁。
終於就在女兒三歲時候,多年鬱結心底的憂愁爆發出來,纏綿病榻半年,終於鬆開年幼女兒和丈夫的手,不甘的閉上了眼,嘴角溢出一滴晶瑩的淚珠。
慕燊痛失愛妻傷心不已,一手抱着年幼的女兒,懷裡是袁沅的骨灰,單槍匹馬來到袁家。袁沅死前的最大心願就是能夠回到袁家,常埋母親左右。
但是就這麼小小的願望,袁嵩也不允許!拔劍相揮,袁家十幾名高手摺損也阻止不了慕燊將袁沅的骨灰葬在她娘身邊。
等到慕燊將愛妻的墳堆好,回頭只對袁嵩說了一句話:“阿沅臨終前讓我告訴你——她不恨你!”
袁沅不恨他,不恨這個從未給過她半點溫暖的父親,也從來沒有恨過這個囚禁她半生的袁家,到死也心心念念回到袁家求得父親原諒!
也不知道袁嵩想什麼?自從那日後,他就像失了魂一樣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滿頭黑髮一夜變白,袁家從此由袁木清當家。
由於故事太過久遠,牽扯的恩恩怨怨也忒多!武林人士對此事不過歸結爲一句感嘆紅顏薄命!可是慕錦兮不這麼看——在她看來一切都是袁嵩的錯!她從小失去孃親,只有阿爹沒有娘,究其原因都是袁家的錯!
雖然慕錦兮不認袁家,但是袁木清卻十分關心這個外甥女,每年錦兮生辰都會送來許多禮物。
儘管她一個都沒拆開過。
對於這個素未謀面的舅舅,慕錦兮說不上什麼好感,也沒有十分厭惡,反倒經常聽到有關他的事。她聽說袁木清通過書法碑帖自創一套九墨劍法,再配合墨驄這樣的神兵力器,很快在江湖上名聲大噪、她聽說袁木清爲人豪爽仗義,一點都沒有世家公子的浮躁,結交的好友遍佈天下,與西楓堡堡主段青山,劍鋒山御虛子更是武林齊名的人物。
這樣一位青年俊傑卻在十年前銷聲匿跡,最後出現的地方是被武林正道攻陷的玥冥宮。自此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不過這已是後話。
“玥冥宮啊……”月靈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腦海裡現實中破敗的景象和夢中的場景不斷交織,最後化爲一張巧笑嫣然的臉。
她是——慕,錦,兮!
腦子裡那根繃緊的弦似乎痛的更厲害了!額角不斷冒出冷汗,月靈雙手捂着頭,眼睛緊緊閉在一起,嘴角不停抽搐發出粗重的啜泣聲。
腦海裡不停有一個聲音和她說:“忘了吧……忘了吧……”
接着眼前一黑,就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感到有一個極爲熟悉的胸膛包裹她,溫暖,安心。
等再醒來,眼睛一片漆黑,背部傳來的硬邦邦的感覺告訴她自己是躺在牀上。過了好久視線才恢復,原來外面已經天黑,屋裡也沒有掌燈。她歪過頭正欲叫人,不想外面忽投射出兩個身影,故意壓低着聲音小聲交談。
“前輩!靈兒怎麼了?爲何三番兩次頭痛?”語氣裡頗有幾分灼急。
“姑娘沒有大礙…只是舊傷復發睡一覺就好……”略顯蒼老的聲音裡透出從容不迫,和那焦急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
“什麼舊患會引得接連頭痛?”那人再問。
“依老夫看來,姑娘似乎缺失了一段記憶,腦子裡有一段空白。頭痛是因爲聽到或看到一些刺激她恢復記憶的東西……”
“失去記憶?”語氣裡充滿疑惑,接着陷入一陣安靜,就聽那人接着道:“我去看看靈兒……”
就聽一陣腳步聲,木門被推開隨即又關上,接着屋子裡陷入詭異的安靜。
月靈終於忍不住睜開一條細縫偷偷瞄過去,卻只能看見投進來的月光打在那人臉上,傾瀉出一抹詭異的銀光。
接着那人動了,她忙別過頭閉上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聽着那人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感覺那人越來越靠近接着坐到牀邊,寬厚的手掌不斷撫摸自己小臉,灼熱的呼吸不停的噴在臉上,耳朵上。
身上似乎有種癢癢的感覺,酥麻感隨着那人的呼吸不停遊走,她再也忍不住笑着推開來人,“呵呵……門主,你弄得我好癢啊……”
幽闕陰沉莫變的臉看着月靈,挑挑眉道:“你早就醒了?”
“哦…不是!”月靈不想幽闕知道她偷聽的事,急忙否認,“我剛剛纔醒的!”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幽闕不可置否,攬起月靈抱在懷裡,手託着她的後腦勺,溢出一聲輕嘆,“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嘻嘻!”月靈突然覺得幽闕今晚有些不同,也沒所想,手伸出反抱住幽闕的腰。
幽闕明顯一怔,然後手裡的力道忽然加緊,“靈兒,跟着我你可曾後悔?”今天蕭逸帶來的消息讓幽闕心裡有了一絲擔心,冥焰和武林正道遲早要面臨一場惡戰,那個時候他還有能力保護月靈嗎?
“我不後悔!”月靈頭頂在幽闕頸項間,肯定的點點頭。倏地臉上化爲一張純真燦爛的笑容,“因爲我知道門主你一定會保護我啊!”
什麼也不用問,我只知道我危險的時候是你救了我!我受傷的時候是你在身邊照顧我!我已經完全賴上你了!
因爲……幽闕我喜歡你!
“幽闕……”月靈把嘴貼到幽闕耳邊,“你聽清楚——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