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前夜,染青坐在麗珠房中的牀沿上,香兒站在一旁偷偷抹淚。
看了看麗珠娘美麗依舊的臉,那眼中閃着慈愛的光,女人如水,用來形容她不爲過。
把頭靠在了麗珠孃的腿上,軟軟的,很舒服。明天就真的要走了,可能會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辦法這般感受她那帶着熟悉香味的溫暖懷抱。
從小到大,這香味深入了染青的心。並不是脂粉的味道,而是麗珠娘常會用梔子花瓣泡澡,久而久之,她的身上就帶了這種味。
看着女兒閉着眼,嘴角勾着笑,一副依戀的樣子,如兒時一般。麗珠卻悲從中來,眼內是深濃的憂傷與不捨,女兒陪了她十八年,從未離身半步。就算是走那離經叛道之路,她們母女也始終在一起。
此刻卻要相隔千萬裡,這叫她如何不心傷?
淚從眼內涌出,滴在了染青的臉上。染青睜開眼,坐起身擡手爲她擦拭,勉強笑着道:“娘,別哭,又不是生離死別,我這是跟着他回宮去,並不是什麼刀山火海。”
可是皇宮真的就不是刀山火海嗎?若回去了,意味着懷城的一切糾葛以及所有麻煩都要一併面對,包括丞相府的那些人。
或許她心中已經接受了秦天策的情,但終究還是會有恐懼。
麗珠擦了眼角的淚,柔聲道:“染青,娘唯一的念想就是你能夠快樂與幸福。難得皇上對你有心,念你這麼多年,也屬難能可貴。人生苦短,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其實也算幸福了。所以不要太過堅持,只要他心裡有你,定然會保你無憂。”
雖知宮庭深深,又是一國之君,可能今後染青的路會走得非常苦,但此刻別無選擇,只能往前看,往前走。
染青默默聽着,不想去反駁,堅持與不堅持,並非此刻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
只聽麗珠又道:“其實是娘去跟皇上說要留在這裡的。”
“什麼?”染青震驚,“這是爲什麼?”
但問完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麗珠娘此舉的用意。自從出了寧府後,她作爲寧相二夫人,如何還能回頭?就算寧相礙於臉面接受她,那名聲也是臭了,且府中還有個厲害的大夫人,若是她回去,恐怕今後的日子會更加難過,連原來的平靜都沒有了。
而且,她知道,麗珠娘可能還有更深的含義。“娘,是爲了我嗎?”
麗珠釋然而笑:“呵,我怎麼生了個這般心思玲瓏的女兒呢,娘都沒說,你就猜出來了。如果有一天,你在那皇宮,在皇上身邊過得實在忍受不了了,那麼憑你的聰明,定然是能擺脫那牢籠的。到那時,別顧及爲娘,你放手去做吧。”
“不行,娘,我怎麼可能放棄你和香兒兩人,就算到那一天,我也是決計不會放棄你們的。”染青想都沒想就提出反對,她知道麗珠娘是想讓她沒有後顧之憂,因爲遠在天邊,就算是秦天策,也會鞭長莫及。
但若是她真做了什麼,以秦天策的心性,恐怕真會拿君望的麗珠娘和香兒開刀,他留在這裡的人手,並非只是幌子,他是真的要徹底掌控住她的命脈。
所以不會有那麼一天,一定不會有那麼一天。
她聽到麗珠娘說這樣的話,心頭有恐慌浮現,她在害怕。
麗珠撫着她的臉,滿目的溫柔:“傻孩子,娘只是打個比方,不一定就會有那天出現的。你只要知道,娘和香兒會好好的,就在這君望。”
香兒此時走到了跟前,拉住染青的手,“小姐,我捨不得你,能不能跟皇上說,把我也帶着一起回去?”
“你回去了,誰照顧娘?”
“可是......”
“好了,香兒!”麗珠揚高了聲音輕喝,“別不懂事,你不能跟着染青回去。你還不懂我爲什麼一定要留在這裡嗎?若有一天染青要振翅高飛,你和我就會成爲她的阻礙,會成爲皇上要挾她的棋子。”
輕柔的聲音裡,帶了一種決絕。
染青忽然覺得,若真到那一天,似乎娘和香兒要做什麼。心念一閃,不,絕對不行!
她一把抓住麗珠衣襟,堅定緩慢地說:“娘,香兒,你們聽着,不會有那麼一天,我也不容許你們有一天爲了我而犧牲!知道嗎?要知道,這個世界,我只有你們,也最愛你們!”
她不容許她們有犧牲的念頭存在,不管將來如何,她們都要活的好好的。
麗珠眼中又有淚凝聚,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這個聰明的女兒,見她認真的眼帶着祈求,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香兒似懂非懂,但見兩人神情凝重,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那一晚,三個人同擠在一張牀上入眠,沒有徹夜深談,只是誰都睡不着。
第二天清晨,三人無聲的起牀,心頭的沉重揮之不去。
打開屋門,門外就已經站滿了侍衛,馬車已經準備好,秦天策就坐在那最華麗的馬車裡,他給她時間做最後的道別。
染青看了看凌墨,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到得一旁,她才慎重地說:“凌大哥,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她們,我娘身體不好,經常請大夫爲她把把脈,她的性子常常是有了不舒服也忍着的人。至於香兒,如果可以,不要辜負她對你的情意,若真不能接受,你把她當成妹妹吧,給她早些留意一門好親事,她已經二十歲了,快成老姑娘了。”
嘮嘮叨叨一大堆,有很多想要交代的事,甚至想拿了紙筆一一寫下來。
凌墨本就沉默寡言,此刻也不打斷她,任她一一交代敘述,卻見那頭馬車的簾門掀起,而寧飛揚也往這邊看來時,忍不住提醒:“皇上在等你了。”
染青頓住,還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不用回頭去看,也知那處視線落在她的背後,其中有一道,特別的灼熱。
重重嘆了聲,轉過身。
走到麗珠跟前,緊緊抱住:“娘,爲我保重!”久久不願分開,等鬆開時,她轉開了頭,不去看麗珠孃的淚眼。
又緊緊抱住香兒,就在她的耳邊低語:“香兒,凌墨值得你去追求,你要努力。”
不等香兒反應過來,快速往前走到馬車處,立刻有人送來馬蹬,她卻沒有理會,而是拎了裙襬,直接一個跨步登了上去,迅速鑽進了車簾裡。
她怕多看一眼,那拼命忍住的淚就會落下來。
此一去,相見之日遙遙無期,幸好凌墨留了下來。無論他是因爲秦天策的命令,還是紫狼暗中給了他口訊,有他在這裡,她可以放心。
因爲人畢竟是感情動物,這幾年的相處,她相信凌墨也已經把麗珠娘和香兒當成了親人。她賭的是萬一今後有什麼意外,凌墨不會把麗珠和香兒抓起來交給秦天策。
但她更希望,那個萬一永遠都不要出現。
秦天策今日是着了一身紫裝,那華麗尊貴之氣油生,而剛剛進來的小女人卻沒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沉坐在那處,與他隔了些距離,不知道在想什麼。
細看她的神情,眼中有悲,但卻臉上沒有淚,女人到這時不是都會哭的嗎?
她真的是與衆不同的。
靠過去,把她攬在了懷裡,她也並不掙扎,就勢靠在了他胸口,安安靜靜。
這樣的她倒有些讓他不習慣了,來君望半月之久,見過她很多種風貌,有盛氣凌人的,有傲然不拘的,有小鳥依人的,有千嬌百媚的,卻沒有見過她這般沉靜。
知道她心裡感懷與母離別,也不欲多言,讓她獨自緬懷。
馬車和大隊伍漸行漸遠,幾乎沒了蹤跡,哪怕走到高處,也看不見了。香兒再也忍不住撲進了麗珠的懷裡,大聲哭道:“夫人,我好捨不得小姐啊。”
麗珠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眼睛看向那遠處,輕聲道:“佛說有舍纔有得,沒有了我們在她身邊成爲她的軟肋,染青去了皇宮,定能夠生存的很好。那是個人吃人的地方,染青此後的路必然會非常艱辛。”
香兒不解,“夫人,你昨日不是那麼說的呀。”昨日不是還勸解小姐要放下堅持嗎?
麗珠嘴角泛出苦笑:“染青其實什麼都明白的,她比我們更清楚,回到懷城,她要面對的是什麼。”
一旁的凌墨沉默不語,想起剛纔她裙衫飄逸的樣子,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回女裝,比之往昔的清逸中,多了一分柔媚。但是她堅定的眼,信任的神情,卻沒有改變。
她最後想表達的,只不過是她依舊信任他,她把最看重的兩人託付給了他。
可是,不由苦笑,他此生都是主人的人,忠於主人的念頭已經生長在他骨血裡,不會改變。
寧染青,或許終有一天,我是要讓你失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