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若木雞地看着小青，因爲她竟然真的將吃進去了。
鬼魂，不能吃人類的食物，小青能做的也只是喝液體而已，這種東西她是萬萬不能吃的。否則食道和胃部永遠都會有疼痛感，那種二十四小時不會斷的疼痛，是一般人無法容忍的。
但小青還是很認真地咀嚼着那塊魚肉，等吞下去後，她輕聲而溫柔地跟張菊說道：“媽媽鹽又放多了。”
張菊愣了一下，隨後拍了一下小青的肩膀，不開心地說道：“死丫頭，吃你的飯，沒聽過嗎？媽媽做的飯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這種事情也就小青敢說了……”周良嘟噥着說道，“我每次吃的時候都想說，就怕老太婆到時候生氣。”
小青輕聲說道：“嗯，是最好吃的。”
說着，她又吃了其他的菜，但沒種菜都只吃一種，估計是那種疼痛感承受不住。隨後她放下筷子，說自己吃飽了。
張菊立馬就急了：“吃這麼點怎麼夠，多吃一點。”
“不用了媽媽，我今天真的沒有胃口。你做得很好吃，但我吃不下太多，因爲在回來的時候，我貪嘴吃了些零食。”小青解釋道。
張菊嘆氣說那好吧，小青這時候站起身，她站在周良後面，輕輕地幫周良按摩肩膀。這似乎是讓周良很舒服，他嘆氣道：“你好久沒幫我按肩膀了。”
“因爲最近讀書太忙。”
“還是你按得舒服……”周良嘖嘖說道，“老太婆有時候也幫我按，按得總沒有你好。”
張菊翻了個白眼，她跟我說道：“小青從小就跟爸爸膩在一起，那時候老頭子就總騙她，說自己這裡不舒服那裡不舒服。弄得她從小就會按摩了，知道老頭子哪裡按着舒服，哪裡按着不舒服。”
我笑了笑，而小青很認真地在給周良按摩，彷彿在做一件很重要的工作。
等吃完飯，小青就幫着張菊收集碗筷，等洗好碗後，她坐在沙發旁邊陪周良看電視。面對小青的這個舉動，張菊有些驚訝：“今天怎麼不回房間學習？”
小青吐了吐舌頭，嘻嘻笑道：“想給自己放個假。”
周良寵溺地摸了摸小青的頭，認真地說道：“天天學習也不是好事，就看會兒電視吧。”
小青趴在周良的懷裡，對於女兒今天的乖巧順從，周良覺得很驚訝，但臉上卻是很歡喜。而小青輕聲說道：“我記得小時候，爸爸最喜歡看三國，我就每天都跟爸爸一起看。後來又看水滸，看西遊記，都沒看過女孩子看的電視。”
張菊有些吃醋地說道：“那是因爲你從小都跟爸爸好。”
“
嗯，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小青認真地說道。
聽見這話，張菊立即就愣了，隨後眼睛有點紅。我覺得挺尷尬的，這是人家一家人溫馨的時候，我卻在這跟個電燈泡似的。
“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跟我們說，要是喜歡爸爸媽媽，就要大膽地告訴他們。可是我總覺得不好意思，同學們也都覺得不好意思，原本我想等你們睡着再說，可我想讓你們知道……”
小青牽起周良和張菊的手，她很認真地說道，“我喜歡爸爸，也很喜歡媽媽。本來我覺得自己說出口會很難爲情，可現在卻覺得好開心。我曾經覺得遺憾，覺得可能永遠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們，可我今天還是說出來了……”
“我喜歡每個星期天在家寫作業的時候，媽媽都會一邊做家務，一邊嘮叨我不聽話，小時候覺得很煩人，可我現在每天都想聽見你的嘮叨。你每次喊我吃飯，我如果來得晚了，你就會不開心地數落我很久，一直都要我吃飽吃好，我愛吃肉，你就一直給我夾蔬菜……”
“我喜歡每天晚上出來倒水喝的時候，看見爸爸坐在燈光前寫字。其實爸爸不是在工作，只是因爲睡不着，就出來練鋼筆字。燈光是微弱黃色的，爸爸的頭卻被照得很亮。有一次我忍不住咯咯笑出來了，說爸爸的頭像個燈泡，爸爸就用頭蹭我，說要傳染給我，把我都嚇哭了……”
“爸爸工作忙，今天喜歡看一部電視劇卻來不及看。所以每次放假回來，你都要我用電腦放給你看。然後你看了一集又一集，等我想完電腦的時候，你就會跟我撒嬌，你會抓着我的手，把我放在你的臉上蹭，像撒嬌一樣，想要再看一集。我一直想說，爸爸的聲音好溫柔，爸爸的臉也好溫暖……”
說着說着，小青已經是哭了，我卻注意到周良和張菊也是哭了。
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父母，一輩子也等不到子女主動說出的一句我愛你。而當這一切發生在他們的身上，幸福已經讓兩位老人紅了眼睛。
小青抱住他們，嗚咽地說道：“爸爸，媽媽，要是女兒有一天不在了……”
“說什麼呢……”張菊埋怨道，“男朋友都還沒有，嫁不出的。而且你別嫁得太遠，可以經常回來看看我們。”
小青點頭哭道：“我會嫁得很近很近，爸爸媽媽，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們身邊了，要是有一天，你們看不到我了。你們不要太想我，不要爲我哭泣，我一直都在你們的身邊。我會化爲一縷溫暖的風，吹拂過你們的身體；我會化作鳥兒飛過，讓你們聽着我的歌聲睜開眼睛；我會化爲夏天的一道蟬鳴，陪伴着你們入睡；我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
都看着你們……”
“笨丫頭……”
周良摸着小青的臉，他溫柔地說道：“嫁出去而已，非要說得自己好像與世長辭了一樣。”
“離開了爸爸媽媽，對我來說就是與世長辭……”小青擦了擦眼淚，她輕聲道，“反正你們一定要記住，我會一直都在你們身邊，也要記住，我一直都好愛好愛你們，好不好？”
兩位老人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就一直看着小青，也沒有答話。
我想他們回答一句好，但轉念一想，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一晚，我和小青都沒有入眠。她父母年紀大了睡得早，九點鐘就已經躺牀上了。等他們睡着後，我吩咐蔣偉用鬼遮眼伺候好，讓他們今夜不要醒來。
隨後小青打開門，躺在兩人中間入睡。她閉上眼睛，眼淚就流在了枕頭上。我看着安詳的小青，也沒有打算打擾她。就回到小青的房間，看着牀上的玩偶發呆。
蔣偉嘆氣道：“小青好委屈，你看另一個，過得這麼好。”
“子女對父母的愛不能拿來比較，就如同父母對子女的愛一般……”我撫摸着牀上的蠟筆小新玩偶，看着這個被扯下許多材料的玩偶，輕聲說道，“另一個小青有多努力，你又怎麼會知道呢？當她每晚疼痛地躺在抱緊玩偶時，讓她緊緊地握緊拳頭時，承載的都是一份想要保護父母的心情。”
蔣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嘆氣道：“等吧，幾小時後就要離開了。以後不能經常過來，因爲對小青父母的身體不好，畢竟……人鬼殊途。”
“嗯。”
我覺得時間彷彿在和人作對，痛苦的時候，相當於度日如年，而當人們幸福的時候，時間流逝總是會很快。
等天快亮的時候，我來到小青父母的房間裡，催促小青該起牀離開了。她也不敢停留，吻了一下兩位老人的額頭，就跟我一起走下樓。我輕聲問道：“感覺怎麼樣？”
“謝謝你。”
我摸了摸小青的頭，等我們走下樓後，我卻就愣住了。
“我的天……”
在門口十幾米外的地方，衣裳單薄的周小青，正疲憊地站在街道上。看她不精神的模樣，就好像通宵了一夜。
這是……沒留住她？周小青一整夜，都站在這十幾米外的地方，等待着天明的到來？
周小青看着我們，隨後微微笑了，她伸出手，對小青招了招手。而小青也伸出手，對她招了招手，露出一個溫馨的笑容。
隨後，一個直走回家，一個拐彎離去。
如同之前，承載着一樣的使命，卻註定不會有交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