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大廈,宋七月一行趕來洽談,結束後便是離去,只是今日離開,卻是迎上了前方處那一道纖細的身影。助理在旁提醒,“宋董事,是喬臣的副總。”
喬晨曦就站在外邊,實則方纔來的時候,宋七月在底樓大廳和喬氏一行擦身而過,現在她還在,那必然是在等着她。
兩人走近,宋七月停步道,“看來喬副總是有話要說。”
“附近有咖啡館,方便的話喝一杯吧。”喬晨曦也是直接道。
宋七月便吩咐了一聲助理帶人先走,她們兩人轉移了陣地。
這個時間點的客流不多,三三兩兩幾個。她們所坐的位置,那最後方的角落裡,周遭的幾桌沒有人都是空位。
咖啡上了來,香氣緩緩散開,宋七月道。“上一次你約我去咖啡館坐坐,好像還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喬晨曦瞧着那咖啡,湯匙輕輕攪動褐色液體。突然間就記起了,那的確是多年前,那一年冰城,也是這樣的偶遇。
“上一次湊巧遇見,今天你是特意在等我。”宋七月又道。
喬晨曦一笑,“宋七月,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聰明。”
“這麼誇我的人很多。”她笑應。
喬晨曦的笑容卻是一凝,“但是聰明的人,不一定會幸福快樂,相反。還會失去很多。”
“是麼。”宋七月問道,“到了今天,我還有什麼好失去?”
喬晨曦一怔,自牢獄之災後重遇,她們所有的碰面都似乎是不愉快的,更沒有像是此刻這樣的沒有了旁人,唯獨剩下她們,可是唯一不變的是,此刻也並非愉悅。她竟無法去反駁。因爲彼時她當真一無所有。
“或者,你是在指邵飛。”定睛中,宋七月道出了他。
喬晨曦沉默,宋七月道,“你是想告訴我,我會連他也失去。”
“總會有這麼一天。”喬晨曦放下那湯匙。
“這一天或許的確是會來,不過一定不會是現在。”宋七月微笑,她麗眸一冷,“那麼來談談吧,今天你請我來這裡,到底是要和我說什麼。”
“你知道的。”喬晨曦不曾動搖目光。
宋七月道,“那麼你是來指責我,龍源搶了喬臣的項目。”
“本來是想這麼做。但是又一想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都是資源,你能拿走,那是你的本事,我能失去,也是我的不足。”
“你倒是想得通。喬副總,敬你一杯。”宋七月舉杯,喬晨曦接了,杯子還握着道,“既然不是指責,那就是質疑了。質疑我暗中做了手腳,派了人去你那裡臥底。”
“爲什麼這麼想。”喬晨曦問道。
“現在正是在找失利原因的時候,出了錯總要有人擔當。”宋七月絲毫不含糊,一層一層往下揭,這一刻的質問卻是變化了角色,反是她朝她問道,“你懷疑是我指示了邵飛,邵飛接近你,只是爲了探底,好讓我在這一局裡大獲全勝。”
“也許你心裡邊已經憤怒到不行,更感覺到欺騙,他怎麼能一次兩次這麼做,這樣來背叛你。上一次開庭的時候是,這一次也是。而我,又怎麼做得出來,安排這樣一個局。”宋七月輕聲問着,那聲音比起外邊的車水馬龍,顯得緩慢了許多。
一切都在靜怡着,好似就等一個突破口,好讓一切爆發,宋七月凝眸道,“喬晨曦,其實你已經認定是我派了邵飛去當臥底的吧。”
本應該怒到立刻拍案而起,但是這一刻,喬晨曦沒有,她低聲說,“當年案發,當警方質疑他的時候,我咬定是你暗中做了手腳陷害他。”
“他對我說,他只知道,你不會陷害他,至於那些資料,一定是有人出賣他。”那早是多年前的話語,可喬晨曦記的那麼清楚,更不要談是現在,“前陣子因爲競標項目我又來到港城,我因爲想要高盛合作加入,所以讓他償還一個人情,讓他去請求孫穎滋小姐幫忙,降一成的利潤。”
“他拒絕了。我當時說,如果是你,是宋七月來找他幫忙,他一定會答應。”喬晨曦回想起那一幕來,千萬個答案都比不上他那一個,“可是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
宋七月沉靜而坐,她面對的人好似不是喬晨曦,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邵飛,喬晨曦笑着,不知是釋然,還是發澀,那可能是她一生也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是這樣的遙遠,“他說,你不會跟他開這個口,因爲你不會讓他做,讓他爲難的事情。”
刺啦一下,宋七月的心頭好似被劃開了,儘管臉上的情緒沒有改變分毫,可那雙眸子卻是顫動着。
“輸了。”喬晨曦笑着,近乎是嘆息的說,“那一刻我知道我輸了,長這麼大,不管是考試還是比賽,又或者進了公司,從來沒有輸的那麼慘,從來沒有那麼失敗的感覺。”
“不管我怎麼做,不管我怎麼說,也還是比不過,你在他心裡的位置。”像是認命了一樣,喬晨曦輕聲說。
是她的笑聲輕輕傳來,讓宋七月半晌回神,“所以,你是來跟我說,你決定要退出了,那還真是好,他估計輕鬆了。”
“也是,我一開始會纏上他,也只是認爲他喜歡你,追着你不放。”喬晨曦憶起故事的開端,那時宋七月和莫徵衍已婚,而他卻又偏在宋七月身旁關係不清,“現在想想,我和他之間連開始都是因爲你。”
“說真的,我真是好奇,如果不是他暗戀你,那麼又有什麼理由讓他這樣對你。直到當年你們上了法庭後,我才知道了你們之間的事情。”他們的開端,比她要好上太多,喬晨曦道,“人的感情很奇怪,不是親人卻也可以像親人一樣,有些時候的信任,更是盲目到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只要認定了,所以就可以相信,相信這個人比自己更多。”
相信這個人,比自己更多,宋七月忽而沉寂,喬晨曦問道,“你明白嗎?”
宋七月一言不發,喬晨曦又是笑道,“沒事,你明不明白都沒什麼,就當只是我發牢騷胡亂說的。”
這一句後,喬晨曦的聲音一沉,“宋七月,不管怎麼樣,龍源贏了,你的目的也達到了,你就帶邵飛回去吧。”
“他一直留在港城,我知道他是在等你回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宋七月,還有誰如親人一樣,會讓他留戀,那一定是沒有了,他早已經是孤兒,喬晨曦道,“讓他跟着你吧,不要再留在高盛。雖然項目失利,但是你和高盛的合作成功,問高盛要一個人,對你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她一雙眼睛清澈到透亮,可是眼眶卻微微泛了紅,那故作堅強到了這一刻好似還是禁不住內心彭騰的情感氾濫,所以纔會如此。
宋七月整個人愈發沉凝,卻也有一絲愕然,她問道,“你就是來跟我說這些的?”
“其他沒有了。”喬晨曦倒是瀟灑微笑,她回道,“就這樣了,再見。”
喬晨曦說罷,當真是迅速起身離開,不帶遲疑停頓。
宋七月還坐在那座椅裡,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她離去的身影,過馬路上車,而後離開,一氣呵成的動作,像是早就想好今日的這一遭究竟是爲了什麼。她微笑着,那桌子對面的咖啡還散着熱氣。
人走茶涼,總是一個道理,都是會走的。
宋七月一動不動,她的笑這麼淡然,好似是欣慰,又彷彿是悵然。
有些事情,是喬晨曦所不知道的,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他早已經回不去了,也不會回去了。
……
“邵特助,孫小姐在等您。”秘書瞧見邵飛,她輕聲道。
邵飛這幾日因爲項目失利的原因,所以一直被派去分公司處理事務。名義上是如此,實質卻是自我檢討並且反省,等同於暫時休假。這日秘書通知,孫小姐要見他,邵飛立刻趕來公司。
“孫小姐。”邵飛進了辦公室。
孫穎滋邀他坐下道,“手上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您可以會不滿意,但是我實在找不出問題,我相信不會有人出賣公司。”邵飛依舊是那同一個回答。
孫穎滋點頭道,“好,既然這樣,這件事情就到這個結束。”
結束?邵飛詫異,怎麼會這麼快?孫穎滋則是道,“今天上午,喬臣的副總來過,她申明瞭,項目失利責任在她在喬臣……”
那之後的話語全都沒聽清楚,可是邵飛定住,孫穎滋道,“既然喬臣認了,那就算過,這件事情翻篇。這邊手上有另外一個項目,你來負責……”
邵飛見過孫穎滋,便退了出去。他回到辦公室裡,一切好似只是一段插曲,所以風一吹就過,他怔愣了片刻,拿起話機撥給喬臣駐港城分公司,但是那頭給他的回答卻是,“很抱歉,邵特助,喬副總已經離開港城回渝城去了。還有,她讓我轉告您,喬臣和高盛的合作已經結束。”
結束了,徹底的,就如她昨夜所說:邵飛,我們分手吧。
沒有再多說一句,見面也不再需要,所以她走的這麼決斷,消失的無影無蹤。
彷彿,這一生再也不會相見了。
那窗外藍天,有飛機飛過,不知她是已出發,還是在路上,又或者到了渝城。
十一月渝城不再高溫,可是比起港城還是熱上許多。重回故土,是有親切感的,只是喬晨曦沒有過多的喜悅情緒。
出了機場上車,一路的平穩,她拿着手機在瞧。那收件箱裡邊,幾百條的信息,她一條也沒有刪除。來來去去的,她的手指反覆重複着一個動作,全選,刪除,確定,取消……她定格着,無法繼續。
車子不斷的往前開,快要抵達那目的地,突然一通電話進來了,是來自於喬父。
喬晨曦接起,她很平靜的喊,“爸爸。”
“晨曦,你是不是回來了?”喬父問道。
“恩,我一會兒就回家,你和媽媽等我一起吃飯吧。”喬晨曦笑着應道,喬父也像是鬆了口氣,他微笑着說,“你回來就好,早該回來了,我已經知道了,你處理好了這次的失利,告訴莫氏,你會負起這個責任。放心,沒什麼事,一切損失爸爸都有數,會替你安排好,你這陣子也累了,回來後就先放個假吧,你媽媽剛剛還說,一起出國玩段日子……”
那真是美好的計劃,出國遊玩的確是很好,只是喬晨曦道,“爸,我也想放假出國玩玩,可是大概不行。”
“怎麼會?”
“因爲我還有事情要忙。”
“你這邊都處理完了,怎麼還會有事?你堂哥那裡,我去說……”
“堂哥雖然是自己人,但他也是公司的總經理,很多事情不能這麼袒護我的。”喬晨曦輕聲說,“爸,這次的事情是因爲我,是我自己沒有處理好,和您沒有關係,和喬家更是沒有關係。”
“晨曦!”突然,喬父像是明白了什麼,前一秒還在歡樂的聲音不再,隨之是勃然的憤怒,“你現在在哪裡!我不准你再回喬臣去!”
“你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到了現在難道你還是放不下那個叫邵飛的男孩子嗎?晨曦!”喬父的質問呼喊在耳畔迴旋,喬晨曦回道,“爸,等我回家後再說吧,我現在要下車了。”
“晨曦----!”喬父的呼喊並不管用,喬晨曦已經關機。
她收起手機,扭頭一瞧,秘書爲她開門,喬臣的總部到了,她踏了進去。
……
在喬臣結束項目返回渝城後,宋七月在一日裡找過邵飛喝酒,往日的時候,他們總是有說有笑,儘管沒有一句正事,但是那氣氛總是很好。可是那一次,從頭到尾卻是沒有聊過幾句。
最後喝完了酒,宋七月離開,邵飛相送,就這樣結束了。
好似,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
“喬臣的副總,那位大小姐走了,這樣一來,高盛和喬臣的合作也算是徹底告終。”辦公室裡聶勳道。
宋七月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這樣的人才不留作自己人可惜,不如你再問問他,要不要加入。”聶勳道。
“不了。”宋七月拒絕了。
聶勳擦拭鏡片的手一止,他擡眸瞧向她,宋七月輕聲說,“他要是願意,自己會主動,我等他。”
“也是。”聶勳應了,將眼鏡戴回道,“這邊的資料證據會收集到足夠,只等關鍵時刻。”
宋七月輕輕頜首,她站起身來,瞧向那窗外邊,“慢慢放吧,最後再一擊即中。”
“太安逸了是不好。”聶勳應聲。
那牆上的日曆顯示着時間,十一月都快要過去,今年的冷冬好似又要來臨了。
十一月裡莫氏相繼遭遇了競標合作失利以及收購計劃落空兩組敗筆,這邊雖然平息了風波,可是實質問題資金鍊等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有關於副總楚笑信的問題,又是一大負面。在之後十餘天裡,每天都有最新的近況爆出,都是對於楚副總的質問問罪。
那就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更像是畫好的坑,等着黑夜裡抹黑行走的人掉落。等那人爬起來再前行,下一個坑又在腳邊。應接不暇的問題裡,有些可以解決,有些卻是不能夠。
誰又能清白的一塵不染,像是一段乾淨的白布,哪怕是隻沾染了一點墨漬,那也是髒了。
很是明顯,楚副總近況不妙,卻還在支撐。
而在月末的時候,宋七月得知了一個消息,有關於喬臣,聽聞喬臣對於喬晨曦此次失利,卻又找不出原因一事而問罪,喬晨曦主動請罪,總部將她下派去分公司了。那是北方的城市,冬日一到,就會寒天凍地。又聽說此次委派的項目,一兩年之內,是絕對不會完成的。
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又要如何能熬過這樣的冷冬,如何去適應那裡的一切,沒有人知曉。只是事情已經成定居,喬晨曦被下放。
“去了一個喬晨曦,莫氏這邊喬臣就不可能再出手相助,也算是大功告成。”閒暇的午後,聶勳送來花茶品嚐。
忙裡偷閒一向都是宋七月推崇的,人總該是要對自己好一些,只是她的臉上,那笑容淡到幾乎瞧不見。
“喬副總被下放,不知道他聽說後會不會辭職追過去。”聶勳幽幽道。
“不會。”宋七月應聲,邵飛是不會自己去的。
在和高盛接洽期間,宋七月偶爾會和邵飛碰面,他們兩人各在一家公司,閒暇的時候不多,也不能再一同約了碰面。只是也會一起喝杯咖啡,當宋七月前去等文檔未果之時,她便去故友那裡串門。扔私圍才。
咖啡雖然香醇,但有着淡淡的苦澀味道,大概是那話題起的太過刻板,所以纔會接不下去,宋七月的笑容凝在嘴角,她忽然道,“飛兒,你在怪我吧。”
“沒有。”邵飛回道,望着她道,“我一直很清楚,商場就是這樣,沒有怪誰這一說法,失敗就是失敗,爲了成功是要不擇手段的。”
“不擇手段。”宋七月念着這四個字,她又是笑道,“是啊,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變了。想方設法,用盡一切的可能,只求成功不管過程。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不會有人去記住經過,只記住成敗。”
她說的現實到不行,更是認真以對,良久,邵飛卻只是沉聲道,“如果你是要達成目標,那麼就往目標去吧,只要你開心就好。”
他真誠說着這樣的話語,宋七月聽見了,也感受到了。卻像是最後一次的詢問,像是最後一次的試探,“其實你也不要在想她了,飛兒,如果我現在請你回來幫我,你會來嗎。”
好似什麼在拉鋸着,會與不會之間,兩難的回答,一切都在盤踞卻又被剝離了,邵飛不說話,或許他無法回答,也說不出口。
但是這一秒,宋七月知道了,她微笑道,“我只是說如果,不回答也沒事。只是從現在開始,我和你走的是兩條道,就不必再走在一起了。”
那咖啡喝了一半,就這麼被放在了桌子上,面前的人早已經不在,邵飛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那話語還在嘴邊,卻堵住了喉嚨,沒有辦法繼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懊惱到了極點,卻也只能猛地於桌面砸拳,“砰----”一聲中,一切靜止,都好似結束落幕。
“去了一趟高盛,回來後你就不怎麼說話了,是去見了誰,和誰聊了什麼所以不高興了?”有些消息聶勳會聽聞,比如說今天宋七月去過邵飛的辦公室。
宋七月道,“沒什麼,明白了一句話而已。”
“什麼。”
“道不同不相爲謀。”宋七月如此說,聶勳一怔,她卻飛揚了嘴角,“其實挺好。”
聶勳來不及再應聲,宋七月瞧了瞧時間道,“今天有家長會,差不多該去了。”
距離上一次學校的家長會,倒也是有段日子了,這一次是秋季快到尾聲,所以學校籌備中再次召開,相邀家長們到來。卻是宋七月第一次出席這樣的會議,她準時更是提前到了,紹譽瞧見了她,在教室裡和她招手。
陸陸續續的,家長們都到來了,有幾位宋七月認識,他們的孩子和紹譽是玩的比較好的夥伴,突然有家長問道,“紹譽媽媽,你先生還沒有來嗎?”
她的先生?這還真是個天大的誤會,但是實際上結婚證也確實還在,宋七月微笑着來不及回答,又有人道,“這不就來了!”
莫徵衍從後方的迴廊盡頭走來,本就是英俊的男人,西服筆挺,更是在一衆父親之中顯得英氣無比,宛如天壤之別。
只是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的臉龐,相比起前幾天,還是這樣的蒼白。
在衆人注視裡,莫徵衍走到了宋七月身邊,“我來晚了。”
“爸爸!”紹譽瞧見他們都在,更是揮手示意。
宋七月也是微笑,隔了窗玻璃朝兒子揮手。就在紹譽收回視線又繼續和夥伴們一起製作手工之後,宋七月卻是注意到一旁的人一直在看她。
她不禁回頭,“你盯着我看做什麼。”
莫徵衍輕聲詢問,那話語入耳,宋七月卻是一瞬震驚,他是如何發現如何得知,又如何察覺,她其實不只是不高興,而是,而是----
“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難過。”他輕輕俯身注視着她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