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文秀陪着欽差過來的時候,寧家已經大開中門,灑掃一新,以寧守儀爲首,帶着家裡的老少爺們,恭迎上使。
不管心裡有多怕,腿肚子有多抖,但該有的體面必須有。
等着把人請進中堂,那上使方纔另取出一封諭旨,笑眯眯的遞上,令寧守儀自己打開來看。
寧守儀深吸了口氣,趕緊讓兒子寧灃端了紅盤接下,又重新打來清水淨了個手,才小小心心打開了這封聖諭。
這是永泰帝命中書舍人代寫的一封信,信中說,得知寧守儀致仕回鄉之後,安心教養子侄,且令兄弟閤家之事,十分欣慰。
而原本冥頑不靈,狀告爹孃的羅寶生,也是在寧府一個下人的影響下,改邪歸正,實在是善莫大焉。
所以皇上特地命人寫了封信來,對明理知義的寧家表示嘉獎,對老而益壯的寧守儀表示關懷和慰問。
更加對妥善處置了任上兄弟爭產案,令退伍軍士不至於寒心,和教導出好下人的寧懷璧,表示誇獎。
爲了讓小寧大人能夠更好的發揮所長,所以皇上決定,提前調小寧大人入京。而且,因爲知曉小寧大人的家庭情況,特別允許孝順的小寧大人可以帶上母親,舉家入京!
然後在信的末尾,皇上特意用大紅硃批,親筆寫了這麼一段話。
“嘗聞詩書起家,忠孝傳家,勤儉治家,和順齊家,望寧家勿負朕所望,勉之勉之!”
等這段話一看完,寧守儀真挺激動的。
這是誇獎他們家呢,勉勵他們家呢!他當官多少年都沒得到皇上這樣的御批,沒想到一個下人的官司卻是得了這樣金口御言,要不是那麼多外人在,他都想仰天大笑!
可這時卻得硬生生的憋出個淚流滿面,號啕大哭,把這最後一頁展示給念給家人看後,即刻帶領全家大小跪下,面朝京城方向,叩謝皇恩。
等感恩的話說過一籮筐,高文秀假惺惺幫着把寧守儀給扶了起來,只是難免心生妒忌。
若說寧家從前只算得上江南的二流的世家,但從今日起,得了皇上親筆書信的寧家,開始踏進一流的門檻。
而這樣的榮光,竟是因一樁下人的案子,誤打誤撞得來的,怎不叫人妒忌萬分?都是官場中的老油條,誰會想不通此中的道理?
連寧守儀都心知肚明,他給堂侄斷案之事立傳,跟兄弟閤家,這樣的事撐死了只能算作寧家家事,就算能入得了皇上的耳,也不過得幾句口頭表揚,不可能特意傳信還硃筆御批。
但因爲徐媽媽的案子,正好跟羅寶生的事攪在了一處,這才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擴大效應,令皇上不得不放在了眼裡。
從這點上來說,寧家最該感謝的其實還不是皇上,也不是徐媽媽,而是巧妙把兩件事融合在一塊的程三公子。
正是有他的運作,才使得原本可能會獲罪的寧家逃出生天不說,還意外得了嘉獎。
其實永泰帝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他原本是想挖坑坑一把程嶽,誰曾想卻給這小子另僻蹊徑,圓滿解決?可要皇上嘉獎他,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孰可忍孰不可忍!這讓九五之尊的皇上怎麼拉得下臉?
所以他是萬萬不會讓前來審案的程嶽討到好的,但案子結了,總該有個說法吧?
得,他不想給程嶽,就只能給寧家了。
反正寧家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世家名家,自從寧守儀退下來,家裡連個象樣的官員也沒有,所以皇上覺得就算擡舉下寧家也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
再說他對寧懷璧的印象着實不錯,這個年輕人本份懂事,知進退,還厚道。如果他真的跟他上司奏摺中所說的那樣能幹,把他弄來也不算是一件壞事,如今皇上身邊還當真是用人之際,所以這便有了給寧家的書信和硃筆御批。
但也因此,大夥兒都知道,這回程嶽跟上回賑災尋糧一樣,又是白忙活一場了。
只他自己倒是渾不在意,案子了結,便開公堂宣佈結果,還特意通知了在金陵的徐家人來旁聽。
被鄉親們指責多日的徐槐和徐燕兄妹倆,自然不敢不來。不僅來了,還當庭痛哭流涕,承認錯誤,又爭相要接母親回家養老。
可徐媽媽自然不會去。
兒女就算有了悔意,可這麼多年的隔閡哪裡是幾滴眼淚就能消除的?可她也不願逼得子女難做人,只推說寧家於她有大恩,得在寧家服侍終老才行,然後又提出想見羅寶生一面。
他們兩個因案子而牽扯到一塊,總算是有緣。
自聽說羅寶生的遭遇,徐媽媽一直很是同情,這些天給關在衙門裡沒事幹,她便拆了自己的被裡,用那白布給羅寶生做了一身孝衣,讓他好穿回去給養母奔喪。
並說,“人都走了,你也沒必要太過自責。回頭好好娶個媳婦生幾個娃兒,帶到你養母墳上讓她看着,清明重陽不忘給她供奉燒香,這比你悔恨自責,吃齋唸佛的可要強上百倍。”
羅寶生拿着孝服,哭得不能自己。
外頭的人,不是罵他不念父母生養大恩,就是在說他爹孃不當人父母。但卻少有人想到他含辛茹苦了一輩子的養母,更沒人想着給要戴孝的他扯半尺白布。
羅寶生只是個普通的鄉下人,他不識字,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他卻從知道養母過世的那日起,就一直吃素。牢裡的飯菜本來就差,他又刻意不碰葷腥,原本就不太甚壯實的小夥子如今瘦成一把骨頭。
可除了徐媽媽,有誰心疼開導過他半句?
等好容易平復下來,非親非故的兩個人,竟是因爲這奇異的命運,聊得異常投機。到了最後,羅寶生當着衆人的面,給徐媽媽跪下磕頭,認下徐媽媽做了義母,還立誓說日後會給徐媽媽養老送終。
錦上添花,莫過於此。
高文秀心想,回頭報到皇上面前,可是又添一段佳話。所以他還特意替二人擺了香案酒水,親自作了見證,讓他們正正經經立了個契。
至於徐槐和徐燕,就算是爲了堵堵衆人的嘴,也要接徐媽媽好歹回去住幾日,儘儘孝心。
徐媽媽也不想把兒女逼得太過,主要是怕他們來找寧府麻煩,便同意了。
這邊她去了兒子家,那邊程嶽也要打點行李,回京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