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一瞬間,在看到“不省心的丫頭”眼中滾落的晶瑩淚珠時,一直絮絮叨叨,忙個不停的英王爺,又奇異的冷靜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然後,程嶽半點也不嫌棄寧芳身上冰冷的斗篷,反摟着撲到懷裡的小姑娘,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撫。
“好了好了,回家了,不怕了。喝口熱茶,別嗆着。哭完跟我說說,是誰欺負你了?管他是誰,就算要上天入地,我也替你出氣!啊?”
小姑娘哭得委屈難當,哽咽不已。
在屋外又守了大半個時辰,趙同他們才被王爺叫進屋了。
此時的香湯宵夜全都已經備好,石青就算累得跟狗似的,也跟標槍般站在屋外等回話了。
可王爺顯然已經不想見他。
親自服侍着王妃吃了宵夜,又盯着丫鬟陪她進去用熱水泡了澡,這纔有心情下令,讓廚房給王妃準備明早要吃的點心。
要有油煎包,要有油炸的小魚,不要配粥,也不要配麪條。王妃要吃豆腐腦,記得只許上甜的,不許上鹹的。
嗯,一向不吃甜豆花,不愛煎炸食物的王爺還說,給他也要準備一模一樣的一份。
……
等趙同一樣一樣記下,王妃沐浴更衣出來了。
鼻頭和眼睛還有些紅,烏黑的頭髮柔順的披散下來,襯得一張小臉,越發的白皙無辜。睜着水汪汪的眼睛,跟被欺負的小獸一般,可憐巴巴的用哭啞的嗓子,帶着鼻音軟軟的說。
“王爺,你答應陪我睡覺的……”
趙同……
程嶽頓時扔下趙同走了,不過走前好歹沒忘交待一句。
“今兒跟着王妃回來的人,都辛苦了。讓他們吃了薑湯宵夜,自去歇着,明兒放一天假。石青去管家那裡,領十板子,然後讓他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好,好……羨慕。
當所有人都有賞,獨獨懲罰一個人的時候,不是他要倒黴了。而是因爲,他在主子心裡,是不一樣的。所以要求,也跟尋常人不一樣。
趙同帶着幾許妒忌去傳話了。
石青沒二話就走了。
那昂得高高的下巴,怎麼看怎麼讓人討厭!
只是去陪人睡覺的王爺,卻不似外人想象的香豔。純粹抱着錦被陪睡,還得繼續聽小姑娘訴說委屈。
“……我也不怪別的,就怪那家人,居然把個小孩子弄得血淋淋的抱我跟前來。你不知道,可把我嚇壞了……”
“不怕不怕。有我守着你呢,沒有邪祟敢來找你的。如果皇上是真龍天子,我也是真龍血脈,百邪不侵的……”
“那你把胳膊給我枕着。”
“這樣舒不舒服?”
“嗯……”
終於,小姑娘給哄得心事盡去,安心睡覺了。
摟着她的男子,心頭無限憐惜,也無限生氣。
那些賤人!
居然敢嚇着他的小姑娘,回頭一定要狠狠收拾他們。
也生自己的氣,這回還是大意了,不該放小姑娘單獨出去。瞧這嚇得,都只能連夜趕回來了。瞧這小模樣,多可憐?愛憐的把小姑娘摟緊了些,脣很自然而然就落上她光潔柔潤的額頭。
男子怔了怔,似是被給自己的舉動驚到了。
然後也不知該歡喜還是憂愁,眼神複雜的看了小姑娘的睡顏許久,才似從心底般,清清淺淺的嘆了口氣。摟着小姑娘,安心的闔上了眼。
這一夜,寧芳睡得極好。
甚至連夢都沒做一個,睜眼就到了天亮。陽光透過窗櫺,灑在柔軟馨香的被子上,在起伏間幻出奇異的光影。
寧芳一時興起,跟小孩子似的,伸出柔嫩白皙的手指頭,在光影間舞動。
可惜沒兩下,帳子給人掀開了。
鷺鷥輕輕撩開牀幔,看到寧芳玩手指頭也假裝沒看見,只問,“王妃醒了?想吃些什麼?您昨兒點的早飯都準備好了,只這會子吃,怕是有些遲,沒一會兒要用午飯了。要不一樣少上一點?”
“那,那就這樣吧。”
被抓包的寧芳,忍着微微的羞臊起牀了。突然看到自己粉色軟枕旁邊多出一隻藍色軟枕,剛剛按捺下去的熱意,又在耳後火燒火燎起來。
她,她昨天好象賴着他,陪她睡覺了吧?
明明都沒有喝過一滴酒,怎麼跟個醉貓似的腦子糊塗了呢?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他也不是正經長輩,可還是跟魔怔了似的,跟小女孩似的撒起了嬌。
可是被人當小孩子哄的滋味真好呀!
就算是重來一回,寧芳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忍不住要撒這個嬌的。
倒是鷺鷥,很是淡定。
就好象這個早晨跟從前沒有半點不同一樣,伺候着寧芳起身了。等她洗漱出來,就見這丫頭已經把程嶽的枕頭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和她的鋪蓋並排擺在了一起。
這,這似乎不太好吧?
可寧芳實在沒臉去刻意點出此事了,只好假裝看不見,吃了她昨晚點的甜豆腐花,配炸小魚和小煎包。
鷺鷥還告訴她,“王爺早上也是這麼吃的呢,跟王妃一樣。”
寧芳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可在這丫頭平平常常的語氣裡,愣是不覺得尷尬了。還問,“他素來不愛吃這些的,那豈不是沒吃好?”
鷺鷥道,“不會呀,王爺用了平常一樣的份量,只過後多喝了一碗茶,吃完就去忙了。走前還格外交待了,叫王妃這幾天不用操心,好生養養,外頭那些事交他就行了。”
寧芳急了,“這可不行!”
無論她怎麼出手對付白虎莊的人,人家要罵也只罵她,可要是程嶽出了手,只怕世人就不這麼想了。
但只怪寧芳醒得太晚,又或者是程嶽動作太快。他已經派人去了白虎莊,把南莊頭一家,徹底趕出莊子。而且下令莊中所有與南家有親戚關係的,三年之內,稅收加一成。
而且這個命令不僅送到白虎莊,他還命人送到杜老將軍那兒去了。就意味着這件事情已經過了明路,再無更改的餘地。
事已至此,寧芳也無法可想,只是午飯時未免嘮叨了兩句。
“原本我一個人扮黑臉就夠了,如今成一屋子惡人。”
程嶽道,“所以我把此事告訴辛長史了,讓他替我寫個請罪摺子送給皇上。”
寧芳怔了,“給辛升乾,你,你——”
瘋了?
程嶽瞟一眼她的小表情,原本癢癢的手指頭,到底想着小姑娘昨晚嚇哭的可憐模樣,忍了下來。
“與其讓外人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倒不如自家先送份大餐。等皇上瞧了,再看別人的,估計也沒那麼龍顏震怒了。”
呃……
這倒也算是個法子。
然後寧芳認真討教,“再教教我,若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情,要怎麼處理才更好?”
程嶽表情淡淡,話卻凌厲之極,“再有下次,這個英王府也該垮了!”
他娶自家王妃進門,雖說要她當家理事,可也是想護着寵着她,讓她過得無比尊榮安逸的。
若是出去一回,便給個佃戶驚嚇成這樣,那他還有顏面嗎?再來一回,那英王府也合該成天下人的笑柄了。
寧芳自然明白他的心意,雖覺得她家王爺有些關心過度,護短之嫌。
不過這感覺,還真是很爽啊!
所以寧芳也不去操那個心了,只說起被她扔下的一大票人。
原本是她領頭帶人去玩的,結果自己先跑回來,真是太失禮了。
可程嶽道,“自家親戚,又沒有外人,誰會跟你計較?你若怕名聲不好,回頭就說是擔心我的身子,才匆匆趕了回來。”
也只有如此了。
只寧小王妃怎麼覺得,她家王爺說這話時,怎麼有幾分小小得意?
又不是真的爲了他才趕回來,他到底有什麼好得意的?
過了七八日,寧四娘方領着一羣人,紅光滿面的回來了。
寧芳沒跟人打招呼就跑了,這會子就必須去親自迎一迎了。
慶平公主因身份所限,打個招呼就先回去了。
寧芳纔想跟大夥兒道個歉,寧四娘就沒嘴的誇起黑水莊來。
“……原以爲你家的溫泉莊子就夠好的,沒想到黑水莊更好。聽說你只呆了半日就走了,下回可真得去好生住住。虧莊上準備了那麼多的好東西,結果都便宜了我們。”
盧夫人也贊,“可不是麼?我也算是京城長大的,原以爲這京城附近的好地界,不說都去過,起碼也知道,可真沒想到還藏着你們家那樣的好地方。雖說沒溫泉,又臨着河,卻打理得極好,屋裡土炕燒得極暖和,玩的地方也多。你都不知道,我這把年紀,居然也去冰上釣了魚呢!”
盧太醫打趣,“你那叫釣魚啊,人都恨不得把魚掛你鉤上了。連戴家三妞都撈了兩條哩,是不是?”
夏君眉的親女,隨着兩個雙胞胎堂姐排行第三的戴三妞連連點頭,“我還給王妃姨母帶回來了,給你和姨父吃。”
寧芳逗她,“就我們兩個有呀,可姨母家這麼多人,不夠分呢!”
小丫頭頓時急了,粉認真道,“要是能多住幾日,保管一人給一條,都有這麼大!”
戴大嫂笑着把侄女牽回來,“咱們信三妞,下回再去釣啊。不過那兒真是好地方,鄉親們也淳樸爽快。要不是想着年關近了,家家有事,別說孩子們了,我們也想多住幾日的。”
看大家是真的很滿意,寧芳這個當主人的也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