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萱爲什麼投湖?
自然是不想侍奉皇上,可有什麼辦法讓她躲上一躲麼?
有。
衝撞到神靈了。
宮中忌諱說邪祟,但真龍盤踞之所,必須得有神靈啊!
誰能說園子裡的花花草草,宮裡的湖泊池塘裡,就沒有被皇上龍威引來的奇花仙草呢?
而寧萱爲什麼會衝撞到,這理由也太簡單了,可能是她無心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或者就是她的生辰八字不對,所以惹到了神靈,才讓她大半夜裡,稀裡糊塗走到湖邊,還掉了下去。
這種解釋雖然是鬼話連篇,但無疑,是最討宮中貴人喜歡的一種說辭。
寧萱又不傻。
她之前孤身入宮,萬念俱灰只覺得人生沒盼頭了,纔會做傻事,如今有妹妹在身邊做她的定海神針,她心思一定,智商也拉回來不少。
“我平常睡覺都是安安穩穩的,只到了宮裡,老要醒幾個更次,之前和我住一間房的胡書女就老嫌我起夜,才搬走的。今兒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晚上又迷迷糊糊的醒了,醒了穿上衣服就迷迷糊糊的出去了……醒來,就到這兒了。我,我都忘了問,妹妹你怎麼來的?家中祖母叔嬸呢?”
寧芳趁空趕緊回了她兩句,“看來你還不知道,爹被皇上召進京來做官了,除了大哥哥,全家都跟着來了。你別擔心,家裡都挺好。我是和宜華公主路上碰巧遇到,頗爲投緣,她才請我來的。”
哦。寧萱也知後面那句明顯不是真的,但是她也聰明的沒有多問。知道祖母叔嬸一家都來了,她的心裡就安定了不少。
至於親父嫡母?
在他們送她進宮時,寧萱已當他們死了。
聽到寧芳連“投緣”的話都掰扯出來了,文鴛也不禁多看了這小丫頭兩眼。
小小年紀,就有這份沉穩和機智,不得不說,是個人才。若再大上幾歲,又有野心往上爬,倒是不容小覷。可如今這般連身量還未長開,又是被陛下驕縱的宜華公主“請”來,只怕際遇如何,還未可知。
所以文鴛也不欲久留,“若說完了,那便走吧。”
寧萱再不捨,也只得跟着她走了。
只走時,寧芳又狠掐了她的手心幾下。多年姐妹,寧萱到底會意,頓時半真半假的裝出一副魂不守舍,驚嚇過度的模樣,跟人走了。
二妹妹的藉口再好不過,嗯,衝撞神靈,她纔來的癸水,誰知是不是身子不潔之時,不小心衝撞了什麼神靈?
回去她就默寫佛經去!
二妹妹從前在家中常說,做戲就得做全套。
象安哥兒,老是裝肚子疼不想做功課,想去玩船時,寧芳就總拿他愛吃的點心在他面前晃悠。安哥兒一忍不住,就得露餡,然後只得乖乖受罰。
於是寧萱想着,她既然“衝撞了神靈”,那也一定要有所懺悔才行。
拜有個信佛的祖母所賜,寧芳姐妹幾人打小都抄過不少經書。
倒不是寧四娘有心罰她們,而是覺得女孩子抄抄經書,既能通些佛理,日後跟婆婆妯娌說不定能多點共同語言,也能平心靜氣,練練養氣工夫。順便,還把字給練了。
所以寧家幾個女孩,就算整本經書背不下來,但讓她們默寫個幾百字的經文,倒是俱都信手拈來。
回頭文鴛見了,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除了給寧萱提供基本的筆墨紙硯之外,還給她提供了幾本經書,以及抄經時宮人愛點的檀香。
寧萱越發勤奮,當真閉門抄寫起經書。
而對外,則開始流傳起寧書女不小心衝撞了什麼,只怕短期內近不得皇上身邊的說法。
至於寧芳,寧芳快把宜華公主給氣死了!
寧芳自己當然沒有這個本事,事實上,自把她擄入宮中,宜華公主根本就沒有再見過她。
但是在前朝,卻因爲寧芳,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事情最早是由丟了女兒的寧懷璧引發的。
他既然入了京,哪怕丟了女兒,也要首先去吏部,向皇上報個到的。
結果他去是去了,手續也辦了。等人家按慣例客氣的問他一句,家眷如何安置,需不需要朝廷提供的廉租房,他不打自招的先哭了一場。
據目擊者說,堂堂七尺男兒,當真是雙眼通紅,淚灑衣襟。可人家問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他又含糊着不說,只着急的問,何時得以陛見聖上?
論理,他這樣的小官是很難有機會陛見的,但因爲他是永泰帝親自點名召進京城的官員,所以吏部會按流程奏於陛下。
但朝廷做事自有規程,國家大事那麼多,皇上哪能說見就見?
所以寧懷璧必須排隊。
這個沒問題。寧懷璧問完,就走了。
沒回家,而是在吏部不遠的茶樓花了幾文錢點了壺茶坐着。等喝完了這壺茶,便跑到吏部問一遍,問完也不討人嫌,立即調頭就走,再喝一壺茶再來打聽。
若有人稍露出不耐之意,他即刻去問旁人。
總之就這麼鍥而不捨,去而復返。於是不到兩日,整個吏部上下幾乎都知道有個金陵來的寧大人,一天得往他們部裡跑七八趟。
每趟問題就一個,何時能陛見聖上?
這顯然是有急事啊!
可有什麼急事你倒是說啊,你不說誰知道呢?
人都是這麼奇怪,有時候你平鋪直敘告訴人傢什麼事,他未必會放在心上,或者聽了也就算了。可寧懷璧這明顯一副有事,又死活不說的樣子,算是把人的好奇心都給鉤上來了。
然後有好事者便跑去打聽。
便打聽得寧家似是進京路上出了點事,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
因爲寧家如今借住進了親戚英王府,那戶人家,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無人願意招惹。
王府下人嘴巴又嚴,什麼都問不出來。
就這麼點消息,還是費了老鼻子勁,才從寧家一個出來抓藥的下人嘴上打聽到的。
那下人倒不是貪財被收買,而是抓藥時遭了有心人搭訕。
“你買這麼多藥幹什麼?”
下人年輕,沒甚心機就憨厚着答了,“家裡主子病了。”
“那也太多了吧?不會一家子全病倒了吧?”
“可不就是全病倒了?尤其我家太太,唉,不說了。”
“嘿,兄弟,別走啊,說幾句聽聽,興許我還能幫你介紹個好大夫呢?”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主子生的什麼病?”
“我家主子生的是心病。哎喲,我怎麼說出來了?我家主子特意交待了的,不許跟人亂說,說了會獲罪的!”
年輕下人懊惱着,跺足捶胸的走了。
有心人在他身上打聽不到,便在藥鋪夥計那裡打聽。得知寧家抓的皆是平肝解鬱,清熱下火的藥材,心裡便有幾分明白了,定是寧家在上京路上出事了。
可那究竟是何事?
弄得小寧大人還一定要面見皇上才能說?越猜不着越想猜。
於是吏部中有那好事之人,乾脆把寧懷璧的排隊提前,讓他在進京的第五日,便把他的事報到永泰帝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