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錦繡
福昌郡主再三留飯,大太太好容易回趟孃家,也十分捨不得就這麼離開,便應了。
到了晚些時候,南陽侯便從衙門匆匆趕了回來。見了大太太,因是男子,到底不好如福昌郡主那般露出憂容,卻還是細細問過大太太近些時候的起居飯食,無不精心。到了晚間,錦繡便見桌上竟都是大太太喜歡的菜式,而大太太面上笑意浮現,便在心裡微微一嘆。
這麼愛護大太太,卻不能爲她張目,只怕南陽侯與福昌郡主,心裡也很不好受。
南陽侯年約四旬,五官雖不俊美風流,然而卻帶着幾分堅毅之色。席間錦繡就見他與福昌郡主琴瑟和鳴,彼此一舉一動都十分默契,想到這位侯爺身邊通房與侍妾全無,而福昌郡主目中溫柔,便也在心裡生出幾分感悟來。
這世間的男子,莫非真的不納妾便活不成?
不是的。
什麼開枝散葉,不過都是藉口。若是真心愛護妻子,怎麼會忍心叫她與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在日日爭奪中傷心傷身?若是隻看着自己的妻子一個,這世間的女子,誰會面目可憎。日日相處,怎麼可能生不出子嗣來。
南陽侯一妻誕育三子。國公爺又如何?二房太太侍妾通房無數,到頭來也就世子這麼一個兒子,也不知這是不是報應。
南陽侯沉默寡言,席間並未多說。然而卻頻頻執着一雙乾淨筷子給大太太夾菜,不知爲何,錦繡便見大太太眼圈一紅,忙低頭給大太太盛了一碗火腿鮮筍湯,小心吹涼,輕聲道,“太太,用些湯吧。”順勢便將大太太掩住了些。
大太太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然而孃家的和樂掛念,與國公府中的冰冷算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叫她經歷了十幾年都無法釋懷。見錦繡的目中帶着幾分擔憂之色,便飛快地摁了摁眼角,覺得好些了方與福昌郡主笑道,“每次來,嫂子都給我做這湯。”
“你喜歡的,我還能忘?”福昌郡主便笑道,“嚐嚐看,前些時候廚房的劉老頭兒年紀大出府了,如今是他帶出來的小徒弟做的,你試試可有不同?”說罷便與面上微帶笑意的南陽侯道,“我可還記得妹妹從前,還想着帶着人家一起去國公府呢。”
“竟是叫嫂子慣的,如今還來笑我。”大太太收斂住了心情,嚐了嚐便笑道,“還是那個味兒。”
“既如此,妹妹常回來,你哥哥與我也高興。”福昌郡主便笑道,之後竟見二少爺姚俊此時飛快地扒着飯,很沒有形象,便喝道,“姚俊!”
“母親做什麼只看着我。”姚俊便不服氣道,“大哥遊學去你不管,只盯着我。這麼罵我,我在三弟的面前還有哥哥的體面沒有?”又往着上頭含笑的大太太道,“姑媽看看,都說夾在中間的兒子爹不疼娘不愛,可見是真有道理的。”
南陽侯與福昌郡主都是很端得住的人,竟沒想到姚俊竟是這樣的性子。眼見自家的嫂子就要翻臉,大太太忙將姚俊招到身邊笑道,“俊哥兒這樣,我倒喜歡呢。”她嘆道,“崢兒和柔姐兒,都是嚴肅的性子,還是俊哥兒的性子叫我開懷。”
“能叫姑媽開心,就是俊兒的孝心了。”姚俊忙得意道。
“都要說親的人了,竟還這麼不穩重。”福昌郡主便頭疼道。一擡頭,就見姚俊的臉上一點兒羞澀都沒有,反而很是好奇地側耳傾聽,顯然是想知道自己未來的另一半是哪家的閨秀,這沒臉沒皮的樣子,更是叫她心中恨不能給他幾板子,便橫眉立目道,“不是要與你姑媽一起回去?怎麼還不收拾東西!”
姚俊倒是很想繼續往下聽的,不過見福昌郡主的表情很不美妙,便對着大太太一吐舌頭,拉着三少爺姚安飛快地跑了。
眼神示意小廝婆子跟緊了自己的兩個兒子,想到姚俊這麼沒心沒肺,一副沒有長大的模樣,福昌郡主便一嘆。
“俊哥兒才十三,嫂子就要給他說親?”大太太這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回事兒,便笑道,“他比崢兒還小三個月呢,如何竟這麼趕?”
“先定下來,”福昌郡主便笑道,“那家的姑娘我實在看着好,又怕被人捷足先登,因此便急了些。”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兒,福昌郡主的臉上全是笑容道,“那姑娘年紀也小,因此並不着急。再說俊兒他大哥還沒娶親,怎麼着也得等個幾年。”
“是哪家的姑娘?”福昌郡主的眼光極高,又因生活無一不順,更是等閒人不放在眼裡,因此大太太便對她能喜歡成這樣的姑娘生出幾分興趣來。
“是長安侯家嫡出的四姑娘。”福昌郡主就見此時,大太太將一塊酒釀清蒸鴨子給錦繡嘗,臉上就是一抽,然而見一旁南陽侯並不在意,便也不動聲色,只撫掌笑道,“那姑娘性子乾脆活潑,也不是不讓人的霸道脾氣,很對我的性子。況且俊哥兒性情也跳脫,若是娶個悶葫蘆,只怕事有不偕。”
聽了長安侯,大太太目中便是一動,又見福昌郡主開懷,顯然很是滿意,便笑道,“確是一樁好婚事。”
錦繡斂目,心中便回想當初芳芷蘭芷教給自己的京中顯貴之家的情況,不過半會兒,便想到了長安侯是哪一家。
也不怪連福昌郡主都滿意。那長安侯掌着邊關兵權,常年駐紮在東南邊境上。與英國公一般都是聖人倚重之人,不過與英國公府比起來,長安侯的爵位已經延續了五代,正是真正的顯爵,家中的子弟也很有出息,不說別的,就說日後姚俊出仕,不管從文從武,長安侯府都會傾力幫襯。
想必尋這一門親,福昌郡主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畢竟姚俊不是南陽侯世子,頭上沒有爵位,日後如何,還要看他自己,妻族多些臂助,自然會輕鬆很多。
見大太太也這麼說,福昌郡主心中更添喜意。又笑着看了南陽侯一眼,便對着大太太遺憾道,“若不是俊哥兒文武都不出色,怕委屈了柔姐兒,我倒是想與妹妹論一次親呢。”這倒是真心話。雖然英國公府環境惡劣,不過大家族裡齷齪事兒多了去了,都是這麼過來的,又算得了什麼?六姑娘有大太太這樣的母親教導,親兄長又是未來的國公,這樣的家世,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
“柔姐兒與俊哥兒血緣太近了。”大太太只含笑道。
只是到底也覺得可惜。
要知道,只憑南陽侯府的男子都不納妾,尋常勳爵家的姑娘,就沒有不動心的。
哪個女子真願意與別人分丈夫呢?
錦繡只覺得大太太的思想很是超前。畢竟古人對於姑表做親什麼的,很是熱衷的。
“小三讀書倒好,只是年紀太小。”六姑娘如今十歲,姚安卻纔七歲,況且姚安的婚事,福昌郡主心中早有定奪,大太太心裡也清楚的很,因此便只笑道,“我家那丫頭主意大着呢,我是不敢爲她做主的。”
說起姚安的婚事,因着存了旁的私念,福昌郡主心裡也有幾分心虛。如今見大太太是真的沒有在意,便鬆了一口氣。帶着幾分關切道,“柔姐兒如今可好?”
“讀書寫字,如今,還和這丫頭一起胡來,做什麼桃花酒。”大太太說着胡來,然而看着錦繡的目光卻滿是笑意,顯然並不真的嗔怒,只對着福昌郡主笑道,“嫂子你看看,竟都憋着一口氣呢。”幾個姑娘在外頭被嘲笑的事兒,她是知道的。因就算那樣,也無人敢笑六姑娘,因此大太太並不在意,只是聽到六姑娘也開始忙活這些,便留了神。
“宋家的那幾個小丫頭,也有些過了。”福昌郡主便冷笑道,“這般咄咄逼人,自己也有什麼好名聲不成?”
“說這些做什麼,沒得壞了心情。”大太太便笑着道,“不過是不相干的人。”又沒有嫁到她們兩家,何苦操這個心。
福昌郡主恍然而笑,繼而也不再搭理這些,勸着大太太又吃了半碗紅稻米粥,又說笑了片刻,見得外頭是真有些晚,這才戀戀不捨地送着大太太出府,又告誡了在一旁很是興奮的姚俊不許胡鬧,眼看着大太太的車慢慢消失,這才與南陽侯一同回返。
卻說車廂裡,大太太此時便撐着頭,看着錦繡與紅玉各自掂着一塊兒車中備着的藕粉桂花糖糕吃得香甜,只心疼道,“餓壞了?快喝些水。”
錦繡紅着臉嚥下嘴裡的糖糕,這才小聲道,“不知道如今是怎麼了,總是餓呢。”一邊說便一邊拭着嘴角的粉末。
“你們正長身體呢。”大太太將手邊的食盒推了過去道,“你們不吃,這些也要賞人的,別餓着了。”
這些吃食是不過夜的,主子不要,也是丫頭們分了。錦繡也知道這個,便也不再推辭,與紅玉各自分了,每人吃了三塊,這才覺得腹中不再如方纔那般空虛,將車廂中擦拭乾淨,便與大太太輕聲道,“多謝太太疼我們。”若大太太心狠些,只叫她與紅玉餓着肚子回去,作爲主子也是正常的。
尋常誰會愛惜一個丫頭。
“如今這時候,廚房也不剩什麼了,若是現做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大太太笑着搖頭,主僕三人都有了力氣,便說笑了起來。歡聲笑語間便到了國公府。剛進了院兒,錦繡便見蘭芷迎了出來,扶住了大太太笑道,“太太剛剛打發人來說俊二少爺過府住幾日,奴婢已打發人收拾了世子處邊兒上的院子,從前二少爺便是住過的,離着咱們世子也近,極便宜。”
“那處我知道,自個兒去就行。”姚俊便爽快道,“姑媽休息吧,明日我再來給姑媽請安。”
因是自家人,大太太也不講虛的。又因這一日確實有些疲累,便對着錦繡與紅玉叮囑道,“回去好好休息。”便搭着蘭芷的手回了屋子。大太太都走了,誰還留下來做什麼呢?錦繡與紅玉對着姚俊告了一聲退,正要離開。卻聽得有些涼意的風中,一道嬌弱弱,帶着幾分幽怨的聲音傳來。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