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嚴肅的口氣聽得鳳青黎輕笑一聲,方纔因爲噩夢而產生的煩躁也消散了幾分。
“方纔……夢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鳳青黎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外界傳言的永嘉皇后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聽見的關於前皇后的評價大概就是柔善守禮一類的。”孟離芝想了想,道,“據說她在世的時候外人給她的評價都是極好的,至少我聽到的就是這麼回事。”
“柔善?守禮?”鳳青黎重複着這兩個詞,忽的就是冷笑一聲,“我怎麼就忘了,她慣會在外人面前做樣子,她從來都不會讓其他人看見真實的她,難怪所有人都認爲她是一個善良的人,恐怕知道她本性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幾個。”
“你的意思是……她僞善?”孟離芝擡眸,望着鳳青黎,自動腦補一些後宮女子看似善良實則陰險毒辣等等各種虛僞嘴臉。
但隨即又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他的母親,會是一個那樣的人麼?
“如果僅僅只是僞善,那倒也算不得什麼了。”鳳青黎淡淡道,“你身邊有那麼幾個人,對我的評價都是冷血歹毒不是麼,殊不知,其實我的手段,比起我的母親,根本算不得什麼冷血。也許你不知道,我是十三歲纔回宮當的太子,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與我的母親生活在一起,她還不是皇后,我還不是太子的時候,我與她生活在離皇宮不遠的雲山寺邊。”
“對於你年少的事情,我還真沒有多少了解,我還以爲,你是一出生就在皇宮的呢。”孟離芝說到這兒忽然有些沒底氣,“其實我對你的瞭解真是不多,我只關注着你的現在,卻沒有去想你的從前。”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以前的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在我回宮之前的事,更是我自己一度隱瞞下來的,沒有人提起,你又怎麼可能會知道呢。”鳳青黎笑着颳了一下孟離芝的鼻子,“何況我做這個太子也快有十年的光景了,哪還會有人想起我十年前在做什麼,更不會有人知道,那時候的我的生活,與現在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是怎樣的變化?”孟離芝忍不住追問,“你以前過的日子不好是麼?十三歲之前,你都是與你母親相依爲命?”
“相依爲命?”鳳青黎微一挑眉,而後笑道,“相依爲命倒也不算,我和她,於對方而言都是命中不能少的人物。”
於對方而言都是命中不能少的人物——孟離芝聽到這兒,下意識覺得他們母子的關係應該還是不錯的,否則鳳青黎也不會這麼說了。
可她沒有想到鳳青黎就在下一刻直接推翻了她的想法,“她如果沒有我,就沒有了能試藥的人,而我如果沒有她,就沒有能給我解藥的人。”
孟離芝被他的這話驚了一驚,“什麼意思?”
“打從我在她腹中開始,一直到我回宮之前,都在沒完沒了的試藥。我還未出生,她就已經恨着我,她自小喜歡研究醫理毒藥,也敢勇於嘗試,好幾次幾乎被自己研究出來的藥毒死,卻還是頑強的活了下來,這些都要歸功於她的師兄纔是。”鳳青黎的眸光望向了窗子外的雲霞,似乎開始追憶起了往事,“從小到大,最經常在她嘴角聽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師兄,一個是鳳煜。一個是她最愛的人,一個是她最恨的人。”
“鳳煜?”孟離芝道,“鳳煜豈不就是當今陛下?”
“是他。”鳳青黎淡淡道,“我母親最恨的人,也是因爲他,我母親連帶着恨上了還在她腹中的我。”
“可這是爲什麼?”孟離芝完全無法理解,“如果她恨你……爲什麼要生下你?”
“這當然不是她希望的,我從小體質就有些特殊,大概是自己試藥試多了,兩副墮胎藥下來,也沒能把我墮了,最終她決定要將我生下來,就是爲了以後能代替她試藥,因爲我的體質和她一樣特殊,從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在嘗試各式各樣的毒藥,可無論毒性多麼厲害,都沒死成,一個是體質問題,還有一個則是她不希望我死,如果我死了,她就沒有能幫她復仇的人了。”鳳青黎說的雲淡風輕,“我從小就知道她對我沒有感情,所以從來不叫她母親,我只叫她的本名,慕容怡。”
“她不是什麼名門貴女,但是卻也是不低的出生,她是江湖兒女,出生在武林人嘴裡一種叫名門正派的地方,掌門人的女兒,所有師兄們最疼愛的師妹,可以說是萬千寵愛在一身,自小養成了驕縱的脾氣,只有在她的大師兄面前纔會有所收斂,而她的師兄與她也是兩情相悅,所以原本不應該有我的存在,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差那麼一點點,她與她的師兄就在婚前的三日爭吵了一次,她負氣跑下了山,遇上了鳳煜,遇上他的時候,她已經喝得不省人事了,鳳煜見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當時的鳳煜早已是南旭的皇太子,想要一個女子又有何難,何況慕容怡酒醉毫無反抗之力,可笑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與她相好的人是當今太子,睡都能睡錯人,你說這個人是不是也夠蠢的?”鳳青黎望着孟離芝,淡淡的笑。
但是孟離芝卻笑不出來。
“你的母親事後清醒過來,是不是無比悔恨?”她幾乎都能猜到了那時候慕容怡的心情。
負氣下山,酒醉將自己交付給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是個人都該抓狂了纔對。
“她的反應十分平靜,平靜地讓人難以置信。”鳳青黎道,“你不會知道她的膽子有多大,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還和鳳煜有說有笑,讓鳳煜誤以爲她也是喜歡他的,從而對她放鬆了警惕,這麼一來,慕容怡纔有機會在鳳煜回宮之前殺了他啊。”
“殺他?”孟離芝自然是沒有料到這一點,“太子哪會是那麼好殺的?何況不是她自己酒醉認錯了人?即便再生氣,也不該殺人才是。”
“這就是她的性格,只有她是對的,所有的人都是不對的,她是喝醉了沒錯,但是卻沒有同意別人碰她,碰了就是不行,不是她的師兄那個人就該死。”鳳青黎道,“但是鳳煜哪會是那麼好殺的?她自然是沒有成功,回到山上之後,她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她的師兄,她還在想辦法遮掩自己不清白的事實,卻沒有想到鳳煜先找上了她的未婚夫,把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說了。”
“接着兩個男人大打出手?”孟離芝想到的自然是二男爲一女大打出手的場景。
但是她的想法卻又被鳳青黎否定,“不,最後是慕容怡幫着鳳煜殺了自己的未婚夫,因爲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不貞的事實,既然知道了,那麼她的自尊心不容許自己被最愛的人所鄙夷,只能將他殺了,將一切過錯全算在了鳳煜頭上。”
“憑什麼?”孟離芝聞言,只覺得慕容怡簡直不可理喻,“難道她的未婚夫說了她什麼?”
“只不過質疑了她一下,卻把命丟在了她手上,這就是慕容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鳳青黎道,“事情還沒完,慕容怡自知不是鳳煜的對手,便逃走了,但是沒有想到自己卻懷了身孕,兩次墮胎沒把我弄死,她就決定了將我生下來,成爲她復仇的工具,而她也確實順利將我和青寧都生了下來,青寧是我的雙生妹妹。”
“你還有一個同胞妹妹?”孟離芝道,“爲何我從來沒有見過?”
“死了。”鳳青黎閉上了眼眸,“青寧從小就很懂事,慕容怡每回都是讓青寧協助她製藥,再拿來給我試吃,也許是因爲我長得像鳳煜更多一些吧,慕容怡恨我自然也更多一些,雖然我與青寧是龍鳳胎,可是青寧長得卻更像她,和慕容怡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青寧常常減少藥量,或者偷偷給我吃一些補藥,也許我都不能活着見到你了,我的味覺正在是不斷試藥的過程中漸漸喪失,遇上風雨霜雪的時候,他們四人落在慕容怡手裡,據說也是慕容怡過往仇家的弟子,原本要被慕容怡抓來試藥,卻被我找到了機會放走,慕容怡知道了後,將我毒打了一頓,把我扔在雪地裡三天,就在我快凍死的時候才把我撿回去,因爲我死了,誰來幫她試藥呢?”
“而我幫風雨霜雪四人自然也不是白白幫忙的,我知道他們必然記着我對他們有恩,起初他們並沒有將我放在眼裡,只是記着欠了我一個人情,時不時趁着慕容怡不在的時候來看望我,順帶着幸災樂禍一番,那一段時間,他們沒少被我整治過,你約莫想不到,妙雪的醫術其實大多都是從慕容怡那兒偷學的,時間一長,他們四人與我互相取得了信任,我們甚至打了一個賭,如果我有一日從慕容怡手中解脫,他們四人無條件做我十年下屬,當然,我覺得這還不夠,於是又補充了一條,那就是還必須男扮女裝。”
“打賭之後,他們許久沒有出現,而我和慕容怡還在繼續生活,過着與以往一樣試藥的日子,慕容怡之所以不是鳳煜的對手,是因鳳煜自身練習的武功是精純的至陽武功,需要至陰藥物相剋,因此慕容怡才用冰蠶來煉藥,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試藥,之後她便帶着我與青寧找鳳煜,而鳳煜十幾年來竟也從未忘記過她,不但將她迎回宮裡封了皇后,還將我封了太子,青寧爲公主,他心知慕容怡其實並不一定接受了他,卻還是在盼望着慕容怡能回心轉意,他約莫想不到,她是來複仇的,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可笑的以爲慕容怡回宮也許是因爲對他有那麼一丁點兒感情。”
鳳青黎繼續講述着,卻發現孟離芝竟然不再說話了,他垂下眸子看懷裡的孟離芝,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孟離芝的眼角已經溼潤了。
孟離芝的反應是鳳青黎預料之中的,他伸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淚珠,“和你說這些,不是爲了讓你難過,而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母親之所以死在我手裡,不是因爲我冷血無情,而是我恨了她這麼多年,在她身邊,沒有一天我不想殺她,我知道一定有人在你面前提起我母親的死與我有關,而以你的性格不一定會來問我,我只能自己與你解釋了,我不希望我會在你的心裡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我從來不會去想這些,既然是我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我又爲什麼要替她打抱不平,我從不曾因爲任何人而質疑你什麼,即便你對別人冷血無情,那也和我沒有半點兒關係。”孟離芝聽着他的那些經歷,只覺得心房像是被車輪碾過一番,疼痛,卻又無奈,因爲她根本無力去改變什麼,便只能伸手抱住鳳青黎的脖頸,“爲什麼我沒有早一些認識你,我竟不知道,你從前的經歷是這樣的。”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需要再爲我難過什麼。”鳳青黎伸手撫上她的背,“只要你以後一直留在我身邊,我便再也不去想從前的事了,我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追憶過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