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康熙此次南巡,其重中之重是爲了檢視河工,胤禩因爲前幾年在南方治水的緣故,在諸皇子中治河經驗最爲豐富,此番自然也在隨扈之列。京城中便留了誠親王、雍親王以及恆親王胤祺坐鎮,緊急要務則每日兩次由快馬南下交由康熙親自批閱。
一行人於二月初自京師啓程,七八日後御舟過臨清州,康熙查看了當地河工,對左右道:“初次到江南時,船在黃河兩岸,人煙樹木一一在望。康熙三十八年則僅是河岸,四十二年則去岸甚遠,是河身日刷深矣。自此日深一日,豈不大治。聞下河連年大熟,亦從前所未有也。”
帝心大悅,隨扈的人也鬆了一口氣。輕鬆之餘,衆人發現這幾日皇上都會欽點了廉郡王伴駕。尤其是三月渡黃河,泊清江浦之後,康熙幾乎都是帶着太子與廉郡王親自視察河閘口及附近堤岸,並且時常詢問廉郡王一些事物,面色也是日漸和悅起來。
隨行等人心中不由感慨起來,這樣一個有能力有手腕又沒什麼架子的皇子,當真就與大爲無緣了麼?若是這一次南巡再能早些發生,這廉郡王會不會就能更上一層樓?
胤禩仍舊專心辦差,在康熙召見河道總督張鵬翮時進言道:“如今河工雖以竣工,然不可不預爲修理防護,以圖善後之策。此間黃河南岸堤防尤其緊要,應該加緊修防、不可懈怠。”
康熙聞言之後細細詢問了張鵬翮,對胤禩提出的幾個陳條也頗爲滿意,便讓張鵬翮安排下去,再寫個摺子將耗費細細算了呈報到戶部。
胤禩這番話當時有許多人不以爲然,認爲河工如今大成,何須如此急着再花銀子做防護,理應將撥款用在更急的地方。誰知就在這年夏天果真出了大事,七月的時候,連降暴雨,黃淮暴漲,古溝塘、韓家莊幾處堤岸沖決,發生水災。
然而高家堰卻因爲胤禩的堅持趕在了六月之前完工,張鵬翮不想同這位皇子頂着幹,因此在炎暑蚊虻的時候,按着胤禩的指示披星戴月地將高家堰石堤修葺完畢了。本來弄得怨聲載道的事,誰知不過一個月正好碰上了大水——高家堰除了有些地方因爲堤堰已經二三年者朽爛亦多有些垮塌之外,算是堪堪保住了,衆人除了慶幸也不敢再說什麼。
張鵬翮嚇得一連數日睡不着覺,日日在堤壩上督工。他心裡知道,自己這次是被廉郡王救了前程。若不是當日他幾乎算得上是一意孤行地堅持修繕高家堰堤壩,只怕此番他是免不了革職丟官的命運。
胤禩自然是鑽了前世的空子,知道康熙四十四年大水的事兒。他倒不是想賣人情給張鵬翮,而是想着若是真發了大水,老四那邊戶部又要拼命想辦法撥銀子,如今國庫日漸空虛,哪有這許多銀子可撥的?對胤禛那邊,他也就能幫就幫上點兒吧,至於這之後張鵬翮對他死心塌地這事兒,倒是全然出乎意料了。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暫且不表。
對河工善後處理完畢之後,康熙心情很是不錯的。想他一代帝王,前半生與人鬥,後半生與天鬥,黃淮水患是他屢次南下的緣由,如今不光是永定河,連同黃淮也漸漸服了管教,他看着跟在自己身後幾步之外神色恭敬的第八個兒子,眼神漸漸慈祥了起來。
自己這些兒子裡面,也有很會辦差的麼!李光地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只是一想到這裡,他就不免想到身邊另外一個被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兒子,不由又有些沉重了起來。
再想到其他幾個兒子,讓他們辦差也是能辦的,只是難以首尾俱全,時常創些簍子出來讓他善後,怎麼就沒一個省心的?想想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兒子,在看看眼前這個神色坦然,舉重若輕,即使不久之前的旨意讓他與大位無緣,也不見他頹廢或是如何,不由得暗自也認同了李光地的說法。
這邊南巡不提,胤禛留守京城,坐鎮戶部事宜。這些年來不是年年大水、便是邊疆用兵,國庫日益空虛起來,去年差點連賑災的糧餉都撥不出來,因此康熙臨走時讓他主查戶部欠款一事,由恆親王胤祺從旁協助。
等到四月聖駕返京之時,戶部欠款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康熙休整一日便復了早朝,雍親王並恆親王將一本厚厚的摺子遞了上去,詳細記載了各位宗親大臣王公們拖欠國庫銀兩的數目時日,加加減減,幾十年來,竟然有了上千萬兩之多。
這還了得?康熙觀了這摺子上所涉及的人名爵位,也略略知曉了戶部的難處。這些個老人一個個都是老狐狸老油子,勢力姻親在京城裡盤根錯節的,沒有一點兒魄力還真是拿他們沒辦法。只是這催繳欠款的事兒該交給誰人來做?
老四?不成,老四的脾氣他知道,一板一眼不變通的,只怕真會將這些人全部得罪了去,到時只怕遞到自己面前哭訴的摺子都能把自己淹了。更何況,他一年之內幾乎折了三個兒子,如今出於某種暫且不願爲人所知的原因,他暫時不願讓這個能力出衆的老四也得罪上這樣一大批的人。
康熙來回踱了踱步子,嘆了口氣,親筆擬了旨,讓太子接手,協同恆親王共同催繳國庫欠款。雍親王與廉郡王一併襄理高家堰等河工撥款的事宜。
辛苦小半年的結果,是讓太子接了手,胤禛倒也沒說什麼,仍舊兢兢業業的辦差。胤禩倒是覺得這催繳欠款可不是個好差事,不是得罪滿朝宗親權貴,便是得罪上面那位——兩頭不討好的事情,沒了也好。
善款撥下之後,胤禩便開始籌備自己的婚事。
其實他也用不上真正做些什麼,一切都有內務府照着定例辦呢。他所須的,不過是在欽天監選定的吉日騎了高頭大馬上自己福晉府裡下聘禮,見見未來的岳父岳母罷了,走個過場。胤禩娶的是繼福晉,又是漢人,排場什麼的怎麼也越不過當年迎娶郭絡羅氏時的情景。
另外一個原因,自然是身邊一同辦差的某個人只要一聽人恭喜自己,便會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得跟着說些恭喜的話,讓他膽戰心驚。
馬鎮雄一支都是武將,沒出過什麼文臣,對於自己家裡高攀的這門親事也是有些誠惶誠恐着,而朝中的漢人不管如何,因爲這一門婚事,紛紛對朝廷多多少少更多了些衷心,自然也對這位八阿哥有些好感。
婚禮過後,太子催繳戶部欠款的事情慢慢有了動作,卻是讓康熙大失所望。
原來太子一廢之時曾斥責“暴戾狂躁、動則鞭撻苛責臣下”,李光地在他復立之時曾贈言“天性益厚”,因此他有心想在這次差事落個“寬厚待人”的名聲,一來顯示自己經過近幾月來修生養性,性子日漸仁厚;另一方面,自然是想要收買這羣宗親權貴們。
其實這樣的事情,他往日必是不屑去討好臣子的,只是如今他失了背後的智囊靠山,又沒了往日聖寵,不得不爲自己綢繆一二。
於是,太子大筆一揮,對“拿不出”欠款向他哭訴的宗親官員道:“爾等所拖欠之銀兩,無比在十年內還清纔好。”
康熙看了奏報大怒不已,老四他們勞心勞力近四個月的成果,便被你這樣充好人白白送掉、功虧一簣了?
對於太子這番先斬後奏的行徑,康熙憤怒之餘、不由再次懷疑起自己的決定來,只是如今話已經由太子的口說了出去,他也不能就這樣反口,只能另尋一人來處理這爛攤子。這個人必須與宗親有關係,在大臣們中間也得說的上話。
還在焦頭爛額着,之前與胤禛胤祺一同辦理清查欠款案的施世綸、尤明堂卻屢遭彈劾,罪名五花八門。任誰都知道,這是宗親與權貴開始了報復,皇子他們不好動,一兩個沒有顏色的大臣他們可是不怕的。康熙無法,只好暫時將兩人調到外任,以躲避風頭。
如今戶部沒了雍親王與施世綸、尤明堂,儼然沒了主事之人,想了半天,康熙圈下了阿靈阿【注】,命他爲署理戶部尚書,暫代施世綸。
誰知這阿靈阿一上任,便將天捅了個窟窿。
胤禛這日下了朝黑着臉回了府,連午膳也沒用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不出來,連同戴鐸李保等人也拒而不見。那拉氏不敢隨意打擾,便喚了下人去廉郡王府上,請八爺過府一聚。
胤禩今日剛巧休沐在家,聽了便隱約知曉了各種緣由。他雖然沒管戶部的事,但前一世阿靈阿的所作所爲他還是記得的。
果然,一時到了雍親王府上,便看見那拉氏在院子裡朝他使眼色。胤禩笑着將弘時與弘旺他們交到那拉氏手中,自己整了袍子獨自走近了書房。
胤禛在書房內正是煩悶氣躁着,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輕喚了聲:“四哥。”
一時間滿腹鬱躁淡了些,開門見了那人神色平和的臉,雖然胸中煩躁猶在,但也不似先前那般苦無發泄之處。
胤禩看他手邊的杯子裡茶早幹了,便親手給他倒了一杯。又拉胤禛坐下,才道:“何苦爲了那些混賬這般,倒是叫四嫂擔心了?”
“多事!”胤禛冷哼一聲,接過茶杯才覺得有些乾渴,低頭慢慢喝着。那茶早已涼透了,他也不在意。
“可是四哥嫌弟弟礙眼了?那弟弟還是先告退了罷。”胤禩故意道。
胤禛覺得好笑,這人如今也學會了這一套。不過面上還是黑着道:“誰叫你走了?既然來了,便留下來用膳罷。省得你成了親整日只知道陪着福晉。”對於這件事,四爺始終是怨念的。
胤禩笑,也不去點破,開門讓蘇培盛快去廚房那些午膳來。那拉氏在後院帶着孩子們玩耍,聽說爺傳膳了之後,終於鬆了口氣。
……
陪着胤禛用過了膳,茶端上來,淨了口,胤禩才道:“四哥,我知道你因爲阿靈阿之前與我的交情有所顧慮,這你倒是多慮了。我與他只是私交而已,也算不得上如何,並不能與國事混作一談的。”
胤禛看他雙眼,心道果然還是這個人瞭解自己,句句話都能說到點子上。阿靈阿讓他先前的許多努力功虧一簣是一碼事;大肆修改自己與施世綸他們立下的章程是另一碼事;他眼下煩躁的,的確是胤禩與阿靈阿之間的關係。
不管阿靈阿此人如何,戶部欠款如何,他都可以從頭再來,何況這件事情的走向,端看皇阿瑪一句話。然而,若是他將矛頭對準了阿靈阿,胤禩會不會爲他求情?在議立太子之時,阿靈阿可是堅定不移地站在胤禩身後。
他怕……他怕胤禩心軟,爲了旁人向自己說情。
那時他是該堅持還是退讓?
這也許只是一件小事,無論是誰妥協,他都會心裡不痛快,怕有一天兩人因爲政見不合漸行漸遠,終成陌路。
而如今胤禩一開口第一句話,便將他的躑躅與煩擾悉數抹去。
他果然是懂自己的!
胤禩沒注意到胤禛的情緒變化,兀自回憶着當年的事情,分析道:“阿靈阿平日裡很得皇阿瑪歡心,這次他一上任便修改了四哥立下的章程,只怕是個開頭。接下來,他們動不了四哥五哥,定然會拿之前各個催繳欠款官員開刀。皇阿瑪能保下施世綸、尤明堂,卻不能保下這下面所有人。”
“他敢!”胤禛回過神來便聽見這話,頓時大怒地將手中茶盅一扔,摔得四分五裂一地的茶末子。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爬上來吐一口氣,這一章寫得辛苦啊。
行動越來越不方便了,果然到了後三個月就很勉強了,口蓮的偶還有全職加班自己做飯。。。不要活了。
堅持堅持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