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南下

胤禛本以爲不管怎樣,兩人總要在臨行前再見幾次面,向前幾次那樣說開了也就罷了,誰知他卻是料錯了。

胤禩除了着手準備南下行程,還的同戶部與吏部的官員交接一些手頭的事物、打聽如今兩廣總督和地方官履歷。同時家裡的三個年幼的孩子也放心不下,弘時還好,送去良妃那裡至少不會吃苦,但弘旺與大格格兩人虛歲都三歲了,正是懂些事但又懵懵的年紀,如今送去東西三所,不知道那些下人紅頂白帶的,會怎麼對自己的孩子。

心裡很是愧疚,因此胤禩從衙門裡回來便都陪着兩個大的孩子,一直到了他們入睡之後,纔回到書房挑燈寫陳條。

胤禛這幾日也正好捲入了調查山東河間饑荒的事情也忙得焦頭爛額,沒顧得上去找胤禩,等他掐着指頭一算,才發現胤禩離京竟然就在這幾日了。

不能這麼等下去了,胤禛使了府裡下人去八爺府上問了八爺行蹤,才知這幾日八爺日日晚歸,說不得準,聽說今日是去了裕親王府上。胤禛聽了無法,只能再等第二日。

誰知到了第二日,人剛到八爺府上,就聽說八爺昨夜一回來就被九爺他們叫走了,至今未歸。想到那人居然還有空去老九那邊夜不歸宿也不來找自己,胤禛憋了一肚子氣。

胤禛讓門人留了話,若是八爺回府了,便來知會一聲,誰知一直等到夜深也沒等到胤禩回府的消息。

第三日胤禛自己一早親自去堵門,才知道又來晚了一步,八爺城門一開便出城去了,說是去給良妃上香祈福,皇上準的。

胤禛黑着臉去了衙門,整整三日,不用懷疑,胤禩定是在刻意避開他,居然做到這種程度。這日戶部人人自危起來,四爺狠狠發作了一批山東的官吏,將他們放在查辦的摺子裡,任誰來求情也沒用。

等他回府的時候下人來報說八爺也回來了,胤禛一喜,正要登門,卻又聽說八貝勒府的下人說八爺已經歇下了。胤禛猶豫了半刻,終是嘆氣作罷,打算第二日再去尋他。

誰知他第二日一早卻聽見門房說,八爺天不亮便出城了,如今怕是已經在南下的官道上行了小半個時辰。胤禛面無表情的示意自己知道了,轉身狠狠得將一桌子筆墨紙硯全部掃在地上。

一邊的蘇培盛嚇得噤若寒蟬,心中哀嘆:主子這次氣大發了,八爺,你這又是何苦哇。

……

胤禛這次氣得不輕,他怎麼也沒想過胤禩居然就這樣一走了之,連一個口信都沒留下。這一去定然不是一年半載便能返京的,也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再見,彼時兩人還能不能談笑如初都不知道,往來書信自是不能留下什麼把柄,難道胤禩就真的不懂自己對他的心思?

是真不明白,還是他壓根就毫不在乎?

胤禛閉上眼,不願意去想。

……小八,你的心,可是石頭做成?

胤禩將陳祖衡留在了裕親王府上,經過這一事之後,福全也看淡了許多,隱隱流露出想回盛京或是南下江南養老的打算,叔侄兩人自知這事也只能想想罷了,相顧嘆息了一番,在此不提。

小飛無牽無掛,自然同胤禩一道上路,他出京的日子是通康熙備報過的,因爲不欲牽扯太多,因此走得悄無聲息,只有良妃知道日子,連胤禟他們都不清楚,更不用說胤禛了。

胤禩確實有迴避的意思在裡面,但也不是單純因爲那次爭執。別莊那晚過後,胤禩心裡始終還是有些彆扭的,任誰以堂堂男子之軀雌伏於他人,也會心生惱怒罷,更遑論兩人之間說不清楚的孽緣。加上後來胤禛咄咄逼人的態度,讓他有些擔心。

前一世,小九是個風流的性子,好各色美人,雖然收入府中的大多是女子,但偶爾也會在堂會包一個紅牌伶官兒,兄弟之間偶爾也會說些葷段子評論一番女子與男子的妙處,這種事聽得多了,任誰也不會覺得會認真。

世人都說戲子無情,其實,他們這些天家兄弟又何嘗不是如此?能多情能風流,卻沒有真心。

與胤禛走到這一步他自己責任也挺大的,是以他倒不會去埋怨什麼,一半是你情我願的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就像小九說的那樣,他不好男色,只是偶爾嚐個鮮兒罷了。

胤禩不似外表那般是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活了這麼多年又死過一次,對這種事情早看淡了。但後來胤禛的探訪和言語間的霸道與緊逼讓他有了顧慮。

胤禛他想做什麼?

嘆了口氣,也罷,正好撐着他南下這段時日兩人冷靜一下也好,總覺得事情發展的太快,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胤禩打起精神,隨意翻着《農政全書》,心裡開始盤算着如今的廣東巡撫彭鵬,這人是在李光地在京守制,服滿起復之後外放做官的。彭鵬先是官至貴州臬司,後升廣西巡撫,再調任廣東,對兩廣情形自然瞭如指掌,如有他相助,定然事半功倍。

何況彭鵬是個難得的清官,是聖祖認爲最爲清廉幹練的四名督撫之一。只是……胤禩揉揉眉心,他前世對南方情勢並不關心,但也依稀記得彭鵬是康熙四十三年正月歿於任上的,彼時聖祖還頗爲惋惜了一番,怎麼如今看來他還活的好好的?

胤禩迷惑了一陣,忽然釋然一笑,如今于成龍可活,二伯能病癒,他與老四都能化敵爲友,還有什麼可奇怪的。想到這裡,便又開始琢磨這手裡可用的人選,一路上倒是也不無聊。

……

可惜京城裡留下的人卻此刻能恨不得離四貝勒有多遠閃多遠,整整大半個月,四貝勒的臉上都是黑漆漆一片,渾身上下散發着又冷又硬的機鋒,就算他以前面無表情大家都看慣了,也沒覺得這麼滲人。

胤禟與胤俄自然沒得過四爺的好臉色,連十三與十四都被削了一頓之後,幾個人派了最不怕胤禛的胤祥去打探消息,之後終於回過味兒來,大概是八哥同四哥翻臉了,連累他們跟着遭殃,只是如今連十三也不敢去試探胤禛,大家一時間只能躲得遠遠的。

康熙也頗爲頭疼,他接到胤禛與吏部尚書呈上的摺子,山東河間的官員居然九成全部劃爲需要查辦的行列,這要怎麼查?真要橫掃一批再大換血嗎?再看看一臉忐忑的吏部尚書,便知道這怕是老四捉刀的,嘆了口氣,摺子留中揮手讓兩人先下去,轉身把複查的差事交給了隆科多,讓他連同五阿哥胤祺一道辦理。

……

過了幾日,胤禛休沐,正在書房裡披着一件衣服,下人來報說是八貝勒府上有人送了東西過來。

胤禛一愣,讓人進了院子。

來人是八爺府上的總管長福,碰着一隻烏木盒子低着頭走進來,胤禛掃了一眼那盒子,疑惑道:“這是何意?”

長福回道:“回四貝勒的話,這是主子臨行前交代奴才送來的,說是之前在廟裡求的。”

胤禛冷笑一聲:“他倒是有心了。”說罷伸手取過盒子打開一看,是一串檀香木的佛珠,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胤禛皺眉有些不解,擡眼問道:“你家主子走時留下什麼話兒了沒有?”

長福道:“回四爺,有的。主子說這是走前那一日給良妃娘娘祈福時朝主持討要的,留在寺裡佛座前多供奉了一個月才取回來。主子說今年怕是趕不上四爺的生辰,這佛珠就當他賠罪了。”

胤禛聽罷,心頭頓時涌起密密麻麻又苦又澀的滋味,手裡不自覺的摸索着手裡的珠子,只覺得顆顆圓潤光滑,似乎是被人用過很久的,只是這麼拿在手中,便能聞見上面散出淡淡箔燭香蠟的味道。

那長福也是個機靈的,見胤禛面上露出疑惑,便解釋道:“那西山寺的老主持年過百歲仍精神矍鑠,方圓幾十裡的善男信女都稱他爲活菩薩,這是八爺軟磨硬泡從那主持方丈脖子上扒拉下來的,可費了不少勁兒吶。”

胤禛聽了啞然,心中歡喜之情瀰漫上來,此刻倒是異常後悔自己先前的彆扭,怎麼就不能在那人走之前放低身段求和呢,偏偏要撐着,如今相隔千里連句話也難說上了,更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心中百般滋味都是第一次體味,胤禛讓蘇培盛賞了長福,自己拿着盒子回了書房,裡裡外外翻了一遍也沒看見只紙片語或是暗格什麼的,只好瞪着那串佛珠發呆,揣測胤禩的用意。

……

京城這邊暫且不說,胤禩舟車月餘,先在廣西停留了三五日,再到了廣東的總督府。彼時的廣東廣西總督是郭世隆,總管兩廣的地方提督軍務、糧餉兼巡撫等事宜,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京城早有文書往來,知道這位皇子南下所謂何事,自然將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胤禩休整了一日,郭世隆便同彭鵬一道求見這個八貝勒。

彭鵬的確是難得的好官,胤禩見地方事物都井井有條,府衙內也乾淨透亮,看過當地卷宗,也無積壓舊案,自然對彭鵬也真心的和顏悅色起來。

倒是有州縣下面的官員暗裡拐着彎兒想要往皇子屋裡送人,不過都被胤禩暗示郭世隆給擋了回去,後來不勝其煩,只好把從京裡一同帶來的逢春收入房中才算消停。這逢春本是八爺府上總管長福的侄女,也是家養的奴才,胤禩帶着她一來是有人服侍,二來是逢春燒的一手好菜,誰知如今陰差陽錯居然成了格格。

胤禩主管督糧種糧一事,州府上的政務倒是不大管的,橫豎有郭世隆與彭鵬坐鎮,他便一心一意管着地頭。

說是管地頭兒,卻也不用他真下地裡做些什麼,更多的是走訪主管農事的當地官員以及種了大半輩子地的老農。

很快胤禩便覺得手頭人手不夠,老農戶多半是靠祖上的經驗,而官員多是讀書人家出身,對這種事情一知半解,就同他一般,若要真做些什麼,還得另外找人。

胤禩摸着下巴想了幾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正是老四未來的大舅子之一,如今剛剛出仕的年希堯。年希堯是年羹堯的哥哥,比起日後位極人臣的四川總督、?撫遠大將軍年羹堯來說,胤禩認爲年希堯的聰明才智不在其下,不過人要老實本分的多,他似乎天生的術數與醫術有頗有研究。前幾日他剛到是看了地方官員調任名冊,這人如今似乎正在廣西做筆帖式,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胤禩讓人將年希堯借調過來辦差,年希堯雖然聰明,但如今也剛剛入仕不久,尚無建樹,周遭的人倒是有些莫名其妙,怎麼八阿哥就忽然提起這麼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後來一打聽,原來他同四阿哥還有這麼一層關係,紛紛嘆他好運。

……

京城已經入了夏,胤禛等幾個皇子隨駕去了圓明園避暑,在老爺子眼皮底下傳遞消息也分外謹慎,他不敢多寫什麼,每每只能隨着幾個兄弟的問安書信添上一兩筆,而胤禩往回的書信也大多與別人一般無二,無非是一些尋常的問安。

胤禛只覺滿腹的話沒地方說,摸着手腕上纏着的佛珠,越發的鬱卒起來。

這一年的夏天過得分外漫長,胤禩除了按時呈上請安的摺子之外,也將兩廣產糧的問題詳細記錄下來,在這一方面,年希堯果然稱得上是能吏,他本就擅長術數洋學,雖然種田並非他所長,但他學得很快,並且喜歡扒着地頭測測繪繪寫寫算算,將官府的地劃出一塊來,分作無數塊,再各塊上記錄光照與施水以及產量。

因此胤禩呈上的摺子多是各種對比分析,康熙看過後大加讚賞,胤禩自然不敢居功,將郭世隆彭鵬年希堯也大大的表揚了一番。

胤禛生辰那日自己一個人鎖在書房裡提筆寫了一封書信,署名是胤禩,寫好之後卻是連看也沒看便燒掉了。過年的時候,胤禩終歸還是沒能回京,胤禛雖然早知如此,但仍是有些遺憾,只能讓弘暉多多入宮去配弘旺他們。

幸而有了十三在身邊陪着,十三又總是與十四混在一處,宛若當年的老九與老十,京城裡的阿哥們倒也面上和睦得互相恭賀了一番。

不過也算有些好事的,李氏被禁足之後,四貝勒府裡的女人們都老實了不少,二阿哥弘昀便被抱到那拉氏處撫養,雖然仍然病病歪歪的,但也還算伶俐。

不過,府裡的另一名格格鈕鈷祿氏,倒是傳出了喜訊。消息傳到廣州,胤禩愣了一會兒,掐着指頭算了半天,才相信這個孩子應該是原本在康熙五十年出生的弘曆,這一世,他整整早出生了六年。

好累……

沒啥說的,我去昏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