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棲月館。
微暖的陽光,勻勻地撒了幾點進來。
董箏美目流轉,一手撐着牀榻,輕輕地起了身。
環視周圍,可幔帳裡卻空無一人。
“大爺?!”
驚慌之中,她下意識遮掩了自己的身子,卻見上面遍佈着青青紫紫的痕跡,遂硬生生將幔帳撕了下來裹住自己的肌膚,閉上眼睛,一行清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大爺,大爺,既然鍾愛於我,爲何又不給我名分!”虛弱的身子“啪”一下軟倒在地上,董箏含淚凝視着地上的斑斑燭淚,她真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王詹的態度明顯就是打算吃幹抹淨卻又翻臉不認帳了。
可董箏不甘心。
嫉妒的火焰瘋狂地燒了起來,燒得她臉都紅了。
“芸香!芸香!”她用盡僅存的力氣,啞着嗓子拼命地嘶吼起來。
“娘子?娘子,啊……”
董箏的情形着實嚇了芸香一跳。
她也只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又哪裡懂得這些?
芸香不可置信地盯着董箏遍佈青紫的肌膚猛瞧,說話都磕巴了起來:“娘子,你……你這是……”
“扶我起來。”
“伺候我沐浴。”
“隨我一道向大奶奶請安。”
董箏輕眯着水漣漣霧濛濛的眼睛,原本溫柔迷離的眼中卻突然迸射出一種近乎殘酷的光芒,銳利得讓人不能直視。
一路沉默着來到陶然塢,又使了些銀兩央丫鬟們幫她傳話進去。
林福兒與王詹直直地對坐着,每人面前還擺着一碗碧粳荷葉粥,案上還配着四道風味格式的醬菜。蜜汁辣黃瓜,桂花辣醬芥,麻辣乳瓜片,甜醬姜芽,還有四盤填肚子的點心,玉米小窩頭,香麻鹿肉餅。水晶梅花包。以及一盤金絲燒麥。
這兩人恨恨地瞪着對方,正以一種“誰也不服誰”的奇異目光瞧着對方。
這時,只見春杏嫋嫋婷婷地走進飯廳。後面跟着梧桐並兩個端着盆熱水的小丫鬟,正準備過來伺候呢,春杏面兒上透着不屑,重重地福了福身子。然後口氣極衝地回起了話來:“大奶奶,箏娘子前來請安。說是有事求見您呢。”
“這不年不節的,我又沒差人喚她,她怎麼倒來了?”於林福兒這個無奸不商的大奸商而言,箏娘子存在的唯一價值便是一個活生生的mp3。以前還能養在棲月館裡教她寫寫字,如今卻真是沒什麼大用處了。
如今這情形,她不卸磨殺驢都算是菩薩心腸了。想不到那個箏娘子還偏偏衝上來給她添堵來着!那她就偏偏不讓這娘們兒遂了心!
林福兒的拳頭往桌案上砸了砸,然後挑釁般地衝對面的王詹冷笑了起來。
王詹自顧自地舀着碧粳蓮葉粥。時不時地還往上面吹口氣兒,真是好一番氣定神閒的姿態。
箏娘子什麼的,關他什麼事兒?
他本就是無情之人,放在心坎兒裡的,也不過是寥寥二三人罷了。
“誰知道呢?箏娘子一向都是這樣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春杏撇撇嘴,她也十分不喜箏娘子那樣的女子,她不張口閉口狐媚子地叫都算是客氣了!
“那就請她進來吧,如今天兒是越發的冷了,可別涼着了人家。”冷嘲熱諷,酸言酸語,矯情巴拉,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地鄙視着那個女人。林福兒冷然一笑,往嘴裡送進一大勺桂花辣醬芥,呸——真他孃的鹹啊!
見林福兒還一副冷言冷語的模樣,春杏也樂了起來,遂爽朗地笑了起來:“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春杏仰着臉,有些得意起來,心中也多了一分成算。看來如今連大奶奶都瞧不上那狐媚子了,那可真是太好了,看她不可勁兒讓下面的人欺負死那個賤/人!
董箏很快便被春杏引了進來,她依舊蒙着面紗,纖纖弱弱的身姿,給人一種眉眼盈盈楚楚憐人的感覺。
“箏娘子來了啊,快坐吧,可用了晨食?”林福兒尷尬地丟下手裡的碗筷,扯了扯嘴角,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親切些。
王詹則旁若無人地拈起一顆冒着熱氣兒的水晶梅花包。
這場景把董箏直接給嚇得張大了嘴。
這這這……這王詹怎麼也在這裡啊!都這個時辰了,他不是該去衙門了嗎?
“看來是真餓了呀……”林福兒眼見董箏張大嘴盯着王詹的水晶梅花包猛瞧,心裡不甚滋味。
看來這箏娘子着實被人欺負得太狠了,如今一見大熱包子,那一對兒亮晶晶的眼珠子都快掉到餡兒裡去了,嘴還張得老大。
“是啊,估計是餓壞了,”知其來意的王詹拼命地憋着笑,眯了眯眼,然後夾了一顆包子放到盤子上,讓春杏遞給她,“這是大奶奶賞你的。”
“我……”董箏腦子一時短路,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春杏將盤子遞到她手上,她也不知不覺地給接住了。
“箏娘子,愣着做什麼,既然領了賞,還不快謝恩?”說這話時,春杏俊俏白淨的臉盤子上正露出得意而嘲諷的笑容。
“不……我不要這個!”箏娘子手上一鬆,不論是盤子還是包子都摔得一片狼藉,白瓷渣子,包子餡兒,滾得滿地都是,她眼圈兒一紅,趴在地上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大奶奶,妾身,妾身求您給我做主啊!”
林福兒明顯有些不高興了。
他們好心好意地給她送包子吃,可人家倒把一片好心當做驢肝肺,不僅將之砸了粉碎,還趴在地上哭着喊着求她做主,跟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這給臉不要臉的模樣,真是越看越覺得面目可憎了。
得虧她臉上蒙着白紗,不然林福兒真想往上頭戳兩個窟窿來着!
“做主?你在府裡吃不飽嗎?”林福兒捋了捋手裡的素絹子,漫不經心地問了起來。
“不……不……”董箏使勁兒搖頭,她既想把昨夜之事說出口,又顧念着王詹的虎視眈眈,急得她淚汪汪地糊了一臉。
林福兒白了她,嗤笑道:“既然吃得飽,那你讓我來做什麼主?”說罷還不忘極有氣勢地揚了揚素絹子。
“不是……是……是大爺!是大爺昨晚強要了妾身的身子!”說完就掩着面嗚嗚哭了起來,也不敢擡頭往王詹那裡瞧的。
“哦?”林福兒疑惑地看了看王詹。
只見該事件的男主角正氣定神閒地吃着皮兒薄餡兒大的金絲燒賣。
“哎,給我留一個!”林福兒忙將剩下的金絲燒賣劃到自己的管轄範圍,環着雙臂,不容旁人的窺視,虎眉虎眼地宣誓着主權,“燒賣留給我,你趕緊去處理你的好事兒!”
王詹:“……”林福兒纔是經歷了饑荒來的人吧?!
董箏:“……”就這樣完啦?原配夫人們不是應該一哭二鬧三上吊神馬的嗎?!怎麼林福兒倒跟沒事兒人似的?
春杏:“……”大爺和大奶奶真是恩愛啊,羨慕。
王詹裝模作樣地擦了擦嘴,然後慢條斯理地瞟了董箏一眼,沉聲問道:“箏娘子啊箏娘子,居然還敢誹謗縣官,你這膽子可真是不小啊!”
“我……我沒有誹謗!這是真的!真的呀!”董箏眼見與王詹說沒效果,乾脆就爬到林福兒裙邊,抱着她的腿就開始哭,“大奶奶,您要相信妾身的話啊,昨夜大爺的確是來棲月館強、強要了妾身的身子啊!”
“放你孃的屁!昨兒大爺不過是去外頭逛了一刻便回來了,後來還是我親自伺候爺去書房的呢!下作的小娼/婦,竟然還敢胡亂攀污爺們兒!”可巧她昨兒精神得很,怎麼也困不着,這才使得她得了這個巧宗兒,這箏娘子真是滿嘴噴糞胡說八道呢!
“這怎麼可能,那昨晚,我,我……”董箏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她突然覺得今日冒冒失失來到此處還真是個錯誤。
其實,她從開始算計王詹之時,便走錯了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若她願意老老實實地待在棲月館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姬人,王詹看在她那張臉的面子,未不會賞給她一個好的歸宿。可惜她動了歪心思,便生生將自己墮入萬劫不復之路了。
“你,該不會是被人給……”春杏深吸了一口氣,向來便直言快語的她這一刻卻哽得說不出話來。
董箏忙掩着脖子,尖叫道:“不,沒有,沒有的事!”
王詹微笑地望着她。
林福兒卻有些稀裡糊塗的,天性好奇的她也不得不腆下臉問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呢,”王詹輕吹着茶水面上的茶葉末子,笑得異常溫柔,“箏娘子不知與誰私通,卻偏偏要賴到我身上。福兒,我問你,這件事你相信誰?”
“廢話呢吧,你是我夫君,我不信你難道還要去相信一個姬人的話?”愚蠢,林福兒喝了口粥,白了他一眼。
就算是受白眼,此刻王詹也覺得無比甜蜜。
兩人輕輕巧巧的話兒,卻徹底將董箏打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從被人強要身子到與人私通,這性質可絕對不一樣啊。
“大奶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人……明明就是大爺,明明就是大爺啊!”董箏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怎麼整件事和她想的都不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