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最近出了樁新鮮事。
從帝君府門前經過時總能看到有隻灰色的小狐狸窩在旁邊的草叢裡,一臉癡漢狀盯着緊閉的大門,模樣兒可愛又可憐。
同時據多位仙家反映,他們府上每到夜裡就開始少東西。比如卯日星君家少了只小雞崽兒,廣寒宮裡少了只還沒睜眼的小玉兔。而隔天一早,又準能在帝君府門外的草叢裡找到所有丟了的東西。
時間久了諸神也都瞧明白了,原來白執帝君是被一頭膏藥狐給纏上了,這些雞呀兔子啊的,全是狐狸偷來討帝君歡心的。
好在丟的不是多貴重的東西,神官們沒打算追究,反而抱着看笑話的心態打賭,賭最後究竟是帝君先心軟收了這隻狐狸,還是那狐狸先氣餒撇下帝君一走了之。
白執是怎樣的存在?萬萬年前憑一己之力統一神界,三界六道莫敢不從,還沒人見他因何人何事作難過,偏偏卻甩不掉一隻膏藥狐,豈不稀奇?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進了招搖殿。彼時君玄正左手摟一個美姬右手抱一個少年,就着美人兒的手喝着甜蜜的葡萄酒。
墨中泛紫的桃花眼帶着醉意,勾起嘴角脣齒間溢着酒香:“呵呵,原來九叔不是不抱,而是時候未到,看來這份大禮,我還是送對了。”
一擡手,絲竹之聲戛然而止,身穿輕薄紗衣赤着雪白雙足的舞女們停下動作,行禮告退。君玄起身,整理好微亂的衣裳,空手一翻描金的摺扇便徐徐搖開,悠閒地踱出了門。
鈴鐺一直心虛將狐狸放走一事,怕遭責怪這幾日每見了君玄就遠遠躲着,這次他迎面走來卻躲也躲不過了,只好硬着頭皮迎上去:“殿下,小的一時貪玩才……”
“哎。”扇子一豎阻了鈴鐺的話,君玄不怒反笑,捏着他嬰兒肥的小臉笑眯眯道:“這狐狸,你放得好,該賞。”
鈴鐺一愣:“……賞?殿下,我沒,沒聽錯吧?”
示意鈴鐺跟上,君玄道:“就賞你跟着爺到巫雲山玩一玩,回來正巧趕得上去帝君府要回禮。”
外界鬧得紛紛揚揚,帝君府中自然也有個人過得不大安生。
白執素來偏愛四腳毛絨,萬萬年來從各界蒐集了不少珍品養在府中。怕是他平時和顏悅色的因此嬌慣壞了這些個小畜生,沒一個懂得察言觀色的,就連喝口茶的時間都會有幾個喜歡現眼色的跑來向他彙報外頭那隻膏藥狐的情況。
一會兒說它送來了只雞,一會兒又說它送來了只兔子,甚至連它窩在草叢裡打了幾次瞌睡撲了幾次蝴蝶都一一上奏,擾得他耳邊不得清淨,只好進了書房反關上門,將那羣小畜生都隔在了外面。
隨手從架子上抽出本書翻着,剛開始無法投入,半個時辰後竟也覺得書裡的故事有趣。不知看了多久,口有些渴,手摸到一邊,發現杯裡是空的壺裡也是空的。
欲張口傳喚童子倒水,見夜色已深又改了主意。提着水壺起身,出門時有幾點溼涼落在臉上,擡頭見是雨神正在布雨。仙界的雨與凡界的不同,別看它絲絲縷縷不急不驟,沾溼衣裳時卻能冷到骨頭裡,□□凡胎根本承受不住。
“帝君怎麼還沒歇息?”扶桑正拿着幾張厚毯子往動物們住的圈舍走,經過書房時看到白執站在檐下手中還拎着一隻空茶壺,笑道:“口渴了吧,您把壺擱那兒就行,等我送了毯子回來就去給您倒水。母獅剛生了一窩小雪獅出來,一個比一個可愛呢。”
白執沒動:“它還在嗎?”
“啊?”扶桑一愣,覺得這話沒頭沒尾的:“您問誰?”
“那隻狐。”
“走,走了吧。”扶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說:“狐狸多聰明啊,雨這麼涼,外頭又沒遮沒擋的,它覺得冷了自然就走了呀。”
“也是。”白執笑了笑,似銀非銀的眸子裡明滅不定,不再說茶水的事,轉身回了書房。
扶桑覺得他今晚有點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見下着雨也就沒仔細琢磨,加快腳步往圈舍的方向走去,忙完一陣兒就回了屋。
直到天亮雨停,出門聽到幾隻能說人語的動物在議論,說昨晚那狐狸沒有走而是躲在大門口的屋檐下避雨。
“屋檐不過半尺寬哪裡遮得住人呀,昨晚有風又有雨的,他渾身溼透凍得抖了一夜。”
真沒走?回想起昨晚白執在雨中出神又問他狐狸的事,扶桑心中有些不安,總覺得當時白執是動了惻隱之心打算出去的。若狐狸明明沒走,他卻回答“走了”,會不會誤了帝君的事?便急急忙忙跑出去確認。
屋檐下沒見着狐狸的影子就往草叢裡找,見狐狸常趴着的地方有片被壓彎的雜草,旁邊是兩隻新鮮的雞崽和一隻小兔,卻唯獨沒有一個灰色毛團,看樣子應該是走了,才徹底鬆了口氣。
想想也是,仙界的日曬雨淋憑□□凡胎少有受得住的,它能在外面堅守七天已屬不易,知難而退情有可原。只是這雞崽和兔子……猶豫了會兒,扶桑還是決定撿起來拿回府中。
幾隻初生的小雪獅還沒睜眼就開始窩裡鬥,有隻格外瘦小的被擠出窩餓了肚子,白執正抱着它用竹管喂牛乳。
他銀髮未束白袍微敞,仔細聞身上似乎帶着些酒氣,讓扶桑不由一愣——難道帝君昨晚回房後又飲了酒?
不過這味道淡淡的並不辛辣,反而帶着梨花的冷香,應該只是小酌幾口,還沒到醉的地步。
斂了心神,等白執喂完一管牛乳停下動作時他才走過去,輕聲說:“帝君,我剛纔出門看過,狐的確已經不在,不過它留了這些。”
“乖,再吃一口。”重新取了管牛乳動作輕柔地掰開雪獅的嘴巴,任對方用小奶牙磨着他的手指尖,頭也不擡淡淡地道:“它哪來兒的這些?”
“聽說最近卯日星君府與廣寒宮裡一直在丟東西,一家丟了雞崽,一家丟了兔子。”
“哦?”白執一頓,似銀非銀的眸子斜着掃過去,見幾只死物脖子上都有一排整整齊齊的牙印兒,快準狠,一看就知是一咬斃命。目光微瀲,嘴角彎起弧度,語氣卻還是不輕不重的:“倒是牙尖嘴利。”
扶桑沒聽出白執說這話是代表着高興還是不高興,便問:“那,帝君…是收?還是不收?”
“既然都拿進來了,就擱着罷。”起身將小雪獅送回母獅懷抱,白執淡聲道:“抽空包些銀子給卯日星君和廣寒宮送去,帝君府不能白拿了人家的東西。”
扶桑應了聲“是”,忙把東西送去後廚之後又跑到賬房支了些仙銀,半點兒不敢耽擱地送到廣寒宮,再跑一趟卯日星君的神殿。
聽說是白執帝君親封的謝禮,嫦娥仙子與卯日星君兩人無不惶恐,直說:“不過是兩隻兔子幾隻雞而已,帝君實在太客氣了,即使那隻狐狸不偷,若他老人家想吃肉了,我們還能不給不成?”
無非是幾句客套話,扶桑自然不會當真,笑着與人寒暄了幾句後就起身告辭。
回去後還未進院子就感覺到府中氣氛不對,有股寒意激得人後背生涼,像是出了什麼大事惹得帝君發了龍威——白執的元身是條龍,銀色的龍,上古神魔大戰中唯一活下來的獸神,也是戰神。跑進院子就看到所有毛絨不管是化了形的還是沒化形的都戰戰兢兢地在地上跪着,只有那頭叫“青蒿”的獵犬站在最前,神情冷傲地與白執對峙。
白執的神色依舊溫潤如常,唯有一雙銀眸銳利如刀,冷冷插在青蒿身上,周身散發出的威壓竟讓所有人都直不起身來。很少見到白執這般,扶桑好奇發生了什麼,便過去問旁邊一名看熱鬧的小童:“朱槿,我不在的時候出了什麼事,怎麼它們都跪着?”
原來,扶桑走後沒多久負責燒飯的朱瑾就將胡說送來的雞和兔都燉了湯給白執送去,退出房門時見帝君用湯匙在碗裡輕輕攪了一圈又一圈卻遲遲沒有喝,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湯都被攪得不冒煙了,立馬喝下去難道還燙嘴不成?”
“真沒喝?”
“後來才喝,但我沒瞧見,不過收碗的時候碗是空的。”
把湯送去朱瑾又去忙別的事了,幾隻小獸在院子裡追逐嬉戲。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他去收碗,穿過院子時聽到它們在說昨晚的事,提到外頭那隻膏藥狐。說它被雨淋了一整夜,一大早卻還是銜了兩隻雞來,可沒過多久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撕咬聲伴着狐狸叫,好像是它遭到了其它獸類的攻擊。它們幾個好奇跑出去看,發現草叢裡只剩了雞和兔子以及一灘血,卻不見了狐狸的影子。
“幾隻小獸正說到興頭上,恰巧帝君這時開門聽了個正着,之後……”頓了頓,朱瑾壓低了聲音道:“之後帝君的臉色就和現在一樣了,將所有毛絨都糾集過來一一詢問,兇手是誰暫且不提,總之一定要查出那隻狐的下落。”
扶桑望着白執,感嘆一聲:“這哪是‘詢問’呀,不用打不用罵的,只看帝君這眼神,明明跟‘嚴刑逼供’沒差別了啊。”
“你追咬那隻膏藥狐的事藍燦已對本帝說了,本帝不懲治你,並不代表本帝事事都縱容你。”白執淡淡地說,溫和的語氣比平時稍低沉了些。
“沒錯,之前我的確追咬過他。”青蒿道,一雙墨綠的眼睛裡充滿驕傲不甘,但更多的竟是沉痛:“我厭惡狐這又騷氣又矯情的物種,但今日這事不是我做的。”
“本帝沒說是你。”白執輕飄飄道:“但你是今日最早出門的,即使未曾參與此事,此事卻總與你脫不開關係。你若不實說,帝君府中怕是再留不住你。”
“……”青蒿一愣,倨傲的表情逐漸破碎:“帝君,爲了一隻膏藥狐您竟要趕我走?”
白執不語,無半分鬆動。青蒿終於還是退了一步,他苦笑一聲,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狐咬狐一嘴毛,這事若要追究,元兇該是帝君您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