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不負相思’,除非不害相思。”目光在扇面上一定,白執聲音淡淡。
“受教。”君玄裝模作樣地抱了下拳,下一刻又“唰”得展開摺扇輕輕地搖,笑眯眯道:“但是,不改。”
雲察燦金的眼眸閃了閃,倏地黯然下去。
這絲異樣沒能逃脫白執的眼睛,飲了口茶,低頭時嘴邊浮起一抹笑意,道:“隨你。不過本帝還是那句話,你若只是玩玩就別招惹人家動了真情,免得哪日想撇時你卻再也撇不清。”
君玄只笑得玩味兒,拇指將手中緊攥着的紅線搓了又搓,眼中的紫芒似乎又深了些,而線的另一端正拴在雲察的腳踝上。隨着他的動作,雲察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往旁邊挪了挪。
“既然九叔說什麼都捨不得將天|衣借出來,侄兒的事您老人家也就別操心了。”君玄笑着說,擡手斟了杯茶,自己飲了一半又將餘下的半杯送到雲察嘴邊,“小黑,渴了吧,來喝口水。”
“小黑???”胡說一臉問號,君玄怎麼給雲察起了這麼個難聽的綽號,這讓我們生性孤傲冷清的鷹王殿下可怎麼忍。
忙擡眼觀察雲察的臉色,果然見他已經冷了臉,翅膀一扇撲打在君玄臉上,非但沒有喝水,反而勢疾如風地一口啄下,君玄的手背立刻紅了一片。
白執挑眉:“你的這隻鷹,似乎不怎麼喜歡你爲它取的名字。”
“是麼?”疼得手顫了顫,君玄將杯子擱回桌上,扯着雲察腳踝處的紅繩輕笑:“肯定是因爲侄兒馴鷹馴的強度還不夠。聽說民間有種土方稱之爲‘熬鷹’,熬它個幾天幾夜它就老實了,或可一試。”
“你敢!”雲察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充滿警告意味的鷹嘯。也不知君玄聽懂還是沒聽懂,只見他眼尾一瞥,笑容越真:“有何不敢?試試也好,教你總不從我。”
不知是否錯覺,胡說好像從君玄的話中聽出些別的意思。而對上君玄炙熱卻又帶着點兒玩味兒的視線,雲察目光一縮,先移開了眼。
“呵呵。”雲察的躲閃似乎正中君玄下懷,他笑得越發放肆,手腕一翻合了扇子,左手扣住雲察的雙足一扯就將他整隻鷹攬在懷中。
“放肆!”雲察又是一聲鷹嘯,展開的翅膀上兩道金色羽毛像是兩道閃電,翅爪並用地試圖掙脫君玄。
而君玄這登徒子混多了風流場,什麼鎖身的手法沒用過,竟只用一條胳膊就別得雲察動彈不得,還故意用空出的那隻手在他沒有羽翼保護的柔軟肚皮上摸了又摸。
相識了三百年,胡說還是頭一次見雲察這座萬年冰山惱羞成怒,隔着細密的黑色絨毛都能瞧出他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白執冷眼旁觀了會兒,注意到胡說也在認真地看,伸手擋住胡說的眼睛,淡淡道:“咳,這裡是帝君府,不是你的招搖殿,你適可而止罷。”
“難道只許九叔圈養寵物,我要養一隻鷹卻不成?”說話時君玄沒看白執,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雲察,不過最終還是鬆了手。剛一得到自由,雲察立刻“呼啦”張開翅膀飛出去丈餘,落在地上時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着呼吸不穩。
見雲察這般模樣,君玄嘴角勾了勾,指尖捏着一小撮從對方腹部捋下來的柔軟絨毛放在鼻端輕嗅,慢條斯理地道:“不過——九叔,你確定要養這隻膏藥狐?”
白執眯眼,淡聲反問:“有何不可?”
君玄把玩着那撮鷹毛:“白執帝君想要一隻寵物,自然並無不可。可爲它取名字了?”
白執道:“未曾。”
君玄打量了胡說幾眼,輕笑:“我倒是想起一個名字來,與我家小黑有異曲同工之妙。”
“別別別!”胡說直覺君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聽到對方要爲自己取名字,立刻緊張起來,扯着白執的衣服央求着:“帝君,你可別聽他胡言亂語啊。”
果然,君玄說:“小灰,或者,灰灰。九叔覺得如何?”
“灰灰……”白執皺了下眉。君玄道:“你看它全身灰毛沒有一絲雜色,叫‘灰灰’是多麼形象生動不做作啊。”
胡說見白執似乎也覺得這名兒不大中聽,以爲他跟自己是站在一邊的,忙拉住他的手指,討好地晃着毛絨絨的尾巴:“是吧,帝君您也覺得不好聽對吧?”
小狐搖尾巴的模樣煞是可愛,白執心中微動,不由存了逗它的心思,裝着一本正經地思考許久,故意點頭道:“‘灰灰’此名不錯,那以後就叫‘灰灰’罷。”
說着,竟真的將胡說抱在眼前,戳着他溼溼的鼻頭笑眯眯喊了聲:“灰灰,灰灰。”
“灰,揮揮個頭啊灰!”見白執答應下來,胡說一愣。之前看到白執飽讀詩書,就以爲他一定品位高雅,想不到“灰灰”這麼土的名字他竟會覺得好聽。
終於體會到君玄喚雲察“小黑”時對方氣得想撓人的心情了,他也氣得想咬人,忍不住脫口道:“我纔不要叫‘灰灰’,難聽死了。其實我有名字的,我叫‘胡說’!”
此言一出,令衆人臉色一變。尤其是白執,手中的杯子一晃竟濺出幾滴滾燙的水來。
這聲音就像刻在他腦海般清晰,又像在隔世般讓他恍惚,似銀非銀的眼眸中有什麼濃烈的情緒在翻涌着,擁着胡說的手臂逐漸收緊。
胡說有些透不過氣,悶悶叫了聲“疼”。白執一怔,這才又放鬆幾分,輕輕揉着胡說的頭。
“狐狸,你怎麼突然能開口說人話了?”雲察嚴厲地質問他:“在天庭的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胡說沒意識到自己剛纔在情急之中說了什麼,聽雲察這樣問,以爲對方是在罵他,立刻兇兇地回道:“你纔不說‘人話’呢,我一直都說人話的好不好?”
君玄也回過神來,不好奇胡說究竟在跟誰說話,反而神色複雜地緊盯着白執的眼睛,語氣是少有的正經:“短短几日就讓一頭從未修煉過的狐狸開了口,九叔,你究竟喂他吃了些什麼。”
“……”白執垂着眼,看向胡說的眼神多了些以往不曾有過的深沉。良久,他才極輕地笑了一聲,擡起頭時神色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平淡。
修長的手指從胡說蓬鬆的絨毛中穿過,淡淡地說:“幾顆‘靈元金丹’加上幾次藥浴而已,本帝總歸不會害他,你慌什麼?”
“九叔你……”君玄欲言又止,默了半晌眼神一暗,兀自大笑幾聲,徐徐張開了摺扇,“也罷。狐狸,你剛纔說,你叫什麼名字?”
“胡說,‘胡說八道’的‘胡說’。”胡說道,得意洋洋地問:“這麼樣,比你那什麼‘灰灰’好聽多了吧?”
話畢,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正在講人話,聲音乾淨純粹,又透着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是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少年。
曾經一直羨慕雲察他們可以說人話,化人形,像凡人那般喝酒吃肉談天說地,還可以去一些只有“人”才能出入的地方戲耍。他也想修煉成人,但不知爲何,體內似乎總有一層阻隔害他即便將雲察教的東西全背得滾瓜爛熟卻仍舊不得其法。學了三百年,依舊是頭普普通通的膏藥狐,笨得連只兔子都捉不到。
如今終於開了口,離化成人形更近一步,胡說的喜悅可想而知。不經思索地,他最想將喜悅與之分享的人是白執。於是跳起來用短短的兩隻前爪勉強勾着白執的脖子,湊上去“吧唧”在人臉上吻了一下,開心地說:“帝君,帝君,我終於能說人話啦,開心開心開心。”
君玄似有深意地笑了一聲:“胡說八道好啊,這名兒取得真好。”
白執的眼神閃了閃,扯下胡說的小爪子,將他老老實實按在懷中,溫聲笑道:“本帝知道你開心了。你若再繼續喊下去,全天下也就都知道了。”
“哦。”胡說吐了吐舌頭,有所收斂。可還是抑制不住興奮,輕輕一躍下了地,蹦躂着跑到雲察面前搖着尾巴顯擺,說:“聽到沒,我會說人話了,過不了多久就能跟你一樣…嗯!”
沒等胡說把話講完,雲察一個翅膀扇過來就將他掀得在地上滾了三圈,同時一聲鷹嘯:“閉嘴!”
胡說的反應不慢,立刻意識到自己再說下去雲察鷹王的身份怕是要暴露,趕忙住了嘴。可跳回白執的膝頭後,還是忍不住得意地對雲察皺着鼻子做了個鬼臉:“過不了多久,我一定會變成人形的。到時候看你還敢不敢對我管東管西,操心得跟個老媽子一樣哼哼!”
然而,在場兩位又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容易就將這一狐一鷹之間的來往瞧得一清二楚。
白執不問胡說與雲察之間是什麼關係,而是將審視的目光投向君玄。後者一手托腮一手執扇,笑眯眯地就將所有責任推託了個乾淨:“你別看我,鷹是從巫雲山捉的,狐狸也是從巫雲山捉的,他兩個之前是不是認識,我卻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白執凝望着君玄,似在探究他所言真假。君玄毫不露怯,與之回視。片刻,白執擡手一揮撤了桌上的茶點,微微一笑:“送客。”
“欸,想多待片刻都不成。”君玄嘆着氣頗遺憾地說,臉上堆起的笑意卻十分討打:“既然九叔如此不近人情,得嘞,我還是回招搖殿繼續馴我的鷹吧。”
說着走過去抱起雲察,託着他兩隻精瘦的鷹爪擱在肩膀,一人一鷹揚長而去。
離開之際雲察回了次頭,望向白執的目光格外深沉。雖不知靈元金丹究竟是何物,但也大致能聽出個七八。
素聞天界的白執帝君偏愛四腳毛絨,但即便他真的要收胡說做寵物,也沒必要喂他吃金丹,拔苗助長罷?
可據方纔觀察,白執對胡說似乎並無惡意。相反,他對胡說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而胡說對白執的喜歡更是死心塌地,九隻鷹都拉不回來。不得已,他只好暫時打消了帶胡說回家的念頭。
而另一邊,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胡說心中卻有些擔憂:
雲察性子端方雅正孤傲矜貴,君玄這人卻慣使風流油腔滑調的,跟他在一起待久了,萬一不小心染上他這些惡習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