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哥……快坐。”馮麗娘聲音輕顫。
周東坐下，對着她的眼淚，很有些手足無措，“娘娘莫哭。您沒出什麼事吧？”
馮麗娘趕緊擦擦眼淚，“沒事沒事！把你嚇到了吧？我是太激動了。多年沒見，剛纔第一眼，都能沒認出來。還被周大人通身的氣派給驚到了！”
周東鬆了口氣，笑了：“娘娘一見面就掉眼淚，多嚇人。”
這一下，氣氛輕鬆了許多，彷彿又回到過去，他逗她笑的時候。
“別娘娘、娘娘的了。私下裡，你還按之前，叫我一聲麗娘吧。”
周東怔了一下，“好，麗娘。你過得怎麼樣？”
馮麗娘原本已經不哭了，這麼一聽，眼淚又流了出來。
“你這一下，倒把我問住了。我過得怎麼樣……要說，一個平民女子，還經歷了家破人亡，走到今天……”她伸出胳膊，看着自己的上好的絲綢和鑲着寶石的鐲子。
“應該是極好的吧……”
“即如此……那些已經過去了的苦難，就不要總去回憶了。瞧您現在……氣色這麼好，與小時候一樣。”周東柔聲勸。
“哪能還跟小時候一樣？人都老了。”
“哪有？前天看到王爺，今天看到您。若站一起，相當匹配，您毫不遜色！”
馮麗娘苦笑了一下，“你去看了趙嬤嬤嗎？”
“昨天去了。她女兒隨着萬哥外任去了。趙嬤嬤在做事的同時，還要帶孩子。挺忙的。”周東笑道。
“是啊。永樂那身子，我勸她不要去，可她不聽。”馮側妃眼神閃閃。
“永樂喜歡萬哥，放不開手吧……”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東哥，聽王爺說，你又升職了。”
“是。都是王爺的安排。”
“也是你自己做出來的。以前，王爺回來，總聽他提起你，現在……”她輕嘆一聲，不說了。
“怎麼了麗娘？你與王爺處得不好嗎？”
“沒有。王爺從無苛責，還把後宅交由我打理……所以，我纔有機會照顧親友……”
“說到這兒了……”周東站起來，“我回家就看到了，聽說了。家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關照。大恩不言謝……我都記在心裡了。”他深躹一躬。
馮側妃趕緊起身虛扶，“我做的，也是力所能及的。你要總這麼客氣，就是拿我當外人了。”
周東平復了一下心情，點點頭，坐下了。
“娘娘今天叫我來，有什麼話想說嗎？”
他並不傻。
馮麗娘，不跟自己在府裡見面……
雖然男女有別，尊卑有別。但一同長大的，王爺還要叫上舊友與自己接風，未必沒有見面的機會。
叫到這兒來，就是有事要說。
“一時，我都不知從何說起。東哥，我拿你，真當自己的親哥哥了。所以……有些不能對別人說的話……”
周東心裡五味雜陳，最後是感動，“麗娘，我也當你是自己的親人。周東是一個孤兒，差點餓死。如果沒進王府，哪有現在的日子？如果沒遇到你們，又哪會有朋友和親人？
你幫着我照顧家。當初的兄弟，扶持我做事，這纔有了今天。
所以，不管是什麼話，你想說就說。能幫的我絕不推辭。就算是你想的不當，我做不到的，也會寬解你一二的。”
馮側妃心頭一動，苦笑了：“東哥，我可不是什麼好女人。”
“你別這麼說……”周東趕緊說。
“真的。那時候，家族蒙難，九死一生。危機時刻，王爺猶如天神降界，拯救了我。那時少女懵懂，感念王爺的救命之恩。一心想着，用自己的後半生償還。所以，雖然知道這條路度不好走，還知道……”她深深的看着周東。
“別人的心意。但王爺一有那個意思，我就奮不顧身了！”
周東聽着，也在回憶過去：他比馮麗娘大幾歲，是個孤兒，被王爺手下的一名周姓護衛所救。隨意起了個名，放在王爺身邊。
他和幾個小夥伴，習文練武，長大後爲王爺做事。
後來，王爺把馮麗娘帶回來時，自己就看到她了。
他們都是從死亡邊緣掙扎出來的，如今不愁吃穿，還能認字學武。就算是趙嬤嬤和各位師傅管得嚴，那也快樂如神仙。
馮麗娘……一個清秀的小姑娘，學東西，總是那麼認真，刻苦。
犯了錯，被趙嬤嬤打手板，也只會躲小角落裡偷偷的哭。
剛開始，對她是同病相憐。會用費心盡力的搗騰點小物件：一串糧葫蘆，兩塊小點心。草編螞蚱，還在外頭野地裡的小花……反正就是這些零七八碎的東西，拿來哄她高興。
慢慢的，就變了心思。
自己功課好，人也有眼力。很討趙嬤嬤喜歡，趙嬤嬤也很喜歡麗婷。
有一次，自己偷聽到趙嬤嬤跟旁邊人說：這兩孩子，將來要能成了夫妻，也是一段佳話。等他們都有了事由，就可以提一提了。
自那以後，自己比以前更加的努力，更加的刻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小有成就，建個小窩，娶了她。
可是後來……她跟了王爺。
一個是自己最愛的，一個是自己最敬重的。
他無法責怪任何人，種種情緒，都掩藏在心裡。
那段時間，想着自己一個孤兒，來去無牽掛，活着沒什麼意思。
跟王爺出去做事時，真的是：哪裡有危險，他就往哪裡衝……根本不要命。
也許是走運，這麼折騰，別說沒死，連重傷都沒有！
於是，他比同伴，走得更高。
後來，在那邊救了個商隊，被其中的婦人看中，要把她侄女嫁給他。
其實，自己並不喜歡那姑娘，但他，實在是不想再一個人了。
曾有幾次，王爺想讓自己回京。但他，不知道回來面對馮麗娘時，會是什麼感受。
實在不想再經歷那些了。
而她的身份，也容不得半點不妥。
他緩聲說：“如今你這樣很好。身有誥命，還生了王爺的長子。”
“是啊……其實，王爺待我很不錯。這幾年，我殫精竭慮爲王府操勞。還歷經了周王妃的死……說不辛苦，也是不可能的……”
她轉聲又問：“你知道王妃新娶的王妃嗎？”
“聽說過，沒見着。”周東心想，果然與此事有關。
“她是平民出身，長相尋常，沒有才藝。我不明白，王爺爲什麼會娶她，而不是扶正了我。
明明當初，是他要留我在身邊的。
明明他不在府裡，裡裡外外都是我在忙。
明明，我給他生了長子。
明明，前王妃病痛之時，都是我細心照顧料。
就算王爺不爲我着想，也不紹哥兒着想？爲什麼非要讓他揹負一個庶長子的名頭？”馮麗娘又激動起來。
“麗娘，王爺做事，自有他的考量。我們不應該心有怨懟……”周東耐心的勸。
“可他若娶的是個世家貴女，我都不會不平！明明那個女子，處處不如我的！”
“那……現在，你想如何？”
“東哥，我要我的紹兒，得着王爺的一切！”馮麗娘堅定的說。
“可是麗娘……王爺於我們，生同再造！我們不能……”
“東哥！你想到哪裡去了？王爺是我夫君，是你的君主，是我紹哥兒的父王。我對王爺無絲毫的不利之意。但別人……我可沒那個義務！”
周東苦笑：“你想的容易，但就算是我升了職，能做的到底有限。總不能跑王爺面前，去提及這些吧。”
“我也沒要你現在就做什麼……就是希望，你從心裡向着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幫幫我。紹哥兒才幾歲？還沒開蒙呢！所以，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好事，總是要留給有所準備的人。而且，東哥，你現在可也不是孤兒了，有官職，有家庭，有前程。也要爲自己的兒子做打算！我紹兒若好了，你的兒子，還有什麼可愁的？他的起點，跟你可就不同了！”
周東聽了，也有些激動。終於點了頭：“不損害王爺的利益是基礎。在這之上，我可以爲你做事。”
“那就說定了。”馮麗娘輕笑。
開了頭，往後，就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