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殺!全殺光。,”
他一邊撒潑,一邊振振有詞,手裡道長劍見人就砍。突然,劍鋒向着德貴妃撲來。
昊麟衝過去,大叫,“不要傷她!爹爹,我是昊麟!你先把劍放下!”
“不放!”計錕充血的雙眼直瞪着昊麟,像看一個仇人,“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一定是沈喻派過來的!你是不是來殺甘棠的?我告訴你,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她!誰也不行!”
說完,他揮舞着長劍向昊麟衝來。
昊麟沒有武器,被逼得節節後退。眼看劍鋒就要砍到他的身上。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擋在計錕和昊麟之間。
來人如靈巧的貓輕輕把昊麟一推,彎腰避開飛來的劍影,混亂中拿住計錕的手腕,借力一擋,長劍應聲掉在地上。
寒光凜凜的長劍映着一張無神、潰散的雙眼。計錕的身體軟綿綿向後倒去,莫視伸手趕緊把帝王扶住。
“還愣着幹嘛?還不來扶住皇上?”
處在震驚中的人們回過神來,德貴妃哭着喚道:“皇上,皇上……”
計錕看着梨花帶雨的德貴妃,突然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精神。甩開內侍,向着德貴妃如花似玉的臉上就是兩記耳光。暴躁地吼道:
“賤人!都是因爲你棠兒纔會死!都是因爲你!”
昊麟急了,“不許打我母妃!我母妃不是沈方思!”
“她就是,她就是!”
計錕向着德貴妃起手又是幾拳。
“住手!”
昊麟額頭上青筋暴現,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拼個你死我活,卻被莫視狠狠拉住。
“莫視!你就眼睜睜看着我母后捱打嗎?”
“那是皇帝!”
昊麟發出一聲長嘯的怒號。德貴妃像破布一樣被計錕搖甩,鼻青臉腫,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皇上,皇上,我不是皇后,我是德妃!快吃藥,吃藥……吃了藥,你就不會再頭痛,你的甘棠就會來陪你!”
計錕潰散的眼神慢慢聚攏起來。他喃喃念着,“甘棠、甘棠!朕的藥在哪裡?快把朕的藥拿來!朕的頭都快疼死了!”
“藥……藥在這。”德貴妃剛打開手裡的金盒。
計錕抓起金盒裡的兩顆丹藥即往嘴裡放去,咀也來不及咀,和着唾沫就嚥了下去。
“皇上,慢點……快拿水來!”
吃過藥後的計錕像抽去骨頭的嬰兒,無力地軟倒在地上。德貴妃趕快跪下來,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膝蓋上。
“皇上,好些了嗎?”
他點點頭,看着德貴妃的臉,伸手摸了摸,“甘棠,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是妾。”德貴妃把他的手貼在自己高腫的臉上,“皇上,是妾來了,你高興嗎?”
“高興……怎能不高興……”
狂亂暴躁的帝王終於在湯藥的作用下安靜下來。服侍他睡着後,德貴妃才起身披衣來到殿外。莫視已經不見蹤影,身爲皇上暗衛司統領,本來就是來無影去無蹤。
昊麟一身輕騎裝束,正在喚內侍把他的寶馬牽過來。
“你又要走?”德貴妃攔住兒子,“你纔剛回宮。”
昊麟勒了勒額間的抹珠,回頭打量自己的母妃。花容月貌的臉上斑痕累累,更不消那些看不見的地方。
注意到他的目光,德貴妃忙轉過臉去。“我沒事,你別多想。”
昊麟譏諷地說道:“我還能在這裡待下去嗎?再留下去,我也要成瘋子了!天底下人都矇在鼓裡,受盡聖眷的貴妃娘娘十幾年來原來就是這樣承受聖恩——被揍得體無完膚!”
“閉嘴!”德貴妃怒喝,“傻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父皇是病了纔會控制不了自己。再說被天下至尊踢兩腳,打兩下又有什麼關係。每次皇上發狂之後醒來,賞了多少金銀珠寶給你,賜了多少田產給我。別人求都求不來這種恩典。”
“這種恩典我寧可不要!”
德貴妃哀道:“昊麟,我們不談論這個。行嗎?現在都什麼時候,馳睿都封了睿親王。如果我們再不加把勁,就沒有機會了。要是你當不上太子,母妃這半生所受的苦就都白費了。這纔是最要緊的啊。”
秋風漸起,吹散頭頂盤橫的烏雲,皎潔的月光照在昊麟石斧般堅硬的臉上。慘白的臉頰,一點血色都沒有,一貫的調笑和紈絝也都沒有。
宮裡人都嫉妒他母妃聖寵不衰,只有他知道這寵是什麼寵,恩是什麼恩?
皇上把長秋宮當做避風港,他中意的不是德貴妃這個人,是她手上的藥。是吃了這些藥,能讓他飄飄欲仙,如登極樂。在幻夢中,去見想見的人。
他從小看到的不僅僅是帝王身前的威嚴,更有帝王背後的脆弱和崩潰。威嚴有多高大,脆弱就有多低微。已經數不清多少次,目睹父皇在長秋宮發瘋、哭泣、殺人、叫喊。從最開始的害怕、惶惑,到現在的漠然。他心靈也跟着被扭曲了。
原來人是可以有兩面性的,一國之君尚且如此,他下面的臣臣子子在看不見的地方是不是更加不堪,更加猥瑣?
所謂的寬厚仁慈、慈悲恩愛,全都是謊話吧!
他再也不相信人,更不信人心。
“母妃,我不懂。”無知無覺中,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滑下。
德貴妃跟着一起啜泣,她不是哭自己而是哭昊麟,“昊麟,你不需要懂。”
“父皇究竟愛誰?”他狼狽地擦擦眼角的眼淚,抽泣道:“如果他愛邵甘棠,怎麼會忍心看着邵甘棠死?如果他愛你,爲什麼又會發瘋樣毒打你?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愛誰,還是誰也不愛?母妃,我是他的兒子,我將來會不會也變得和他一樣。”
“不,不會!”德貴妃握着他的手,哭道:“皇上誰也不愛,他只愛他自己。”
“但他爲邵甘棠發瘋!”
“不要高看了你父皇。他並非是爲邵甘棠發瘋,他是爲自己的無能而發瘋。先皇有十六個兒子,沈喻爲什麼不選別人而選擇了他?就是因爲看穿他的無能啊。沈喻文武雙全,天縱英才。最大的錯誤,就是逼死邵甘棠。讓皇帝有了憎恨他的理由。其實,沈喻不殺死邵甘棠,邵甘棠也活不下去。”
昊麟胸膛在月光下劇烈起伏,德貴妃爲他把披風繫緊,“起風了。你知道嗎?沈仙珠來癸水了……”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句話,又偏偏聯繫得那麼嚴絲合縫。
他的雙眸火亮地看着她。
知子莫若母,德貴妃輕輕搖頭。
昊麟頭髮都要豎起,撩起長長的披風,大步流星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