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安撕開包裝紙，咬了一小口，放回桌上。
“怎麼了？”藍琅予低聲問道。
“航航的股份……等事情辦妥之後，我會轉回給你們。”顧念安抱緊雙臂，噙着淚說道。
“我也不虧啊，你是按現在的市值給我的。現在抓緊把公司的股市拉上去，最近公司受的損失太大，很多訂單都耽誤了，要面臨的問題太多。”藍琅予沉吟了一下，低聲說：“不然，你就把公司轉讓……”
“不行！這是老太太和霍晟的心血，我一定要守住！說不定……哪天他真的回來了……”顧念安捂住嘴，終於沒忍住哭出了聲。
“媽媽你怎麼了？”盼盼聽到了，跑過來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臉看她。
“我……”顧念安搖着頭，說不出話。
盼盼着急了，麻利地爬到了大皮椅上，踮着腳去抱顧念安的脖子，往她的耳朵上吹。
“媽媽，你是不是耳朵痛啊，我給你吹吹！”
“不痛了……”顧念安抱着盼盼小小的身子，哽咽着說道：“謝謝盼盼。”
“媽媽不要和我說謝謝啊，你是我的媽媽啊。”盼盼難過地看着她，眼睛裡也蓄起了淚水。
“霍永仁已經被帶去警察局了。”聶新接了個電話，回來看到母子兩個抱在一起哭，眼眶一下就紅了。
別人看不到顧念安這幾天是怎麼熬下來撐下來的，他看到了。
從地獄裡掙扎着往外爬的過程，那就是用刀在身上一刀刀凌遲的過程，痛苦，卻沒辦法和別人訴苦。
“我沒事，盼盼，我們不哭，乖。等下爸……爸爸看到你眼睛腫了，會責備媽媽了。”顧念安給盼盼擦掉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爸爸不會責備媽媽的，爸爸說他最愛媽媽了。”盼盼捧着顧念安的臉，在她耳邊小聲說：“媽媽，你知道愛是什麼嗎？”
“愛是什麼？”顧念安忍着傷心問道。
“愛就是，親親……”盼盼兩根食指對着，臉上還掛着眼淚，小嘴兒已經咧開笑了，“爸爸親親媽媽，親親盼盼。”
顧念安實在受不了，站起來就往衛生間跑。
藍琅予跟過來，從她身後扶住她，輕輕地拍打她的背。
顧念安扶着盥洗池站了會兒，轉頭看他，沙啞地說道：“有點難啊……”
“能堅持嗎？”藍琅予把手機給她看。
“能。”顧念安點頭，挺了挺腰。
“那我們現在出發？”藍琅予擡腕看錶，低聲說道。擡眸時，看到顧念安沒反應，他才反應過來，趕緊用手機寫給她看。
顧念安摸摸耳朵，無奈地說：“聽不到，真的很腦筋，這助聽器作用也不大，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恢復。”
“會好的，我請的專家馬上就到，會給你治好。”藍琅予說完了，又拍額頭，拿着手機飛快寫字。
“不用寫了。”顧念安摁下他的手，小聲說：“我們先辦事吧。”
藍琅予笑笑，凝視着她的臉，用嘴型說給她看：“你會好的。”
顧念安看懂了，她抿抿脣，真誠地說：“謝謝你，藍琅予，謝謝你這幾天一直在幫我。我能挺過去，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藍琅予舉起手機給她看，“因爲你是霍晟的愛人，他曾經怎麼幫我，我就怎麼幫你。”
顧念安感動地看了他一會兒，往前走了一步，用力擁抱了一下他，
藍琅予的手指穿過她的短髮，輕輕地在她的後背上拍了拍。
“你們在幹什麼呀？”盼盼走進來，瞪着烏亮的大眼睛，驚訝地問道：“你們爲什麼要抱抱。”
“我在安慰你媽媽，她爲你爸爸受傷的事在難過。”藍琅予平靜地說道。
“安慰就是要抱抱嗎？”盼盼問道。
“很難過很傷心的時候就是要抱抱。”藍琅予點了點頭。
“那好吧。”盼盼走過去，輕搖藍琅予的褲腿，“那你也抱抱我吧，我現在也很難過很傷心。”
藍琅予把他抱起來，微笑着說：“我會保護你和你媽媽。”
“可是，這是爸爸才做的事啊，爸爸會保護我和媽媽。”盼盼聳聳肩，豎着大拇指說：“不過，我還是要表揚你，你是一個樂於助人的好男人。”
“哈哈……”藍琅予忍不住笑了，扭頭看着顧念安說：“這孩子真是個人精……”
他沒說完，顧念安哪裡笑得出來？她也聽不到盼盼說什麼！她就這麼看着盼盼，眼神哀傷。
“走吧，對方準備好了。”聶新過來了，催着顧念安她們出發。
“盼盼在家裡聽話。”顧念安把顧睿交給了保鏢，小聲說道。其實讓這麼小的孩子，身陷一大羣保鏢中間，並不是輕鬆愉快的事。但她現在只能這樣，在手刃兇手之前，她都必須要保證盼盼絕對安全。
盼盼住回別墅了，黃管家，航航都在那裡。保鏢增加到了十二人，都是從外地請來的，不會和當地人有任何接觸，確保保險安全。
“媽媽，你要早點回來哦。”盼盼坐上車，朝顧念安揮手。
顧念安彎下腰，親了親他的小臉，轉身走向了另一輛車。她堅絕要求去看看霍晟出事的地方！她必須去看，心裡纔會有底，說不定她能發現那些人沒有察覺到的細小的痕跡呢？說不定，霍晟他就是活着呢？
——
一路驅車趕往出事的大山，途中顧念安腦子裡幻想了千百遍霍晟就在那裡的某個小院子裡休養的畫面—— 她走進小院，看到霍晟正在院子裡坐着，腳邊臥着一隻大黃狗，狗兒甩着尾巴衝她叫嚷，然後霍晟慢慢擡頭看向她，脣角掛着她熟悉的笑容……
“念安，冷嗎？”藍琅予側過來，給顧念安身上蓋了一條毛毯，溫柔地說道：“你睡會兒吧，把眼睛閉上，到了我叫你。”
顧念安眨眨眼睛，轉頭看他。他的聲音透過助聽器，化成了細小的蟲子飛過的聲音，根本聽不清。
藍琅予輕吸了口氣，拿着手機寫：“你沉默不語的樣子，讓我很心痛。”
顧念安看了他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她不認爲藍琅予的話有什麼冒犯，畢竟藍琅予從精神到物質上給了她和盼盼最大的支持。她把他的話自動替換成了親情……
親情能在沒有血緣的、不是夫妻的兩個人中間產生嗎？她覺得是可以的，比如她和南寶兄妹。
又過了半個小時，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顧念安坐在車裡，好一會兒纔敢推開車門。
她將面對的是血淋淋的現實—— 霍晟就是這裡遇害的！
醫生根據聶新他們的複覈，還原了被獵槍擊中後背後對人的損害現狀，還有蘇志身上的子彈，殺傷力也極大，兩種槍傷在他身上，就算命大當時沒死，掉進山澗之後，也難逃死神無情的大掌。
她就是在這樣複雜的心情裡一天一天過熬過來，她不願意相信他真的離開了，但現場的痕跡又證明了他離開的事實。兩種定論像鋼鋸，無時無刻不在割裂她的心臟。
“念安，你還能反悔。”藍琅予把手機給她看。
顧念安搖頭，堅定地說：“上山，我一定要去看看。”
藍琅予只好讓人開來小麪包車，幾人改坐這個上去。
顧念安隨身帶了一瓶酒，一盒雪茄，這是霍晟平常喜歡的東西。她去陪霍晟品品酒，陪他聊會兒天。可能，他聞到這香味，就知道她來找他了呢？
顛簸了兩個小時，他們到了霍晟出事的地方。
遠遠地往上看，小院子就在半山腰裡。
林家所有人都被帶下山了，老兩口什麼也不知道，林大學只要一被問話就發病，林官威只知道咋呼，真正一和他說後果 ，他又嚇得尿褲子，哭天嗆地地求饒，說有人指使他乾的，問他是誰，他又誰都說不出來。交出來的號碼早就停用了，那號碼的主人三年前就死了。
手機號的實名制，在有關係的人的眼裡，只是笑話。
顧念安停在一片褐色的泥土邊，這地方就是蘇志和霍晟倒下的地方。這血就是他們兩個人的血。
她蹲下去，捧着頭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轉頭看向山坡下。
中了槍再滾下去，血沿着山坡一直往下染。現在樹樁上還有血漬。她的臉色開始發白，腦子裡的神經開始不停地跳。她哆嗦着手拿出雪茄，點了一根放在石頭上，小聲說：“蘇志，走好了。你家裡的父母親，由我們養着，絕不會虧待兩位老人，你放心。”
聶新蹲下來，把手裡的香菸放到雪茄邊，朝下面指了指。
他們要在天亮的時候，走完這個山坡，不然到了晚上，又不好找了。
顧念安站起來，跟着衆人往坡下走。
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斑駁血漬，簡直是烙鐵，燙得她眼珠子痛。她咬咬牙，死撐着走下了最後幾米的距離，到了山澗邊上。
和她想像中的一樣，雪化之後的山澗水很急，很混濁，衝打在石頭上，轟轟地響。霍晟就是順着這水往下漂走的嗎？她試了試水溫，刺骨地冷，凍得她連打幾個激靈，寒冽感從腳底一直衝到頭頂，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