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不見,額哲蓄起了鬍子,變得更健壯魁梧,黝黑的膚色,深濃如劍的長眉,神態舉止都像極了他的父親林丹巴圖爾。
至少,曾在娜木鐘的心裡,她以爲自己會跟着那個男人一輩子,她也曾有過榮耀和驕傲,可如今卻在盛京的皇宮裡憋屈地活着。
娜木鐘低頭喝酒,猛地灌下一大杯,指間的力氣,幾乎將酒杯捏碎。。
這邊廂,大玉兒扶着蘇麻喇的手,微醺的人,仗着幾分醉意,漫無目的地在宮內閒逛,初春微涼的風,吹得發熱的身體很愜意,她慵懶地對蘇麻喇笑:“這天就要暖和起來,一年又一年,日子過得那麼快,那麼快……”
“格格,咱們回永福宮吧,在外頭閒逛,着涼了可不好。”蘇麻喇心中隱隱不安。
“我沒有醉,只是不願醒。”大玉兒癡癡一笑,鬆開蘇麻喇的手往前走,走過一道宮門,腳下沒擡起來,絆在門檻上,整個兒衝前摔下去。
可從宮門外有人轉進來,正好將她攙扶住,大玉兒擡頭一看,心中猛地一緊,想要往後退,面前的人卻緊緊抓着她:“莊妃娘娘,您這是在向我投懷送抱?”
大玉兒奮力地掙扎,多鐸一鬆手,她朝後跌倒在地上,蘇麻喇跟上來攙扶格格,怒斥:“十五貝勒,您做什麼?”
多鐸去了義州城幾個月,今日突然回京,見宮裡有喜宴,且家裡女人孩子都已在宮裡,便也進宮來湊熱鬧。
沒想到和大玉兒撞個滿懷,他上前幾步,出言戲謔:“問我做什麼?你家主子最愛勾-引男人不是嗎,把人家的魂魄都勾走了,我也想試試看,是不是也會沉湎在她的美色裡無法自拔。”
這裡有動靜,自然吸引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多鐸見狀便不再胡言亂語,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命宮人們趕緊攙扶莊妃娘娘。
他揚長而去,留下一臉發懵的玉兒,蘇麻喇輕聲說:“格格,您清醒一些,您聽見十五貝勒說什麼了嗎?”
大玉兒當然聽見了,怎麼回事,多鐸爲什麼會知道,是多爾袞說的嗎,多爾袞他……
多鐸徑直入殿見過皇太極,大大方方地說他來時遇見莊妃摔倒,爲避嫌而不能攙扶,擔心莊妃娘娘摔着沒有。
哲哲立刻命人去查看,回話的人說,莊妃娘娘已經回永福宮,沒摔傷只是醉了。
多爾袞坐在席中,心中惱怒,他知道多鐸一定沒安好心,指不定還是他推搡了玉兒,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齊齊格道:“我去看看玉兒,爲了雅圖的事,她這日子是不能好了,哎……”
齊齊格離席,徑自來了永福宮,大玉兒正靠在軟墊上,數日不見,她憔悴了許多,齊齊格知道她爲了什麼犯愁,偏偏這件事,誰也愛莫能助。
“要不要我陪你去赫圖阿拉散散心,或是去別處,只不過別處沒有那樣周全的宮殿給你住。”齊齊格溫柔地問,“想去哪兒?正好天暖了,去那兒都成。”
大玉兒搖頭,神情淡漠:“去哪兒都一樣,躲不掉的。”
齊齊格嘆道:“雅圖的事兒既然已經定下,我也不多說了,我就問問,你是不是打算和皇上這麼一直僵下去?玉兒,你爲福臨考慮過嗎?”
玉兒卻目光銳利地瞪着齊齊格,她很清醒:“眼下該考慮的,難道不是雅圖一輩子的幸福?”
“我……”齊齊格被噎着了,一時無話可說。
“福晉。”蘇麻喇上前來,將齊齊格攙扶到一邊,“這些日子,提不得雅圖格格的事兒,一碰就翻臉,奴婢都被罵過好幾回,皇后娘娘也被主子嗆回去,連皇上都……”
正說着,雅圖從門外闖進來,她得知額娘摔倒,着急來看一眼母親,沒顧上齊齊格在這裡,就跑到了玉兒的身邊。
“嬸嬸在那兒呢。”大玉兒要女兒行禮,齊齊格走上前道,“你幾時這麼講究了,雅圖這不是擔心你嗎?”
“額娘,疼嗎,摔哪兒了?”雅圖擔心極了,忍不住責備道,“您今晚喝多了吧,真是的,額孃的酒量不好,總是不聽話。”
齊齊格笑:“閨女大了,就是咱們被管着了,東莪現在也跟個小大人似的,一會兒要我別喝涼的茶,一會兒要我加衣裳。”
大玉兒摸了摸女兒的臉頰:“去玩兒吧,你從哪兒來的?額娘沒事,你去玩,去陪大姐姐,姐姐她難得回來一趟。”
“嬸嬸,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額娘說。”雅圖卻轉身對齊齊格道,“嬸嬸能迴避一下嗎?”
玉兒道:“雅圖,不得無禮,你攆嬸嬸做什麼。”
齊齊格大度地說:“我是該走了,東莪一會兒不見我,又該鬧了。”
她和蘇麻喇互相遞了眼色,兩人便一道退下去,蘇麻喇請齊齊格慢走,她獨自守在門前。
屋子裡大玉兒凝重地問雅圖:“你要對額娘說什麼,說去科爾沁的事嗎?”
雅圖點頭,垂下眼眸道:“額娘,我若是願意去科爾沁,您會開心一些嗎?”
“別說傻話,你是爲了額娘。”大玉兒強硬地說,“就算無法改變你阿瑪的決定,額娘也不許你妥協。你現在說了軟話,將來會影響阿哲和阿圖,額娘守不住你,也想要能守住妹妹們。”
齊齊格回到宴席上時,恰見皇帝中途離席,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宴會時間長,過去也時常有這樣的情形,只是她沒想到,皇帝這會兒離開,是獨自往內宮去。
內宮裡靜謐無聲,其他宮裡的宮女大多跟着主子去前頭熱鬧,只有永福宮的燈火亮着,蘇麻喇的心思都在門裡的動靜,直到皇帝到了跟前才察覺。
她慌忙要行禮,被皇太極攔下,他親手掀起簾子,卻聽見玉兒的哭聲,再挑起幾分,便見她正抱着雅圖,哭得傷心欲絕。
“怎麼了?”皇太極皺眉問蘇麻喇。
“奴婢不知道,格格她說要單獨和娘娘說幾句話,奴婢就退出來了。”蘇麻喇紅着眼睛,其實她聽見了。
她聽見雅圖格格對母親說,她不願看見阿瑪和額娘翻臉反目,不願額娘過得痛苦,不願額娘爲了她,傷了夫妻情分。
皇太極在門前駐足片刻,大玉兒的哭聲漸漸停了,他正猶豫要不要進門,門簾嫌棄,雅圖一臉淚容地出現,說着:“蘇麻喇,打熱水來。”
迎面見阿瑪在這裡,亭亭玉立地姑娘淚中帶笑:“皇阿瑪,您也來看望額娘嗎,額娘又喝醉了,一點都不聽話。”
皇太極凝視着女兒,伸手溫和地抹去她的眼淚,雅圖仰望父親,強忍着哽咽道:“阿瑪,等我去了科爾沁,您千萬要看好額娘,別讓額娘多喝酒。”
“阿瑪知道。”
“阿瑪。”雅圖含淚道,“您別總顧着姨媽,多疼一疼我額娘好嗎?”
皇太極心頭一緊,女兒滾燙的眼淚,滑落在他的手指上,雅圖抓着他的手說:“阿瑪,我跟額娘說好了,我心甘情願去科爾沁,額娘不會再難過,真的,您別怪她了好嗎?”
這日宴席散去,多爾袞帶着齊齊格離宮,遇見多鐸和他的妻兒在前頭,他和旁人嘻嘻哈哈有說有笑,越發叫多爾袞憋的一肚子的火。
他估摸着玉兒摔倒和多鐸一定有關係,心裡恨不過,便對齊齊格道:“我有些話和多鐸說,你先上馬車去。”
“什麼要緊的事,不如回府裡說,這裡人多眼雜。”齊齊格很謹慎,“皇太極這些日子氣都不順,你們要小心。”
多爾袞猛地冷靜下來,他若去找多鐸算賬,鬧出什麼動靜,豈不是給玉兒添亂,她現在一定很痛苦,自己怎麼好再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永福宮裡,洗了臉的大玉兒,氣色好多了,皇太極最終沒有進門,她也不想見到他。女兒是跟着父親離開的,大玉兒再怎麼恨皇太極,也沒想過要挑唆父女感情,自然不會阻攔。
此刻海蘭珠回來,見屋子裡擺了兩口大箱子,她忙問:“玉兒,你要出門?”
大玉兒搖頭:“雅圖要跟她姐姐去察哈爾玩一陣子,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