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暗巷(二合一)

陳慶從周院出來,向着家中走去,剛拐過長平街口,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便悄然駛近,停在他身側。

車轅上,一個穿着樸素但眼神精悍的車伕跳下來,微微躬身:“陳爺,我家主子有請,就在前面巷口茶肆雅間一敘。”

陳慶問道:“你家主子姓甚名誰?”

車伕賠笑道:“我家公子姓黃,名明軒。”

陳慶腳步微頓,不動聲色的道:“帶路吧。”

黃明軒!?

黃家大公子,傳言黃家下任家主的人選。

“陳爺,請。”

車伕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後帶着陳慶來到了不遠處茶樓。

茶肆二樓臨窗的雅間,茶香嫋嫋。

一位三十歲男子身穿月白錦袍,氣度雍容。

這人正是黃家大公子黃明軒。

在他身後半步,侍立着一位面容普通老者,雙手攏在袖中,目光低垂。

陳慶眉頭一挑,一眼便看出這位老者乃是一位化勁高手。

黃明軒見陳慶進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伸手虛引:“陳兄請坐,冒昧相邀,還望海涵。”

陳慶依言坐下,“黃公子客氣。”

黃明軒開門見山,毫無拖泥帶水:“陳兄快人快語,明軒也不繞彎子。今日前來,一是爲徐姨娘此前對陳兄的冒犯,賠禮道歉。”

他微微欠身,姿態放得極低,“婦人短視,不識英才,言語多有衝撞,家父得知後,甚爲震怒,只要陳兄一句話,任憑陳兄處置,是打是罰,是逐是囚,黃家絕無二話。”

他語氣平靜,彷彿談論的不是自己的姨娘,而是一件可以隨時丟棄的物品。

陳慶眼皮微擡,沒有說話。

黃家好大的手筆,也好狠的心腸。

用徐秀華來做投名狀,既顯示誠意,又撇清了關係,更是一種冷酷的震懾,在家族利益面前,親眷亦可棄如敝履。

“其二。”

黃明軒見陳慶沉默,繼續道:“黃家願以最高規格供奉之禮,誠邀陳兄加入。白銀千兩,府城宅院一座,氣血丹每月三粒,更有我黃家秘庫收藏的拳經古譜,可供陳兄參詳。陳兄但有所需,黃家竭力滿足。”

這條件之豐厚,足以讓不少化勁高手心動。

“其三。”

黃明軒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陳兄與松風武館石館主的恩怨,家父看在眼裡,亦感棘手。石館主痛失高徒,此恨難消啊。”

他話鋒一轉,笑道:“不過,家父願親自出面爲陳兄說項!只要陳兄肯點頭,脫離周院,過往種種,黃家擔保一筆勾銷!石館主那邊,絕不會再因此事尋陳兄任何麻煩。”

拋出徐秀華做祭品,許以潑天富貴,再化解仇敵石文山,黃家這三步棋,步步精準,直指人心。

對於一個出身貧寒,外有強敵的年輕高手而言,這幾乎是無法拒絕的橄欖枝。

脫離風雨飄搖的周院,投入黃家這棵參天大樹,前路將是一片坦途。

陳慶卻是聽到話中關鍵信息。

此恨難消!?

他面色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殺意四起。

看來自己也要儘快動手了。

黃明軒給陳慶倒了一杯茶水,靜靜等候着陳慶的回答。

“黃公子擡愛,陳某愧不敢當。”

陳慶緩緩開口,語氣沉穩,“黃家之誠意,陳某已感受深切。只是此事關乎陳某武道前程與身家性命,需得慎重思量。容陳某回去,考慮幾日,再給公子答覆。”

黃明軒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失望和了然。

他端起茶杯,語氣聽不出喜怒:“陳兄謹慎,理所應當,黃家的門,永遠爲陳兄敞開,只是……”

他擡眼,目光深邃地看向陳慶,意有所指:“這高林的天,說變就變。機會稍縱即逝,陳兄還需早做決斷纔是。莫要等到風雨欲來,再尋棲身之所,到那時就難了。”

言罷,他優雅地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陳兄請便。”

“黃公子,告辭。”

陳慶抱了抱拳,起身離去。

黃明軒看着陳慶背影,冷笑道:“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渡自絕人,隨他去吧。”

陳慶從茶樓出來後,徑直向着家中走去。

韓氏從屋內走了出來,道:“阿慶,飯做好,在竈臺上。”

陳慶點頭道:“我知道了,娘你快回去吧,外面風大。”

陳慶回到屋內,拿出一粒血氣丸含在口中。

“差不多了。”

隨後便開始修煉釣蟾勁,頓時臟腑深處傳出的‘咕嚕’聲已連成一片,如同悶雷在腹腔內滾動不休,越來越響,越來越急。

體內的氣血翻騰鼓盪,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皮膚表面,細密的汗珠不斷滲出,卻又被體內勃發的高溫瞬間蒸騰,化作嫋嫋白氣繚繞周身。

釣蟾勁第三境成了!

但是這還只是剛剛開始。

只見陳慶裸露的上身肌膚下,彷彿有無數細紋在瘋狂竄動,筋肉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嗡……”

一聲奇異的震鳴,陡然從他骨髓深處透發出來!這聲音初時細微,彷彿金鐵相擊的餘韻,但瞬間便拔高、壯大,化作連綿不絕的雷霆轟鳴!

不是耳聞,而是直接響徹在他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骼、每一條骨髓中同時炸開、奔涌、洗練。

陳慶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震顫起來,幅度之大,幾乎要將他從牀榻之上飛出。

骨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一股沛然莫御、至剛至陽的力量,伴隨着這恐怖的雷音,自骨髓最深處洶涌而出,沖刷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劇烈的痛苦遠超以往任何一次叩關,彷彿要將他的身體從內到外徹底撕碎、熔化。

陳慶額頭、脖頸青筋暴凸如虯龍,牙關緊咬,嘴角已滲出殷紅的血絲,卻死死守住靈臺最後一點清明,全力運轉釣蟾勁,引導着這毀滅與新生的狂潮。

雷音滾滾,洗髓伐毛!

無數潛藏在血肉深處、經絡間隙、甚至骨髓本源中,經年累月積攢下的污穢雜質、藥毒淤積、留下的細微淤塞……在這洗禮下,如同烈日下的殘雪,迅速消融、瓦解。

嗤嗤嗤……

皮膚表面,一層粘稠腥臭、色澤暗黑如淤泥的油汗,混合着點點細微如塵的灰黑色顆粒,被狂暴的氣血硬生生從毛孔中逼擠出來。

轉眼間,陳慶整個人便如同剛從污濁的泥潭中撈出,覆蓋在一層厚厚的、散發着刺鼻腥臭的黑泥之下。

室內的空氣變得污濁不堪。

然而,在這層污穢之下,陳慶的身體卻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蛻變。

骨髓在雷音中煥發新生,變得如銀汞般沉重凝練,造血之力暴漲。

血液奔流間,竟隱隱發出江河澎湃之聲,色澤愈發鮮亮,帶着一種金屬般的沉重質感,幾近鉛汞。

筋骨皮膜在淬鍊下,堅韌程度更上一層樓,每一次細微的震顫,都蘊含着爆炸性的勁道。當最後一聲雷音餘韻在體內緩緩消散,屋內震顫停止。

陳慶猛地睜開雙眼!

釣蟾勁第三境——雷音洗髓成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氣息如箭,直射出三尺之外才緩緩消散。

感受着體內從未有過的通透、強大與掌控感,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似掙脫了無形的枷鎖。

血液奔流如鉛汞,臟腑堅韌似金鐵,骨髓沉凝若銀霜。

舉手投足間,力量圓融無礙,心意所至,勁力瞬息可至。

化勁大成?

陳慶五指緩緩收攏,感受着筋骨間涌動的磅礴勁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鋒芒。

縣兵大營,密室。

燭火搖曳,映照着龐青海的臉龐。

他面前攤開的,是堆積如山的鐵證:

仁合藥行夾帶私藥的貨單副本,蓋着漕運司異常放行印章的文書,黃家、朱家與血河幫、鍛兵鋪秘密銀錢往來的密賬,甚至還有松風武館接收標註爲“特產”實爲甲冑的簽收記錄。

這些縣城家族往往盤根錯節,誰也不知道是上面那個的暗子。

唯有拿出鐵證如山的證據鏈,方能令人信服。

龐九垂手肅立,低聲道:“大人,所有鏈條均已閉合,鄧飛虎館主已確認,廣昌柳老、鴻運林館主處也已暗中通氣,只待大人一聲號令。”

龐青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網該收了。”

他聲音低沉,帶着壓抑已久的雷霆之怒,“通知下去,明日丑時動手!首要目標黃府、朱府、仁合藥行、望遠鏢局總舵、松風武館!凡遇抵抗,格殺勿論!”

“是!”

龐九眼中厲芒一閃,身影迅速融入陰影。

密室內,只剩下龐青海一人,以及那跳躍的燭火。

醉仙樓,暖閣。

窗外寒風呼嘯,暖閣內卻是炭火熊熊。

“周院已是風中殘燭,周良那老匹夫重傷難愈,不足爲懼!但那個陳慶……”

石文山面沉如水,石文山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冷冷的道:“斷我徒兒耀輝前程,廢我高盛!此子,絕不能留!”

坐在他對面的兩人,正是血河幫副幫主餘澤,以及朱家重金聘請的供奉孟鐵手。

兩人氣息沉凝,眼神銳利,皆是化勁高手。

餘澤剔着牙,嘿嘿一笑,“石館主放心,家主早就不耐煩了,明日丑時,正是徹底了結的時候!周良老兒交給我就是了。”

孟鐵手則沉穩得多,他指節粗大、膚色黝黑的手掌摩挲着杯子邊緣,“石兄放心,明日我等定會竭盡全力。”

“多謝!”

石文山深吸一口氣,鄭重道:“事成之後,松風武館在商會新劃出的西市兩個鋪子生意,拱手奉送血河幫!另有一株珍藏的三年份‘火雲草’,贈與孟供奉,此草對淬鍊筋骨,尤其對手掌功夫大有裨益!”

餘澤眼睛一亮,兩個鋪子的油水,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他立刻拍板:“好!石館主爽快!明日丑時,我親自帶人堵住周院前門。”

孟鐵手看着石文山,緩緩點頭,“老夫的黑煞手,許久未沾化勁高手的血了。明日,老夫會盯死周良。”

他話語平淡,卻透着凜冽的殺機。

石文山寒聲道:“多謝二位!明日丑時,周院匯合,共誅此獠!”

他心中的恨意彷彿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酒宴散去,已是深夜。

風雪似乎更大了,鵝毛般的雪片密集落下。

石文山拒絕了車馬,獨自一人踏着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松風武館方向走去。

行至一條狹窄幽深、罕有人跡的背街小巷。

兩側高牆聳立,遮蔽了本就微弱的雪光,巷內更顯昏暗。

寒風捲着雪沫在巷中呼嘯穿行,發出嗚嗚的怪響。

異變陡生!

左側高牆的陰影中,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毫無徵兆地暴射而出!

速度快到極致,彷彿撕裂了飄落的雪花,帶起的勁風將地上的積雪瞬間犁開一道深溝!

沒有呼喝,沒有警示,只有最純粹、最致命的殺機!

一隻拳頭,裹挾着沛然莫御、沉重如山的恐怖勁道,發出沉悶如雷的低嘯,直轟石文山毫無防備的左側腰肋。

拳鋒未至,那凝聚到極點的勁風已刺得石文山腰眼生疼!

偷襲!?

石文山畢竟是化勁大成的高手,千鈞一髮之際,憑藉數十年生死搏殺磨礪出的反應,將全身氣血瞬間催谷到極致,整條手臂青筋暴起,倉促間以肘部向後猛力一頂,同時腰胯拼命向右擰轉,試圖卸力閃避!

“嘭——!!!”

沉悶如擂巨鼓的撞擊聲在狹窄的巷子裡轟然炸響!

石文山只覺一股難以想象的狂暴巨力狠狠撞在自己的左肘上!那力量之沉、之凝練、之霸道,遠超他預估!

彷彿不是拳頭,而是一柄裹挾着萬鈞之力的攻城巨錘!

“咔嚓!”

一聲細微卻令人心悸的骨裂聲清晰地傳入石文山耳中!

左肘處傳來鑽心劇痛,整條左臂瞬間麻痹,氣血逆衝,半邊身子都爲之痠軟!

他腳步連連後退,狠狠撞在右側冰冷堅硬的青磚牆壁上!

“轟隆!”

牆壁劇烈震動,積雪簌簌落下。

石文山眼前金星亂冒,五臟六腑彷彿都移了位,劇痛和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襲來。

他靠着牆壁滑落在地,右手死死捂住劇痛的左肘,驚怒交加地擡頭望去。

只見偷襲者穩穩落在巷子中央的雪地上,恰好堵住了去路。

那人一身便於夜行的深色勁裝,落在陰影之處,看不清楚面容和神情。

從身形上看,似乎很年輕。

風雪在兩人之間呼嘯盤旋,捲起地上的碎雪,如同碎瓊亂玉。

“好陰險的小畜生!不講武德!”

石文山強忍劇痛,掙扎着站直身體,眼中爆射出駭人的兇光,“藏頭露尾的鼠輩!你是誰?!”

來人沒有說話,虛步前探如靈猿踏枝,右手微擡虛引。

石文山看到那熟悉的招式,瞳孔驟然收縮,臉上浮現出震驚:

“是你?!陳慶!”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凝固。

巷中殺意,驟然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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