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完了,不是在郵輪的大廳裡,而是在島上吃的。
沒有引入阿蘇爾那些傳統規矩,什麼鳳凰王停止就餐後,其他人就必須立刻停箸的儀式,馬雷基斯都在聖火裡重生了,此刻誰還在乎那些。
於是,吃的是自助餐。常言道,有紅龍的地方必有自助,果然沒錯。
馬雷基斯這次沒有像在洛瑟恩翡翠海之宮那次那樣姍姍來遲,搞什麼壓軸出場的大排面,身後跟着芬努巴爾和埃拉爾德西,儀態萬千、目光盡收。而是自然而然地早早就在場了,誰讓他是今天的主角呢。
說是要大吃一頓,但他其實並沒吃多少。不是四千年後的第一次正式用餐,醫生警告他注意腸胃不能負擔太大。而是他是主角,他得端着,得拿着酒杯在場中晃來晃去,頻頻點頭示意,充滿儀式感。
算起來,酒是沒少喝,但他並沒喝醉,畢竟下午還有會。
而達克烏斯則徹底化身『家人俠』,幾乎全程都陪伴在家人身旁。
吃完了,就算告一段落。
該開會的開會,該社交的社交。
至於達克烏斯,他選擇在島上隨便逛逛。他對軍事會議並沒有多少興趣,雖然他在名義上是海軍的最高指揮,但他很少具體過問戰術安排,很多時候只是簽字確認。更何況,該協調的早在阿納海姆的時候就協調完了,該有的預案也早都擬好,層層上報,分毫不差。
當然,如果他逛完一圈回來,會議還在繼續,他還是會進去聽聽的。至少,作爲姿態得出個面。
“這不是典型的精靈建築風格,我保證。”雷恩說道,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像是憋了很久,終於找到機會宣泄一樣,“聖殿與露絲契亞大陸那些神殿城市的模式相呼應,結構、比例都很像。”
“有人認爲,是他們最早聯繫了阿蘇焉,並教導精靈崇拜祂。”
對於卡卓因的迴應,達克烏斯僅僅是用一個古怪的笑容,他甚至連頭都沒轉去看薩里爾一眼。
不然還能怎麼樣?
說一句其實你錯了,事情遠遠比這複雜?告訴卡卓因根本想不到,也不會接受的真相?沒必要,也沒意義。
如果原來只是猜想,那麼現在,基本就是實錘了,板上釘釘,跑不了的那種。
“這裡有多少守衛?”達克烏斯順手換了個話題,隨口一問。
“八百。”卡卓因答得斬釘截鐵。
“?”達克烏斯撇了撇嘴。
八百標兵奔北坡的八百,說好的一萬呢?說好的萬人不死軍呢?說好的波斯正統呢?不是說最初就有一萬嗎,直到終焉之時還一直是一萬。
這一現象催生了諸多傳說,有人說他們永生不死,亦或死後仍能復生。然而對此,鳳凰守衛一如既往地緘默無言,從未給與正面解釋。(高精7版軍書)
“你有什麼指示嗎?”
“沒有!”達克烏斯面無表情地答,他知道什麼時候該發號施令,什麼時候該保持沉默,“你有什麼想法嗎?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不知道……回去當我的貴族?要知道我還有繼承權,那可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卡卓因先是搖頭,隨後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浮誇地比劃着,就像要把他所能繼承的財富掏出來展示給衆人看一樣。
他的語氣輕快,甚至帶着點兒玩世不恭的自嘲,彷彿在這一刻,他又回到了第一次踏入這座島嶼之前,那種吊兒郎當、目空一切的紈絝子弟模樣毫無預兆地迴歸,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得放鬆而自然,像是久違地卸下了肩上的什麼重負。
“我支持你!”達克烏斯接住這個話頭,笑完後加了一句,語氣中充滿了誠摯與輕鬆,“我去做客的時候,你必須盡心的招待我。”
他知道卡卓因是真有實力,當終焉之時精靈撤到艾索洛倫時,三十支伊泰恩守衛僅剩在雄鷹門,跟隨伊瓦爾恩戰鬥的這一支。如同伊泰恩王國的其他難民一樣,這支部隊選擇向卡卓因效忠。不向馬雷基斯和伊姆瑞克的效忠的原因除了這倆人要爲他們衆多戰友的死負責外,他們還有的選。
實際上,卡卓因與伊瓦爾恩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這也是當時貝爾-艾霍爾來到島上時,第一眼就認出卡卓因的原因。
“沒問題!”卡卓因答得很快,但話鋒很快一轉,聲音低了下去,笑容也逐漸淡去,“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沒了指引之後……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留在這裡?”他喃喃着,語氣中不再是笑意,而是某種被壓抑的困惑與迷惘。
最後,他把目光落在達克烏斯身上,眼神比語氣還要誠懇。
“你的建議是什麼?”
“是建議,”達克烏斯挑了下眉,平靜地問道,“還是指示?”
“建議?”卡卓因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點頭,確認了自己的立場。
“這是一座聖殿,而不是一座堡壘。”達克烏斯緩緩地說,像是在用語言勾勒一幅極其宏大的圖景,“這裡有古老而強大的牆壁編織成的空間結構,這裡有一個極其強大的存在。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座堡壘,它足夠宏偉,也足夠堅固,但問題是,這裡沒有足夠的戰士來抵禦強大的敵人。面積太大了,守衛太少了,冗餘的空間成爲了負擔,而非優勢。”
當他不着邊際的話語說到一半時,身旁的隨行者齊刷刷地看向他,有的面露嫌棄,有的暗自翻白眼,有的像沒聽到似的,一副面無表情地放空狀態。
他頓了一下,乾笑了一聲,那種感覺就像是他講了個只有自己懂的冷笑話,不但沒引發共鳴,還讓人感到氣氛一瞬間凝固。但他不認爲他的話有問題,反而一點毛病都沒有,事實就是事實,不管講出來多突兀,多不合時宜。
畢竟他知道,納卡里入侵過這裡的。
強大的存在確實存在,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在沒有引導的情況下,響應時間太長,前搖的讀條時間簡直長到令人髮指。
長到什麼程度?
長到納卡里在這期間都完成了它想做的事,然後從容撤離。
在達克烏斯看來,有種發郵件的感覺?
平時信徒與阿蘇焉聯繫採用發郵件的形式,對於鳳凰守衛這些核心信徒,阿蘇爾通常會回覆,至於往來時間嘛……
而對於其他信徒而言,多數是已讀不回,或是乾脆接收不到。
科洛尼亞和泰格里斯的做法更像是……打視頻電話,直接、有效,但勁也大,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馬雷基斯嘛……更像是順着網線鑽過去。
另外,在終焉之時的時候,艾斯林率領的海軍艦隊圍攻過這座島,當時的防守方是鳳凰守衛和伊姆瑞克領導的卡勒多系。
保不準哪天,反過來呢?
伊姆瑞克率領巨龍軍團襲擊這座島,鳳凰守衛和附近的海軍艦隊進行防禦?“抽出五百鳳凰守衛,由你率領,組成……近衛?不應該這麼稱呼,應該……”達克烏斯說着,語氣裡帶上了點遲疑與躊躇,他的眉頭輕輕皺着,感嘆着搖了搖頭後,斬釘截鐵地說道,“將阿蘇焉之子調過來,由埃拉諾率領,瓦蘭迪爾和瓦蘭納爾負責協調。這裡太過重要,不能出任何問題。”
理論上,這種操作確實是對島上防務力量的一次補強,至少在紙面上看似更加周全了。但也就那回事,他心裡清楚得很,阿蘇焉之子本身就人數稀少,最初是艾尼爾的老底子,加上後來補充的阿蘇爾,兩撥人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千兩百人出頭。
很多後來轉移到艾希瑞爾的阿蘇爾,精神狀態無法承擔起真正戰士的職責。他們只能做一些有限的基礎工作,也就是被分配到庫約省,參與葡萄種植事業,或者交由芬雷爾進行長期治療——這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有一種大型療養院的美。
戰鬥,早已是遙遠的記憶。
加維諾和埃拉諾,是堂兄弟關係。兩人血脈相連,但信仰不同。加維諾不是阿蘇焉的信徒,他信的是庫諾斯與德拉科拉,走的是艾尼爾的迷蹤客路線,也就是被稱作森林之怒的道路。他此前一直擔任協調事務與信息傳達的角色,極其重要。
但現在,局勢變了,格局翻轉,命運被打破了,棋盤重設。
達克烏斯準備將加維諾抽調出來,重新安排其職務。按傳統,加維諾所在的德納里斯家族在成爲艾尼爾之前,世代爲海衛,歸屬海軍系統,理應歸隊。
然而,除了傳統,還有個人意願。
加維諾的意願是進入韋蒂爾所掌管的那個特殊部門,那個負責人事調查、反滲透與反混沌的秘密體系,像至今還駐守在納迦羅斯的凱瑞蓮和卡勞娜那樣,藏身黑暗之中,爲精靈社會掏出毒刺。
這種選擇幾乎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復仇女神德拉科拉的信徒,大多都是如此,他們的忠誠不需語言,他們的信仰註定讓他們成爲最鋒利的刀刃。
“烈焰之心!”
達克烏斯點了點頭,卡卓因的話,算是認可了他的建議,這是他願意看到的進展。
他太明白奧蘇安的政治生態了,在這個講究出身與傳統的地方,鳳凰守衛圍繞在馬雷基斯身邊,所能帶來的影響力,可比阿蘇焉之子要大得多。
政治、宗教意義遠勝戰術意義。
就像他當初讓納倫蒂爾負責奧蘇安的宣傳工作一樣。
不然又是臭殖民地的來奧蘇安要飯了,阿蘇爾只認鳳凰守衛,阿蘇焉之子是什麼野雞組織?
如果接下來的薩芙睿之行順利的話……
“烈焰之心?”達克烏斯稍稍回神,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看見卡卓因投來的探詢目光。他頓了頓,嘴角微微上揚,“挺好,在命名方面,你比我有天賦。”說完,他擡起右手,毫不吝嗇地對卡卓因比了個大拇指。
儘管命運被打破了,但有些事情……終究不會改變。
在終焉之時,剩餘的精靈遁入艾索洛倫後,卡卓焉舊部中所有幸存者重新整編,化整爲零,再聚爲一,彷彿火焰尚未熄滅的餘燼,在黑暗中悄然凝聚。
與卡卓焉一樣,他們也失去了對未來的預知力,但他們並未因此動搖,烈焰之心依舊與隊長一同堅守信仰,哪怕前方再無光明,哪怕道路盡頭是死亡,他們也未曾動搖。
最終,在命運的黃昏中,他們隨卡卓焉參與了最後的戰役——米登海姆之戰。
“你對我堂姐的事情怎麼看?”話鋒一轉,達克烏斯換了個話題,平靜地開了個頭,隨後拋向一直沉默不語、只是默默觀察周圍的薩里爾。
“站着看,不然呢?我盤在法杖上看?”薩里爾頭也不回,語氣裡帶着一點懶散的俏皮。
“幽默!”與其說是被逗笑,不如說是被氣笑的達克烏斯擡手無奈地比了個大拇指,他能感覺出來,此刻的薩里爾非常的放鬆、灑脫,不再像以前那樣揹負着沉重的枷鎖。
“她需要時間沉澱。”薩里爾乾笑一聲,語氣一轉,“不久後……她會追趕,直至超越卡勒多!”
這句話像是一道雷霆,劈入了達克烏斯的耳中。
他沉默了。
因爲這句話,實在是太過震撼,薩里爾所說的卡勒多,不可能是指那個卡勒多王國,而只能是那個傳說中的存在——馴龍者卡勒多。
也就是說……
這一刻,達克烏斯挺直了胸膛,動作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挺直得像十九世紀大嚶帝國最貧困的工人想到帝國橫跨五洋的艦隊與取之不盡的財富時那樣驕傲、那樣自豪。
他有理由這麼做,他知道,在另一條時間線上,根本沒有珂利歐科洛尼亞·赫爾班這號人。可能死於某次戰鬥,可能在詛咒的陰影中被命運悄然吞噬,根本就沒練出來。
而現在,在他所身處的這一條時間線下,在他的推動與影響之中——他的堂姐活了下來,不僅活了下來,而且在黑暗與命運的夾縫中崛起,最終成長爲一個足以超越卡勒多的存在。
這不是幻想,這是現實。
他確確實實改變了命運的流向,他有理由挺起胸膛。
“這……”一旁的雷恩搖了搖頭,眼神複雜。他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他和科洛尼亞關係極好,從納迦羅斯到埃爾辛·阿爾文,從克拉卡隆德到赫斯歐塔,他倆早已建立起超越語言的信任。
當年戈隆德之戰,他和科洛尼亞被達克烏斯一道派往露絲契亞大陸,從克拉卡隆德出發,以最原始的方式,陸地橫穿,披荊斬棘,一路翻山越嶺,幾經波折才抵達赫斯歐塔。
此後,他倆一同參加了無數次戰鬥、冒險與任務。
在露絲契亞大陸,他倆與科威爾、吉納維芙一同潛入混沌信徒營地;在勞倫洛倫,他們這四人組與託蘭迪爾、加維諾一同大鬧速林堡,經歷了難忘之夜。
每一次戰鬥,每一次危機,他們都共度生死,彼此託付。
現,她變了,搖身一變,成爲一個能與卡勒多相提並論的存在。
或許……他應該找個時間,和科洛尼亞好好聊聊,讓其成爲他那有着第二視的大女兒的導師?
與雷恩不同,達克烏斯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好在他有時間,不急於一時。
很快,卡卓因把他們帶到了聖殿深處,來到一個由鳳凰衛隊守衛的拱門前,穿過拱門後,是一個冒泡的溫泉。
“要淨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