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道夫購入了車機卻沒有用上,概因維克托·薩拉。
他認可、讚揚這機器的每一寸智慧,卻又提防使它動起來的燃料——白煤是否真的‘無害’?
如果真像倫敦城的市民一樣相信報紙上的字,他壓根賺不了這麼多錢。
報紙上的大標題:
「蒸汽與鋼鐵的新時代!」
附幽默小字:
「無害、便捷、高效。」
「本人預計半年後,倫敦城裡的馬將全部失業。」
其後用了大篇幅詳述這種‘無需鞭子的聽話機械’究竟在哪幾個方面勝過動物,並呼籲市民們‘準備好先令’——當這嚇人機器量產,價格變得友善起來後,馬車將不再是某一類人物的奢侈品。
此時,倫敦城的車伕們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種自帶‘手動舵盤’的機器究竟會在哪一個瞬間淘汰掉他們:
大多數車伕對此持樂觀態度,認爲即便不需要馬匹,市民們仍然需要他們這些‘勤勤懇懇’、‘老實忠厚’的執鞭人。
蘭道夫卻並不這麼認爲。
頂頂精明的商人先生陷在沙發裡,向羅蘭描述自己推測的‘未來’——如果機器能夠替代馬匹拉動車架…那麼,它爲什麼不能拉動更大的東西?
就像火車。
無非是繼續增添動力罷了。
簡單計算:一輛馬車乘坐四個人,需要一名車伕,一架馬車。
倘若將馬車‘放大’。
可以乘坐四十個人——卻依然只要一名車伕。
這已經不是車伕、車行與機器之間的利益爭奪,它涉及到了整座城市的交通秩序,以及,長的令人心驚的、前所未有的、利益龐大的產業鏈條——到頭來,成立公司,參與規劃並持股的自然少不了王室。
其次是共持權財的老派貴族。
再然後。
纔是‘泰勒’或‘雪萊’這種空有財富的‘市儈商人’。
“如果我再‘狂妄’些推測,羅蘭…關於‘公共蒸汽車’的路線,也許會影響到土地的價格與店鋪的租金…不,羅蘭,我敢肯定,一旦‘公共蒸汽車’出現,倫敦某些區域的房產就要漲價了…”
羅蘭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扳手卻罕見稱讚了對方。
「他真的很聰明。」
-
解釋一下?
「以你的智慧,我很難給你解釋清楚。」
羅蘭:……
他可以自己問。
問最最專業的人。
…………
……
第二日,和費南德斯約好去豐塞卡之家。
“我原本以爲她夠聰明瞭。”
靜音馬車裡。
爐子上煮着一壺紅茶。
這並非審判庭的‘公車’,看佈置也知道——糙漢子用上半年,車裡的腳墊、壁布就要起毛,器皿也丟三落四,從銀換成銅,再從銅換成鐵…你根本弄不清是誰拿走的。
這輛車不同。
上下左右都用天鵝藍裹了個嚴嚴實實,就連茶壺都是新的。
“審判庭新來的車。”
費南德斯說,伸出三根指頭。
“…這個數,我買下來了。”
“我們並不缺馬車用,費南德斯,”羅蘭不明白他爲什麼非要花錢買下一輛馬車,哪怕佔審判庭的便宜——他連個正經住處都沒有,無論出任務,或者去花街,從來都是審判庭的馬車接送。
“也不非得我自己用。”糙臉浮現一絲溫柔。
羅蘭眨了眨眼:“吉爾絲·豐塞卡女士?你爲吉爾絲·豐塞卡女士買的?她應該不缺——”
喔。
羅蘭想起這馬車外壁的花紋,黑色燙金的車廂,恍然大悟。
審判庭的馬車當然和車行買來的架子不一樣。
這可是審判庭。
“怪不得。”
羅蘭把腿一翹,躺進軟墊子裡揶揄:“怪不得,費南德斯,怪不得。這算新婚禮物嗎?”
“…執行官是不會結婚的,”費南德斯瞥他,咕噥:“我只是想少點不長眼的…我沒空和那些跳蚤東拉西扯…”
“新車?”
“新車。”
“新車就是不一樣。窗子關得更緊,甚至聽不見外面丁點聲音…”
“那當然了。”
費南德斯揚眉,剛要開口炫耀,就見羅蘭搖動車鈴,將前方的小窗子拉下來,吩咐車伕:“先繞着倫敦來兩圈——走泥最多的路。”
費南德斯:……
小混蛋。
…………
……
關於倫敦城的變化,費南德斯並沒有比羅蘭多上幾分準備——真正的浪潮來臨前不會有任何徵兆,甚至多數人被捲進了漩渦才堪堪弄清楚身處何地。
當費南德斯反應過來時,街上已經開始來往起這隆隆冒煙的東西了。
他說‘車機’的奧秘目前掌握在灰黨手中,而‘白煤’則對半開:灰黨一半,秘黨一半。
(所以秘黨中的老東西們討厭這種大機器也不是沒有理由,因爲除開所謂傳統,他們從裡面得不到半個子兒。)
“你的小姑娘可出名,出大名了,羅蘭。”
“坦白說,我並不小看德洛茲的智慧,”羅蘭搖頭:“但我想,這機器並非德洛茲研製出來的…”
他還記得在女王學校見過的那位老先生。
查爾斯·巴貝奇。
以及他身後那‘座’巨大的、由銅管和齒輪構成的神秘儀器。
“誰知道呢。我弄不懂這些算數腦袋成天想些什麼——科學…最近聽老赫勒說,他們還給研究這玩意的人起了個稱呼:科學‘家’。”
科學…家。
羅蘭望着窗外駛過的機器,以及那坐在車頭,相較其他而自慚形穢的車伕…
“這一點都不丟人。”
“你說什麼?”費南德斯愣了一下,順着穿過玻璃的視線,看那駕駛過的馬車:“哦,你說車伕?當然,對這些蠢東西來說,和其他人不一樣,已經足夠讓他們感到恐懼了…”
“審判庭不打算買一批?”
“當然打算——老赫勒負責。據說現在的型號不夠完善,不是這兒有毛病就那兒出問題,再等上兩三個月——說起來,這裡面還有個樂子,”費南德斯興致勃勃坐起來,臉上寫滿了促狹:“「大漩渦」抗議了。”
“抗議?”
“抗議了。他們認爲,這種有違自然道與律的‘邪惡鐵殼子’,絕非一條正確的道路——那不能讓人類、人類的社會變得更加美好,不會給世界帶來真正的光明…”
“礦石火車機的奧秘,到底掌握在誰的手裡?”
費南德斯靠回軟墊:“那就要問問你的小學者了,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