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嶺走出土溝,猛然看見這麼個可驚可駭之物,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兩個人也是一臉迷惑。我們且驚且行,再往近處走,看得更加清楚,嶺下是一個直徑百米,高約十幾米的環形村落,外頭是環形夯土牆,圍成圈的房屋分爲內中外三層,每圈房高也是三層,頂層鋪黑瓦,當中是凹進去的圓形天井,壁壘森嚴,看起來簡直像個巨大的碉堡。
大煙碟兒和厚臉皮看得目瞪口呆,房屋怎麼會造成這樣,也太奇怪了,他們倆人一個說是飛碟,一個說是蘑菇。
我告訴他們:“聽聞古時有駐軍的屯堡,也有村子爲了抵禦盜匪劫掠,同宗同族聚居而成的村堡,把房屋造得和堡壘大宅相似,豫西民風彪悍,解放前出過無數趟將,所以深山裡有碉樓形的村落不足爲奇。”
大煙碟兒道:“原來如此,看這村堡的樣子,至少有四五百年了,裡頭能沒好東西?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們弟兄的時運一來,擋也擋不住。”他不忘囑咐厚臉皮司機,讓他嘴上多個把門的,不該說的別多嘴,否則傳揚出去,連村裡的植物人都知道我們想幹什麼了,老鄉們還不得趁機哄擡物價?
說着話,走到村堡門洞跟前了,這村堡相當於住着幾百戶人家的大屋,但山脊上的田畝皆已荒蕪,雜草灌木叢生,村堡外圍只有一個城門般的石拱門洞,牆皮全掉光了,露着裡頭的石壁,帖着古舊殘破的門神畫像,看起來十分詭異。
有兩個村民帶着條大黑狗在門口坐着,其中一個刀條臉的老頭正在抽旱菸,看見我們走過來顯得很吃驚,他起身問道:“你們是從哪來?通天嶺下只有一條險徑可通,你們來的方向可沒有路。”
我上前說道:“老鄉,我們從烏鼠洞經過,半路上車翻進了土溝,好在命大沒死,轉了半夜才走出來,現在是又累又餓,能不能借我們個地方歇一下?”
老頭說:“可真是命大,趕緊進屋坐下,等我做晌飯給你們吃。”說完,他招呼另一個村民,那是個憨頭憨腦的傻胖子,倆人引着我們往裡走。
圓環形村堡規模奇大,走進來比在外面看更加宏偉,內部是懸山頂擡樑,高有三層,每一層的房屋也有三圈,一層連一層,一圈套一圈。
刀條臉老頭把我們領進西面一間屋子,他說由於缺水,村堡已經很多年沒人住了,只剩下他和傻子守着祖先廟,是爲了不讓祖廟香火斷掉,老頭再三叮囑我們:“如果沒有村裡人領路,你們千萬不要亂走,咱這老祖先傳下的八卦陣,三重三層房屋一律按八卦排列分佈,八八六十四卦,卦中有卦,卦中套卦,每六房爲一卦,兩卦當中有隔火牆,一卦失火,不會殃及全樓,關閉了迴廊中的卦門,各卦自成一體,開啓卦門,各卦還可以互通,一旦有土匪闖進來,村民合上卦門,土匪就成了甕中之鱉,外邊的人進來,肯定會迷路,困死在裡頭也不出奇,看我嘮叨這麼多,是真怕你們出事……”
說到這,刀條臉老頭點上油燈,等我們在屋裡坐下了,他讓傻子在旁邊陪着我們,自去竈前生火燒水,那個叫傻子的村民憨裡憨氣,蹲在屋角掰手指頭,對我們三人視而不見。
我看傻子沒注意我們,擡眼四處打量,房屋造得很堅固,石桌石凳石牀,牆上帖的神畫顏色都快掉沒了,相框裡還擺着幾幅泛黃的黑白照片,背景全在村堡之中,都是許多人的合照,想必是當年住在這裡的村民,其中一張照片,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我和大煙碟兒盯着那張舊照片,相面似的看了半天,照片中的幾個人有老有少,是在村堡某間大屋裡拍的合照,人倒沒什麼,屋中的擺設可不一般。
大煙碟兒指着那張照片正中一位老者端坐的椅子,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說道:“要是沒看錯的話,很可能是幾百年前的盤龍沉香椅。”
大煙碟兒低聲對我和厚臉皮說:“沒錯,盤龍沉香椅啊,我倒騰這麼多年玩意兒,也只是聽別人說過,今天才頭一次見着,要不是昨天半夜翻車掉進山溝,咱們哪找得到這個地方?什麼叫因禍得福,這就叫因禍得福。”
厚臉皮說:“那老頭能捨得讓給咱們?咱給他來個明搶明奪?”
大煙碟兒說:“可不能做沒王法的事兒,強取強奪那是趟將所爲,只要老頭願意賣,咱拿現錢收他的,鈔票我全用鐵絲串在肋骨條上了。”
厚臉皮司機說:“缺德不缺德,你不說出來沒帶錢嗎?我這麼實在一人,你真好意思唬我?”
大煙碟兒說:“雖有也不多,家底兒全在這了,本錢無利可不敢輕動,咱這是買賣,懂嗎?”
厚臉皮點頭道:“明白,不見兔子不撒鷹。”
我聽走廊裡有腳步聲傳來,提醒那倆人別多說了,這些話讓村民聽了去可是不妙。
不一會兒,刀條臉老頭端來幾碗面分給我們,他和傻子也坐下一同吃飯,這算是晌飯了。
大煙碟兒給刀條臉老頭遞煙,想起還帶着兩瓶二鍋頭,也拿出來請老頭喝,藉機打聽情況。
刀條臉老頭愛嘮叨,他的話本來就不少,等到半瓶二鍋頭下肚,話更多了,他說:“幾百年前,通天嶺豺狗多,豺狗習性兇殘狡詐,經常在半夜下山,咬死村中人畜,防不勝防,加上土匪流寇到處劫掠,先祖們爲求自保,便將村子造成堡壘聚居,一防豺狗,二擋賊寇,相傳當年造這村堡,從內而外全是按九宮八卦佈置,通道卦門遍佈各方,有的在明,有的在暗,後來由於水土流失嚴重,沒法子再耕地種田了,況且這大山裡交通閉塞,缺水沒電,村民陸續搬到山外居住,只留下我和這個傻小子看守祖廟香火,大部分房屋和通道封閉多年,外來的人不識路徑,晚上起夜時很容易走錯路,萬一困在什麼地方出不去,麻煩可是不小,所以你們留下過夜不要緊,切記寸步別離開這個傻子,別看傻子人傻,心卻不傻,村堡裡的各處通道卦門他比我還熟。”
我們三個人連聲稱是,白天走進來尚且覺得陰森可怕,半夜更不敢在這巨宅般的村堡中亂走。
大煙碟兒問道:“老大爺貴姓?怎麼稱呼?”
刀條臉老頭說:“我們這個村堡裡的人同宗同族,都姓周。”
大煙碟兒說:“噢,是周老,咱這村叫個什麼?周家村?”
周老頭說:“不是周家村,有個好名,通天嶺飛仙村。”
厚臉皮不知怎麼回事兒,我和大煙碟兒一聽村名都愣住了,以前只聽過老盜墓賊口口相傳,說通天嶺有飛僵,什麼叫飛僵?在舊時的迷信傳說中,停放在義莊中的死屍,多半是客死異鄉之輩,如果義莊荒廢了,停屍的棺材一直無人理會,死者難以入土爲安,年頭一多很容易發生屍變,死屍毛髮指甲越長越長,等棺材中的殭屍有了道行,可以晝伏夜出,白天躲在棺材裡不動,月明之夜飛出去害人,這些謠言無根無據,純屬嚇唬人的迷信傳說,但聽說很多年以前,通天嶺上真有人見過飛僵。
我想所謂的“飛僵”,無非是深山中的大鳥,清朝那會兒,陝西還有一種大鳥,兩翼大如門板,常從天上飛下來攫取牛羊,人若獨行,也不免被其所害,村民們一見這大鳥在空中盤旋,便立即鳴鑼放銃把它逐走,到後來已經絕跡了,通天嶺高聳入雲,巨峰陡峭直立,絕壁蜿蜒迂迴,在這一帶的深谷絕壑之中,必定棲息着不少幽禽怪鳥,可能幾百年前有人看過山裡的大鳥,以訛傳訛說成是飛僵。
可聽周老頭說此地是“飛仙村”,這裡頭肯定有些講頭,好像比飛僵的傳說更勾人腮幫子,我們想聽個究竟,大煙碟兒又給周老頭點了支菸,請教道:“您給說說,爲何叫做飛仙村?”
周老頭沒少喝,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他用力吸了口煙,嗆得直咳,斷斷續續地說道:“這話從哪說起呢,嗯……還得從這我們這個村堡的來歷說起,明朝末年,有位將軍叫周遇吉,曾做到總兵官,是我們這個村堡的老祖先,他統領窟子軍……”
厚臉皮聽不懂,插言問道:“總兵官是多大的官?窟子軍又是哪路隊伍?我怎麼沒聽說過?”
我說:“你沒聽過的多了,不要多嘴多舌,先聽老人家講。”
厚臉皮說:“別裝模作樣的,我看你也不知道。”
我說:“我怎麼不知道?窟子軍起源於北宋,是專門打洞挖地道的軍隊。”
厚臉皮不信:“蒙吧你就,死人都讓你蒙活了。”
周老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沒錯,正是挖洞鑿山的官軍,如今懂這些事的人可不多呀。”
大煙碟兒對周老頭說:“別聽他們打岔,您接着講,周總兵統領窟子軍,後來怎麼樣了?”
周老頭說:“周遇吉總兵有陰陽端公之稱,通曉五行八卦,能觀風雲氣候,麾下有三千窟子軍,最善於鑿築城池,苦於朝中奸臣當道,他報國無門,只好辭官掛印,帶領部下和家人到山中避世隱居,他將歸隱之地選了通天嶺……”
聽到這,我們以爲周老頭會說,選在此地,是因爲通天嶺的風水形勢好,可週老頭卻說:“老祖先把村堡按八卦佈局造在通天嶺,不僅是爲了防禦土匪和野獸,還有別的原因,據說陰陽端公周遇吉將軍造村堡前,附近有山民到通天嶺打獵,忽然黑雲壓頂,霎時間地動山搖,山腹裂開一道口子,有個人從山口飛出,大山隨即閉合,又聽到一聲炸雷,打獵的山民們擡頭觀看,只見半空那人讓絕壁間的藤蘿纏住了掙脫不開,山民們都嚇壞了,人怎麼能在天上飛呢?一連過了幾天,遠遠看到那個被藤蘿纏住的人一動不動,估計是死了,這纔有幾個膽大的獵戶前去看個究竟,你們猜看見什麼了?”
我們聽周老頭所言,匪夷所思到了極點,衆所周知,只有仙人才能在天上飛,那叫肉身飛昇,可這世上有仙人嗎?想不出打獵的山民們在山上看見了什麼,難道真有一個被藤蘿纏死的飛仙?
周老頭說:“打獵的山民們中有膽大之輩攀上峭壁,看到深澗枯藤中纏着一個怪物,那東西像人又像猿,尖嘴猴腮,身上有毛,肋下長着肉翼,困在藤蘿間死了多時,死屍已經腐爛發臭,讓野鳥啄食得血肉模糊,山民們有說這是肉身飛昇的仙人,也有說是雷公,擔心留下死屍會招來災禍,便在山中引火焚燒,惡臭傳到了幾裡之外,到底是飛仙還是雷公,亦或是別的東西,終究沒有人說得清楚,那時陰陽端公周總兵恰好路經此山,看出通天嶺妖氣很重,說這山裡有土龍,因此帶家人和部下避居於此,並把村子造成八卦堡,壓住了通天嶺的山口,這地方本來叫做端公八卦堡,土人根據老年間的傳說,也習慣稱爲通天嶺飛仙村。”
周老頭貪杯,說了一會兒話,已然喝得不省人事,怎麼叫也叫不應了,我把他架到隔壁屋睡覺。在山裡轉了一夜,我自己也困得不行,回來跟那兩個人分別躺在石牀上迷糊了一覺,夢裡全是周老頭說過的話。
飛仙村是統領窟子軍的明朝總兵所造,村堡中的人皆是陰陽端公周遇吉之後,大明遺風猶存,我也曾聽瞎老義提到過周遇吉的名頭,是位通曉陰陽風水八卦陣法的宗師,難怪一個普普通通貌不驚人的鄉下老頭,會有如此談吐,雖然聽周老頭說數百年前,山上曾有仙人被枯藤纏死,與通天嶺飛僵出沒的傳說十分相似,但是我夢中也不會相信這種事,恍惚中突然聽到大煙碟兒聲嘶力竭地叫道:“快起,出事了!”
我被叫喊聲驚醒,立刻坐起身,揉眼看是怎麼回事。
厚臉皮也醒了,咋咋呼呼地問道:“怎麼了老大,出什麼事了?”他同時把腰裡的武裝帶拽到手裡,這種帆布腰帶很結實,前端是個很重的銅釦,打人時輪到腦袋上就是個頭破血流,出門帶着防身不顯山不露水,還特別實用。
定睛一看,只見大煙碟兒正從傻子手裡搶奪行軍水壺,原來他一時大意,睡覺時忘了傻子還在屋裡。傻子也許是渴了,抓起大煙碟兒身邊的水壺,擰開蓋子就喝,水壺裡的頂棺酒,全讓傻子喝進了肚兒。我和厚臉皮趕緊上前幫忙,好不容易從傻子手裡搶下行軍水壺,一看半滴也沒剩下。厚臉皮差點沒瘋了,非逼着傻子吐出來。傻子喝上頭了,迷迷瞪瞪倒在地上,怎麼搖晃也不動。
大煙碟兒悔得腸子都青了,傻胖子太可惡了,哥兒仨的宏圖大業剛起步,就被這廝扼殺在搖籃之中了,如果周老頭不認賬,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看大煙碟兒急得直嘬牙花子,對他說:“彆着急了,那就不該是咱的財,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飛仙村是明代窟子軍首領避世隱居的所在,村堡中一定有不少傳世的古物,我看那盤龍沉香椅就不得了,等明天跟周老頭好好商量商量,讓他便宜點把那椅子讓了,多半不是問題。”
厚臉皮說:“對,反正不能空着手回去,我妹還等着錢治病呢。”他從衣兜裡拿出一張尺寸不大的小照片給我們看,那是他妹妹的照片,兄妹倆相依爲命,這姑娘從小身體不好,厚臉皮半道從部隊出來自己跑車,到處劃拉錢也是爲了給他妹妹治病。
我接過照片看了看,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