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莞顏給沈晏寫了封信, 其實並非她所願,實乃是祖父逼迫她寫的,祖父的意思已經很明確, 就算自己不願隨大堂姐嫁去幽州, 也是不得嫁於沈晏的。她心裡清楚得很, 這事多半與二哥有關係。
這樣一想, 越發覺得渾身不自在, 二哥真是瘋了!莫非祖父也瘋了?竟然由得他這樣胡來。
不過想來也是有些失望的,她給沈晏的那封信裡,暗藏了點玄機, 書信表面內容是按照祖父的意思寫的,可是她對沈晏挺有好感, 便用之前從二哥那裡得來的稀世珍寶又悄悄加了幾個字, 意思大致就是說自己並不願意退了這門親。
她相信, 只要沈晏不想退這門親,只要他有這個心, 以他的能力,這事便有迴旋的餘地。
莫非沈晏並沒有看透她的心思?又或者說,他看透了,但是卻故作不知道?
想到這裡,莞顏不免心中一寒, 想想也是, 他雖同自己一樣是庶出, 可人家是魯國公長子, 就算未考取功名走了行商之道, 可他好似與太子走得近,以後太子登基, 少不得對他加官進爵的,他可能根本就不稀罕自己。
再者說了,他原本看中的也非自己,而是姐姐。他願意娶自己,那天也說會待自己好,說不定是礙着祖母與老太君的姐妹情分上,如今既然沐家自己退了婚,他倒是不必再厚着臉皮貼上來。
這樣想着,莞顏心裡不免覺得難受,像有塊石頭堵在心口,壓得喘不過氣來。以前凡事都有二哥照顧自己替自己想辦法的,可是現在……二哥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二哥了,自己以後的命運還不知道會是怎樣呢。
此時荷仙卻跑了進來,手裡抓着幾株初露粉淡的桃花,遞到莞顏面前,嘻嘻笑道:“小姐,看奴婢摘的桃花可好看?”又將桃花往莞顏鼻尖送了送,“小姐你聞聞看,可香可新鮮了……”
秋詩年長一點,也懂得察言觀色,她擡起頭,見莞顏面色不好,便給荷仙使眼色,又道:“你自己去玩吧,可別再來煩小姐了。”說着已是站起身子,走到莞顏跟前,開始攆荷仙,“瞧你一身寒氣,小姐身子本來就嬌氣,別再被你過了冷氣,到時候,你的罪過可就大了。”伸手點了荷仙額頭。
荷仙雖小,貪玩,可也知道輕重,只是朝着秋詩做了鬼臉,又笑得促狹:“秋詩姐姐,你整天就呆在屋子裡做衣裳縫荷包……”伸手指着她做了一半的男子衣服,捂嘴偷笑,“小姐你看啊,可不得了了,秋詩姐姐竟然做男子的衣服,卻不知道是爲誰做的呢?”她歪着頭,向着秋詩擠眼睛,“我知道啦,秋詩姐姐一定想做狀元夫人呢……”說完便往外跑。
秋詩被說得臉一陣白一陣紅,想啐她幾句,可到底也心虛,又見她早跑得遠了,便只笑罵幾句,又去看莞顏臉色。
莞顏也看着她,微微笑道:“你的心思,我跟林嬸都明白,只要林公子也有這個意思,我便去找二哥……”提到沐承昭,她不免猛然頓住,想着以後自己應該不會再去主動找他了吧?又改口道,“我便去求祖母,將你的賣身契給你,再允許你提前一年出府,到時候,你可就是誥命夫人了。”
秋詩感激得不行,不過她也有自知之明,只道:“多謝小姐好意了,能伴在公子身邊做個丫頭我便知足,哪還敢想那些有的沒的?”垂了眸子,使勁絞着手上的帕子,“公子對奴婢多半沒有那個意思的,只是奴婢一廂情願。”
莞顏當然不知道林志衡是如何想的,當下站了起來,也只能轉移話題,只道:“姐姐再過不久便要做七皇妃了,以後我們姐妹怕是見面的日子也少了,剛好我前些日子閒着繡了一副‘喜’字,趁着天氣好,給姐姐送去。”說着已是往外走,秋詩也跟了出去。
二太太何氏正在手把手教莞蓉禮儀,陪嫁婆子方媽媽進來說:“太太,三小姐,六小姐過來了。”
莞蓉回頭笑道:“六妹來了?”
剛好二太太也覺得是該休息一會兒的時候了,便命丫鬟拿了帕子給莞蓉擦汗,又對方媽媽說:“趕緊讓六小姐進來吧。”
莞顏捧着喜禮進門,規規矩矩地向着何氏行禮:“請母親安。”
何氏笑得端莊:“且起來吧,地上涼,可別凍壞身子。”又給丫鬟使眼色,示意將莞顏扶起,她又道,“你姨娘剛剛回去,你們沒碰到頭?”
莞顏點頭:“來的路上碰到了,只是女兒來給姐姐送禮物的。”看了何氏一眼,乖巧地說,“姐姐要做皇妃了,女兒來送禮物,剛好也跟着沾點喜氣。”
莞蓉臉一紅,過來便笑着戳了她額頭:“就是你嘴會說話,以後妹夫怕是要討苦吃了。”想到沈晏,不免訕訕道,“妹妹,就算祖父不同意沈公子這門親,可你年紀也還小,以後姐姐做了皇妃,必給你留意一門更好的。”想岔開話題,便接過莞顏手上的禮物,不禁嘖嘖道:“外人只道我是個有才情的,卻不知道六妹更是心靈手巧,看這幅字繡的,怕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沒有花多少功夫。”擡頭看姐姐,見姐姐眼裡盡是關切之色,莞顏心裡一暖,挽着姐姐手便道,“即便是花了功夫也值得,姐姐平日待我好,我都記着呢。”又捂嘴笑,“姐姐心腸好,以後一定多子多孫,是個享福的人。”
莞蓉被臊得不行,立即回道:“你再如此說,我可不管你了,由着祖父將你嫁到外省去,以後一輩子也見不到華姨娘。”這話原本是故意嚇唬妹妹的,卻沒想到莞顏神色確實有些黯淡,不免關切道,“怎麼了?我原是嚇唬你的,你還當真了不成?”
莞顏搖頭:“只是想到以後見不着姐姐了,有些捨不得。”
莞蓉笑道:“我是去做皇子妃的,又不是入宮,以後我們姐妹想見面,七皇子還能不同意嗎?”又搖頭,“怕不是這個原因……”湊近莞顏,“可是爲了與沈公子的那門親事?”
方媽媽倒了茶來,招呼着道:“兩位小姐喝點茶暖暖身子吧……”接過莞蓉手上的禮物,誇了一遍,好生收了起來,又命丫鬟們斟茶。
何氏出身江南名門,待人頗爲親和,又見華姨娘性子好不是個惹事的,自己只得一個女兒又無子,平日裡便待莞顏也不錯,凡事只比莞蓉差了一點。
莞蓉拉着妹妹坐下,端茶喝了一口,打趣道:“莫不是還真瞧中了沈家公子?”她與沈晏本來也沒什麼,再加上自己馬上就是七皇妃了,與他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了,說起來也毫無顧忌,“你放心,這事姐姐會再幫你說一說的。”
莞顏心裡明白祖父的執拗,莞蓉不可能不明白,姐姐此時這番說,不過也是安慰自己罷了。
“沒有的事。”莞顏換了一副笑臉,“婚姻大事由長輩決定,哪能由得了我?”表現得不在乎,坐直身子,朝着莞蓉靠近,“以後有姐姐照看着,我不怕嫁得不好。”
莞蓉又伸手戳她額頭:“你就是淘氣。”
何氏將兩人間的親暱動作看在眼裡,心裡也有些安慰,二房沒有兒子,只得了這麼兩個女兒,如今府上將莞蓉送去做七皇妃了,以後若說是有幫襯的,怕也就是莞顏的夫家。
因此,莞顏不能嫁得不好。
幾人各懷心思,沐凌城卻黑着臉走了進來,何氏立即迎了上去,頗爲驚訝:“老爺,今日怎生回來得這般早,不是舉行武考嗎?”又有些好奇,追着問,“是哪家公子勝出了?”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此事,沐凌城更煩躁,只揮了揮手,黯然道:“原本以爲衡兒可以勝出的,卻沒想到,竟然……唉!”嘆了口氣,“真是天妒英才。”
天妒英才?莞顏心裡暗叫不好,莫非是武考時出了問題?
那邊莞蓉已是問道:“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沐凌城擡頭看着長女——這個未來的七皇妃,搖頭嘆:“衡兒遭人嫉妒,比武時被人使了暗器,那人似是要置他於死地,竟然連砍了他數刀。後來若不是承昭上臺將那人打了下去,怕是衡兒要沒命了。不,現在怕已是沒命了。”
莞顏心裡大駭,怎麼會這樣?誰人這般狠毒?不禁也問:“爹,那兇手呢?不是說比武點到爲止的嗎?怎麼會這樣……”
沐凌城這才發現小女兒也在,不禁冷了臉:“官場上的事情,是你一個女兒家該問的嗎?”又皺眉,“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吧,旁的少操心!”
莞顏心想,剛剛姐姐也問了呢,爹怎麼不說?
沐凌城像是聽到她心裡話似的,立即道:“你姐姐能跟你一樣嗎?她可是七皇妃。”想着心裡不痛快,又數落莞顏,“要不是你總推脫不見太子,他能惱了你?最後別說正妃了,連個側妃都沒撈着,還好意思坐在這裡說話?”
莞顏此時比較關心林志衡的生命安危,不想聽父親的數落,起身便道:“既然爹不待見女兒,那女兒走好了,免得讓爹瞧見心煩。”
沐凌城“蹭”的站起身子:“這是什麼態度?”一手揹負着,一手指莞顏,“別說你沒做成太子妃,就是做成了,我也是你爹。”
莞顏着實不想在這裡呆了,趕忙向着父親母親行了個禮,然後拉着早已失了七魂六魄的荷仙跑了。
沐凌城跳腳,轉頭問妻子何氏:“她這是什麼態度?”又看着莞蓉,這纔有點安慰,“還是你教的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教出什麼樣的女兒!”又想到葉夕華那副楚楚動人的嬌羞模樣,不禁搖頭,“跟華姨娘沒關係,這丫頭多半是跟在承昭後面學壞了。”又皺眉責怪妻子,“我說當初他去揚州時,就不該留他!平日裡沒個正事,只知道耍寶,偏偏將莞顏騙得團團轉,還就愛跟在他屁股後面!”甩了甩袖子,“想着我就氣。”
莞顏先是領着荷仙去墨香書院,但見那裡沒人,這纔打聽得,原來林志衡被祖父安排去了二哥的獨立院子。原本怕見到二哥不想去的,可又見秋詩急得不行,又想反正是白天,怕什麼?
想着便領着秋詩往二哥院子走,才走至門口,便迎面撞上沐承昭。
“莞顏?”沐承昭微微一愣,緩了緩神才道,“來看林志衡的?”
莞顏點頭,彆扭地叫了聲:“二哥。”又道,“林公子現在傷勢如何?”
沐承昭即使再不喜歡莞顏莫名關心別人,但此時也不是生氣的時候,他臉色不好,只是皺眉:“祖父進宮請了衛太醫,情況好似不太好。”想起當時的場面就生氣,猛地捶在門框上,沉臉怒道,“行兇者最好祈禱一切無事,否則我要他好看!”
莞顏皺眉:“二哥,怕是有人故意的吧,林公子才華橫溢,怕是惹了嫌。”
沐承昭看了莞顏一眼,眯眼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伸手引莞顏向外走,“裡面太亂,不是你呆的地方,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又給秋詩遞個眼色,“你進去跟着伺候吧,我怕秋書一人忙不過來。”
秋詩巴不得立即飛過去,得了命,趕緊稱:“是。”然後快步走去。
莞顏見二哥支開了秋詩,不禁有些畏懼,後退一步,眼神躲閃:“既然不便進去,那我就先回去了。”說着就要跑。
沐承昭卻立即抓住她的手臂,嗔道:“青天白日的,我還能吃了你不成?”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並沒有心裡那道障礙了,向着莞顏近一步道,“你別怕,我有分寸,走,我們去那邊的涼亭說話。”
莞顏覺得二哥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是一丁點,是太不一樣了。在莞顏心裡,以前二哥就是一個只知吃喝玩樂的二世祖,整天遊手好閒的,騙小姑娘的把戲一手一手的,但是卻沒壞心。
現在呢?神色凌厲了,有時候眼神也犀利了不少,說出的話,帶着幾分命令的口氣,不容人拒絕。
“想什麼呢?”沐承昭見她眼神躲閃,模樣嬌憨,想拒絕自己卻又不敢的樣子,不禁有些心疼,她真是跟自己生分了,可怪誰呢?怪自己。
莞顏搖頭:“我真的得回去了。”
沐承昭不再多言,只是抓着她的手,將她往涼亭里拉去。
莞顏不情願,自然掙扎,沐承昭這才道:“我們將話說清楚,以後你見着我,也不用跟避洪水猛獸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