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深知太子不會再對莞顏生出什麼念頭了, 因此對他的話倒也沒放在心上,只道:“殿下說笑了,來此處找子允, 該是有急事。”皺了皺眉, 又轉頭看莞顏, “屋子裡有名人名畫, 你看了一定喜歡, 現在天色尚早,過會兒我再送你回府去。”
莞顏知道他們有事情要談,至於談什麼, 那不是自己該關心的,只點頭, 又向着太子行一禮, 然後自己進屋。
段珏這才斂了神色, 幾步走近沈晏:“借一步說話。”說完已是揹着手,大步往外走去。
沈晏微微怔了一會兒, 想着好似感應到什麼,眉梢一擡,也擡腿跟了出去。
古樹下,段珏一改往日的溫潤,此時神色凌厲:“昨天夜裡父皇病重, 母妃替他請了衛太醫來瞧病, 當時孤也在場。”頓了頓, 擡頭看沈晏, “母妃平日雖然陰狠, 可對父皇最是上心,若父皇真是如衛太醫說的那般嚴重, 母妃此時不會這般平靜。”
沈晏低着頭,靜靜聽完,心裡也覺得幾分奇怪:“依殿下的意思,皇上並非病重,而是貴妃故意爲之?”眸光忽而閃爍一下,平靜道,“貴妃娘娘,又爲何要如此做呢?殿下是她的親子,按理說,就算娘娘有了什麼好計謀,也不該不與殿下商談,除非……”
“除非是父皇不想讓孤知道。”段珏臉色更是凝重幾分,心裡也有氣,廣袖一揮,面湖而站,“六皇子病重,連衛太醫都束手無策,以父皇的睿智,不會不知道是母妃下的手。此番又讓母妃對外宣稱自己病重,卻還瞞着孤,分明是對孤存芥蒂,枉孤還想着如何與舅父敵對,力圖匡復大齊江山!”
“如此說來,子允倒是想起一件事情。”說着向段珏走近幾步,“沐府六小姐去過和春堂,我當時看了一眼藥方,全是治外傷的藥。六小姐雖然沒說,但子允也猜得出,該是替六皇子抓的藥。”
段珏不再說話,只是低頭來回踱步,半餉才道:“你送六小姐回沐府,孤王要進宮一趟。”
莞顏回到娉婷館時,荷仙立即迎了出來,接過她手中的藥材,絮絮叨叨:“小姐你可終於回來了,可要小心點,姨娘還在生着氣呢。”她靜靜扶着莞顏往屋內走,“奴婢給您提個醒,老爺也在呢,而且剛剛聽陸小姐說了,您竟然丟下陸小姐不管,只一人跟着沈公子私會去,大家都在擔心您。”
“陸姐姐也在?”莞顏詫異,她險些害了自己,現在還敢來?幾步往屋內走去,果然見陸岫音端坐着,她擠出一絲笑,“陸姐姐讓妹妹好找,沒想到,竟比莞顏先回府。”
陸岫音放下手中茶盞,立即迎出來:“莞顏妹妹可回來了,這次真是怪我,若不是我央着妹妹陪我出去,妹妹你,也不會被沈公子挾持了去……”她看了莞顏臉色,見她一臉平淡,反而詫異,“妹妹怎麼好似一點不在乎自己名節?單獨與男子相處,這事若是傳了出去,你以後還如何嫁人?”
“我嫁不嫁人,就不勞姐姐費心了。”想着並沒有陸岫音陷害自己的證據,也就不打算將此事挑破,回頭,向她挑脣笑道,“總之,祖父是鐵了心要將我嫁去幽州的,山高路遠的,我的這點事情,誰還能知道?”她當然不想去幽州,不過提着點沐承昭來氣陸岫音罷了,“再說了,就算有人知道,礙着大姐跟二哥的面子,也不敢對我如何。”
聽她提沐承昭,陸岫音面色果然難看了幾分,撕下僞裝,擡着眼皮子斜睨她:“你們是兄妹,只這一點,你便別想贏我。”想着自己是幽州陸三公的女兒,又有大嫂撐腰,怎麼會輸給眼前的丫頭呢?又道,“你還不知道吧,大嫂已經跟我說了,沐二哥明日一早便會隨着我與大嫂前往幽州,等到再回京城時,你可得叫我一聲二嫂了。”
荷仙將藥材放好,只聽了一耳,卻轉着頭問:“什麼二嫂?”
莞顏笑道:“是陸姐姐要做我們沐家二哥的媳婦,不過……”莞顏想了想又說,“我覺得奇怪,你是怎麼知道我與沈公子在一起的?莫非你一直派人暗中跟蹤我呢?”
陸岫音確實派人暗中跟着她,既然她已經將此事看破,兩人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也不打招呼,只轉身便走。
莞顏不理會這些,只往內室走去,卻迎面遇到了衛太醫,莞顏驚道:“是我娘病了嗎?”
衛翊坤揹着藥箱,微笑道:“六小姐不要着急,華姨娘確實着了病,卻是喜病,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見莞顏似乎沒明白自己說的話,又道,“你姨娘要給你添個弟弟或妹妹了。”
莞顏忽而反應過來,喜道:“你說娘她……”只顧着開心,快步便跑到華姨娘的牀邊,依偎在自己生母的身邊,輕輕撫着她的小腹,“我竟然要做姐姐了,我好像感覺得到她在踢我的手。”
“傻孩子。”華姨娘看了眼女兒,又看着站在牀邊的丈夫,頗爲嬌羞道,“這才兩個月的身孕,都還沒顯身子呢,哪能那般快。”
沐凌城將莞顏揪開,自己撩袍坐在牀邊,瞪着莞顏:“你姨娘有了身孕,你不能再呆在她身邊。”又戳莞顏額頭,“平日裡坐都坐不住,還沒個規矩,也是你母親好說話,竟然將你當作嫡女來養。這下倒是好,大家閨秀該有的禮儀沒有,竟然還學會跟男子私會了。”
莞顏撇了撇嘴,嘀咕道:“太子嫁不成了,爹不是又打起將我嫁給沈晏的主意了嘛……”
沐凌城輕哼:“我是想讓他明媒正娶,而非這般偷偷摸摸,你再不濟,好歹也是我沐凌城的女兒,若是給旁人討了空子做妾,你讓你爹的臉往哪兒擱?”
莞顏嘆道:“只可惜了,祖父退了這門親事,現在怕是還在想着將我嫁去幽州呢,爹若是真心疼女兒,可得跟祖父好好說說去。”
沐凌城袖子一揮,站了起來:“誰的女兒誰做主。”瞪莞顏,“你若是再不安分,就到你嫡姐身邊,跟着學規矩去。”又看着華姨娘,語氣溫柔了幾分,“你一定要好生將養着身體,這次爭氣點,定要給我生個兒子,我這輩子就吃在了沒有兒子的虧上。”咬了咬牙,“若是二房得了個男丁,老太爺也不會如此待我,想想就氣。”
華姨娘知道丈夫心裡不好受,點頭道:“妾身一定好好養身體,夫君放心好了。”又握住莞顏的手,“只是不要讓莞顏離開我,我們一起生活十五年了,此番分離,怕是妾身要夜夜落淚了。”
沐凌城最是見不得華姨娘落淚的樣子,心下當即軟了幾分,只拿過帕子替她擦淚:“好了好了,爲夫不過說說而已,只要這丫頭不淘氣,便由着你就是。”想了想又說,“你若是爭氣點,給我添個男丁,我回去便與文佩商量商量,將兒子掛在她的名下,討個嫡子的名分,這樣的話,以後不論婚事還是仕途,都只有更好的分。”
自己的兒子叫別人去養?華姨娘終是不忍,卻也不敢違逆丈夫的意思,只能咬着脣默默流淚,沐凌城道:“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也想想看,養在她身邊可就是嫡出,總是有好處的吧……”
華姨娘哽咽道:“妾身都聽夫君的。”又將莞顏也拉到身邊,“妾身只莞顏這麼一個女兒,自然不願意她嫁得太遠,既然退了沈府的親事,以後,還是要夫君跟姐姐多疼惜些,給她選個好點的人家。”
沐凌城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看在你的份上,也不會叫她嫁得太寒磣。等莞蓉做了七皇妃,只要莞顏自己也收斂些,名門公子裡的庶子,會給她挑個品貌好點的。”
華姨娘這才放下心,沐凌城離開後,林嬸走了進來:“姨娘,二少爺找六小姐說幾句話。”
莞顏站起身子:“二哥找我?”剛好自己也有話要與他說,便對華姨娘道,“這麼晚了,二哥來定是替林公子拿藥材的,娘,我出去看看。”
沐承昭一襲玄衣勁裝,腰間掛着一柄細長的劍,暮色中,說不出的凌厲。
莞顏看着這般陌生的二哥,不禁呆了呆:“二哥?”緩緩朝着他走過去,“這麼晚了,你來找我,是有何事?”
“我都聽陸小姐說了。”他輕哼道,“白天你去了哪裡,都與哪些人見了面,別以爲我不知道。還有,以後別再叫我二哥了,我不是!”
莞顏別開頭,還是有些不自在:“那我該叫你什麼?”低着頭,不停踢着腳下的石子,“府上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還有,你說林公子纔是我的親二哥,可是他如今還躺在牀上,我猜,定是替你受的罪。”擡起頭,看着沐承昭,“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能惹來如此禍端!”
沐承昭單手握着劍柄,步伐穩健地朝着莞顏走近,卻在還離她幾步路時停住:“是,他是爲了我受的罪,不光是他,還有大姐,大姐當初嫁去幽州,也是爲了我。”一想到所有人做的一切,想到自己肩上揹負的責任,想到莞顏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卻還得剋制,不禁將劍柄握得更緊幾分,“都是我的錯,所以,爲了不辜負大家的期望,我一定要往大家給我指的那條路走去,縱使那或許不是我希望的生活,可我也不得不走。”
莞顏有些不太明白他對自己說這番話到底是何意思,不禁皺眉:“你怎麼了?”想了想又說,“你來找我,該不會只爲了說這些,見你穿成這樣,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沐承昭別開頭,不再看她,怕自己會越看越不捨:“是。莞顏,我要離開京城一段時日,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得來。”自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到莞顏手上,正是那塊璃玉,“這個給你,你要好生保管着,以後也要時時刻刻想着我。”
莞顏將玉攥在手中,冰涼的觸感縈繞在她的指間:“你到底是何身份,還是不能與我說嗎?”擡起頭,“你這一去,是不是有危險?”
見莞顏在關心他,沐承昭心裡好受了幾分:“你放心好了,我會拼了命活着回來見你。”頓了頓,看着莞顏的神色,“等着我回來,到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林嬸適時咳了一聲,走了過來,對莞顏說:“六小姐先進屋吧,我有幾句話要與二少爺說。”莞顏疑惑地看了林嬸一眼,深知她身份不簡單,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只往屋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