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的加深,是一件最愚蠢的事。它會令你的恐懼放大千倍萬倍。”
殷如言站在泳池中,教導着對面的殷如行:“學了一個夏天還不會游泳,不是你笨,而是你克服不了心裡的恐懼。”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大一的暑假裡,殷如行突發奇想,要學會游泳。於是和着一羣高中同學嘻嘻哈哈的辦了一張月卡,誓言一定要學會。結果一個夏天過去了,眼看着人家同一個游泳池裡的小學生都學會了,她們幾個女大學生依舊還是旱鴨子。
假期結束後,小別後的歡聚稍稍激烈了些。殷如行軟軟的躺在殷如言懷裡,閒聊的說起此事:“……看來我是要當一輩子的旱鴨子了。”
殷如言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她的長髮。情事後的男人慵懶的聽着耳邊女子的絮叨,很多話並沒有進腦子裡去。
“爲什麼你什麼都會,我就什麼都不行?”殷如行用手指在他心口淺淺描繪,埋怨的道:“我記得你很早就會游泳的,也不教教我。”
殷如言捉住她的手指,輕笑道:“怎麼,想讓我教你?”
“對啊!”殷如行毫不客氣。身爲男友就該爲女友服務。以前嘛,是不好意思穿着游泳衣面對他。現在就沒這個問題了。
“你確定?”殷如言笑的大有深意,“我可以保證能教會你。只要你聽我的話。但是過程會有一點點辛苦。眉眉,你要想好了。”
“我想好了,就要你教。”殷如行不知死活的應聲。
結果就出現了上述一幕。殷如言不知怎麼和學校游泳池的管理人員說的。得到了在每天的七點至八點使用室內游泳池的權利。
九月的天雖然還很熱,泳池的水卻還是刺的皮膚冰涼。然而比水更涼徹心扉的,是殷如言的行爲。
“所以,你的第一課是,從池水中浮起來。”他毫不留情的將她帶至泳池中央,甩開她拽着的胳膊退走:“屏氣沉下去,然後感受在水中的浮力。”
殷如行驚恐看着他遊至遠處,只餘自己的站在孤立無援水池中央。連連搖頭:“不,不。我到池邊去悶水。”
殷如言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沉入水底。殷如行驚恐的心臟狂跳,隨後就覺得腳踝被人一拽,尖叫一聲,咕嚕嚕的沉入了池底。
水鋪天蓋地而來,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摸不着。拉着她腳踝的手早已消失。腳即便是踩到了池底,頭頂處依然是水。她早就被帶離了淺水區。充滿着消毒液味道的池水從耳鼻倒灌而入,她本能的屏住呼吸,四肢無力的掙扎。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淹死的時候,頸部才被一隻胳膊有力的一帶,浮出了水面。
臉上已分不清是池水還是淚水,她於水霧朦朧中看見了殷如言沉靜的臉:“恐懼來自於你無法控制。在水中你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無法控制水流。所以纔不知所措。記住水流的感覺,記住你的身體在水底的感覺。”
那一天的一個小時,就像一場噩夢。殷如言從水下各處偷襲,趁她不備時將她拉入水底。整整一個小時,她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那種無力控制的恐懼。直到最後一次,她終於學會了在水中屏息靜靜的等待,什麼都不做,四肢放鬆,茫茫然的隨波起伏。等着殷如言將她拉出水面。
殷如言不會留她溺斃在池底,那隻救命的胳膊,總能在她胸腔空氣快要耗盡時到來,帶着她呼吸上全新的空氣。
一個月後,她學會了游泳。
殷如行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顛簸碎了,急速的風從她耳邊呼嘯吹過。兩隻腳早已在飛速晃動中從腳蹬裡掉了出來,其後果就是,她覺得自己有要從馬背上滑落的跡象。
顯然,重心的不穩被胯下的馬匹感受到了。它跑的越發的快,背部抖動,企圖將背上這位不合格的騎士給抖下去。
什麼抓繮繩啊,夾馬肚啊,喊“籲——”啊,統統都成了天邊的浮雲。殷如行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絕不定被甩下馬背。本能之下,她採取了最難看也最有效的措施,身體往前一趴,抱住馬鞍,抓牢繮繩,整個人軟軟的趴伏在了馬背上。
這一個動作使得她身體的重心發生了改變,重心點與馬背緊緊貼合。這匹高大的駿馬的馬鞍比較寬闊,體態苗條柔軟的殷如行聽天由命的閉上眼睛,努力感受馬匹顛簸的節奏,將身體放鬆,隨着馬的顛簸而顛簸。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趴在馬背上跟着節奏顛簸,比坐直在馬背上有節奏的顛簸要相對容易。殷如行牢牢回憶初學游泳時飄沉在水底的孤立無助。現在的情形比那時要好許多。至少她的鼻子可以呼吸,至少她的身下有支撐物。殷如言對她說什麼來着。當你控制不了時,就放鬆身體,跟上能夠控制一方的節奏就好。感受馬匹的節奏,至少沒有感受水流節奏時的那種窒息。
一旦閉上了眼睛,人體的感官就敏銳起來。彷彿過了很久,身下馬匹的速度終於開始放慢,然後越來越慢,悠閒地踱步直到停止。
一隻手從她手中接過繮繩,蘇雷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下來吧。”
伏在馬上的身體抖了兩下,沒有動。蘇雷又道:“馬已經被牽穩了,下來吧。”
殷如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馬的,直到兩腳踩上大地,她還覺得身體在繼續顛簸,胃袋一陣翻涌,她“撲通”一聲跪在樹下,大口的嘔吐起來。
早飯吃的不多,吐了一會兒就全是酸水了。蘇雷一動不動的站在旁邊看着。等她吐完了,才道:“時候不早了,休息一會兒就回去吧。”
殷如行閉目,將頭靠在樹幹上,靜靜的調勻呼吸。等到手腳恢復力氣後,站起身,看着那匹甩着尾巴悠閒自得的高頭大馬,目露不捨。
然而這不是她的馬,這裡也不是她的家。她沒有任性妄爲的權利。殷如行摸了摸那匹馬的鬃毛,轉頭離去。
目送牛車載着人離開軍營大門。小親兵大着膽子對嚴宗道:“這位殷姑娘倒是個愛馬之人,可惜是個女子。”
嚴宗也嘆道:“可惜了。身體素質和靈敏度都是上佳,性子也能忍。要是個男人,好好訓一訓,一準是個好手。”
小親兵笑道:“嚴教頭,你瘋魔了!好端端個漂亮姑娘,你怎麼就想着人家是個男的好給你當兵呢?要我說,還是給將軍當夫人的好。就得有膽色的女子才配得上將軍。將軍也真是的,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就這麼讓人走了,連送都不送。”
嚴宗拍拍他的肩:“這些話以後少說。將軍心裡早有人了,你再這麼胡亂猜,他要生氣的。”
小親兵吐吐舌頭,不再說話。
牛車慢悠悠的在鄉野小路行走,趕車的老漢眯着眼睛吆喝起山歌,時不時還取出腰間的葫蘆,撥開蓋子喝上兩口。愜意之極。
殷如行像癱屍一般躺在厚厚的稻草堆上,深深的呼吸、吐出,放鬆全身。野花的香味伴隨着微風吹來,舒爽的令人嘆息。漸漸的,她沉沉的睡着了。
牛車一路行駛到蘇府後門,老漢敲了敲車壁,叫醒她:“姑娘,到地方了。”
殷如行昏昏成成的睜開眼,頭上頂着幾根稻草,身上有些酸,精神卻很好(睡足了),問:“到哪兒了?”
老漢咧開嘴一笑:“到蘇府了,姑娘快進去吧。”
守門的人不認識殷如行,問她是哪房的。殷如行苦着臉,很鬱悶的報出,自己是二公子院裡的姑娘,大公子昨日命我去軍營送物品,今日剛回。
臉上帶着笑,心頭滴着血。雖然她有很多種辦法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逃走。但以後的生活卻沒有保障。她甚至都不會騎馬,沒有合法戶籍,頂着這張惹禍的臉,其未來也不過是再被賣一次而已。其中就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被賣去青樓……
只能老老實實的等那門房叫了內院的婆子來認人,將她帶進去。
熟門熟路的回到內院,紫蘇見她如此狼狽不由大吃一驚:“你這是怎麼了?”
殷如行道:“昨日馬車未等我就提前離開,公子甚爲不喜。今日搭乘了送菜大伯的牛車回來的。”
紫蘇笑笑:“回來就好,快進屋梳洗一下吧。”
紫苑冷哼一聲,冷嘲熱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就這麼沒臉沒皮的湊上去……”
殷如行不理她,這等風涼話就當背景音樂了。略整了整頭髮,取了水桶去挑水,然後進小廚房燒熱。再倒進木桶中準備洗澡。
這等事原不該是她這種房裡人親手操辦。無奈她這種不得寵的使喚小丫頭和婆子得另付銀錢。殷如行覺得自己的身體完全能負擔挑水這項重任,內院的水桶不大,多跑幾趟就行。生火的柴又是現成的,出些力氣怕什麼。反正這具身體現在很健康,適當的勞動對養生有利。
她這種舉動曾驚呆了一羣院裡的丫鬟。紫苑沒說什麼,紫蘇是不知說什麼好。兩人乾脆眼不見爲淨,隨她去了。意外的收穫是,幾個小丫頭和婆子對她倒是和氣了些。
咬着正房剩下來的糕點,殷如行舒服的泡在熱水中。盤算着還有什麼是該學並有機會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