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陰着臉走了。回到宴席主座連喝了四五幾杯酒,才覺心頭怒火稍平。復去找韓六商議買賣物資事宜。韓六敏銳的察覺到他心情不快,暗自思忖難道說他和何雁談崩了?可瞧着又不像。剛剛他也瞧見何雁了。那是滿面春風,媚眼四顧,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心情大好。不像是談崩的樣子啊?看來應該是何雁狠宰了蘇晨一筆纔對。
何雁的心情當然很愉快,愉快到恨不得高歌一曲。身後的侍子阿清微微嘆氣。其實蘇晨是上當了。他家經略使大人即便是對春風一度的男人也是很挑剔的。經略大人更多的時候只是喜歡逗弄而已,越是看着一本正經的人她越喜歡逗弄。而真正與她有肌膚親密關係的男子,不過兩三個而已,都是偉岸男兒。大人並不是外界傳言的那般不堪。
“阿清,你瞧見蘇晨剛剛的臉色了嗎?”何雁意猶未盡的回味,“我說要他陪我一天,他嚇得那個樣子。哈哈哈!後面還努力裝鎮定,以爲我沒看見他握成拳手上的青筋嗎?嘿嘿!到底還是年輕人逗起來有意思,換成三十來歲的就沒這麼好騙了。最可憎的是那五十左右的,還不等你開口,就舔着臉湊了上來。你說,同樣是男人,怎麼區別就這麼大呢?”
阿清跟在身後默默無語。他知道,何雁其實並不需要他的回答。何雁對男子的態度就是這樣的,她喜歡收留十五至二十歲的少年郎在身邊,教導他們一些本事。一旦過了二十就會將人送走,從無例外。他今年十八。最多也只能在她身邊留兩年。
“所以說,還是年輕的男孩子可愛。”何雁猶自絮絮叨叨,“一旦長大,尤其是做了人丈夫,就立刻面目可憎起來。”
不管面目是否可憎,至少蘇晨這次舉辦賞花宴的目的全都達到了。哦不,還有最後一項。柳氏那邊,一些貴婦試探的提起了有關蘇雷的婚事:“你家二公子也不小了,難不成就一直這麼任性下去?”
任性。關於蘇雷的堅持,這就是上層世家們給出評價。
柳氏帶着幾分苦笑:“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叔子的事我總不好強勢插手。”
夫人們七嘴八舌的跟着討論起來:“那倒是。不過繼母也是母,你這邊再沒動靜,只怕那頭就要來了。”有聰明人士示意,“剛剛不是說到三姑娘的婚事麼。二公子的婚事,許氏也是可以插手的。你得早做準備纔好。”
柳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可不是。幸虧你們提醒。”招了採桑過來,“去將夫君請來。”
很快,蘇晨過來了。柳氏將夫人們的建議重複了一遍:“……二弟確實不小了。”
蘇晨沉吟片刻。當着衆夫人的面道:“這件事,還是我們不好揹着他拿主意,還是叫他過來一塊兒聽聽。”
天元雖然民風開放,當重談論自身婚事的人還是鳳毛麟角。衆人對蘇晨的話很是訝異。然而還沒等他們回過神。傳話的人就飛快的帶着蘇雷過來了,快得好似他剛剛就在一邊一般。
這回輪到蘇晨來複述了。當然他說的很婉轉。中心內容也就一個:你該娶妻了。
蘇雷劍眉一挑:“大哥、大嫂,我目前無意娶親。”
“胡鬧!”蘇晨立時板了臉,音量提高:“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蘇雷不說話,倔強的沉默着。氣氛頓時變的凝滯起來。一時間衆客人都有些尷尬。
柳氏突然清咳兩聲,出來打圓場:“二弟,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這麼犟着,莫非要孤獨終老?”
蘇雷低下了頭。
柳氏繼續苦口婆心的勸:“既然不是要孤身終老,就該趁着年輕時節娶妻生子,開枝散葉纔是。年輕時候不娶妻,難道還等年紀一大把了再娶?”
她的話句句在理。蘇雷諾諾的叫了一聲:“大嫂。”倔強的表情已是融化了一半。
“這就是了。”柳氏又加了把柴火。“哪怕是條件苛刻些,哥哥和嫂子也能替你給辦到。”
蘇雷猶豫了一下,遲疑的將目光落至身後穿着丫鬟服侍的女子身上。眉峰一凝,道:“大嫂。我無意於大家閨秀。”
幾口響亮的抽吸聲頓時響起。在場的夫人們被他話中隱晦的含義驚的目瞪口呆。
蘇晨厲聲高喝:“你胡說些什麼?”
“我沒胡說!”蘇雷好似有了勇氣一般,也同樣高聲的反駁:“我看中的女子,沒有世家小姐的身份,沒有人口豐茂的家族。她,孤身一人,舉目無情。大哥,我要娶的女子便是這樣的。”說話間,他的目光一直粘在殷如行身上,隱忍含蓄。
殷如行被震的如晴天霹靂。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釋。爲什麼蘇雷會反常的要她日日相伴,爲什麼蘇晨任憑府中流言漫天,爲什麼在衆人眼前故作深情,爲什麼在不恰當的場合談論家事。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然而這解釋卻讓她更加迷惘。蘇雷的話說的很模糊,又一直用那樣的眼神盯着她。客人們自然會以爲蘇雷口中想要娶的人就是她。而事實上,附和那些條件的,還有消失的前輩,蘇雷真正的心上人。
他,根本就是在偷換概念。
極度的震驚和真相大白讓她莫名的有了一絲輕鬆。原來,不是她疑神疑鬼。原來,對她的好確有陰謀。果然,做人就該清醒些。
她這一番遲鈍的反應落在衆人眼裡卻是被挑開內情的沉默。衆賓客吃驚之餘,不無鄙視的目光向之投來。
馮淡裕遠遠的看着,不快的蹙眉。韓六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唯獨何雁,同樣站的很遠,不斷的用視線打量蘇雷和殷如行。眉間疑惑。
或許是因爲身爲女子的緣故,對於男女鍾情之事,她的感覺比男人要細緻的多。蘇雷和那小丫頭之間確有情意,卻還未有那種非君不可的鐘情。僅僅因着這樣淺的情意就非卿不娶,事情有些蹊蹺。
“胡鬧!”蘇晨又開始發話了。他今天的話特別多:“你是什麼身份?你是蘇家的人。家族養你這麼大,就是爲着養你敗壞名聲的嗎?”
“大哥放心。”蘇雷似是和他槓上了,直着脖子吼道:“我絕不會讓蘇家蒙羞。我,我走就是了!”猛力一搖頭,抓過殷如行的肩膀就往外走:“我們走,別給這祺地第一的家族丟臉。”
殷如行被打包拎走了。蘇雷大踏步的衝向門外。柳氏這纔回過神,大驚着指揮僕役們:“快!快攔住二公子!”
“不許攔!”蘇晨厲喝一聲,氣的渾身發抖:“讓他走,讓他走!走了就別再回來!”
衆僕役噤若寒蟬,一時間不知該聽誰的。而蘇雷已是快步走到大門口。總管蘇忠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二公子,二公子。你不能就這麼走啊!”
蘇雷掙脫開,憤然而嘆:“忠叔,你放手。”
蘇忠哪裡比得過他有力氣,只能眼睜睜看着二公子甩下他,跨上高頭大馬,殷如行被他安置身前。最後望了一眼蘇府,絕塵離去。
“公子——”忠叔淒厲的聲音響徹天際。不少人聚在蘇府大門口議論紛紛。
府內,蘇晨頹廢的低語出一句:“今天,就這麼先散了吧……”
柳氏強笑着打起精神招呼衆人:“天色不早了,大家好走。”
賓客們自不會這麼沒眼色,自動自發的告辭。不多時,花園裡就走了大半的人。何雁輕笑着喝乾杯中酒:“原來如此。”聲音輕的不能再輕,“好戲落幕。阿清,咱們也回去吧。”這一場戲是落幕了,而真正的大戲卻是纔剛剛開始。
殷如行一路被顛的七暈八素。黑馬的超快時速引來氣流的強烈摩擦,吹的她臉頰冰涼。眼看着路越走越遠,她扯了扯蘇雷的衣襬:“你這是做什麼?離家出走?”
蘇雷胸膛怔了怔,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是。”
殷如行立刻道:“能回府拿幾件換洗衣服嗎?”事實上她是心疼那本慧淨給的手札。再有,自己做的換洗衣服總比買的強。還有洗臉的皁球、護膚品膏脂,都得弄些。
蘇雷又是怔了怔:“大哥很生氣,我們暫時不回去。”
“不要緊的。”殷如行替他想了辦法,“只要找人幫忙去拿一下就好了。我的東西都是常年收拾好一個小包裹的,就放在櫃子裡。”
蘇雷哭笑不得,怎麼這麼遲鈍呢?只能詳細解釋:“我和家裡鬧翻了,哪有找人回去拿行李的說法?再說,也找不到人幫忙啊。”
殷如行沉默片刻,道:“原來,你早早的就將坐騎栓在正門外,只等和家人鬧翻就騎着奔走。”這匹馬她很不陌生,是蘇雷的專用坐騎。平時都是在最好的馬廄裡養着。有專門的馬伕看守。此馬除了蘇雷誰也不認,所以府中只有蘇雷一人會下命令將它牽出來。
蘇雷語澀了,殷如行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半晌後頭頂道:“可能是馬伕剛好牽出來拴着,準備遛馬的。”
“原來如此。”殷如行恍然大悟,“所以那馬伕才特意不走側門、角門、後門。唯獨將馬栓在正大門入口處,好叫所有路過的人都能見着這馬的英姿。”
腦袋頂上又沒聲了。
發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