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秦玉之死

象牙,對謝橋來說,只是普通的東西罷了。

之於南宮蕭,意義非凡!

她隨意的丟擲在秦驀的馬車上,方纔還記錯了,顯然並未放在心裡頭。

南宮蕭的心口彷彿被利刃劃過,眼底閃過陰冷暴戾,下一刻又隱忍下來。

他能對她如何?

不能對她如何!

只一門心思想要將她娶進府。

“我去拿回來。”謝橋覺得東西已經送出去,那麼便不再屬於她,既然物主討要,自然要歸還。

南宮蕭嘴角的笑透着一絲冷意,眼底的情緒紛雜,她去拿?

他有那麼蠢?

親自給機會讓她與秦驀廝混?

“不必,我自會去取。”南宮蕭心裡難以忍受她不將他當作一回事,手指叩擊着桌面,自窗外瞥見提着食盒進來的白芷,眼底浮現一抹笑意道:“幾年前我帶你吃香喝辣,並未兌現諾言,今日難得都有空閒,我便兌現當年之言。”

“不用。”謝橋望向窗外,手指打着手勢。

南宮蕭在她手指動的一瞬,大掌包握住她的手,將她從牀榻上拉起來,往淨室一推,“快換衣裳。”轉身的一瞬,目光若有似無的望向窗外的一角。

謝橋見他走出內室,等候在外室,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換下來。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通知郡王?”白芷心內不安的站在淨室門口,見到謝橋出來,不滿的說道:“大慶的王爺,一點規矩都不懂,闖進您的閨房裡,旁人瞧見傳出閒話,郡王怕會生出誤會。”

謝橋目光清冷,淡淡的睨向她:“你倒是顧全郡王。”

白芷面色一白,謝橋這句話,分明另有一層意思,連忙說道:“奴婢是爲您着想。”

謝橋深深看她一眼,一句話未說回到外室。

“好了?”南宮蕭看着妝飾一新,體貼的問道:“你想在何處用膳?”

“客隨主便。”謝橋可以拒絕他,但是南宮蕭是舊時一筆孽債,拒絕這一次,還有下一回,有些話得攤開說明白。

南宮蕭帶着她去離輔國公府最近的酒樓,點一桌子謝橋愛吃的食物。

菜一道道的端上桌子。

謝橋一怔,這些大半是當初在大慶吃過的食物,而她未動筷或者吃得少的,不見端上桌,顯然他上心記住她愛吃哪些,不愛吃哪些。

幾年過去,他清楚記在心頭。

他之於她來說,只是一個過客。

若沒有存別的心思,倒也可以與他結交爲好友。

只可惜,他心思不純,不能有更多的糾葛。

“怎麼,不喜歡?”南宮蕭見她沒有動,掃一眼桌子的精緻菜餚:“不喜歡,我們換了。”說罷,便將小二喚過來。

“王爺有心了,處處照顧我的喜好。”謝橋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清淡的笑:“若你事事如此周到,我也不必困擾。”

南宮蕭聞言,眉頭緊蹙,臉色漸漸冷沉,目光冰冷如寒潭。

“你喜歡他?”

南宮蕭目光陰冷,擱在桌子上的手緊握成拳。

“你休想!除了這一事,其他,本王都依你!”南宮蕭打斷她欲出口的話,“他能給你的,本王都能給,他不能給的,我也能給!”

“你……”

“本王允諾你,今生只此你一人!”

謝橋心中一震,如鯁在喉。她何德何能,竟讓他執念如此之深,甘願做到這一步。

誠然,他的這一提議,許多女子夢寐以求,亦是她心中之嚮往。

可,到底並非她心中的良人。

“王爺,一個不是你想要的女子,嫁你不可,你會娶麼?”謝橋語氣十分平靜,清如冷泉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並沒有錯過他細微的神情轉變。方纔,他猶豫了。

顯然是明白她話中之意,只是不知該騙自己,或者順着心意說話,掉入她的話語陷阱中。

就在謝橋以爲他會是前者時,南宮蕭沉吟道:“不會。”

“王爺當知我也是如此。”謝橋指着放了香菜的菜,緩緩說道:“好比這道菜,我不喜歡香菜,甚至厭惡至極。被強迫吃下一口,如食砒霜。若是天天被逼着吃這道菜,我倒寧願餓死……”清澈明亮的眸子裡一片認真的說道:“也不願將就。”

有些東西,嘗試接受,慢慢習慣。

可有些東西,從一開始,便無從去接受。

南宮蕭面色驟變,撐着桌子站起來,傾身湊到她面前,冷冷的逼視着她道:“你最初厭惡秦驀,最後都能夠接受他,爲何我不行?”

“因爲這裡給了他。”謝橋指着自己的心臟位置。

南宮蕭如墨的眸子裡,涌現着狂風驟雨,緊緊的盯着她,一字一頓道:“你始終知道什麼最傷人心。”

謝橋抿緊脣,沉默不語。

南宮蕭冷笑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放手!”整理好情緒,拿起筷子夾一塊烤鹿肉放在謝橋的碗碟中,和顏悅色道:“你嚐嚐。”

謝橋皺眉,方纔暴怒得如狂風驟雨,下一瞬又如和風暖陽,他的情緒收放自如,轉變得太快。

南宮蕭皺眉:“怎麼,憎惡我,連同這一桌子菜也因我而遭殃了?”

謝橋夾着鹿肉咬一口,南宮蕭盛一碗紫參野雞湯給她:“吃完送你回去。”

兩個人,各懷心思,味同嚼蠟。

不過一刻鐘,兩個人便吃了半飽。

謝橋端着茶水漱口。

南宮蕭揚眉道:“大周吃白食,會如何?”

謝橋變了臉色,冷聲道:“你不必再白費心思,就算重做一遍當年之事,我的心意決計不會改變。”

南宮蕭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眼底的暗芒一閃而逝。低喃道:“不會改變麼……”

——

自那一別後,南宮蕭倒是許久沒有來找她。

而原本要離京的玉傾闌,卻是改變主意,她婚禮結束之後再走。

重華樓裡,半夏、白芷忙進忙出,按照謝橋的吩咐,準備好江米,菰蘆葉。

“奇怪,角黍用黍米,小姐爲何準備江米?”白芷疑惑不解的問道。

“主子吩咐照辦便是,哪有爲什麼?”半夏低垂着頭,將東西擺放在桌子上。

謝橋正在編長命縷,打好結,裝在荷包裡。

淨手將半夏切成塊的五花肉,醃製好,又準備松子仁,蝦仁,胡桃,紅棗。

白芷驚詫道:“小姐,角黍還可以加東西?味道不會怪麼?”

謝橋含笑道:“怪不怪,吃了方知。”

糉子包成大小一致的三角形,裝進盒子裡,八個一盒。

白芷拿起一個肉糉,菰蘆葉散發着清香,咬一口品嚐,鹹淡適宜,油潤不膩。

“好吃!”

半夏、藍玉吃着糉子,連連點頭。

謝橋含笑道:“你們別吃多了,將東西給這幾個府邸送去。”

白芷拿着糉子與四根長命縷送往二房。

藍玉送兩盒糉子與長命縷去榮親王府,分別給玉傾闌、蘭陽。

“小姐,郡王府那邊不送?”半夏看着桌子上的一盒糉子,裡面只有六個,每種口味只有一個。

比起其他送人的糉子,裡頭多一個八寶餡。

“不必。”謝橋目光落在庭院裡,只見他逆光而來,一襲墨袍愈發襯得身姿挺拔。

秦驀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長命縷,擡高眉梢,“我是最後一個?”

謝橋眉眼溫和,笑容恬靜,替他將長命縷系在手臂上。“自己人,你還如此客氣,爭個先後?”

自己人幾個字取悅他,秦驀笑道:“我的不是。”自袖中拿出一個香包,親自系在她的腰間:“這是母親準備的。”

謝橋一怔,目光落在腰間的香包,上面繡着的圖案是如意圖紋,散發出的藥香味,令她目光微暗。

“代我謝謝長公主。”謝橋臉上的笑意淡去。

“到時候你敬她新婦茶的時候,親自給她道謝。”秦驀揭開盒子,挑揀着一個糉子,咬一口,露出一半的棗子餡,意味深長的說道:“我能否如願,只看你了。”

他語帶調侃,謝橋充耳不聞,欲言又止。

秦驀發覺她興致淡了,指尖落在她緊皺的眉心上:“有心事?”

謝橋搖頭:“明日重五節,賽龍舟,皇上攜淑妃出宮觀看,你要陪同在一旁?”

“今年不必。”

謝橋想了想,只怕是因爲長公主一事,明帝本就疑心極重,只怕不敢將性命交給秦驀保護。

“明日我陪你看賽龍舟。”秦驀道:“你往年可見過?”

“不曾。”

秦驀憐惜的說道:“日後每一個節日,我都陪着你去參與。”

“好啊!”謝橋雖然知曉這不可能,卻也不想掃他的興致。

這時,白芷手裡捧着一盒糉子進來,瞟一眼秦驀,咬脣小聲道:“小姐,這是戰王送來的角黍。”

“賞給你們。”秦驀替謝橋發話。

謝橋戲謔道:“你是越來越不見外。”

“主子,宮裡來人請您進宮。”藍星站在門口傳話。

“你快去。”

“明日我來接你。”說罷,秦驀帶着糉子離開。

直到見不到他的身影,謝橋手指把玩着腰間的香包,微微勾脣,對白芷說道:“半夏來了,讓她來見我。”

——

翌日。

謝橋大清早被半夏喚醒,穿戴整齊,用完早膳。

郡王府裡來人稟報謝橋:“容小姐,郡王今日在宮中抽不開身來接您,您自己去,在望月樓三樓冷梅閣裡匯合。”

“好。”

謝橋望着張燈結綵,佈置的極爲喜慶的府邸,目光微微一閃,明日就是婚期了。

柳氏本不贊同她出府,可聽聞是與郡王有約,柳氏沉默片刻,便答應了。

謝橋與柳氏一同出府,並沒有去望月樓,而是與容姝在街道上閒逛。

“你看,宮裡來人了。”容姝指着長長的隊伍,錦衣衛清道,幾步一人的守衛。

謝橋看着一旁賣臉譜,拉着容姝過去,挑着一個鬼面。

容姝看着她手中猙獰的鬼面,指着蘭花臉譜道:“這個適合你。”

謝橋望一眼,放下手裡的鬼面,拿着蘭花臉譜道:“那就這個。”付錢後,謝橋與容姝道:“我去望月樓,你一同前去麼?”

容姝婉拒道:“不了,秦二爺邀我一同看賽龍舟。”

兩人分道揚鑣。

小二引着謝橋到三樓冷梅閣,出乎意外的見到秦玉在裡面。

秦玉目光落在謝橋腰間的香包,眸光微微閃爍,桌子上擺着瓜果點心。“容妹妹請坐。”

謝橋挑眉,在她對面坐下。

秦玉親自斟一杯酒水遞給謝橋:“哥哥還沒有來,我們在這裡等他來了再一起下去。”

謝橋垂目落在酒杯上,並沒有喝。

秦玉掩嘴笑道:“容妹妹怕我下毒?”說罷,端起謝橋的那杯酒飲下去,舉着空杯給謝橋看一眼:“過去我做下不少混賬事,如今知錯,還望容妹妹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謝橋眸光微微一閃,端起她遞過來的酒水飲盡,拿起酒杯替她斟一杯:“我們即將成爲一家人,過往的種種,都煙消雲散。”

秦玉臉上的笑意更深,愧疚的說道:“以前我誤解哥哥,方纔傷害他許多,今後是再也不會。”

謝橋手裡握着酒杯把玩,手指微微拂過杯口,指尖的銀針沾染着黑色,眼底閃過一抹徹骨的冷意。

“大姐姐?”

雅間外傳來容姝的聲音,謝橋起身,身形微微晃動。伸手扶着桌子,揉了揉額角,示意半夏去開門。

容姝見到謝橋的那一刻,鬆一口氣。她聽見秦玉在雅間之後,心裡止不住的擔心。

“大姐姐,你能陪我去找秦隱麼?”容姝目光掃過臉上始終帶笑的秦玉,她臉上的笑容,令人心裡極爲不舒服。

謝橋正要拒絕。

半夏說道:“小姐,昨日戰王請您去船上見一面。”拿起一旁放着的蘭花面具道:“讓您帶着這個去。”

謝橋接過面具,歉疚的對秦玉說道:“郡主,我怕要失陪了。”

秦玉目光從她手裡的蘭花面具移開,善解人意的說道:“不妨事,哥哥來了,我便說你與容三妹妹一同去尋表哥了。”

謝橋自袖中拿出一個香包,系在她的腰間道:“我針線做的不好,你莫要嫌棄。”

秦玉看着自己腰間的香包,一臉喜色道:“這是我重五節收到第一個香包。”說罷,催促道:“你快走罷,莫要讓戰王就久等了。”

謝橋隨着容姝走出雅間,臉上的笑容盡數斂盡。

“她怎麼會在這裡?”容姝知道秦玉滿肚子壞水,秦驀也是知道他這個妹妹,哪裡會安排謝橋與秦玉在一起?

“她若不在,倒令人意外。”謝橋意味深長的看一眼緊閉的雅間,戴着蘭花面具下樓,去往停船的碼頭。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突然,一行人臉上帶着鬼面臉譜,手裡舉着削尖的竹棍,嘴裡吞吐火焰,又是將刀子插在嘴裡,又抽出來,表演雜技。

其中一個人高馬大的大漢,臉上的鬼面猙獰,手裡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麻布袋,圍着一個穿着布衣的少年,將麻布袋兜頭套下去,下一刻揭開,他身上的衣裳變成綢緞錦袍。

衆人驚呼,掌聲如雷。

突然,分出幾人,將謝橋圍着朝小巷子裡走去。

站在望月樓裡的秦玉,看着謝橋手裡的臉譜在擁擠中掉在地上,手腳無力的掙不開幾人的圍堵,嘴角微微上揚。

拿起柳嬤嬤買來的蘭花面具戴上,走出酒樓,去往碼頭。

表演雜耍的人,走到秦玉的面前,忽然吹起口哨,嘴裡發出怪叫。其中衝出兩個人,將她圍住。

後面的人見狀,將她團團圍住,朝逼仄的巷子角落裡行去。

秦玉心中大驚,瞬間想起定是臉上的面具作怪!

“是我!你們快放開!”秦玉焦急的大喊,伸手想要揭開面具,手卻被人緊緊拽住。

心裡涌現恐懼,她吩咐他們圍住帶着蘭花面具,腰間繫着香包的女子。他們分明將謝橋圍堵過去,爲什麼還來圍堵她?

突然,她踩到謝橋被擠掉的面具,露出猙獰的鬼面,心裡頭倏然一驚。

她中計了!

掉進自己的圈套中!

她戴蘭花面具,腰間佩戴着謝橋繫上的香包!

“錯了!你們弄錯了!”秦玉嘶聲大喊,謝橋臉帶鬼面,爲何會被人包圍?這個疑問一直困擾她,沒有人給她解釋。

嘈雜的吵鬧聲,衆人無視她的呼叫聲。

眼前一黑,她被麻袋套住。

“救命!救命——”秦玉拼命的掙扎起來。

圍觀的百姓有過之前的那一幕,紛紛鼓掌叫好,以爲他們又要變戲法。

秦玉聽着起鬨聲,心涼半截。

臉帶鬼面的大漢們手裡上下舉動着削尖的竹棍,將秦玉圍成一個圈,跳着鬼舞繞着她轉幾圈。倏然,尖頭朝下,猛然朝着麻布袋紮下去。

百姓看着這一幕,以爲是新戲法,紛紛大喊:“扎!快扎!”

大漢們齊齊紮下去,秦玉渾身痛得瑟縮,雙手抱頭。拼着一口氣大喊:“錯了,抓錯了!救命,救命——”

她的聲音被淹沒。

片刻,麻布袋被滲出的鮮血給染紅。

不知過了多久,大漢們扔下麻布袋,舉着染血的竹棍,嘴裡吐着火走遠。

“咦,你們看,地上流的血和真的一樣!”圍觀的人羣裡其中一個人說道。

“真的呢!我們看看,他們這一次變的是什麼。”

幾個青年走上前去,拉開麻布袋,嚇得面無人色,跌倒在地上,“死……死人了!”

秦玉渾身染着鮮血,身上佈滿扎刺後的窟窿,雙眼睜圓,面色因痛苦而猙獰,份外瘮人。

衆人爆發出一聲尖叫,一鬨而散。

望月樓二樓倚窗而站的南宮蕭,冰冷的雙眸裡閃過一抹深思,半晌,嘴角微勾,緩步下樓,朝一個方向而去。

而原本要被扎死的謝橋,自一旁隱蔽的巷子裡走出來,身後跟着幾位手拿鬼面的黑衣人。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秦玉,謝橋眼底仿若寒冰碎雪,早在秦驀將長公主給她香包之時,她便察覺到不對,香包裡裝着的藥並非毒藥,只是幾種摻雜在一起,便會令人頭暈目眩,四肢無力。

今日一早,郡王府派人來通知她的時候,謝橋便知道果真是有問題。

秦驀若是有事來不了,必定會讓藍星來通知,絕不會派府裡其他人。

而將半夏重新繡制一個與長公主繡一模一樣的香包,佩戴在身上,讓對方知道她已經‘入局’。

果真,秦玉等在望月樓裡,看見她腰間的香包,仍舊不放心,酒中加了料。

所以,她將計就計。

暗衛打探到秦玉的計劃,她吩咐她的人,混合在裡面,看見手裡拿着鬼面的人,便將她給帶走。

而一心想嫁給戰王的秦玉,聽到她與戰王有約,必定會見到她被帶走,而戴着蘭花面具去赴約。

殊不知,她戴着蘭花面具走出酒樓,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待走遠之後,秦玉站在酒樓之上,瞧不見她正面面具的圖案,她已經換下鬼面。

“啪啪啪——”

南宮蕭鼓掌,站在她的面前,含笑道:“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戲。”

“王爺過癮了?”謝橋目光如刀,凌厲的看向南宮蕭。

南宮蕭眼底的笑意更盛,似乎有些幸災樂禍,指着秦玉的屍首道:“你說,她死了,明日你們的婚禮,還能如常舉行?”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一 大婚

謝橋眸光一冷,秦玉之死她琢磨許久,可她當真是不可留。

她嫁進郡王府,長公主仍舊在世,秦玉如今藉着長公主的勢住進郡王府,必定會扇風點火。

纖細瑩潤的指尖,劃過腰間的香包,她還沒有過門,秦玉迫不及待的借長公主之手對付她!

此人不除,她今後生活必定不會太平!

“南宮蕭,你若是認爲我嫁不成秦驀,便會隨你回大慶,你就錯了。你對我的記憶只是停留在五年前的那幾日,其他一概不知。你覺得我會嫁給你,嫁給我一無所知的人?”謝橋給身後的人使個眼色,幾人還未過去處理秦玉的屍首,便見兩個人快速的將秦玉套在麻布袋子裡擡走。

南宮蕭聞言,嗤笑出聲,淡淡掃一眼街道,血跡已經快速的被清理乾淨,衙門裡來的差役聽人報案趕到現場,卻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在一旁詢問目擊人。

撤回視線,可笑的說道:“向來都是盲婚啞嫁,我們這個程度,已經算作十分熟稔。”突然,傾身靠向謝橋,謝橋朝後退去,被他一手撐着將她堵在逼仄的牆角里。

“我將秦玉的屍首送到郡王府,秦驀若是還肯娶你,我便成全你。”南宮蕭彷彿篤定秦玉被謝橋謀害之後,秦驀不會娶她,畢竟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秦玉對秦驀心懷不軌,秦驀也曾說不管她的死活,可真到這一步,他當真會不在意?

謝橋心一沉,這也是她不能肯定的地方。

“他若不肯,只能說明我在他心中並非重要之人,倒是解救我於水火之中。”謝橋面色平靜,將自己心中的不安掩藏,不顯露半分,篤定的說道:“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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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蕭緊緊的盯着他看半晌,她對秦驀的信任,令他大爲光火。眼底閃過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鋒芒,打個響指:“那便試一試。”

謝橋面色不變,翻動的掌心寒光乍現。

南宮蕭動作敏捷的擒拿住她的手,按在冰冷的牆壁上。眼底透着冷意,靜靜的凝視着她,感受到她周身的凜然之氣更盛。

“你要殺我。”南宮蕭的神色變得尤爲古怪,聲音裡沾染脂粉詭譎,顯露出一絲決然的危險。

謝橋仰着頭看着他脖頸間鼓動的脈搏猙獰得幾欲爆裂,嘴角慵懶的笑意,透着絲絲森然詭異。

他因她的舉動,處在暴怒中。

謝橋敏銳的感受空氣中的波動,他的人,聽從他的指令離開。

雙目越發幽冷,眼角掠過一抹流光,水袖一抖,粉末遮掩住他眼前的明淨光華。

南宮蕭瞬間警覺,仍舊遲了。

他只吸入一口,渾身便綿軟無力。

謝橋掙脫他的鉗制,南宮蕭在她逃離的瞬間,拉着她的手將她攬入懷中。

她最恨受制於人!

謝橋眼底的寒芒更盛,眼都未眨,飛速轉動着指尖的銀針。

南宮蕭握着她的手,用力朝他的心口扎刺過去。

謝橋心中一驚,她並不想取他性命,手上的勁收回,卻抵不住他的力道,銀針沒入一半。

“你瘋了!”

南宮蕭胸口發悶,微微皺眉,揚眉道:“既然想取我性命,爲何手軟了?我死了,你就能擺脫我,不好麼?”手指拂過她鬢角的碎髮,嘆聲道:“心慈手軟可不是好事,若是你將我激怒,難保你最後收手的一瞬,我便反取你的性命!”

謝橋抿緊脣,她只是想逼他鬆手,卻未料到他倒是心狠之人,對自己能夠下死手。

無非是在賭!

正要開口,一道散發着凜然寒氣的劍刃,帶着凌厲之勢,直朝南宮蕭的後心而來。

南宮蕭已經用盡渾身的力氣,藥勁發揮到極致,他無力抵擋這一擊,身子朝一側偏去,彎身靠在牆壁上。劍光擦着他的耳邊而過,一簇烏黑青絲紛紛揚揚落下,長劍沒入牆壁,寒氣逼人。

秦驀擋在謝橋的身前,廣袖一揚,強勁的袖風朝南宮蕭揮去。

穆林擋在他的面前,被揮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秦驀黑眸幽沉,明滅之間,藏着深重的陰霾,將沸騰的怒火壓下。

謝橋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再動手。

秦驀伸出手,將她攬進懷中,他身上沉水香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住。

“郡王能夠趕到這裡來,想必已經知曉這裡發生的事情,倒是不必本王做小人!”南宮蕭靠在牆壁上,氣勢上仍不輸給秦驀。淡淡掃一眼穆林,暗中有人將穆林帶走。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不勞你費心!”秦驀將‘家務事’幾個字,咬音極重,也表絕他的態度。

秦玉之死,並不會影響他們的婚禮。

當他得知秦玉借他的手將問題香包給謝橋之時,又驚又怒,到底是他疏漏了!藍星將秦玉在望月樓佈局謀害謝橋的消息,體內涌起雷霆之怒,恨不能讓秦玉血濺當場。

真的知道她的死訊,秦驀心緒複雜難言。

無論她多麼的可惡,面目可憎,也無法抹去他們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

她曾被他捧在手心,護在羽翼下疼寵一段時光。

心裡複雜矛盾的情緒難以言喻。

他知道秦玉壞到無可救藥,不會改邪歸正,落不到好下場,卻沒有想過她會死在謝橋的手裡!

不,不——

她是死在自己的手中!

沒有動害人的心思,她又如何會死?

咎由自取罷了!

秦驀雖然痛心,卻並未怪罪過謝橋。

知道此事的人甚少,處理得到,不會傳進長公主的耳中。

南宮蕭嘴角的笑,透着淡淡的譏誚,目光飄忽的落在謝橋的身上,“你贏了。”

秦驀垂目看向懷中的謝橋,無聲的詢問他們之間有什麼他不知的事情。

謝橋將藥瓶扔在南宮蕭的懷中,聲音冷若清泉:“世上不論什麼事情都可以被人所掌控、操縱,唯一掌握不了的是——人心。”

心是自己的,但是有時候卻連自己都無法堪破,猜不透,握不住。

又如何能夠是他人一句,想要,便能給的?

南宮蕭望着他們相攜而去的身影,怔然的看着手裡的藥瓶。上面彷彿還殘留着她的餘溫,緊緊的攥在手心,似乎想要留住。一陣微風拂來,手心一片冰涼。

腦海中閃過謝橋的話,南宮蕭自嘲的笑了笑。

他若能操縱住自己的心,何須苦苦尋覓她多年不曾放棄?

擡眼望着空寂的小巷,南宮蕭眼前浮現出她清麗婉約的笑臉,伸手去觸摸,卻見她清冷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狡黠,輕輕一笑,轉瞬退離數丈遠,一邊回頭看着他笑,一邊卻漸行漸遠。

攤開手心,徐徐微風從指尖拂過。

她於他,不過年少時的鏡花水月,如夢似幻,卻無法緊握手中。

——

謝橋與秦驀並肩而立,站在望江邊,河岸柳絮飄飛,水中疏淡倒影。

遠處人聲鼎沸,鼓聲陣陣。

河中央四五條龍舟飛速的前行,分爲紅黃白藍紫五個隊。

一路走來,秦驀已經平復下心緒,指着河心道:“你說哪隊贏?”

紫隊遙遙領先,紅隊緊追而上,其餘三隊卻是不相上下。

“紅隊。”謝橋想也不想的說道。

秦驀輕扯脣角,笑容淡然:“紅隊必定會贏。”

謝橋心中很是不安,望着他線條冷硬的面龐,低聲道:“你不怪我?”

“爲何怪你?”

“秦玉……”

“你記住,與你無關。”不待謝橋將話說完,秦驀一口截斷。

謝橋一怔,他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眉宇間有兩道直立的皺褶。

秦驀握着她的手,似乎洞悉她心中的顧忌,輕如羽拂的一吻落在她的額間。“你只管安心待嫁,等我明日迎娶你過門。至於她的事,交由我處置。”她心裡不安,他心裡又何嘗不忐忑?

唯恐她因此而不願下嫁他,或者因此事而離心離德。

若非秦玉先招惹她,如何會有滅頂之災?

他心中如此想,固然薄涼,可與秦玉對他所作所爲,不值一提。

謝橋爲了瞞住秦玉,臉上敷着細粉,本就白皙的面頰愈發白的異常。此刻,如紅霞遮面,一片緋紅。

秦驀看着她秋水涌動的眸子,抽出她袖中的錦帕,擦拭掉她臉上的細粉,露出原本滑膩如脂的白潤面頰。

“這樣好。”秦驀輕輕抱住她,喜歡她素淨的面容,宛如出水芙蓉般清新純淨。

謝橋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擡起,摟住他修長緊實的腰背。

他似乎僵滯了一下,更緊的擁着她,下頷抵在她的頭頂,身上清淡的香味令人迷醉、眷念。

“贏了!紅隊贏了!”

一聲激越的叫喊聲響起,周遭涌起歡呼聲。

謝橋側頭看着紅隊迅猛的撞到河岸上,漾起薄薄的水浪。船上的人激動的跳進水中,濺起幾朵巨大的水花。

謝橋被他們的喜悅給感染,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秦驀倏地臉色驟變,鬆開手臂,沉聲叮囑道:“我讓藍星送你回去。”

謝橋覺察出不對,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還不確定。”秦驀人卻快速的離開。

藍星臉色凝重的出現在謝橋面前:“主母,屬下送您回去。”

謝橋因他的稱呼,雪白的臉滲出一抹微紅,微微頷首。

轉身的瞬間,卻見臨湖搭建的高臺之上,發出一聲尖叫,明帝扔下抓着擋在身前替他擋一刀的宮婢,臉色陰沉:“給朕拿下刺客!”

場面一片混亂。

一部分錦衣衛擒拿刺客,護送明帝與受到驚嚇的淑妃回宮。

地上的宮婢手臂殷紅,血肉翻飛。

湖面上竄出數十個刺客,白刃朝明帝刺去。

錦衣衛未曾料到湖底藏有刺客,一時大意,想要抵擋已經來不及。

淑妃瞪大眼睛,推開明帝,‘啊’地痛呼一聲,鮮血噴灑出來,瞬間染紅她雪紗宮裝。

明帝攔住淑妃,震怒道:“給朕留一個活口,其餘就地誅殺!”

迅速的退離到趕來的錦衣衛包圍圈中。

謝橋心中一沉,冷聲道:“你去郡王身邊,我有人護着,事態平息後,與我報平安。”

藍星猶豫不決,看着謝橋堅定的目光,重重的點頭:“主母,您注意安全。”匆匆離開。

謝橋怕節外生枝,不敢逗留,立即回府。

——

而另一邊的碼頭邊,停着一艘豪華精美的花船。

南宮蕭踏上去,便聽到穆林的吃痛的喊叫聲。

“活該。”

南宮蕭薄脣微啓,吐出的話,使穆林不敢再吭聲,緊緊抿着脣,忍着胸口的劇痛。

“穆嵩,消息封鎖得如何?”南宮蕭坐在桌前,手裡執着酒壺斟酒。

“不會有人透露口風。”穆嵩心裡嘀咕着,主子的心思愈發難以琢磨。一邊拿秦玉之事威脅謝橋,一邊又怕秦玉之事透露出去,謝橋難以立足,將知道隱情的人,悉數封口。“主子,您想帶容姑娘回大慶,何須替她善後?只要消息傳出去,她的婚事被毀,豈不是更有利於您?”

南宮蕭可以不擇手段將謝橋帶走,但是她今日那番話給他敲了警鐘。

他不止想要她的人,更想要得到她的心。

而她是有脾性之人,太有主張,他不顧她之願帶走,只怕她會恨他一輩子,更遑論將一顆心託付給他。

想到此,南宮蕭不禁苦笑。

他遲了一步。

聽到響動,眼皮半擡,看到來人是太子的側妃容嫣,眉頭緊蹙,驚訝的說道:“不知容良娣來此有何事。”

容嫣臉戴着薄紗,步履不疾不徐,行至南宮蕭的跟前,停住腳步笑看着他:“倒是想不到戰王冷麪閻羅,不但癡情,而且還是風雅之人。”

南宮蕭扣下酒杯,直視着在他對面落座的容嫣,聽聞她的話,挑高眉梢,只可惜隱匿在面具之下,容嫣看不見他的神情波動,緩緩說道:“戰王想要得到一個女子,並非難事。只是你似乎不瞭解女人,而作爲女人的我來說,幫你得到你想要的人,輕而易舉。”

南宮蕭眼底閃過微光,只一瞬,黑眸歸於平靜,擡手替容嫣斟一杯酒:“不知容良娣有何見解?”

容嫣目光投在她的臉上,微微一笑道:“對於女子來說,什麼最重要?”環顧花船,意味深長的說道:“想必王爺不需要我再提點。”

南宮蕭垂眼觀賞手中的酒杯,眼底佈滿寒芒,收起脣角的一抹淡笑,良久不語。

容嫣擺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緊握在一起,南宮蕭的沉默,令她原本冷靜的一顆心,漸漸不安起來。若非秦玉這麼不堪大用,不但沒有置謝橋於死地,反而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她也不用直面南宮蕭!

在這樣的一個男人面前打馬虎眼,指不定一個不慎,便會有性命之憂。所以,她每說的一句話,必須反覆斟酌。

前一世裡,大慶來大周聯姻的人,並不是南宮蕭。

到她死的時候,冷麪閻羅之稱的南宮蕭,似乎還未成親。

倒是不知如今的他,竟瞧上謝橋。

“容良娣突然造訪,好心指點本王,你想……得到什麼?”南宮蕭漫不經心的搖晃着酒杯中的酒水,一雙黑眸深邃猶如深淵,令人一眼望不盡底。滲出的陰冷之氣,容嫣禁不住膽寒。

“我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容嫣毫不客氣的說道。

“你倒是敢想,野心不小!”南宮蕭諷刺的說道:“可惜,你找錯人了。”

容嫣臉上的笑容一僵,眼底閃過落寞:“也是,淮陰侯的世子與王爺是好友,他的嫡妹是太子妃,王爺自然不會幫我而壞了友情。”

南宮蕭挑眉,靠在椅背上,心中所想的卻是,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如此做作之人。

口不對心。

唯有一人,該是什麼便是什麼,不屑於與人逢場作戲。

“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秦玉在王爺的手中,你只須將她給我,我便幫王爺達成心願!”容嫣摘下臉上的面紗,露出她美豔動人的臉龐。

看着南宮蕭眼底的驚豔,容嫣心中得意,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只愛女人的皮相。

南宮蕭,也不例外。

只除了一人——

想到秦驀,容嫣眼底閃過猙獰之色,緊緊握着手心,尖利的指甲扎入手心,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南宮蕭薄脣微揚,扯出一抹凌厲的弧度。

這些個女人,一個個將他當作色慾薰心的人,欲用美色利用他達成目地。

“本王不知你在說什麼。”南宮蕭將手中的酒水倒入湖中,水面冒出魚泡,片刻間歸於平靜。他此時的心緒,也宛如此。

他竟不知,她的處境如此艱難。

可就是如此,她依舊執意留在大周,當真如此愛慕秦驀?

爲他甘願陷入險境?

“王爺,我誠心與你合作,你若有此意,何不也拿出半點誠意?”容嫣心中暗惱南宮蕭裝瘋賣傻,她在酒樓看的分明,他的人將秦玉給帶走。杏眼掃過一旁受內傷的穆林,意味深長的說道:“郡王可是下狠手想要王爺的性命,王爺把人交給我,我自然會替你出一口惡氣!”

南宮蕭冷笑幾聲,又是一個自以爲是的女人!

“你要秦玉……對付秦驀?”南宮蕭嗤笑道:“他們兄妹倆早已反目,你有何用處?”

只怕,秦玉一旦落到她的手中,下一刻,便是謝橋的厄運開始!

“王爺何須多問?我自有法子。”容嫣看着他無動於衷的模樣,撥動手腕上的玉鐲:“王爺難道不想得到我長姐?過了今日,便再也沒有機會。”

南宮蕭目光閃動,彷彿有些動心。

容嫣自信的說道:“我定保證明日早上將人送到王爺的身旁!”

南宮蕭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容嫣的臉上,她心懷惡意,眼睛裡也是充斥着算計,並不清澈明淨,濃濃的霧霾使她的眸子份外陰沉。

“本王……突然覺得容良娣比你長姐,更令人動心。”南宮蕭俯身湊到她的耳畔說道,見她一怔,慵懶的靠在椅背上說到:“容良娣請回,容本王再考慮。”

容嫣不甘心,正欲再勸,便聽他嗓音暗啞的說道:“本王不急,只要是個活的就好。”

那句‘活的’莫名地,容嫣心口一跳。

容嫣看着他背轉過身去謝客,咬緊牙根,雖然沒有達到目地,可他有所鬆動也是好事。

不急,慢慢來!

“我靜候王爺的佳音。”容嫣欠身離開。

——

謝橋輾轉反側,心中想着白日裡的事情,一直難以入眠。

明秀聽着謝橋翻身的聲音,起身進來道:“小姐快睡,若是沒有休息好,明日氣色會很難看。”

謝橋輕嘆一聲,看見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窗櫺上。

明秀趕緊將綁在腳邊的竹筒取回來。

謝橋打開紙條,粗略看一眼,提着的心總算是落下來。

今日的刺客,蜀王所爲。

他籌謀多年,只等着皇位重新歸還到他的手中。

只因太后的偏倚之心,他的計劃落空,自然不甘心,纔會有今日的一出好戲。

“小姐,王爺無事?”明秀詢問道。

謝橋搖頭:“平安無事。”望一眼天色,看着木架上支撐的嫁衣,“睡吧。”

明秀替謝橋掖好被腳,熄燈睡下。

迷迷糊糊間,謝橋被搖醒,“小姐,小姐,快醒醒,天亮了!”

謝橋睏意朦朧的睜開眼,看着站在牀榻前的柳氏、容姝,微微一怔。

“華姐兒,快起來上妝,免得耽誤時辰。”柳氏焦急的說道。

謝橋猛然驚醒過來,今日她大婚!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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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洞房

柳氏見狀,不禁掩嘴一笑,將明秀打發出去:“去給小姐打水來洗漱。”睨一眼身後的容姝,想要將她也給遣走,旋即又想過幾日她也是要嫁人,沉吟片刻,看着謝橋恢復清明的一雙黑眸望着她,尷尬的捏緊袖中的手。

“華姐兒,舅母有話要與你說。”柳氏張了張嘴,仍舊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謝橋見柳氏這模樣,便知是有事情要教導她,可後面欲言又止,神情尷尬的樣子,一時也猜透了,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層淡淡的薄粉,宛如三月桃紅。

柳氏回頭看一眼容姝,從袖中掏出一本麻線裝訂的小冊子放在謝橋的手中:“我原想放在你枕頭下,又怕你不懂……這些事本不是二嬸孃教你……”

柳氏話音戛然而止,大喜的好日子,她何必提及令人傷心之事?

謝橋看着手裡的小冊子,裡面的小人兒各種姿勢癡纏,小冊子如火一般滾燙灼手。在柳氏的注視下,硬着頭皮一幅幅看完,臉龐紅的似能滴出血來。

她的反應,倒是令柳氏不再那麼尷尬。

容姝瞥一眼後,便低垂着頭,盯着露出裙襬的鞋尖,耳根通紅。

柳氏索性將一些成婚、婚後之事,一同教導她們二人:“該早幾日與你說,一直沒有抽開身。”得閒的時候,謝橋卻不在府中。

謝橋將小冊子藏在枕頭下,感激的說道:“二嬸孃的這份心,容華銘記在心。”

柳氏真的把她當作女兒一般教養。

若非如此,便不會細細叮囑她該要如何做,或者該注意避諱之類的事。

柳氏手指輕柔的梳理她柔順的長髮,輕嘆一聲,看着明秀打水進來,笑道:“快些梳洗上妝。”

容姝將候在外面的開臉梳妝婆子請進來。

洗漱過後,謝橋着紅色裡衣坐在銅鏡前。替她梳頭的是宣平侯夫人,夫君在中書省任左丞一職,掌管機要,發佈皇帝詔書。她六親俱在,兒女雙全,圓潤的臉龐極有福相。如今四十有五,爲人極爲和藹。

謝橋聽着她念梳頭詞,原本並沒有即將爲人婦、爲人媳的緊張,彷彿隔岸觀火的局外人,一顆心極爲平靜。此刻,卻真切的被她念得詞帶入其中,平靜的心慌亂起來。

她內穿大紅色皺褶長裙,外穿彩繡龍鳳對襟大紅袖衫嫁衣,披上雲肩。頭戴裝飾繁複的鳳冠,壓得謝橋脖子稍稍一彎,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她要頂着幾斤重的鳳冠一日,脖子定會痠痛得厲害。

點妝的嬤嬤替她勻上厚厚的一層粉,描眉,點脣。垂在面頰兩側的珠串,燭火映照下,珠光流轉,映襯她的面容明麗照人。

柳氏與容姝看着妝成,鼻子一酸,眼眶發熱。“你初進府處境艱難,婚事更是沒有着落,誰知一轉眼,你馬上要出嫁。你娘她地下有知,定會含笑九泉。”

柳氏整理好她雲肩垂落的穗子,心裡還有幾句話交代,下人來報淮陰侯府來人,給謝橋添妝。

謝橋一怔。

柳氏笑道:“你怕是不知,淮陰侯老夫人與你外祖母是嫡親姐妹。當初有往來,後來出事之後,淮陰侯府閉門謝客,沒有再走動。”

如今,淮陰侯府的大門打開,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

謝橋出嫁,自然會來道賀。

片刻,半夏將淮陰侯夫人請進來。

淮陰侯夫人年近四十,身着絳紅色錦裙,極爲的端莊莊重,見到謝橋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隻眼眶微微發紅:“姐兒長這麼大了,舅母來遲了。”

淮陰侯老夫人的本家侄女,也是李氏的表姐,當年與李氏關係也極爲親近。

身後的丫鬟將盒子遞給明秀,恭敬的立在一旁。

謝橋福身行禮:“舅母。”

淮陰侯夫人陳氏看着她那張與李氏一個模子刻出的臉,喚她一聲舅母,眼底的淚水滾落下來。

當年李氏投環,謝橋走失,他們便與輔國公府斷絕往來。

直到謝橋重回輔國公府,侯爺便立即調查,確定她的身份之後,想要與她相認,可礙於天家怕引起他的注意,便只得緩一緩,等給鎮國公洗刷冤屈之後,再與她相認。

陳氏抹乾眼角的淚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哭什麼!

“好孩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與你舅舅來送嫁。”陳氏心中感傷,若是菁菁在該有多歡喜?“郡王我瞧着還可以,若是受委屈,可以來淮陰侯府尋我與你舅舅。”

這是來給她撐腰?

“舅母,我知道了。”謝橋看向柳氏,黛眉緊蹙,陳氏太過熱情,若這份熱心是真的,爲何她回來這麼久不聞不問?

她調查過,知道外祖母與淮陰侯老夫人是嫡親姐妹,自她回到輔國公府,淮陰侯府裡不曾有人出面,她便也不會腆着臉上門。雖然是舅舅,卻也是表親,並非嫡系親屬。這樣的關係,放在前世裡,早已是不會怎麼走動。

柳氏很高興,淮陰侯願意做謝橋的靠山,她以後在夫家日子好過一點。

當初淮陰侯府與輔國公府自李氏死後,斷絕往來,她也不好在謝橋耳邊提起淮陰侯府。

陳氏聽出謝橋對她極爲的客氣,心中嘆息,只能慢慢來。

紫心匆匆進來,附耳對柳氏耳語一番。

柳氏面色微變。

“二嬸孃,發生何事了?”謝橋看着柳氏變了臉色,擰緊眉頭。

柳氏笑道:“並無大礙,我先離開一會。”吩咐容姝照應謝橋,走出院子,臉上的笑容隱去。便聽紫心沉聲說道:“夫人,老夫人大吵大鬧要出來,她是大小姐的祖母,成親如何能不吃她的茶。曹嬤嬤偷偷想跑到外院,被人發現及時攔下來。”府中來不少賓客,給她跑出去鬧出事情,定會很難看。

柳氏腳一頓,看來上一次沒有應允曹嬤嬤她告老還鄉之事,她不曾死心。

“把曹嬤嬤帶到我屋裡來。”柳氏冷笑一聲,去往二房。

謝橋示意藍玉去查一查,府中發生何事。

她的婚禮,不能出岔子!

藍玉一走,外院的丫鬟進來催妝。

陳氏問過謝橋一些事項,柳氏交代了的她便不再說,只是叮囑她一些規矩,有些體己話還未說出口,便聽人來報,秦驀帶着迎親的隊伍到了。

二老爺不敢刁難秦驀,反倒是容生出題爲難秦驀,不答出來,不會開府門。

秦驀雖然恨不得馬上見到謝橋,早點將她接回去拜堂,免得有人作妖。可架不住小舅子連番拷問,依舊耐着性子作答。

容生皺眉,秦驀練武,可文試絲毫沒有爲難住他,不甘心就這樣放他進去,“你發誓,不會委屈長姐,寵妾滅妻!”

跟隨着秦驀來迎親與輔國公府裡的賓客聞言,俱是一驚。

二老爺惱容生年紀輕,沉不住氣,這種話哪裡是此時能說的?可卻也沒有阻止。

“父親,您可以放心,這輔國公府裡頭還有那麼一兩個長了良心。”褚明衍搖着手裡的扇子,對一旁的淮陰侯說道。

淮陰侯冷哼一聲:“你表妹都嫁了,你何時娶妻?”

褚明衍眸光一閃,還未作答,門口傳來秦驀堅定的回答。

“秦驀此生僅娶容華一人爲妻,絕不納妾!”

一片寂靜。

衆人全都看向門外。

不可思議,秦驀會不納妾!

女眷眼中閃過羨慕,可也有人不屑一顧,如今謝橋還是秦驀心尖上的人,自然是任何甜言蜜語都隨口而出。

日後如何,可就說不準了。

容生心中震動,他只是想要秦驀給個說法,卻沒有料到他會鄭重承諾不納妾!

門一開,秦驀目光望向謝橋所在的院子,犀利的目光彷彿能夠穿透重重厚牆,直探她的閨房。

重華樓到達大門的路鋪着紅毯,謝橋被明秀與半夏牽出來。

秦驀望眼欲穿,終於看着身着大紅喜服的謝橋,不緊不慢,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渾身的血液因爲這一緊張時刻而沸騰,加速流動,心跳失律的快速跳動起來。

即便是第一次帶兵打仗,他都不曾這麼緊張。

謝橋離他幾米之遠時,秦驀迫不及待的闊步上前,不顧衆人驚詫的目光,拉着謝橋的手,柔荑細潤如玉,完美無瑕。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圓潤飽滿,宛如珍珠般閃爍着誘人的光澤。

秦驀收緊掌心,她頭上蓋着紅色薄紗蓋頭,精緻妝點的面容若隱若現,視線落在她殷紅的脣瓣,喉間不由自主的滾動一下。

謝橋的手被他握着發疼,他溫熱乾燥的手心,此刻微溼,顯見得他比她更緊張。

想到此,謝橋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反握着他的手,十指緊扣。

秦驀親自扶着謝橋上喜轎,走到門口被容生攔住:“郡王,我背長姐上花轎。”

秦驀皺眉,察覺到謝橋握着他的手微微一鬆,便明白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氣,既然等那麼久,也不在意這一瞬。

容生揹着謝橋上喜轎。

秦驀見簾子垂落,翻身上馬,長長的隊伍朝郡王府而去。

婚期雖然緊張,卻並不簡陋,反而極爲盛大。

百姓夾道觀禮,極爲好奇新娘子是何等花容月貌,令桀驁不馴的郡王立下不納妾的豪言!

“我見過郡王妃,她的容貌並不出衆,只屬中等。郡王如此愛護,想必也有她的過人之處。”人羣裡有人議論謝橋的容貌,一青衫男子說道。

聞言,衆人對謝橋的好奇心更甚。

而不遠處的酒樓雅間裡,南宮蕭手裡把玩着白潤小巧的瓷杯,垂目望着吹吹打打而來的迎親隊伍,視線膠在火紅而灼目的喜轎上,倏然收緊手中瓷杯。

“主子。”穆林想問南宮蕭此時是否要動手。

南宮蕭一言不發,人羣裡隱匿着秦驀安排的隱衛,他也可以部署並且有六七分把握將她帶走。

憶起昨日謝橋冰冷的目光,南宮蕭的手微微顫抖。

他可以不顧一切。

卻唯獨怕她那剪水秋眸裡蘊含着對他的恨!

是的!

他怕謝橋恨他!

這一刻,他無比的痛恨自己,原來他也會在意一個人的感受,而獨自吞嚥苦果。

緊緊的閉上眼眸,南宮蕭心裡告慰自己,不妨事,他總會讓她心甘情願跟着他離開的一天!

再次睜眼,喜轎已經離開,沉吟道:“回驛站。”

而旁邊的雅間裡,秦隱看着獨酌的玉傾闌,又看看站在窗前怔然出神的姜裴,勾脣道:“你們今日這是怎麼了?”

玉傾闌淺笑道:“師妹出嫁,心裡高興。”

“別笑了,你不知這笑有多牽強。”秦隱拿走玉傾闌手裡的酒杯,擱置在桌子上,聽着外頭傳來的嗩吶聲,語重心長道:“非你所願,也並非你所爲,莫要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玉傾闌嘴角的笑,透着一股子澀意。

他並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若是他一直在江南,不曾不甘,不曾回京認親,許不會知道這些事情,那麼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娶她過門。

一切,在他選擇回京之時,他便錯過她。

命運使然!

秦隱並未想過姜裴會對謝橋用心,他與秦驀有過節,而謝橋於秦稚秦逸有恩,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將姜裴歸結爲他感恩謝橋。

“你不去吃喜酒?”

姜裴回頭,臉上的笑容似真似幻,諱莫如深的說道:“喝!怎麼能不喝?”轉而對玉傾闌道:“時辰不早了,我們此時去正好。”

玉傾闌拂了拂纖塵不染的雪白錦袍,優雅的起身,與姜裴一同去郡王府。

——

喜轎停在郡王府門口,秦驀對着轎門射箭,喜婆攙扶謝橋下來。

跨過火盆,將紅綢遞給秦驀。

秦驀視而不見,直接牽着謝橋的手,踏上紅毯,朝堂屋而去。

拜堂之後,被送入新房。

一干宗氏之婦也緊跟着進入新房。

謝橋坐在鋪滿紅棗花生的喜牀上,透過薄紗看着滿屋子的人盯着她瞧,緊張的握着自己的手,被他溫熱的手心,如今因惶然而越發的冰冷。

秦驀急不可耐的伸手去揭蓋頭,卻被喜婆制止住:“哎喲,郡王,使不得。”遞出秤桿道:“郡王,請揭蓋頭。”

秤桿握在手心,秦驀內心不平靜,挑幾次纔將蓋頭掀開,她鳳冠霞帔的模樣出現在他的眼前。

屋子裡的人見狀,掩嘴偷笑。

“新娘子可真漂亮。”

“是啊,否則郡王怎會如此心急的娶回府?”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讚歎。

謝橋塗抹胭脂的面頰,愈發紅似朝霞,份外動人。

秦驀目光灼灼,一瞬都不離她的臉。

終於,她是他的人,此後冠上他的姓!

喜婆高聲說道:“新人請喝合巹酒!”

秦驀坐在謝橋的身旁,她身上淡雅清香十分好聞,不似往日的清冷,透着淡淡的香甜,格外誘人。

秦驀端着兩杯酒,一杯塞在謝橋的手中,兩人緊貼在一起,喝下合巹酒。

喜婆說幾句喜慶的話,秦驀心情極好:“看賞。”

喜婆領賞,笑眯眯的帶着屋子裡的人退出去。

明秀、半夏也跟着站在門外。

屋子裡剩下謝橋與秦驀兩個人。

秦驀熱烈的目光令謝橋不自在的別開臉,他寬厚的大掌撫上她的面容,擦了擦。睨一眼發白的指腹,秦驀啞聲道:“這麼厚重的妝容,不難受麼?”

自然是難受,好在人生中僅此一次。

謝橋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膝蓋上的手指絞擰。平日裡見他十分平靜,此刻許是氛圍、身份不同,心中羞澀。

“鳳冠很重,等會讓她們給你取下。”秦驀看着她嬌羞的模樣,心口‘咚咚咚’地跳動,口乾舌燥。

謝橋不敢擡頭,輕輕嗯一聲。

見狀,秦驀反倒是勾脣一笑:“一日未吃,餓了麼?”

謝橋搖了搖頭,昨晚因擔憂他,也沒有吃多少。早上一口水都不給她喝,又幹又餓,終於忙活完,她已經餓過頭。因爲太緊張,胃裡隱隱作痛。

秦驀不信,卻也沒有再多說,看她不適的扭動一下身子,溫聲說道:“我先出去敬酒,你累了,先休息。”心中十分興奮,可該有的禮數,卻是不能少。

謝橋點了點,見他準備出去,隨口叮囑道:“你少喝點酒。”

秦驀低聲笑道:“自然,不會耽誤正事。”

謝橋嬌嗔的瞪他一眼,催促他快走。

秦驀不再逗她,明秀、半夏守在門口,交代她們好生伺候謝橋,隨即讓人去廚房,送一碗素面去新房。

半夏給謝橋拆掉鳳冠,放下綰起的一頭青絲,脫下她身上的喜服。

謝橋覺得渾身輕鬆許多,這一身喜服便很重,層層疊疊的穿在身上,腰背痠痛。揉了揉幾乎要壓斷的脖子,吩咐守在門口的丫鬟打熱水進來。

郡王府裡的人,都格外有眼色,秦驀對謝橋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自然不敢怠慢,片刻便將水打進來。

待謝橋洗漱出來後,桌子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面。

明秀掩嘴道:“小姐……郡王妃,郡王真會疼人。”

謝橋輕笑一聲,的確體貼,她餓一天,豐盛的飯菜自然吃不下去,一碗素面正合心意。

坐在桌前將清淡的素面,小口小口的吃完,胃裡暖暖地不再痛。

而外院裡,秦驀帶着幾個替他擋酒的人,匆匆走個過場,歸心似箭。抵不住玉傾闌與姜裴,兩個人攔着他,灌下兩罈子酒,見他醉了,方纔放人去新房。

自然,玉傾闌也沒有討到好,醉倒在郡王府,趴在桌子上,嘴裡絮絮叨叨的說着:“你敢不對她好,我……我拆了你的郡王府……”

秦驀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由着藍星扶着他回新房。

無論他說與不說,玉傾闌都沒有機會。

秦驀回到新房,謝橋正好消食完坐在牀沿上。

聽到響動,謝橋擡頭望去,只見他冷峻的面容此刻線條柔和,狹長深邃的眸子亮得驚人,面帶微醺,一身酒氣的走到她的身邊。

謝橋看着他步步逼近,心頭一跳,不禁朝一旁挪了挪身子。

秦驀坐在她的身邊,見她坐開了,朝她那邊移過去。

隨着他的靠近,身上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一顆心‘砰砰砰’地跳動,謝橋極力壓下心頭的慌亂。

秦驀一瞬不順的注視她,她臉上厚重的妝容已經卸下,臉蛋白潤得彷彿剝殼的雞蛋,讓人想要咬上一口。殷紅的脣脂洗去,露出似兩瓣桃花的紅脣,心中一動,一手將她攬過,傾身朝她紅脣吻下。

謝橋心跳如擂,急急捂住他的嘴,心慌的站起身,對上他蘊含笑意的眸子,張口結舌的說道:“我,我讓她們備熱水。”

秦驀仰身靠在牀柱上,好笑的看着面頰滾燙,手足無措的謝橋,勾脣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不會讓我虛度罷?”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度春宵

經過一天的忙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

隨着秦驀那句話落,屋子裡陷入一片寂靜。

一對龍鳳火燭高照,紅綢飄飄,她一襲紅色裡衣站在垂落的珠玉簾子,熒熒珠光流轉着淡淡的光澤,映襯得她玉色入骨的肌膚,泛着瑩潤紅光。

秦驀望着她滿面嬌羞的模樣,心神盪漾,緊了緊撐在牀沿的大掌。

這時,明秀與藍玉提着熱水進屋,眼角餘光掃向一對新人,兩人各佔據一邊。焦急的朝謝橋使個眼色,將洗澡水準備好,再度退出門外。

謝橋接受到明秀的暗示,平日裡與秦驀相處,他動手動腳並不緊張害怕。

如今,名正言順之後,反而放不開手腳。

秦驀頭靠在牀柱上,並沒有沐浴的打算,一雙幽邃的眸子闔上,彷彿即將要睡過去。

謝橋抿緊脣瓣,他雖然留有幾分清明,但是屋子裡飄散的酒氣,顯得他喝得不少。

想了想,謝橋緩步走到牀榻邊,輕輕喚一聲:“郡王,快去洗漱。”

秦驀呼吸均勻,並沒有迴應。

謝橋怕水冷了,伸手推他一下:“郡王……啊……”

秦驀倏然睜開眼,拉拽着她的手,拖進懷中,將她壓在牀榻上。一頭烏黑柔順的青絲鋪散在牀鋪上,與她白皙剔透的肌膚相輝映,喉間不由自主的滑動一下,吻住她微張的紅脣。

謝橋渾身緊繃,他身上的酒氣並不濃烈,清醇甘冽中透着一絲甜,不由得動了動舌頭。腰間驟然一緊,他的吻如他的眼睛一般火熱,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急切而纏綿,讓她漸漸的招架不住,覺得身體每一處都在燃燒。

她身上的衣物此刻多餘而又顯得阻礙他的行動,秦驀一手拉開她腰間打結的衣帶。

謝橋胸口一涼,聲音微喘,有些哆嗦的說道:“你,你先去沐浴。”

秦驀聽着她聲音微微顫抖,手臂柔若無骨的掛在他的脖子上,緊貼着他喘息。不捨的捏了捏她的手臂,水潤得彷彿能掐出水來。在她臉上親了幾口,跨下牀:“伺候我寬衣。”

謝橋手腳發軟,定了定神,扶着牀柱下牀,穿着繡花鞋到他的身旁,盯着他腰間的玉扣出神。

秦驀握着她柔若無骨的雙手,放在玉扣上,教她如何解開:“記住了,我只教一遍。”盯着她微微發紅的耳根,含笑道:“日後我的日常起居,便交由你打點。”

謝橋手一哆嗦,輕輕點了點頭,這些柳氏都交代過她,陳氏也與她說過。

手忙腳亂的解下外袍,秦驀摟着她纖細的腰肢,身上散發出淡淡好聞的清雅馨香,他心生意動,垂頭在她雪白如脂玉的脖頸上輕咬幾口。謝橋輕呼一聲,往他懷裡鑽。

“伺候我沐浴。”秦驀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薄脣蹭了蹭她的臉頰,帶着絲絲曖昧,“嗯?”

謝橋搖頭,堅決不答應。

秦驀低笑幾聲,怕嚇着她,拿着衣物去淨室。

他一走,謝橋僵滯的身子鬆懈下來,雙腿發軟,無力的靠在一旁厚重的插屏上吐出一口濁氣。

“明秀……”謝橋平復急速跳動的心律,喚着明秀進來。

明秀守在門口,聽到叫喚聲,推門進來,看着謝橋靠在插屏上,驚訝餓說道:“郡王妃,您怎麼了?”

“扶我起來。”謝橋避而不答,將手遞給明秀。

明秀看着她面色緋紅,脖頸間零星幾點如紅梅的斑痕,心裡頭瞭然,連忙攙扶着她坐在牀榻上。

“郡王妃,您要喝水麼?”

謝橋點了點頭。

明秀端着水杯遞給謝橋,聽到淨室有動靜,怕是郡王沐浴好了,識時務的退下。

“明秀,你留下。”謝橋也是豎着耳朵聽淨室裡的動靜,心驟然提到嗓子眼,她自然知道接下來該要做什麼。

明秀嘿嘿笑幾聲,不顧謝橋的挽留,合上門守在外頭。

秦驀洗漱出來,裡衣鬆鬆垮垮地隨意穿在身上。墨發披散在身後,水珠將他的裡衣浸溼,顯露出他結實精瘦的身材。

謝橋看着他從容的坐在凳子上,斟水慢慢的啜飲。猶豫片刻,拿起手邊的帕子過去替他將溼發絞乾。

秦驀握緊了杯子,一雙黑眸盯着水杯,杯中倒映着他緊繃的面色。

謝橋見他沒有胡來,不由得鬆一口氣,想起今日一干宗婦豔羨的神色,打破屋中寧靜微妙的氛圍:“今日你去迎親,府上有發生什麼事?”

秦驀勾脣,回首笑望她一眼:“你想知道什麼?”

謝橋面色一紅,她隱約聽到有人說他不會納妾,明秀也確認過,當時心裡甜絲絲的,可就是想要親耳聽他說一回。

可,秦驀卻是不再說。

謝橋眼底有着失望之色,絞乾他的頭髮,站在一旁。

“天色晚了,該就寢了。”秦驀放下水杯。

謝橋有律的心跳‘砰砰砰’地跳得更快起來,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低低應一聲:“嗯。”

秦驀看着他羞紅的臉,低低笑起來,蹲下身握住她穿着繡鞋的腳,輕柔的擡起來,幫她脫去紅色繡花鞋。謝橋嚇得腳一縮,記起柳氏的告誡,忙說道:“郡王,不可以。”

“你是我娘子,有何不可?”秦驀握着她小巧白潤的腳,堪堪只有他的一個手掌大,見她腳往後縮,含笑道:“反正無人瞧見。”

謝橋心中微微一動,垂目安靜的看着他爲她脫去另一隻腳的繡鞋,微微晃神。

他這麼高傲自大的人,不惜屈尊降貴的替女人脫鞋,的確是將她寵到心裡去。

恍惚間,秦驀欺身將她壓在牀榻上,靜靜的盯着她看了許久,緩緩的伸手拂開她臉上的一縷長髮,觸摸着她光潔的額頭,滑過她細膩的臉頰,落在她的紅脣上。

謝橋緊張的盯着他,雙手抵在他的胸膛,吞嚥一口唾沫。

他修長的手指順着她纖長的脖頸,移至她圓潤的肩頭,裡衣滑至臂間,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謝橋渾身顫慄,泛起雞皮疙瘩,筆直的雙腿僵直,腳趾蜷縮。不安的喚道:“秦驀……”

迴應她的是細綿如雨的吻,專心地添咬輕啃她的脣瓣,如嘗美酒一般細細的品嚐,軟軟的躺在牀榻上,手摟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所爲,直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思緒陷入一片混沌。

迷糊間,他在她耳畔低語。

謝橋嘴角微微地上揚。

重重幔帳被放下,牀頭玉鉤被清風吹碰得叮噹作響。

兩人的身影慢慢的重疊融合在一起,難分彼此。

謝橋被他翻來覆去百般折騰,雲雨方歇,眼皮子都不想睜開一下。

迷糊間,聽着他下牀穿衣裳的悉索聲。

“橋橋,先別睡,我帶你去洗簌。”秦驀輕聲喚着卷着被子,露出半張小臉的謝橋,她的睫毛又翹又長,面色晶瑩紅潤,櫻紅飽滿的紅脣微微紅腫,看得他心中柔軟。

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如今總算是得償所願。

“唔……”謝橋臉頰磨蹭着被子,卷着被子翻身繼續睡。

秦驀憐惜的抱着她起身去淨室。

待出來的時候,凌亂的牀鋪已經收拾乾淨,元帕被收起來放在牀頭的盒子裡。

兩個人躺在牀上,秦驀摟着她的腰肢,緊緊的擁在懷中。他的胸膛一片滾燙,謝橋動了動,枕在他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秦驀挑起她臉頰上一縷青絲放在鼻端輕嗅,她香軟的身子在懷,無比的饜足。

——

謝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睜開眼,盯着大紅的牀帳,微微愣了愣神。

雙腿的痠痛感,讓她知道經過昨日,已經嫁作人婦!

眨了眨眼,仍舊有一絲睏意,她許久不曾睡得這麼香甜深沉。

窗外已經豔陽高照——

謝橋猛然坐起身,糟糕!她作爲新婦,今日要去給長公主敬茶,而且還要進宮謝恩。

“明秀,半夏!”謝橋身上穿着紅色裡衣,凌亂而鬆垮,隨着她的動作,露出半邊香肩。白皙細膩的肌膚上佈滿點點斑痕,可見昨夜裡有多激烈。

明秀進來看着她皮膚上的痕跡,面色通紅,又忍不住心疼:“姑爺太粗魯了,也不知心疼您。”

謝橋指着一個箱籠道:“裡面有一瓶膏藥,你拿來給我塗抹。”

明秀拿出一瓶膏藥道:“這是姑爺留下來的。”

昨夜裡她與半夏守在門外,昨夜裡折騰到丑時,幸好郡王憐惜小姐,不曾讓小姐早起去敬茶。

“小姐,您別急,姑爺說他有事外出,等他回來帶您去敬茶。”半夏似乎察覺到謝橋的心思,含笑的說道:“可見姑爺是疼小姐的。”隨後將她來府裡後,與秦驀派來的人套話,郡王潔身自好,不曾有通房與妾侍,平日裡就連伺候的人都沒有丫鬟,只是前不久長公主塞了一個人進來:“百香被長公主指派過來伺候姑爺,這幾日沒有在身旁伺候,聽說是跌一跤在休養。”

謝橋記起迷迷糊糊的時候,他允諾不會納妾。

她並不怕他會聽從長公主的話,將百香收入房中。

眼底掠過一抹冷芒,莫怪百香不願跟隨她,原來是打秦驀的主意了!

明秀替她上好藥,謝橋下牀,站在地上,雙腿打顫,軟綿無力的險些跌倒在地上。

“小姐!”半夏驚呼一聲,趕忙攙扶住謝橋,取下掛在木架上的新婦裝給她穿上。端着濃茶過來給她漱口,澡豆淨面。

梳妝好,謝橋擡頭自銅鏡裡看見秦驀一襲墨袍站在她身後,目不轉睛的盯着她,面頰一紅,羞赧的低垂着頭。

秦驀捻動着手指指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襲大紅色金絲紗裙,映着她的面容燦若朝霞,眉目含春,清亮的眸子波光粼粼,眼角眉梢處透着絲絲嫵媚。

目光錯落在她的脖頸上,點點斑痕宛如雪裡初綻的紅梅,伸手將她的立領拉高,遮掩住曖昧的痕跡。

“我來的還算及時。”秦驀自然而然的拉着她柔嫩無骨的手,走到桌前用膳。

兩個人自從有肌膚之親後,似乎更親近一點。

白芷將膳食一一擺在桌前,謝橋動了動被他緊握在手心的手,想要抽離出來,他握得更緊幾分。

“你不吃?”謝橋盯着眼前的一盅燕窩,不敢側頭看他,昨夜裡事後她懶得動彈,累得只想要睡覺,是他抱着她去淨室清理。

“我吃過了。”秦驀捏着她的手,一手支撐着頭,盯着她的側顏,彷彿怎麼都看不夠。

謝橋想要他不要用這種眼神,時刻盯着她,就像一隻豬一樣被餵飽後,然後供他享用。

比成親前,更過火了。

碗裡的燕窩吃完,秦驀夾着水晶餃子放在她的碟子裡,督促她吃完後,又夾兩塊糕點。

謝橋已經被他餵了兩碗燕窩,六隻水晶餃子,早已經吃飽,哪裡還吃得下去。

“乖,多吃點,等會抗餓。”秦驀左手夾着點心遞到她的嘴邊,見她皺眉不願吃,含笑道:“如果你想要換個方式喂,我會很樂意效勞。”

謝橋迫於他的淫威,一口將糕點吃掉。

等白芷將碗碟收走,謝橋挺直背脊,已經撐得彎不下腰。

“去給母親請安。”

秦驀牽着她的手走出去,白芷立即站在一旁,望着他們親密相攜離開的背影,咬緊脣瓣,昨日裡郡王求親的時候說絕不納妾,簡直給她當頭一棒,敲碎她的幻想!

“你怎麼將她帶到郡王府?”秦驀如何不知白芷心思不單純?

謝橋戲謔道:“她是用來考驗你。”

秦驀一臉無奈,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謝橋不安的說道:“長公主……”見秦驀盯着她,怔愣片刻,改口道:“我這麼遲去給她敬茶,母親會不會心中不悅?”

“不妨事,我今晨給她打招呼,她身子欠安,得多休息,我們晌午再給她請安,順道一同用膳。”秦驀寬慰謝橋幾句,帶着她已經來到長公主的院落裡。

瑾姨手裡拿着藥碗碎片,憂心忡忡的站在門口,見到秦驀的一瞬,臉上閃過驚慌,將手藏在身後。請安道:“郡王,您來了。”目光落在謝橋的身上,不再如往常一般帶着笑,擰緊眉頭。

謝橋也覺察到瑾姨的轉變,略微思索,跟着秦驀進去。

瑾姨擋在門前,忐忑不安的說道:“郡王,公主她聽到一些言論,若是言詞犀利,請您多擔待。”看着謝橋的時候,欲言又止。

“什麼言論?”秦驀冷聲道。

瑾姨嘴角翕動,搖了搖頭,打開門讓他們進去。

二人走進屋子,屋子裡一股濃郁的藥味,長公主咳嗽聲斷斷續續的自內室傳到堂屋。

原本活不過三個月的長公主,在謝橋的調理中,如今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月,情況與之前一樣穩定。

“母親,我帶橋橋給您敬茶。”秦驀示意瑾姨端兩杯茶。

“慢着!”長公主心口憋着一股子鬱氣,蒼老病態的面容透着陰冷,語氣稍顯凌厲。

秦驀蹙眉。

長公主淡掃謝橋一眼,視線落在秦驀的身上:“玉兒呢?你作爲大哥,她如何能不參加婚宴?今兒個,又怎麼不來見一見她的大嫂?”

謝橋心一沉,她突然問起秦玉,難道是有所覺察?

還是,只因沒有見到秦玉,而問起?

“母親令我莫要派人跟着她,也不要插手她的事情,如何知曉她的行蹤。”秦驀淡淡的陳述着,心裡對長公主並非沒有失望,她如今只是尋常普通在病重中失去理智頭腦的長公主,而非當年的那個智謀無雙的長公主。

脾性執拗而古怪,不再是豁達寬廣之人!

長公主被秦驀的話堵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可他所言是事實!

“我聽到傳言,玉兒已經不在了。”長公主喘着粗氣道。

“既然是傳言,便不是事實。母親難道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對方想方設法將消息傳到您的耳中,不早不晚,我成親的時候,他是何用心?”秦驀眼底透着淡淡的譏誚,卻刺激得長公主勃然大怒。

喉間呼哧呼哧作響,深陷的雙目緊緊瞪着秦驀。

“母親自從回來後,脾性越來越古怪,是因爲這闔府的富貴、權勢讓你唾手可得,只因身體的緣故,心有不甘。還是因爲報復失敗而變得陰厲尖刻?”秦驀一字一頓,直戳長公主心頭最隱秘的心事。

她的面目有一瞬間的猙獰,她的確不甘!

她以爲她就要默默無聞的死去,可上天讓她遇見一個轉折,不但沒有死,反而再延續幾個月的性命。重新回到京城,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這裡一切的一切,都勾起她當年掌權時的風光無限。

當她以爲能夠成功扳倒明帝的時候,只因太后的一句話,功敗垂成。

“如果是前者,只能怨怪做兒子的不孝,將您送到原來之處。”秦驀不想她變得心理扭曲,所以纔會有此一說。

“若是後者呢!”

“假以時日,定會讓母親得償所願。”秦驀鄭重其事的說道。

長公主緊緊的盯着他半晌,想要笑出聲,可身體並不允許她情緒激動,聽聞秦驀的話後,心裡的一口鬱氣消散,昏厥過去。

“公主,公主!”瑾姨焦急的迭聲喚道。

謝橋上前替她診脈,不容樂觀的蹙眉。方纔關她面相,還能撐一段時日,可如今她底子全都被掏空,也就這幾日的事。

許是她自己也有所感受,性情大變,喜怒無常。

她怕死了。

瑾姨看着謝橋臉色凝重,心裡一沉,便知是不好了。

“郡王妃,您能不能再給公主續命。”瑾姨撲通跪在地上哀求。

“母親本就油盡燈枯,我已經盡力。如果早一年半載遇上她,那麼還有把握延續她幾年的壽命。”謝橋愛莫能助的搖頭。

秦驀緊了緊拳頭,他早已接受長公主將死的事實,命人好生伺候她,事事順從她,便是讓她寬心,了無牽掛的走過這爲數不多的日子。

“走吧。”秦驀不忍看她如今的模樣,帶着謝橋離開。

謝橋站着不動:“還未敬茶。”

“不必了。”秦驀睨一眼枯瘦的長公主,淡聲道:“母親收到你的心意,我認可的人,她必定也認可。”最後一句話,彷彿是刻意說給誰聽。

瑾姨的頭垂得更低。

謝橋跟着秦驀走出屋子,心裡也有些不快,婚後第一日便出這樣的事情。

這屋子裡秦驀把控嚴謹,除瑾姨、百香與秦玉之外,其餘之人進不去。

而長公主能夠得知秦玉的消息,怕只有瑾姨與百香了!

而瑾姨方纔的神情,並不像是她。

謝橋眼底閃過冷芒,捏緊手裡的錦帕。

秦驀扳開她的手,細嫩的手心有幾道月牙印子,目光驟然一冷,控制住體內的戾氣道:“你放心,無人能夠傷害你。”

“母親憂思過重,致使她的生命力快速的耗盡。”謝橋緩緩地說道,心裡卻是在思索着到底是誰將消息透露給百香。除了秦驀、南宮蕭知道以外,似乎並無其他人知道。

秦驀陰沉着臉,緘默不語。

謝橋握着他的手,仰頭看着他說道:“我憂心的並不是誰會傷害我,而是有人會繼續利用這件事作梗!”

秦驀苦笑的說道:“這件事因我疏漏而起,今日你我大喜的第一日,出現這樣的事,着實晦氣。”

他處處避諱在親事上的不順出現,可到底是沒有防住。

謝橋心中也膈應,“回宮謝恩麼?”

秦驀點了點頭,帶着謝橋一同進宮。

太后早已在福寧宮等候他們,見到他們攜手而來,慈祥和藹的笑道:“你這孩子,都快太陽落山才進宮,哀家以爲你不捨得帶媳婦給哀家看。”嘴裡抱怨着秦驀,目光卻是打量着謝橋。

以前她並未仔細看過謝橋,如今細細端看,滿意的點了點頭:“是個有福的人。”看向身旁的寧姑姑,寧姑姑將備好的茶水遞給謝橋。

謝橋端着茶杯跪在墊子上,給太后敬茶。

太后結果品一口,身旁的寧姑姑把準備的見面禮遞給謝橋。

謝橋謝恩。

秦驀將她攙扶起來,笑道:“今晨我有事要處理,耽擱到現在。”

太后斜睨他一眼:“你是心疼媳婦。”她一早派出宮婢去取元帕,謝橋還未起身,秦驀打過招呼,不許吵醒她。

秦驀但笑不語。

謝橋低垂着頭,心裡頭發暖。

太后留下他們用膳,吩咐寧姑姑帶着謝橋出去給皇后請安。

秦驀心知太后有話與他說,便吩咐寧姑姑帶着人快去快回。

寧姑姑的態度隨太后,太后認可謝橋,對她的態度自然恭敬:“郡王妃身體不適,可以去御花園小坐片刻,皇后娘娘身體還未大好,您不去請安,娘娘也不會怪罪。”

謝橋心中通明,太后只怕有事與秦驀相商,特地將她支開。順着寧姑姑的話說:“也好,勞煩姑姑帶路。”

寧姑姑帶着謝橋去往御花園,途徑一座荒蕪的宮殿,位置極佳,左邊緊鄰太后的宮殿,右邊便靠近勤政殿。思索得出身,腳步微微一頓,探究的打量這座宮殿。

寧姑姑回頭見謝橋好奇的打量宮殿,心中凜然,想要將她喚走,又記起秦驀對她的態度,當即提點幾句道:“這宮殿原來是先帝寵妃李妃娘娘的居所……”頓了頓,又道:“奴婢倒是忘了,李妃娘娘是您的姑母,她生前便是住在這裡,得先帝寵愛,又得太皇太后喜愛,先帝那時的居所在勤政殿,所以便擇這一處賜予李妃。只是後來出事,這裡便空出來,也有皇上的妃子要住進去,裡面聽說鬧鬼,住進去沒幾日瘋了,此後再無人敢住進去,一直荒廢下來。”

鬧鬼?

謝橋脣邊掠過一抹笑意,透着淡淡的譏誚,只怕是心中有鬼罷!

“瘋掉的妃子是出自哪家?”謝橋狀似不經意的詢問道。

“蕭家。”

“蕭家?”謝橋微微一怔,那是皇后娘娘的孃家,只是她的家族並不顯赫,她的叔伯當年是太傅,皇后才得有機會嫁給明帝。後來蕭太傅病逝之後,明帝怕外戚專權,並不給蕭家實權,只是一個閒散的職位。

皇后的父親爲此求過她數次,仍舊沒有得以改善現狀,加官進爵,反而愈發的落魄,便將皇后嫡親的妹妹送進宮中,想要挽救家族。

蕭妃仗着皇后的勢,在宮中橫行,並不將人放進眼中。偶然的機會,見到這座宮殿的時候,便吵囔着皇上賜給她住。

沒有幾日,瘋了。

蕭家便怪是皇后心狠手辣,容不下嫡妹,便徹底的決裂。

謝橋聽着寧姑姑說着這段辛秘,挑高眉梢,倒覺得有趣。

莫怪國丈舉家回祖籍,並不留在京城。

“我可以進去看看麼?”謝橋看着牆內探出一枝石榴花,對素昧蒙面的姑母感到好奇,先帝不許她有孕,四十歲她懷上身孕,不得不說她也有幾分手段。

寧姑姑道:“宮殿是禁地,皇上下過口諭,不能隨意進出。”

謝橋也不爲難她,二人方纔到御花園,太后宮裡便有人來遣謝橋回去。

秦驀並不留下來用膳,帶着謝橋出宮。

皇上遇刺的事情,還沒有查得水落石出,他還需要去處理。

馬車停在燮郡王府前,秦驀扶着謝橋下馬車。

“我到了,你先去忙。”謝橋看着他的腰帶歪了,伸手替他整理好。

秦驀傾身輕啄一下她的紅脣,笑說道:“等我回來。”

“好。”

謝橋站在馬車旁,目送着他策馬離開。撤回視線,準備回府,餘光掃到街對面站着的南宮蕭,目光微微一頓。

南宮蕭見她的目光望來,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黑眸頓時一片冷沉。大步朝她走來,視線落在她的脖頸處,眼底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冷聲道:“還未祝賀你新婚,只是本王並不希望你們白頭偕老。”

“秦玉的事,是你泄露出來?”謝橋目光驟然一冷,質問着南宮蕭。

南宮蕭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滿面陰霾的說道:“本王若要做小人,你以爲能夠順利嫁給秦驀?”

謝橋一怔,昨日的婚禮,並沒有混亂。

“本王倒不知你越來越長進,回京一年不到的時間,便樹敵衆多!”南宮蕭諷刺的說道,心裡卻是怒火翻涌,她不會無緣無故的質問,定是有人在她跟前說了什麼。

眼底閃過寒芒,難道是容嫣?

看着她沒心沒肺的模樣,南宮蕭不想管她死活,讓她吃個悶虧得到教訓,到底是不忍心:“容嫣,她找本王拿秦玉之事做交易。”見她面色微變,冷哼一聲:“注意你身邊之人!”說罷,拂袖離開。

謝橋一怔,琢磨他的話後,立即回府,便見長公主院子裡伺候的人匆匆過來,面色蒼白的說道:“郡王妃,不……不好了,長公主她聽到郡主身亡的消息,氣得吐……吐血身亡了……”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處置

長公主幽幽醒轉過來,轉動着眼眸,並不見秦驀、謝橋的身影,視線落在一旁的瑾姨,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瑾姨記起謝橋的話,雙目紅腫,哽咽的說道:“主子,奴婢倒水喂您喝。”以前雖然知道長公主會死,已經接受這個事實,可這些時日她身體不見好轉,但是至少是活的。她們開始貪心,想要她活的更長久,已經下意識的屏蔽掉她會死的信息,自欺欺人。

今日,謝橋戳破她們的奢望。

長公主喉嚨乾澀,點了點頭。

瑾姨斟一杯水,扶着長公主坐起來,腰間塞着大迎枕,端着水杯服侍她喝下幾口。

“咳……咳咳……”長公主嗆得咳嗽。

瑾姨慌忙放下水杯,替她拍背順氣。

長公主緩過來,有氣無力的仰靠着迎枕,渾濁雙目緊盯着鮫紗幔帳。緩慢地說道:“他們,走了?”

瑾姨頷首:“您昏過去,郡王妃給您扶脈之後,郡王帶着郡王妃離開。”

長公主點了點頭,喘勻一口氣,苦笑道:“他厭棄我了……”

瑾姨紅了眼眶,搖了搖頭,帶着哭腔道:“不會!郡王不會!”

“你哭什麼?”長公主心中到底是意難平,瑾姨從來不在她跟前哭,如今哭的這麼厲害,想必是她大限將至了。

瑾姨抹乾淚,不知該如何對她說,整理長公主裹在頭上的長巾。長巾鬆散開,她掉落的頭髮飄落在地上。頭上濃墨的頭髮,已經掉得能夠看見頭皮。

“她說我快死了麼?”長公主想要笑,發出的聲音極爲刺耳。

秦驀說能夠讓她得償所願,可她最想要親眼看着明帝慘烈的下場!

如今,只是還鎮國公一個清白。

不夠!

怎麼就夠了?

還他們清白了,可是他們能夠活過來麼?

不能!

上百條人命,十五年後,換來一紙詔書。

瑾姨細緻的替她重新裹好長巾,便見到百香進來。

百香面色發白,大而圓的眸子裡,透着驚懼。木木呆呆地進來,見到長公主與瑾姨的一瞬間,‘哇’地大哭出聲,“長公主,姥姥,阿香得知一件事,心裡頭害怕,不知該說不該說……”

瑾姨心裡懷疑是百香透露口風,刺激到長公主。如今,聽她這麼一說,心下一驚,使眼色給她。

“但說無妨。”

百香視而不見,抽抽噎噎地垂頭說道:“長公主,奴婢聽說郡主……郡主她被人給害死。重五那天給人套進麻袋裡,生生用削尖的竹子刺死,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閉上,身上都是血窟窿……”說到此處,百香頭皮發麻,禁不住打個冷顫。

長公主一股肝火升騰而起,雙眼發直的盯着百香,聽着她訴說秦玉的慘狀,氣血翻涌,喉間噴吐出一口腥甜,手足抽搐。

“郡主那日只見過郡王妃……”百香一口氣說出來,話未說完,液體灑在她的手背上,垂目望去,嚇得她立即噤聲,擡眼望去,只見長公主抽搐着軟軟癱在牀榻上,雙目直直的望向她,沒有一絲光彩。

“住嘴!你快住嘴!”瑾姨厲聲呵斥,顫抖着手替長公主擦拭嘴角的血污,輕輕拍着她的臉,顫聲說道:“主子,主子您醒醒……”

長公主軟綿綿的仰躺在迎枕上,沒有任何的反應。

瑾姨心驟然沉到谷底,手放在她的鼻息,本就進氣少出氣多,如今一點氣息都沒有!

“來人啊!快請太醫!”瑾姨猛然收回手,將長公主抱在懷裡:“主子,您醒醒,快醒醒!”

百香癱軟在地上,死了!

她的目地是想要揭開謝橋的真面目,長公主得知謝橋心狠手辣,謀害郡主,她這樣的人嫁給郡王,會禍亂府邸。

作爲奴婢,她前兒個惹郡王不痛快,轉眼將這番話告知郡王,只怕會怪罪她用心險惡。

所以,思來想去,她來找長公主,讓她給郡王提個醒兒,莫要被謝橋矇蔽。

哪知……哪知她聽不得這些,被她給刺激死了!

郡王得知,一定不會饒過她!

“姥姥,救我,救我——”百香跪爬到瑾姨的腳邊,希望她幫忙瞞下此事。

瑾姨推開百香,厲聲說道:“早知你包藏禍心,我不該將你收留,撫養成人!”比起長公主,百香不值一提!

“姥姥,我錯了!香兒知錯了!我只是想要長公主得知郡王妃的真面目,郡主是她害死的!哪裡知道,長公主受不住……”百香涕泗橫流,苦苦哀求道:“姥姥,您忍心郡王被郡王妃矇騙麼?您常常說郡王與郡主手足情深,如今,郡王妃害了郡主……對!對……是這樣!長公主是被郡王妃氣死的,一切都是她!”

瑾姨心頭震驚,謝橋害死秦玉?

怎麼可能?

“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將你押給郡王處置!”瑾姨掩不住心中的失望,不肯替她遮掩。爲了掩蓋自己犯下的錯事,隨意攀咬郡王妃,若她還不知悔改,留在郡王府,只怕不得安寧!

長公主便是如此,方纔給她刺激死!

“姥姥,我沒有半句假話,我發誓,若有半句不實,天打雷劈!”百香發了狠,秦驀砸在地上的那個坑,威懾住她。

落在秦驀的手裡,她定會生不如死!

瑾姨心中一震,百香最忌諱誓言,如今她起毒誓,想來是真的。

若是真的……

瑾姨擰緊手裡染血的錦帕,看着她目光堅定,不由得相信了:“你起來,當真如此,我必定是要與郡王說一聲。”

百香心裡舒一口氣,磕頭道:“謝謝姥姥!”

這時,謝橋被婢女請來,便見到瑾姨將百香攙扶起來。目光落在牀榻上,鮮血噴灑在牀褥與地上,長公主雙目發直的盯着百香所站的方向,顯然死前是看着她。

上前要給長公主扶脈,瑾姨橫檔在牀前,制止住:“郡王妃,老奴已經派人進宮請太醫,您先在一旁坐着。”

得知謝橋對秦玉下毒手,她不敢讓謝橋接近長公主。

“病人一點一滴地時間都極爲寶貴,錯過黃金時間,便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挽救。”謝橋面色冷沉,極爲嚴肅的對瑾姨說這一番話,讓她自己斟酌衡量。

瑾姨心裡掙扎,睨向一旁的百香,見她搖頭,便沒有鬆動:“郡王妃關心則亂,等太醫來後再看看。”

謝橋眉頭緊擰,目光冷冽如寒霜,冷聲叱道:“我敬你是府中老人,給幾分臉面擡舉你,但是你莫要忘記自個的身份。”凌厲的掃過百香一眼,又道:“母親的病情我心中有數,不多說,至少還有四五日,她如今吐血而亡的原因,想必是出在你二人身上。”見百香心虛的低垂着頭,寒聲道:“百般阻擾我給母親治病,是何居心!”

“郡王妃,老奴對長公主忠心耿耿,斷不會害她!”瑾姨慌忙道,觸及百香乞求的目光,咬緊牙根道:“百香……”

“不是你,就是她了!”謝橋面色陡然一愣,厲聲道:“來人,將她拿下!”

“郡王妃奴婢是冤枉的,姥姥,姥姥您與郡王妃解釋……”百香嚇得雙腿發軟,撲通跪在地上。

瑾姨想要替百香求情,可謝橋不容置喙的堅決語氣,欲言又止。

說來說去,她是個奴才。

自持身份對謝橋指手畫腳,便是奴大欺主!

謝橋害死郡主是一回事,百香拿此事做文章,刺激得長公主吐血身亡,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能因爲謝橋的狠毒,而包庇百香犯下的罪!

藍玉鉗制住百香,將她拖下去。

百香心頭慌亂,脫口而出道:“不是我害死長公主,是你!害死她的人是你!”

謝橋嘴角凝着的笑容,透着淡淡的譏誚,並未理會她,而是越過瑾姨的身旁,給長公主扶脈。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原本還有一絲溫熱的手,如今已經冰涼。

翻開她的眼瞼,扳開嘴巴,檢查一番後,確定長公主並未休克,真的死亡後,取下長公主腰後的迎枕,將她平放在牀榻上。

否則身子僵硬以後,她便躺不平。

瑾姨看着謝橋一系列的動作,心頭髮冷,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撲通跪在牀榻邊,緊緊握着長公主冰冷的手,一臉悔恨。

今晨百香來透露消息時,她也不過是聽信傳言,被自己呵斥出去,就該對百香心生防備。

一時疏漏,致使長公主在郡王大婚第一天身亡,旁人該如何議論?

“將她關在柴房,等郡王回府處置!”謝橋清冷的眸子似寒冰碎雪,眼底的冷意,幾乎將百香冷凍成冰。

百香緊緊咬着打顫的牙關,壓下心裡的恐懼,不甘的辯解道:“奴婢只是將郡主的死告訴長公主,莫要讓她被你矇蔽。你若是沒有對郡主下毒手,長公主如何會死?她是被你給氣死!”

謝橋微眯着眼,緊盯着百香,冷嘲道:“你向來在府邸,消息倒是靈通,主子都不知的事情,你先知曉!”

她話中的深意,令百香心底發寒,連忙說道:“有人告訴我……”話未說完,被謝橋一口截斷:“這樣大的事情,不直接告訴郡王,爲何會告訴你一個小小丫頭?”

謝橋眼底的輕視與鄙夷,刺痛她的心口,脫口而出道:“因爲我能夠接近長公主……”說到這裡,話音戛然而止,百香意識到,她被人利用了!

謝橋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冷聲道:“帶下去!”不用想,定是受容嫣指使。

除了她,還有誰?

“不,不要,我被冤枉的!姥姥,救救我,救救我——”

瑾姨別開頭,不看百香。

百香心中惶懅,她不問自己是被誰指使麼?還未與謝橋談條件,已經被人已經被藍玉帶出院子,撞上匆匆而來的秦驀。百香掙扎撲倒在他的腳下喊冤:“郡王,奴婢是被冤枉的!郡王妃不問青紅皁白,將長公主的死,怪在奴婢的頭上。”

秦驀朝後退幾步,避開百香抓他錦袍的手,目光冷沉,聽聞她的話,滿面陰霾:“你被誰冤枉?”

百香並未聽到秦驀話語中透着的危險,急急解釋道:“郡王妃,是她,是她氣死長公主……啊……”話音未落,被秦驀一腳踢得甩出幾米遠,吐血一口鮮血,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秦驀。

秦驀語氣森寒,宛如自地獄中傳來:“依你之意,郡王妃謀害郡主,長公主得知,被活活氣死?”

他都知道!

爲何不怒火滔天的抓拿謝橋問罪,反而將她踢成重傷?

倏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百香四肢冰寒,隨着他步步逼近,朝後退去,喃喃道:“太子良娣!是太子良娣告訴奴婢!奴婢一時鬼迷心竅,所以,所以……”

“看緊她!”秦驀聞言,腳步一轉,朝屋子裡而去。攏在袖中的手緊捏成拳,他知曉母親活不過幾日,她在新婚第一日薨,只怕外面會謠傳謝橋剋死母親的傳言。

思及此,秦驀面色陰沉如水。

踏進屋子,銳利的目光掃過屋子,落在一旁站着的謝橋身上,隨即,看向跪在牀邊痛哭流涕的瑾姨。心一沉,心中的僥倖瞬間破滅!

謝橋知道他在無聲的詢問,抿緊脣,點了點頭。

秦驀袖中的拳頭咔嚓作響,饒是回來的路上做好準備,可他仍舊希望謝橋還有能力讓她緩上幾日,而她也束手無策!

“郡王,主子她薨了,您看要如何安排?”瑾姨聽到動靜,滿面淚水的看向秦驀,悲慟的說道:“您看何時稟奏宮中?”

秦驀面容冷峻的看着已經合上眼的長公主,緊緊的閉上眼,掩住滿目悲痛。

“郡王——”瑾姨並未聽到秦驀的迴應,預備重複一次,他倏然睜開眼,眼底乍現的冷光令她心頭髮涼,立即噤聲,不敢在多問。

這時,宮中的太醫趕來。

秦驀終於開口,薄脣輕啓道:“母親安好,太醫請回。”

瑾姨猛然擡頭,難以置信的看向秦驀。

他這是打算瞞下長公主死亡的消息麼?

倏然間,瑾姨反應過來,目光陡然看向一旁的謝橋,他這是爲了郡王妃!

她頭一天進門,第二天長公主身亡,於她的名聲有礙!

“郡王,您不能如此——”瑾姨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秦驀不耐的打斷:“母親固然重要,可活着的人更重要!母親向來疼痛我與玉兒,她定會理解我的決定!”

瑾姨嘴角微動,終究是一言不發。

主子的決定,哪裡是她一個奴才能夠置喙?

到此時,心裡方纔高看謝橋一眼。不禁替百香捏一把冷汗,她定然在院子裡遇見秦驀,依照她的性子,必然會告狀。

謝橋眼睫微微一顫,他們能夠想到的問題,她自然能夠想到。只是,她沒有想到秦驀會爲了她,瞞下長公主的死!

他夾在她與長公主之間,必定是心裡下了很大的決心,選擇她!

她很高興,但是容嫣將事情捅破,便是不會讓此事被平息,會鬧出更大的動靜。

“郡王,你不必如此。孝道爲先,你對我的心,我心中十分明白。此事捅破出去,只怕會引起更大的非議。”謝橋走到秦驀的身邊,手心包着他的拳頭說道:“只要你相信我,外面的言論,便無法傷害我。”

她是與秦驀過日子,而非是他人。

所以,她不在意。

他處處爲她着想,她自然也要替他分憂。

不等秦驀開口,謝橋吩咐明秀去將太醫請進來。

太醫揹着藥箱進來,見到謝橋微微一怔,她確認過,便是沒有差錯。

“勞煩太醫。”謝橋恭謹的說道。

太醫心一沉,去替長公主診脈。少頃,面色凝重的說道:“請郡王節哀順變。”

明秀將太醫送出去,不過片刻,宮中便傳來太后的口諭,請謝橋與秦驀進宮!

兩人對望一眼,俱是在對方眼中看到徹骨的寒意。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娶秦玉

攪弄風雲之人,根本就不給他們抉擇的機會。

即便秦驀一開始,便打算將長公主的死上奏,對方也搶先一步!

秦驀深深看一眼牀榻上的長公主,她緊閉着眼睛,面容安詳得彷彿是在沉睡。

既然準備上報長公主的喪事,謝橋便命人給她淨身穿好早已準備的壽衣,入小殮。其餘之事,等他們回府再議。

兩個人乘坐馬車入宮,直接去往福寧宮。

還未靠近,便聽到宮中隱隱傳出來哀慟的哭聲。

秦驀黑瞳幽幽,蘊含着悲慟之色。

他經歷過長公主之死帶來的漫長痛苦,待傷痛撫平之後,卻驚喜的發現長公主並沒有死。然而,還沒有多久,又要重新面臨親人的離世。

謝橋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告訴他,他不再是一個人,還有她在他的身旁。

秦驀垂首望着她清麗的面容,勾了勾脣:“你不必擔心,一切有我,無論裡面說什麼,你都莫要開口。”

謝橋輕輕點頭。

二人一同走進福寧宮。

太后靠在牀柱上,雙目紅腫,淚溼衣襟。

見到秦驀,太后霍然坐起身,痛心疾首道:“驀兒,你母親當真是白白疼愛你一番,爲了她,你竟違背孝義,背上千古罵名!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看着謝橋的目光,如刀似箭,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皇外祖母,此事是誤會。”秦驀維護謝橋道:“她將太醫請進去給母親看診,沒有打算瞞下母親的死訊,寧願承受謠言,也要阻止我做糊塗事!”

太后冷眼看着秦驀,並不相信他的言論,定是他在袒護謝橋!

“驀兒,你太讓哀家失望!”太后拿着帕子按着眼角,並不再疾言厲色,不疾不徐的說道:“就算是如你所說,她處處替你着想,並未因爲一己私慾,而瞞下你母親的死訊。那麼,玉兒呢?她如此心狠手毒,謀害玉兒,若非如此,你母親豈會死?”

“皇外祖母,您何時也偏聽偏信?她如何會害玉兒?她若是如此惡毒之人,我豈會娶她?皇外祖母,您不信任她,難道還不信我?

您不覺得此事太過蹊蹺?我與容華即將要成親,便傳出玉兒的死訊!此事連我都不知曉,府中的丫鬟率先得知消息,捅破到母親跟前,將母親氣死,顯而易見是被人算計!目地便是不想我與容華夫妻和睦!”秦驀點出可疑之處。

太后冷笑幾聲,無論如何,長公主與秦玉之死,都脫不開謝橋的影子,她無法公平公正的評斷!只知道,她的女兒與外孫,皆因她而死!

“哀家無比後悔不曾聽信玉兒之言,將她指婚給你!”太后沉痛的閉上眼睛,冷聲說道:“你將她休離!”

“皇外祖母——”

太后舉手打斷秦驀的話,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即便不是爲她所害,這些事也皆因她而起,你說她是不是命中帶煞?她母親因她而背上不貞被逼迫致死,可以見得她是克母之人!當年她被朱氏溺斃,明明已死之人,她卻莫名地活過來,你說這是什麼?”不等秦驀回話,太后擲地有聲的說道:“天煞孤星!”

“皇外祖母!”秦驀眼中滲出煞氣,陰冷的說道:“她若是天煞孤星,要克的也是先剋死我,如何會輪到母親與玉兒?”說罷,一揮手,藍星將百香押出來。“皇外祖母張口閉口,我在庇護容華,您且聽聽她如何說。”

百香面色慘淡,跪在地上,渾身哆嗦地說道:“奴婢,奴婢是聽太子良娣傳來的話,被她矇騙說郡主是被郡王妃所害。心裡憂心郡王被她矇在鼓裡,所以才告訴長公主,希望她能將話轉達給郡王。”

“爲何你不親自與郡王說?”太后坐直身子,目光凌厲的看向百香,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端倪,是否是受秦驀的命令,撒謊胡謅!

百香顫抖的說道:“奴婢對郡王起不該有的心思,被郡王教訓過,怕將此話說與他聽,會被誤會成奴婢故意抹黑郡王妃。卻不知,不知長公主聽聞奴婢的話,刺激的……”說到這裡,百香渾身抖得如糠篩,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太后卻是聽明白了,沉吟半晌,方纔開口道:“無論此事真假,哀家都容不下她!一想到因爲哀家將她指婚給你,而害死嘉善,哀家百年之後,便無顏面見她!”

太后心意已決,勒令秦驀將謝橋休棄。

秦驀面色沉冷,撩開袍子跪在地上說道:“此事與她無關,害死玉兒與母親的人是我!她本不願嫁給我,是我一心求娶,她才點頭嫁給我。此時將她休棄,豈不是將她逼上絕路?皇外祖母只看見您痛失女兒的悲慟,如何不想想,她的母親之所以會死,那是因爲您的兒子爲了一己私慾,栽贓鎮國公府,百條人命死在他手中!輔國公府怕被您兒子遷怒,而順應聖心逼死她的母親!”

“皇外祖母,您也莫要忘了,母親當年本該死了,也是死在您兒子的手中。可您心中明白,何嘗替她討過公道?若非是容華,只怕你這輩子也見不到活着的母親!是她,讓母親多活兩個月!說句大不孝的話,即便母親是她害死又能如何?母親的命是她給的!”

“今生得心與她結髮,便不會再放開她的手。”秦驀緊緊的握着謝橋的手,目光堅定不移的看向太后。

一句話,秦驀寧死,也不願休妻!

“好好好!”太后被秦驀一番言論氣得連說幾個好,堵得語塞。

因爲他說的是實情,即便她不願意承認!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她才格外痛恨秦驀當衆揭她麪皮!自從坐上後位,便無人敢如此說她的不是!

她的威嚴受到挑釁。

秦驀向來聽她的話,從不會頂嘴,如今這般對她,全都是因爲謝橋!

“你說哀家不替你討公道!既然你的婢女說是良娣陷害,那麼哀家便將人傳來對峙!若是玉兒是被她所害,你不肯休妻,哀家此後便當作沒有你這麼一個外甥!”太后覺得這個處罰太輕,又道:“交出兵權,貶爲庶民!”

“甘願受之!”

“來人,傳太子良娣!”太后一揮手,示意宮婢去通傳。

不多說,容嫣來到福寧宮,看着一旁的秦驀、謝橋,最後視線落在百香的身上,心中瞭然,所爲何事。

容嫣行禮後,溫聲細語的說道:“不知太后傳妾身所爲何事?”

“你可認識她?”太后指着一旁的百香。

容嫣眉頭微微一蹙,細細的辨認後,搖了搖頭:“妾身不認識。”

百香猛然擡頭看着她說道:“是你!當初是你劫走姥姥,以她要挾郡王,想要嫁進郡王府,可惜你失策了!所以,你對他心懷恨意,纔會利用我挑撥郡王與郡王妃的關係!”

容嫣面色大變,未曾料到百香會翻出陳年舊事攀咬她!

“你胡說!”

“太后娘娘,奴婢沒有胡說!那時候良娣已經指婚給太子,她心中愛慕郡王,便劫走姥姥……姥姥是長公主身邊伺候的瑾姨,她知道瑾姨在郡王心中的地位,所以纔會以此要挾,可是郡王拒絕了她!如今想來,她定是爲此事含恨在心!”百香砰砰砰的磕頭,希望太后能夠相信她的話!

太后微微皺眉,容嫣面色青白交錯,如此反應,想來她並沒有說假話。

容嫣緊緊的攥着拳頭,咬緊牙根道:“太后娘娘,妾身當時不知事,纔會如此糊塗。後來被祖母、母親訓斥後,方纔醒悟過來,決計不會因爲陳年舊事,而報復郡王!請您明鑑!”

太后揉了揉額角,她並不關心當年的事情,看着話題越扯越遠,沉聲說道:“哀家問你一句,你答一句。”

“太后娘娘請問。”容嫣順從的點頭。

“秦玉之死,是真是假?”太后目光犀利的看着容嫣。

容嫣點了點頭:“真的。”頓了頓,睨一眼百香,模糊事實道:“妾身是派人給郡王府傳話,告知他們郡主之死,卻並沒有如她所言,挑撥離間。”

太后頷首,沉吟道:“你親眼所見?”

容嫣面露爲難之色,太后看一眼秦驀,冷哼道:“你只管直言,不必有後顧之憂!”

容嫣面色一鬆,娓娓道來:“那日是重五,太子一早便離宮去看賽龍舟。妾身偷偷出宮去看比賽,卻沒有在衆人跟前露面,在酒樓訂下一間雅座,在那裡正好可以看龍舟。誰曾想到,看見郡主戴着面具被人當頭套進麻布袋裡,被削尖的竹子插死,遠遠聽見她救命的聲音,妾身方纔辨認出是她,趕緊的下去救人,卻是晚了。”瞥向謝橋一眼,垂目道:“妾身去請人通知郡王府的人,看見郡王妃吩咐人將郡主帶走!”

太后緊擰着眉頭,便聽見容嫣繼續說道:“郡王妃是妾身的長姐,心中猶豫不決,便攔下知會郡王府的人,後來良心受到折磨,便沒有透露出長姐,只是通知他們郡主的死訊!哪知,會被她歪曲事實。”最後一句話,指向的是百香。

百香搖了搖頭,驚慌的說道:“她撒謊!”

“大膽刁奴,我若是如你所言,你明知長公主病重,受不得刺激,忠心耿耿,如何會拿此事捅到她的面前?分明是別有居心!”容嫣厲聲呵斥百香,冷聲說道:“闖下禍事,你怕被處置,所以便攀咬我,逃避罪責!”

“沒有,我沒有……”百香急的淚水不斷的滾落下來,哀求的看向秦驀:“郡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沒有半句假話,只是豬油蒙心,纔會昏頭……”

秦驀眸子里布滿陰戾之氣,閃過濃烈的殺意。

太后示意寧姑姑扶着她起身,站在牀踏板上,滿面威儀的看着秦驀道:“你可記得方纔的誓言?”

秦驀朝前走一步,還未開口,身旁一直靜寂無聲的謝橋,拉拽着他的衣袖:“郡王……”

秦驀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開口。

謝橋微微一笑,他爲她做的夠了。秦玉本就該死,爲何要他因爲秦玉而交出兵權,削除爵位?

太后接過寧姑姑遞來的茶水,淺淺的抿一口,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可想好了,休妻或者削除爵位。”

容嫣眼底閃過詫異,倒是沒有料到秦驀會與太后有此賭約。

秦驀道:“皇外祖母聽信一個賤妾的話,相信玉兒已經死了。說的有鼻子有眼,那麼玉兒的遺體在何處?”

太后驟然看向容嫣。

容嫣心中一慌,她早已料到這會是一個問題,所以找上南宮蕭,只是南宮蕭還爲考慮好與她合作。

“玉兒在何處?”太后敏銳的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

容嫣張了張嘴,就在這時,宮婢進來通傳道:“回稟太后娘娘,大慶戰王求娶舞陽郡主爲妃。”

舞陽郡主便是秦玉。

衆人一驚,容嫣的面容瞬間猙獰扭曲。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殿對峙

南宮蕭!

他出爾反爾!

她自認南宮蕭對謝橋勢在必得,定會答應她的條件,與她‘裡應外合’,離間謝橋與秦驀之間的感情,將謝橋帶回大慶!

卻沒有料到,他竟會想要迎娶秦玉——一個死人!

顯而易見,他聽到風聲,在幫謝橋!

容嫣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胸腔裡怒氣翻涌,卻又升起無力的挫敗感!

她低估南宮蕭對謝橋的在意,原本以爲只是一個男人對女兒的佔有慾所致,愛而不得,所以纔會不捨放棄,勾起他的征服欲!

卻沒有想到,他若是對謝橋動真心呢?那麼定是會對她百般維護!

真心——

呵呵!這種稀缺的東西,竟都在這兩個冷血無情的男人身上。

一個爲謝橋甘願放棄兵權,削除爵位。

一個爲她迎娶一個死人!

太后一怔,秦玉已死,南宮蕭求娶……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太后心裡亂了,看看容嫣,又看看秦驀、謝橋,不知誰真誰假!

自然,倘若秦玉當真死了,那麼容嫣所言必定是真。

想到此,太后鎮定下來,倒覺得南宮蕭求娶一事,反倒是試金石。

聞言,宮婢繼續又道:“奴婢聽聞郡主不捨大周親人,不願答應戰王的求親,所以這幾日被關在驛站。郡主何時同意聯姻,便何時將她放出來。可京中傳開郡主遇害一事,戰王擔心事情鬧大,便向皇上求娶郡主。”

狗屁!

容嫣險些破口大罵!

無人比他更清楚,秦玉是被謝橋所害!

“不,不是……”容嫣想要將真相說出來,但是她若說出來,事情調查清楚,深挖下去,她也討不得好!

太后眼底閃過深思,戰王既然說出人在驛站,斷然是做不得假!

只是——

嘉善一死,容嫣得守孝,萬萬不能遠嫁。

“阿寧,你去將皇上請過來。”太后掃一眼衆人,心中已經拿定主意,落在容嫣身上的目光透着刺骨的冷芒。

容嫣心中一驚,太后儼然已經相信秦玉活着!

那麼,便是她撒謊!

想要辯解,但是太后並沒有問罪她,如果貿然開口,恐怕更糟糕!

謝橋怔愣住,心中詫異,無人比她更清楚,南宮蕭以秦玉之死要挾她,卻萬萬想不到,他會替她解圍!

他此時若是將秦玉的遺體交出來,那麼她與秦驀之間便要分道揚鑣。

他願意爲她放棄所有,可她不忍!

失去這一切的他,便不再是他!她知道他有鴻鵠之志,斷然不會讓他失去羽翼。

南宮蕭完全可以趁人之危!

可是他沒有!

謝橋有些看不懂他了……

擡眼看向一旁的秦驀,他面色冷峻,下頷線條緊繃,一雙眸子仿若雲遮霧繞,辨不清他此時的神色。

聽見太后的吩咐,謝橋微微抿着脣,看着眼中閃過慌亂之色,垂目掩住眼底的神色。

此時,容嫣定然是在想能夠脫身之詞罷?

幾刻鐘過去,寧姑姑跟在明帝身後而來。

衆人行禮之後,太后方纔開口道:“皇帝,大慶戰王求娶玉兒,你是如何想?”

明帝能如何想?他本來的目地就是想要將秦玉和親大慶!

“朕已經允諾此事。”明帝也怕戰王再心生他意,所以他提出來的當口,便沒有猶豫的答應!

太后臉色陡然一變,面色陰沉的說道:“你可知道嘉善薨了?”

“朕得到太醫的回覆,已經知曉。”明帝並不覺得是什麼大事,早該死的人,死了便死了!

最初聽聞之際,並沒有悲傷,反而是鬆一口氣!

陳年舊事,以她的死而塵埃落定。

“皇帝,你糊塗!嘉善離世,玉兒如何和親?”太后情緒激動,拍着桌案起身,凌厲的目光掃視秦玉,這賤婢果真在撒謊!

謝橋、秦驀有意隱瞞,豈會讓太醫給嘉善診脈?

不過區區良娣,便妄圖挑事,攪弄風雲!

簡直該死!

“你回絕戰王,此事哀家不同意!他若有心,至少五個月之後再迎娶玉兒!”太后吩咐明帝后,雷厲風行的說道:“太子婢妾造謠生事,包藏禍心,亂家之始,拖下去,賜一丈紅!”

容嫣嚇得腿軟,撲通跪在地上,花容失色的說道:“太后饒命!婢妾並沒有胡言,郡主的確死了!戰王也知道,郡主的遺體就在他的手中!婢妾與戰王談條件,想要他將郡主遺體歸還,他並未答應!”

“依良娣之間,堂堂大慶戰王娶一塊牌位?”謝橋眼底充斥着陰鷙,譏誚的說道:“戰王同意,只怕大慶王上也不會同意,任由他胡來!”

“我……”

“你說看見我的人處理郡主的遺體,自然應該在我的手中,如何會落在戰王的手中?”謝橋咄咄逼人的說道:“假使在戰王的手裡,你身爲太子良娣,於身份、禮節上也不該出面與戰王交涉,你可以告知太子,或者太后、郡王,爲何私自出面?還是說……你有不可告人的目地?”

隨着謝橋的話落,大殿裡一片寂靜,衆人齊齊看向容嫣。

容嫣心神慌亂,脣瓣幾乎被她給咬破,雙目惡毒的瞪着謝橋,緊緊攥着手指,恨不得撲上去將謝橋的嘴給撕爛。

“沒有,我當時並沒有多想,情急之下去找戰王,並沒有別的心思!”容嫣跪在地上,眸子裡蘊含着水光,楚楚可憐的說道:“至於爲何在戰王的手中,妹妹原來說顧及姐姐的顏面,然而姐姐卻怪罪上妹妹,那便莫要怪罪妹妹不顧骨肉親情!”說罷,對着太后磕頭道:“太后,戰王傾心姐姐,人在他的手中,是因爲他要替姐姐善後,畢竟,姐姐是郡主的長嫂,傳出她謀害小姑子的消息,她的聲譽何存?”

太后倏然看向謝橋,各有各的說法,她無法分辨誰說的是真,誰又是假!

明帝這時開口道:“母后,嘉善之死,暫且放在一旁於天下人來說,她早已在十五年前便死了。早已死了的人,再大張旗鼓的辦理喪葬之事,恐怕不妥。當年她死訊傳出的時候,已經辦理過喪葬,秦驀於秦玉早已替她守孝過。依朕之見,喪葬不辦,停靈在公主廟裡,請法師做法事超度她即可!”

“皇帝——”太后臉色極爲難看,她心裡想替長公主隆重操辦。

“母后,朕已經允諾親事,秦玉隨戰王一同回大慶,聖旨頒發下去,哪裡有收回之理?”明帝頓了頓,又掃一眼衆人道:“秦玉之事,將戰王將她帶進宮便知,何須如此爭論?”

容嫣心中一喜,只要秦玉沒有出來,那麼他們便會遭殃!

“來人,請戰王帶舞陽郡主進宮!”怕節外生枝,太后吩咐寧姑姑親自去。

“是!”寧姑姑應聲出宮。

容嫣煞白的面色恢復血色,揚眉看向謝橋,眼中閃過得意之色。

南宮蕭交不出活生生的秦玉,便是她的死期!

謝橋垂目,目光落在繡花鞋上鑲嵌的珍珠,流轉着光澤,晃的她眼睛發花。

南宮蕭能夠說出這一番話,定是有辦法應對。

心中隨知是如此,可依舊不安。

短短的半個時辰,她覺得彷彿過了大半個世紀,直到看見他挺拔的身影逆光走來,心稍稍落定,視線落在他身後的那道纖細的身影上。

“不知太后尋本王有何要事?”南宮蕭負手站在屏風外。

“哀家聽聞王爺求娶玉兒,便想見一見她,她是否答應。”太后目光緊緊的盯着他身後的那道身影,身形與秦玉相似,只是看不清楚她低垂着的頭。招了招手,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玉兒,快到皇外祖母這裡來。”

南宮蕭身後的身影一顫,並沒有動。

容嫣詫異之後,恢復平靜,她就不信這麼短的時間裡,南宮蕭會找到一個與秦玉相似的人!

否則,她怎麼會躲藏在南宮蕭的身後,一動不動?

想到馬上能夠揭穿,容嫣渾身的血液沸騰,心跳加速,十分興奮!

太后臉色一沉,和藹的語氣冷下來:“玉兒,你怎麼了?快到皇外祖母身邊來,有誰欺負你,皇外祖母給你做主!”

殿內一片寂靜,衆人齊齊看向南宮蕭身後的人。

微風吹拂着她寬大垂地的水秀,如雲霞飄逸,低微的聲音飄渺的似被風吹散,太后聽不太真切。

“皇外祖母,玉兒,沒有被欺負。”秦玉說罷,擡起頭來,緩緩看向牀榻上的太后,一雙杏眼紅腫,白皙的面容透着一絲悲傷的情緒,帶着哭腔說道:“皇外祖母,玉兒有罪!玉兒不孝!母親因我而身亡,我無臉見你們,更沒臉見母親,只求皇上舅舅將我和親大慶,鞏固兩國之間的關係。”

秦玉站在光影之中,臉面向背陰處,看不真切她的臉,輪廓與秦玉有七八分相似。

太后提着的心落下來,秦玉果真沒死!

聽聞她提及長公主,太后心中壓制下去的悲傷被勾起來,眼角溼潤,拿着帕子擦拭眼角。憤怒的看向容嫣,若不是她不安好心,挑撥謝橋與秦驀的關係,嘉善如何會死?

“來人,將她拖下去,賜一丈紅!”太后厲聲說道。

容嫣心中驚惶,猛然跳到南宮蕭身後,手指朝秦玉臉上抓去。“她是假的!假的!”不可能,秦玉明明死了,怎麼會還活着?

假的!一定是假的!

“啊—”秦玉躲避不及,臉被抓破,滲出血絲。

南宮蕭一腳將容嫣踹開,緊張的看着身後的秦玉,看着她臉上的傷痕,一臉心疼的說道:“疼麼?”隨即,看向一旁的謝橋,“你可有傷藥?”

謝橋看着他做戲,臉上被面具擋住,分辨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是他冰冷的眸子裡一片濃情與心疼。

怔了怔,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角色,即便對着自己厭惡至極的人,也能如此深情的模樣。

“有。”謝橋自袖中掏出一瓶傷藥,扔給南宮蕭。

南宮蕭接過傷藥,便替秦玉細細的塗抹。

明帝目光隱晦的看着南宮蕭,不由得深思,他當真是不近女色之人?

若是如此,便不會短短的時日裡,移情別戀。

或者是……目光落在謝橋的身上,是在她解圍?

明帝心中更偏向後者,只是他登基後少有戰事,大慶兵強馬壯,驍勇善戰,他不併希望一點小事引發兩國戰爭!

所以,他即便覺察到不對,也沒有出聲質疑的打算!

畢竟,蜀王回京,而且他的腿疾治好,對他有極大的威脅!

重五節遇刺,秦驀並沒有查出是誰動手,可他心裡明白,定是蜀王無疑!

內憂外患,並非他所樂見,適才選擇裝聾作啞!

太后心中最後一絲懷疑,被南宮蕭的舉動給打消!

秦驀冷眼旁觀,眼風掃過南宮蕭,薄脣抿成一線,勾出凌厲的一抹弧度,對太后說道:“玉兒並沒有死,母親的死也皆是人爲,太子良娣請太后交給我處置!”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的維護 (二更)

太后心中凜然,秦驀的稱呼轉變,恐怕是對她之前所作所爲,極爲失望。

“驀兒——”太后心中愧疚,她不該不相信秦驀,而選擇聽信容嫣的話。

實則她被容嫣煽動,正是從一開始她便不看好謝橋,後來是因爲形勢所逼,秦驀心中喜歡,又無利益衝突,適才接納她!

只是這樣的喜歡,脆弱得禁不起任何的挫折!

有心人利用之下,她便會下意識的將所有的過錯歸咎在謝橋的身上。

可她到底是老糊塗,做得太過火!

當年嘉善‘死’的時候,秦驀不知該多悲慟難過,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曆歷在目,豈會因爲顧忌謝橋的聲譽而不顧生母?

她怎麼便給忘了?

“驀兒,皇外祖母一時受她煽動,心中太過悲慟,還望你莫要計較。”太后心中悔恨難當,秦驀的脾性她一清二楚,只怕交出兵權與削除爵位逼迫他休妻之事,到底是傷他的心!

“太后娘娘,微臣不敢。”秦驀心中對太后太過失望,心知她是太過在意母妃與秦玉,可事情已經發生,她分明知道母親的死與謝橋無關,一意孤行逼迫他休妻,便已經觸及到他的底線!

若是輕易因爲她一句話,他便鬆動諒解。今後再出類似之事,只怕又會重蹈覆轍!

這一次,他的確是承南宮蕭的情!

也是他最不想欠人情之人!

太后心中急切,見秦驀不爲所動的模樣,心中難過,便順從他的心意說道:“哀家把她交給你處置!”太后眼中閃過一抹凌厲之色:“莫要輕饒她!”

容嫣渾身彷彿置身冰窟,四肢冰冷,她千算萬算,沒有扳倒謝橋,反而將自己的命搭進去!

若是知道落在秦驀與謝橋的手中,她還不如被太后賜一丈紅!

充血的雙目死死的盯着秦玉,她的臉是真的,並沒有易容!

心裡也不由得懷疑,難道秦玉真的沒有死?

容嫣看着那張臉,心裡也不太確定!

她沒有死的話,那麼便是秦玉與謝橋合作做局,構陷她!

“是你故意陷害我對不對!”容嫣指着秦玉聲音淒厲的質問。

秦玉似乎被她給嚇到,捂着臉朝後退了半步。杏眼裡蓄滿淚水,柔弱的看着容嫣:“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爲什麼要陷害你?你不過一個婢妾罷了!”

容嫣手指咔嚓一聲,齊齊斷裂。牙齜目裂的瞪着秦玉,她那句婢妾如尖利的匕首扎刺在她的心窩,輕蔑的眼神,不屑的語氣,彷彿她不足以令她下手!

容嫣突然醒悟過來!

她是婢妾啊,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介螻蟻,又不得太子的寵愛。如今太子都自身難保,她惹出的禍事,無論真假,只因她微不足道,所以被輕易的捨棄!

若是她足夠的強大,是否會如謝橋一般,即使是真,只要她不承認,便會有無數的人替她抹平犯下的錯事?

這樣的一個認知,突然讓她覺得了無生趣,如鬥敗的公雞一般,頹然的跪坐在地上。

“你還有什麼話說?”太后最後看容嫣一眼,莫名地,她覺得容嫣沒有膽子敢捏造秦玉死訊。目光自謝橋的身上掠過落在秦驀的身上。想起他的態度,不由得心中一嘆,到底是沒有再質疑出聲。只希望,容嫣能夠拿出證據來!

“我的話說與不說,有何用?你們只會選擇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真假又如何?”容嫣臉上露出淒厲的笑容,她只是明白的太晚!

所以纔會輸的一敗塗地!

“妹妹若早些明白,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太子是未來的一國儲君,你雖是他的妾侍,他日也是身披榮耀,是不是太子妃或者皇后,又有何區別?只要你一心服侍太子,自然不會虧待你!”謝橋一臉垂憐。

太后眉眼一挑,容嫣如此作爲,竟是爲了太子妃之位?

若是如此,活該如此了!

不說太子已經訂下淮陰侯嫡次女,那個位置,豈是她能夠肖想?

南宮蕭冷眼掃過容嫣,玩味的說道:“不知她從何處聽到舞陽郡主死的消息,便拿此事要挾本王協助她登上太子妃之位,便幫助本王得到……郡王妃。”最後三個字,南宮蕭頓了頓,說得極輕。爾後,又繼續說道:“可笑,本王向皇上求娶郡王妃,並非傾慕她,而是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若是她留在大慶,便是我大慶之福!但是良娣並不覺得如此,認爲本王非郡王妃不可。”

“凡事都有例外,皇上派郡主過來與本王協商,本王被郡主給吸引,所以改變主意想要迎娶郡主,並未阻擾容華嫁給郡王。”南宮蕭這番解釋,挑不出一絲錯處。

明帝點了點頭,以他對南宮蕭的瞭解,他若執意於謝橋,謝橋定不會如此順利的嫁給秦驀。

太后怔怔的看向謝橋,微微闔眼,秦驀的話不期然的涌入腦海中,她這輩子還能夠見到嘉善,是謝橋的功勞!

可是,誰都不是聖人,只看得見好處,而見不到壞處。恰恰相反,衆人往往忽略好處,而記住壞的。

即便她能夠理解秦驀那番話,可是卻做不到不遷怒!

“藍星,帶下去!”秦驀開口吩咐道。

藍星進殿將容嫣帶下去。

途徑謝橋的時候,容嫣滿面猙獰的說道:“我沒有輸給你!”

謝橋勾了勾脣:“你輸給你自己的貪婪。”

容嫣臉部肌肉劇烈的抽搐,陰森地說道:“你別得意,你以爲今後便能高枕無憂了?我在下面等着你!”說罷,哈哈大笑的被藍星拖下去!

謝橋皺眉,她似乎話中有話!

容嫣的笑聲陰森瘮人,令她心裡很不安。

不容謝橋多想,便聽太后繼續爲長公主爭取喪禮厚葬一事。

“皇帝,哀家以爲你虧欠嘉善,當年雖然辦葬禮,可惜一場大火,只是立衣冠冢。如今她人還在,必須得厚葬!”太后覺得明帝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皇位,應當對兄弟姐妹寬厚仁善!

可明帝並不如此認爲,蜀王與嘉善視他爲仇敵,是他的心腹大患!

如何仁善以對?

“母后,嘉善活着回來之事,天下人並不知,大張旗鼓的辦理喪葬,恐怕不妥。”明帝看向秦驀,詢問他的意見:“驀兒,你覺得該如何?”

秦驀薄脣爲抿,正欲開口,謝橋拉拽着他的衣袖,偷偷使眼色。

“微臣以爲將母親安置在公主廟,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入土爲安是上策!”秦驀垂目,將謝橋的暗示視爲空氣,新婚第一日便讓她受委屈。她替他着想是她的心意,不代表他便可以不維護她!

謝橋手指緊緊的掐擰他腰間的軟肉,秦驀眼都不眨一下,寬大的袖擺做掩護,握住她的手道:“喪葬辦兩次,微臣恐會衝撞母親的陰德。另外,大慶近來在邊關蠢蠢欲動,不安寧,有意與大周聯姻,不失爲一個扭轉兩國關係的機會。玉兒和親大慶,近一兩年大慶不會興兵。母親厚葬,只怕玉兒不能和親,而戰王卻只要玉兒,兩國的關係會雪上加霜。”

本不靠女人換取安寧的秦驀,自打耳光!

“我們大周豈會怕了大慶!”太后說罷,意識到南宮蕭還在,覷他一眼,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

秦驀冷聲道:“有我在自然不怕,可再有強大的兵馬,也架不住國庫空虛。”

太后面色一冷,驟然看向明帝。

明帝冷眼掃過秦驀,沉默半晌道:“南陰之災,已經掏空大半國庫,近幾年不能起戰事。”

太后怔然的坐在牀榻上,她若一意孤行,便是置百姓於水火了!

南宮蕭笑道:“郡主和親大慶,本王保證,近五年來大慶絕不會對大周起兵!”

太后知道南宮蕭所指,大慶王上年事已高,只怕最多在位四五年,而新帝登基,卻是一個未知數。

但是按照明帝所言,這四五年,正是給大周恢復元氣的重要時機!

疲倦的揉了揉隱隱脹痛的額角,太后最終妥協了:“哀家老了,隨你們自個決定!”

南宮蕭目地已經達成,頗有深意的看謝橋一眼,帶着秦玉離開。

秦玉倉促給太后行一禮,“皇外祖母,玉兒先走了,改日裡進宮探望您。”說罷,匆匆跟着南宮蕭消失在福寧宮。

明帝撤回望向南宮蕭的視線,對秦驀道:“驀兒,你怎能在戰王面前直言國庫空虛?”

若是南宮蕭藉機攻打大周——

“他不會趁人之危。”秦驀淡然道。

明帝搖了搖頭,回興樂宮處理和親一事。

秦驀行一禮,打算帶着謝橋離開。

太后急忙說道:“等等!”

秦驀腳步一頓,並未回頭:“不知太后還有何事要問?”

太后嘆聲道:“哀家有幾句話與她說。”

秦驀巋然不動。

太后看向謝橋,謝橋附耳對他耳語幾句,秦驀深深看她一眼,闊步走出大殿。

見狀,太后心中不是滋味,秦驀太過在意謝橋,對她言聽計從,這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他的話,哀家一句不信。”太后突然沒頭沒腦的說這樣一句話,出奇的是謝橋聽懂了,知道太后是指如何安置長公主一事。

她並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緘默不語。

“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太后靠在牀柱上,整個人彷彿在經過這一事蒼老許多:“望你莫要辜負他!”

謝橋擡眼看着太后,她的頭髮花白如初冬第一場霜雪,映着日光流轉着銀光。臉上的皺褶深入道道溝壑,透着凌厲。不由得輕聲說道:“辜負他的是太后您。”

以太后偏疼秦驀的態度看來,秦玉對秦驀所做之事,即便死了,最多是傷心,也不會追究。

但是比起長公主,秦驀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又要低一等,適才會藉故發作!

太后倏然睜開眼眸,目光凌厲如箭射向謝橋,冷聲說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若不是你,哀家豈會對他處處相逼?你若當真對他好,那時就該站出來阻止他!”

“我爲何要阻止?我阻止郡王,只怕更令他傷心,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面,孤身一人在作戰!他除了我與太后您,便別無其他親人,可爲了子烏須有的事,太后娘娘您如此逼他!您是他最敬重的人,那些話與在他心口捅刀子,有何區別?”謝橋字字如針,扎刺在太后的心中。

太后心中大震,便聽她又道:“太后真心疼愛他,何不調查這些年郡主對郡王所做之事。僅憑那些事,莫說是死了,就算千刀萬剮也不爲過!”說罷,太后屈身行禮,便退出大殿。

太后回不過神來,吶吶的說道:“阿寧,你方纔聽到她說什麼了?”

寧姑姑亦是心中震驚,她只是在那日秦玉進宮說郡王不是時覺察到不對,竟沒有想到還有更多驚心動魄,不爲人知的事!

否則,爲何秦驀將秦玉千刀萬剮也不過份?

“娘娘,只怕郡王妃並未說假話。您可還記得那日給郡王與郡王妃賜婚,郡主進宮來求您?那日正好您也請皇上過來用膳,到最後皇上都沒有出現。後來奴婢偶然聽聞外頭灑掃的宮婢說皇上來了,在殿外站了許久。當時奴婢便心頭髮冷,郡主對您說郡王的不是,怕是被皇上聽了去。”

“只是不知郡主發現故意爲之,還是正提及,皇上恰好那時候到了!心裡拿不定主意,怕您心中憂心,便瞞下來沒有告知您。”寧姑姑說到這個份上,太后如何會不明白!

秦玉那番話被皇上聽見,只怕會被皇上忌憚!

皇上對付忌憚的人,唯一的手段便是毀滅!

太后再清楚不過!

想到此,一陣心驚,秦玉竟到了要秦驀死的地步?

“查!給哀家徹查!”太后厲聲道!

——

謝橋與秦驀一同坐上馬車,簾子垂落下來,馬車裡一片昏暗,氣氛有些凝重。

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良久,謝橋打破沉靜道:“郡王,你不該如此做。”

秦驀闔着眼,靠在車壁上,手卻是緊緊的握着謝橋的手,仍舊沉默不語。

謝橋隱隱發覺他的手微微的發顫,不由得一怔,透過窗簾子照射進來的陽光,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沉默片刻,伸手將他抱在懷中,沒有再說話。

半晌,秦驀猛然將她拽進懷中,雙臂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她揉碎,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良久,方纔啞聲開口道:“去驛站!”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刀萬剮

“回府!”

謝橋自秦驀懷中擡起頭,吩咐車伕。

南宮蕭的人情已經欠下,早去晚去都可以。

他此刻心情不佳,最好回府休息。

況且,秦玉本就是她將計就計,一手操作,不爭的事實。他雖然說那是秦玉咎由自取,可到底是他捧在手心呵護多年的胞妹,無論對他做過多麼無情令人心寒之事,心中依舊會難過罷?

秦驀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似染了濃墨,薄脣緊抿:“擔心我?”

明知故問!

謝橋沒有正面回答,擡眼看他,“你說呢?”

秦驀緘默不語,面色沉靜冷漠,重新靠在車壁上。

謝橋知道沒有他的命令,車伕不會回府。默然片刻,語氣溫和的說道:“南宮蕭一事不急,我們先回府處理好事物,你再好好休息。”

秦驀眸子倏然睜開,陰冷晦暗,語氣平靜而冷淡:“是該好好處置。”

謝橋心頭髮緊,他方纔那個眼神,冰冷,隱忍,宛如鋒利的刀刃。

長公主是他心頭的傷痛,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保留着長公主年輕時的音容和藹。今日的疾言厲色,不過是想要敲醒長公主,他心裡還有許話未來得及與她說,卻驚聞噩耗,心中也悔恨懊惱罷?

她活不長,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身亡,只怕他心中也會想她的死,與他那番話多少有關係。

今晨好好與長公主促膝長談,開解她的心結,恐怕不會猝死。

謝橋雙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溫柔的說道:“事情處理好了,我們去看看張伯,我想吃張嬸做的糖。”

秦驀落在二人交疊地手上的視線一頓,擡眼注視她,眸光深而沉。

倏然扳過她地臉狠狠吻下去,脣舌蠻橫強硬,牙齒磕破脣,混合着血腥味熱烈地糾纏。她痛得微微皺眉,抵在他胸口的手想要將他推開。

不容她躲避,秦驀的大手緊緊的掐着她的腰肢,雙臂使力把她抱起來坐在他的腿上,發狠地啃噬她的脣瓣,像一隻負傷的野獸,亟待汲取她身上的溫度得以安撫。

她,是懂他的。

在她快要被吻得幾乎窒息的時候,他終於放開她,謝橋趴在他肩頭喘息。

那次他帶她去見張伯夫妻,張嬸說每年長公主的忌日他都會去。

後來漸漸去得少,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纔會去。

吃上一塊張嬸做的酥糖,陪張伯坐一會,便會走。

“好。”

馬車緩緩停在郡王府門口。

秦驀直接抱着她下馬車,謝橋從他懷中擡起頭,看見府門口站着容譽與柳氏站在門口,一個面色冷沉,一個面露憂色,心中的尷尬蕩然無存。

“華姐兒……郡王妃。”柳氏見到謝橋,疾步走過來:“出什麼事了?”她只是聽容譽說長公主死與郡主死了,而害死她們的人是謝橋,已經被太后傳進宮,她嚇得不輕!

才成親,傳出這樣的事情,這不是要逼死謝橋?

長公主與郡主都是郡王最親密的人,就算郡王念在夫妻一場的情份上,沒有殺謝橋,只怕夫妻間的情份便盡。

顧不上諸多規矩,跟着容譽找上門來。

謝橋心頭一暖,道:“二嬸孃,誤會一場,我無事。”

“這就好,這就好!”柳氏憶起二人方纔親密的舉止,鬆一口氣,又覺得無風不起浪,“長公主的死爲何會攀咬你?”提起這件事,柳氏落下去的心又提起來,她方纔過門長公主死了,明日裡外面指不定傳成什麼樣。睨一眼一臉冷峻的秦驀,拉着謝橋的手站在一邊問道:“你們才成親,出這樣大的事情,郡王什麼態度?”

謝橋回頭看一眼秦驀,這個角度,只見到他線條冷硬的側臉。

“郡王,他很好。”謝橋沉默片刻,方纔又道:“容嫣她不想我好過。”簡單的解釋。

柳氏嘆息道:“良娣她素來好強,閨中時見不得府中平輩蓋過她的風頭,姝兒總是避其鋒芒。她淪落爲妾,又不得太子寵愛,你嫁的比她好,心中難免不甘。”

謝橋默然不語。

柳氏道出心中的另外一重憂慮:“你們打算如何化解眼下的處境?”

“靜觀其變。”謝橋心中也無半點頭緒。

柳氏又長長嘆息一聲:“郡王心中向着你,我們也放心。只是,到底孝道爲先,不能授人口柄。”轉而有細細交代謝橋一些事,便打算與容譽一同離開,謝橋邀請入府。

“我與你二叔不進府坐了,不合規矩。”柳氏想將朱氏昨日之事告訴謝橋,見她眉宇間染着愁緒,便沒有再提。

謝橋叮囑柳氏道:“重華樓我還有一位病人住在那裡,二嬸孃得空可以替我關照一二,待我回門後再另行安排。”

柳氏隱約知道重華樓那位的身份,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會好好照應。”

目送柳氏與容譽乘着馬車離開,謝橋撤回視線,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心緒如潮。甩了甩頭,隨口問道:“二叔與你說什麼?”

秦驀靜靜的看着她片刻,彎了彎脣:“你說呢?”想起容譽的話,微微眯起眸子,眼中劃過冷裡的光芒。

謝橋視線在他臉上掃了幾眼,敏銳的覺察到他身上氣息的轉變,似乎猜到二叔說的話於他來說不中聽,便不再深問。

挽着他的手臂,並肩朝府內走去:“你打算如何處置容嫣?”

“你想要她怎麼個死法?”

謝橋腳步一頓,他語氣平淡,卻深藏着風雨欲來之勢,寒意刺骨。

“我不重要,你解氣了纔好。”謝橋伸手整理他的襟口,將容嫣交給他處置。

秦驀蹙眉,粗礪指腹輕輕摩挲她認真的眉眼,“一起。”大掌緊扣着她的纖腰直接往懷中一帶,朝郡王府私設的暗牢走去。

門由外而內的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裡面各種各樣的刑具映入謝橋的眼中。

“審訊犯人。”秦驀淡淡的解釋。

謝橋點頭,四處張望,昏暗的暗牢裡點着火燭,陣陣陰風吹拂而來,細小的火苗明明滅滅,照樣在排列有序的刑具上,森然詭譎。

裡面有兩間關押犯人的牢房,秦驀拉着她的手坐在屋子裡僅有的兩張椅子裡,冷聲道:“帶出來。”

藍星打開裡面一間牢房,帶着容嫣走來。

短短的半個時辰裡,容嫣不復之前光鮮亮麗,髮髻散亂,狼狽不堪。

容嫣猛然擡頭看向謝橋,滿含怨毒。

“秦玉是受你指使?”謝橋不覺得事情如此巧合,素來安居東宮一隅的容嫣,會如此巧合的出現在望月樓,將一切都看在眼中,還能知道如此周詳!

不是她指使,定於她脫不了關係!

容嫣自他們進來時看謝橋一眼,目光始終落在秦驀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臉,對謝橋的話充耳不聞。

良久,忽而開口道:“後悔麼?迎娶她,給你帶來的只有無盡的麻煩。你選擇我,我只會給你帶來助益!”

秦驀黑眸沉沉的盯着她,嘴角的弧度透着一絲諷刺:“你真能幹,如何會是階下囚。”

“階下囚?落到你的手裡我無話可說!要殺要刮隨你們的意。”容嫣雙目赤紅,面部抽搐,猙獰笑道:“你也莫要得意,沒有我在身邊相助,你以爲你能活着?”

謝橋目光一滯,容嫣的種種古怪,令她心中有一個荒誕的念頭。上前幾步,站在她面前,聲音低沉:“你死後重活了?”

秦驀冷峻陰沉的臉上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嗓音卻冰冷,“她死後重活,落到如今地步,也算開眼了。”轉而看向謝橋,不贊同的說道:“你何時如此迷信?莫要被她胡言亂語給蠱惑。”

謝橋仿若未聞,緊緊盯着容嫣,沉聲道:“所以你許多事情都預先知道,並且藉此陷害我。”

“只可惜,你每次都福大命大!”秦驀的話宛如利刃扎刺在她的心口,當真是越活越回去,她正是仗持重活的機會,野心勃勃,私以爲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便掉以輕心,纔會輸的如此悽慘!

秦驀聞言,眼底的神色微妙。重活,這世間人死後當真能重活?

太匪夷所思!

謝橋攏在袖中的手驟然收緊,她真的重活,而且重活再以前,那麼她所在的那個世界裡,有沒有自己?

她是否嫁給秦驀?

容嫣憎恨的說道:“賤人!都是因爲你!前一世裡,這世間明明沒有你,爲何你會憑空出現!容華明明已經被淹死,直至我死都不曾出現,爲何你又回來了!”

如果沒有謝橋這個意外,她斷然不會一步錯,步步錯!

謝橋心尖一顫,所以原來該死的孩子,因爲她的到來活下來,而且改變原來的軌跡?

那麼,她說秦驀會死,前一世裡秦驀定是死在她的前面。

想到秦驀會死,謝橋心口針扎般刺痛。

安慰自己道:容嫣前一世死在秦驀之後,如今她死在秦驀之前,那麼命運給改變了!

秦驀聽聞容嫣嘶喊出的那句話,眉頭一挑,冷聲道:“誰指使你。”

他突兀的一句話,打斷謝橋的思緒,怔怔回過神來。

“郡王不是神通廣大麼?何須審問我?”容嫣痛快的大笑出聲,她就算死,也會有一個墊背的,縱使心中不甘,黃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秦驀眼一眯,漆黑的眸子裡滲出戾氣,冷笑道:“動手!”

容嫣渾身一顫,掃了一眼四周的刑具,鎮定下來。勾着脣,透着一絲自嘲,連死都不怕,不過受皮肉之苦,怕什麼?

這時,隱在暗處的兩個人走過來,一個人手裡拿着漁網,一個人手裡拿着散發着寒芒的匕首。

容嫣瞳孔一縮,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剮刑!

謝橋疑惑的盯着漁網,便聽到耳旁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到我這裡來,莫要被嚇到。”

謝橋心中不以爲意,還是坐在他的身邊。

只見一個人將緊緊地用漁網將身着裡衣的容嫣纏住,身上的肉與衣料被勒得鼓出來,另外一個拿着匕首從她腳下一個網眼開始割。

凌遲!

謝橋看着割下容嫣一塊肉,鮮血瞬間染紅白色衣料,心口緊縮,收緊五指。

“啊——”容嫣痛得尖叫,還未緩過勁來,第二刀已經下去,劇烈的痛疼席捲全身,渾身冒冷汗,糠篩一般的抖動。

“想好怎麼說了?”秦驀握着謝橋的手起身,她不慣常見血腥的場面,心中難免不適應,已經失去耐心等容嫣鬆口。

秦玉、母親皆因她歹念而死。

又算計到謝橋的頭上!

殺人償命,總要付出代價!

容嫣滿頭冷汗,腿上的疼痛感撕扯着她的神經,手指緊緊掐進手心,面目因劇痛而扭曲,咬緊牙根道:“你們別白費功夫!”

秦驀冷聲道:“一千刀內,不許她死。”

一股寒涼之氣從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渾身打冷顫。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無盡的痛苦折磨中,等待死亡!

她方纔被割三刀,生生剮肉的疼痛令人幾欲發狂、發瘋。一千刀……無限的恐懼宛如一張網,將她緊緊的束縛住。

心中仍舊在掙扎着,死死咬着脣。

秦驀摟着謝橋朝外走去,這時,藍星進來睨一眼容嫣,稟報道:“容三小姐被太子擄走,他要我們拿良娣交換。”

容嫣聽聞,鬆一口氣。

謝橋面色驟變。

秦驀面色冷沉,看着已經停手的人,“繼續,留一口氣。”

容嫣面色瞬間慘白。

秦驀挑揀着一把生鏽的鈍刀扔給行刑的二人:“用這個。”

鈍刀子割肉,痛不欲生!

“啊——”

容嫣尖利的叫喊,看着他們頭也不回的離開,心中驚懼。眼中不再充滿憎恨、怨毒,哀求的對謝橋說道:“長姐,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放了我這一回!今後,我再也不敢算計……啊——”

謝橋停駐腳步。

容嫣舌頭被咬破,血液順着嘴角流下,虛弱的看着謝橋,懺悔道:“我不該嫉妒你,對你下毒手,我知道錯了,定會悔改!求求你,放了我,看在我們同一個父親的份上,饒過我這一回,我不想死……不不不,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謝橋面若冷霜,譏誚的說道:“求我,倒不如交代清楚。”

容嫣低聲呢喃:“我知道錯了,饒我一回,你們殺了我,太子絕不會放過容姝!”左腿上血肉模糊,鮮血暈染着整條褲腿,觸目驚心。

謝橋見她不知悔改,仍舊拿容姝要挾她,冷笑一聲:“你慢慢受着罷!”

“蜀王!是蜀王!”容嫣在他們的身影即將要消失在門口的時候,交代出來。

秦驀腳步一頓,復又若無其事的帶着謝橋大步離開。

謝橋眸光微轉,讓他們停手,轉而吩咐藍星道:“你回稟太子,讓他約定時間地點換人。”頓了頓,目光冷厲:“告訴他,姝兒若是掉一根毫毛,我們絕不會放過他!”

“是,主母。”藍星應聲離開。

謝橋心裡擔憂容姝,沒有想到太子會爲了容嫣而抓拿容姝,所以沒有一點點的防備!

疾步追上秦驀的腳步,盯着他寬厚的背說道:“我同意拿容嫣換容姝。”太子的手段,她見識過,爲達目的不折手段,她不能夠讓容姝出事!

“你看着辦。”秦驀並未阻止,去往長公主的院落。

謝橋加快步伐跟着一同進屋。

瑾姨已經給長公主穿好壽衣梳妝好,她身上只剩下皮包骨頭,每一次淨身時,瑾姨都十分心疼。

眼裡的淚水,流一上午,已經流乾了。

得知郡主沒有死,瑾姨跪在地上,愧疚的說道:“郡王,老奴代百香給您賠罪……”

秦驀截斷她的話:“不必賠罪。”

瑾姨一怔,茫然看着他。

“她已經死了。”秦驀雲淡風輕,彷彿在討論飯菜的鹹淡。

瑾姨心口一滯,又覺得百香的確是該死。

雖然她被人利用,可長公主的死與她有關。

“老奴懇請郡王答應我在主子陵墓旁結草廬守墓。”瑾姨已經了無牽掛,所以自請離府。

秦驀應允:“我已經安排人修建陵墓,等下宮中來人,將母親接到公主廟,請法師做法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後下葬。”

瑾姨一怔,心頭思緒一轉,便知郡王還是顧及郡王妃,所以沒有隆重的辦喪禮。

謝橋知道瑾姨誤會,連忙說道:“太后要大肆操辦,皇上不允,郡主不日要和親大慶。”

秦驀是爲她考慮着想,但是會有礙他的聲譽,不孝的罪名不能扣在他的頭上。

反正,明帝也是爲皇位不同意,這鍋就給他背了!

瑾姨一愣,未曾料到有這一層關係。心中愈發覺得悲涼,可憐長公主。

“老奴明白。”

“你們出去。”秦驀站在牀榻邊,看着穿戴整齊的長公主,面目沉靜的躺在牀榻上,許多畫面紛沓而至的涌入腦海中。

瑾姨不想出去,謝橋將她支出去。

謝橋關上門的一瞬,看着秦驀撩開袍子緩緩地跪在地上。窗戶緊閉的室內,光線昏暗,他的身影格外孤單寂寥。心口彷彿壓着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悶得喘不過氣來。

“郡王妃,您有什麼話吩咐老奴?”瑾姨並沒有看見那一幕,一步都不想離開長公主。只想謝橋快點交代,她好進去。

“瑾姨,我知道你對母親忠心耿耿,可也敵不過郡王。”謝橋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落在緊閉的門扉上,“他與母親纔是血親,母親離世,他的痛苦不亞於你。”

“可是……”

瑾姨還想要說什麼,被謝橋打斷,她將門開一條縫隙,側身讓開。

瑾姨狐疑的望去,只見秦驀跪在牀邊,雙手握着長公主僵硬冰涼的手。他背朝外,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卻能夠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悲傷。

“這……”

“郡王府禁不起任何的風雨,郡王如此做不讓背後之人得逞。當然,其中也有維護我這新婦的意思。郡王心中憐惜我,不忍我被流言中傷,可您有沒有想過,我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傳出天煞孤星或者心狠手辣的流言,如何撐起郡王府的門面?”謝橋覺得心中疲累,一個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去圓謊。

嫁給秦驀之前,她便想過這種情景發生。她不再是一個人,不能任意妄爲,隨心所欲,需要顧慮太多。卻沒有想到,會來的這樣快!

可她仍舊不後悔,殺了秦玉!

瑾姨抿緊脣,良久,懺愧的說道:“老奴糊塗了!”

“瑾姨,郡王沒有出來,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謝橋心裡想着趁機解決另外一樁事情。欠下南宮蕭的人情,無論如何,她都需要見他一面。

她阻止秦驀,不想看到他爲了她,在南宮蕭面前受奚落。

瑾姨聽到謝橋吩咐明秀備馬車,驚訝的說道:“您要出府?”

謝橋點頭:“我有事要處理。”

瑾姨想要說新婦過門頭一天不能出門,可想起府上出的事情,到底沒有阻止。

謝橋帶着藍玉去往驛站。

穆林一直在門口候着,見到謝橋來,直接領進後院涼亭裡。

南宮蕭盤腿坐在竹蓆上,矮几上擺放着兩隻酒杯,幾壺酒。他手肘撐在倚欄長椅上,一手執着酒杯淺酌慢飲。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在他不遠處定住,一揚袖擺,指着對面道:“坐下。”

謝橋踏進涼亭,跪坐在他的對面。

“本王以爲你今日不會來了。”南宮蕭臉上的面具泛着森然冷光,彷彿映着冬日裡的雪光,冷的刺骨。

“有事耽擱了。”謝橋難得解釋,捻着袖子,一手執壺斟酒:“今日之事,多謝你。”

南宮蕭覺得最後幾個字格外刺耳,目光沉沉的盯着她許久,冷哼道:“你不必覺得欠本王人情,今日一事,權當抵過你往日救命之恩。”

謝橋微微恍惚,搖晃着手中酒杯,滿飲一杯,酒水辛辣刺喉。嗆得她俯身咳嗽,“咳咳……咳……”

南宮蕭伸手想要給她拍背,快要碰上她後背的一瞬,手生生頓住。若無其事的拿起一壺酒,往嘴裡灌上一口:“此後兩清。”

謝橋沉默半晌,方纔問道:“秦玉是怎麼一回事?”

南宮蕭打個響指,一位女子自屋中嫋嫋走出,站在一旁。

謝橋粗略一看,神態與容貌的確與秦玉很像,細緻看去,卻還是有偏差。莫怪那一日他們不曾靠近,站在陰暗處。

“你在哪裡找到這麼一個妙人?”她心裡很好奇,一出事,他便立即做出應對之策,顯然是早已有預料。

南宮蕭視線望向虛空一輪烈日,紅的如她身上的衣裳,太過刺目。微微眯眼,容嫣找上他的那一刻,他就預料到她會有麻煩。末雨綢繆,他當即命令下去,尋找與秦玉相似之人。

今日晌午,人才帶到驛站裡,只有四五分相似,他使用易容術,方纔有些逼真。

“也是緣分,今日見你後回來的路上遇見,剛好聽到你遇到麻煩,順便帶回來。”南宮蕭勾脣,漫不經心的說道:“本王兩日後啓程回大慶。”許是喝多酒,嗓音暗啞。

謝橋心中微微一動,盯着眼前空酒杯出神,他對她的事情,的確是上心了。

若非是他,可以脫身,但是沒有這麼簡單。

“你娶她?”謝橋指着假扮的秦玉。

南宮蕭高深莫測的說道:“回大慶後,是死是活,本王說了算。”

謝橋一怔,點了點頭。

“可有話對本王說?”南宮蕭一根細長的手指勾着酒壺把手,天青色玉壺在他指間晃盪,滑到邊緣即將要落下時,又被他穩穩勾住。

“王爺保重。”謝橋話音一落,

忽然,他手中酒壺一拋,謝橋心頭一緊,便見酒壺穩穩當當的落在矮几上。

謝橋舒出一口氣,酒壺由上而下的緩緩碎裂,化爲粉末,微風拂來,便被吹散一地。

南宮蕭脣角的笑透着一絲自嘲,臉倏然冷沉下來,不待謝橋再說,霍然起身道:“穆林,送客!”

“王爺。”謝橋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生氣了。

南宮蕭背對着她,並未回頭。威風吹拂着他的一頭長髮飛揚,髮梢拂過她的臉頰,冰冷,宛如刀刃滑過。

“郡王妃,請。”穆林喚着愣住的謝橋,將她送出門,並未意識到他的這句稱呼,南宮蕭眯了眯眼。

“主子,她走了。”穆林回來覆命。

“自去領罰。”南宮蕭緩緩轉過身,一雙黑眸如兩口古井,深不見底。

啊?

穆林懵住,瞪着南宮蕭,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南宮蕭一點解釋的打算都沒有,看着他滑稽的表情,心裡堵着的那口悶氣稍稍疏散。

穆林看着南宮蕭踏出涼亭,已經走遠,回過神來,趕忙追過去,狗腿的說道:“主子,請您明示,奴才哪裡做得不對?下一回好糾正,免得再惹您不快!”頓了頓,又想起一事:“主子,您真的打算迎娶一個牌位?您在大慶聲望高,卻是出不得任何的差錯,一旦娶了‘秦玉’,她就算‘死’了,您三五年內也不能再娶妻。”

南宮蕭腳步一頓,穆林險些撞上他的後背,堪堪收住腳。

以爲會迎來南宮蕭的呵斥,稀奇的是他什麼都沒有說,離開後院,一句話輕飄飄的傳到他耳邊。

急什麼。

急什麼?

當然着急!

老夫人憑着百年人蔘吊着一口氣,就盼着見主子成親,熬到小主子出世。

知道主子來選妃,不知多開心,都多吃了幾口稀粥。

若是知道主子娶個牌位回去,不得氣得一佛出竅,二佛昇天?

——

謝橋坐在馬車裡,並沒有立即離開,透過簾子縫隙,安靜的看着驛站出神。

不知過去多久,藍玉輕輕喚一聲:“郡王妃,回府?”

謝橋淡淡‘嗯’一聲,心裡卻是亂成一團麻線。她知道南宮蕭因何生氣,自是希望聽到她說些什麼,可是明知是沒有結果,又何必糾纏不清,給人留下妄念?

似想起什麼,自車壁櫃裡拿出象牙繩鏈,遞給一旁的藍玉:“給戰王送去。”

藍玉閃身出馬車,去往驛站。

片刻,藍玉回來,安靜的坐在謝橋的對面,吩咐車伕回郡王府。

謝橋已經寫好書信,放在小几上:“你拿着等下送給二叔,姝兒不見,他們定會着急,安他們的心。”

藍玉頷首。

謝橋回到郡王府,無字樓裡,依舊是紅綢綵帶飄飛,吩咐明秀道:“都撤下來,紅色物件一應都收到庫房,換上素淨被子。”隨後,拿出一件素淨的裙子換下身上大紅的新婦裝。

鬢髮間的珠釵首飾全部取下來,謝橋只別上一朵白色的絹花。

半夏從長公主院落裡回來道:“郡王去公主廟了,讓您莫要等他。”

謝橋點了點頭。

藍玉也送信回來,不出所料,柳氏不見容姝後,私底下四處尋找都不見她的蹤影,都快要急瘋了,想要找謝橋幫忙,又記起她瑣事纏身,也便沒有來問。接到信之後,方纔落下心來。

謝橋頷首,坐在書案後抄寫佛經。

夜幕降臨,秦驀並未回來。

明秀將膳食擺放在桌子上,“郡王妃,用膳了。”

“我不餓,先放着。”謝橋頭也不擡,聚精會神的繼續抄寫。

明秀欲言又止,退下去。

翌日,秦驀一臉倦色的回府,臥室裡不見謝橋的蹤影,目光一沉,跨步出來,一眼看見她趴伏在書案上安睡。

放輕腳步過去,視線落在散放在書案上的佛經,喉結滑動,取下她指間握着的管束,擱在一旁的墨硯上。攔腰將她抱起來,謝橋睜開眼,迷糊間看着佈滿青茬的下頷,熟悉的氣息令她心安的朝他懷中靠了靠。

忽然,猛地擡起頭,手緊摟着他的脖子,他一臉疲倦之色映入眼簾,眼底的青影深重,精銳的眸子里布滿紅色血絲,一夜未眠。

掙扎着跳下來,謝橋吩咐明秀去準備熱水,轉而對他說道:“都安置好了?”

“嗯。”秦驀頷首:“太子來信,今日晌午在雲山頂見。”

謝橋看一眼天色:“你可以休息一會。”

秦驀大掌禁錮着她的腰肢,將她往懷中一帶,懲罰性的啃咬着她的紅脣,嗓音暗啞道:“昨日見南宮蕭去了?”

“嗯。”

“所以,等下給我喝一碗安眠藥,獨自去見太子?”秦驀目光銳利如鷹,捏着她的下巴,仰頭看向他,不容她躲閃。“嗯?”

謝橋心思被戳破,只得點了點頭。

“啪——”

大掌朝她翹、臀拍下去,謝橋驚愕的擡頭,正好對上他沉冷的黑眸:“膽子越來越大!”

謝橋紅着臉,朝後退一大步:“我能夠處理得過來,不想太麻煩你。”

“我樂意!”秦驀冷冷丟下這句話,拿着換洗的衣物,朝淨室走去。

謝橋怔愣在原地,樂意什麼?

樂意被麻煩?

待秦驀洗漱出來,早膳已經備好。謝橋聽到他出來的腳步聲,站起身來,一塊長巾扔在她的手裡,自然的替他絞發。

屋子裡一片寂靜。

秦驀疲倦的闔眼,閉目養神。

謝橋認真的擦拭他一頭烏髮的長髮,心裡斟酌着言詞,“我確保自己安全,纔敢獨自前往。太子約在雲頂山,四周寬廣,並無密林荊棘,不能設伏。我們防備他,他又何嘗不畏懼我們?”

秦驀仍舊沒有出聲。

謝橋軟了語氣,柔聲的說道:“你若不放心,一起去罷。”

秦驀驀然睜開眼,薄脣緊抿,深邃的黑眸緊緊盯着她,蘊含的一股子狠勁似乎要將她骨頭都不剩的拆吃入肚!

謝橋呆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又怎麼了。

良久,秦驀又闔上眼,嗓音低沉暗啞:“你做任何決定的時候,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的心情。除去一些死物,活着的,除了你,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手指緊緊扣着她的手腕:“你若出事,我會發瘋的,所以好好護着自己。”

謝橋心頭驟然一沉,心緒如浪潮起起伏伏,良久,歸於平靜,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他看不見,放下手裡的長巾,緊靠着他的頭,輕輕應道:“知道了。”

秦驀側頭,薄脣距離她那微抿的櫻紅脣瓣只有一指的距離,兩個人呼吸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合二爲一,難分彼此。

“時辰不早了,用膳後去雲山頂。”謝橋推搡着他起身。

秦驀站起身,這才發現屋子裡喜慶的色彩被素淨替代,她一襲紅衣也換成淺色衣裙,揉了揉她柔軟的青絲:“委屈你了。”

謝橋搖頭,率先走出前廳去往堂屋。

兩個人用完膳後,謝橋與秦驀坐在一輛馬車上,藍星與藍玉帶着容嫣坐上另外一輛馬車。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到達雲山頂,太子早已帶着容姝站在另一端,緊靠山崖。

山頂風大,吹得髮絲飛揚,袍擺獵獵作響。

謝橋皺眉,示意藍玉將容嫣帶上來。她罩上外袍,腿上的傷口看不見分毫,只是容嫣臉色帶着不正常的潮紅。

她傷口被感染,發高燒。

太子自然也注意到容嫣的異常,滿面陰霾,他不在意容嫣,但是有人解他燃眉之急,請他救人,他方纔同意,至於是死是活,根本不在意。

太子的人四處查看,確定沒有帶人設伏後,對謝橋說道:“本宮言而有信,郡王妃放了良娣,本宮也會毫髮無損的將容三小姐歸還。”

“一起放人吧。”謝橋看一眼身後的男人,沒有心思與他們周旋,確定容姝沒有異常後,親自給容嫣鬆綁,拍了拍她襟口的灰塵,略有深意道:“希望良娣真心知道悔改,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機會活命。”

容嫣心生恨意,可自己還在謝橋的手中,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機會。”要我的命!

因爲,我一定會先一步殺了你!

腿上的傷口,不得救治,已經紅腫發膿,折磨得她死去活來!

這仇,她如何能不報?

謝橋彷彿沒有看見她眼中的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太子見謝橋放容嫣走來,也命人給容姝鬆綁,摘掉她嘴裡的布團。

容姝雙手被綁得發麻,雙眼在看見謝橋的一瞬,便已經發紅溼潤。

“啊——”容嫣腳下不穩,朝地上栽去。

容姝下意識的伸手去扶容嫣,擔心的說道:“二姐姐,你沒事……啊……”對上容嫣猙獰的目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被容嫣用力推着滾落山崖。

“姝兒——”謝橋瞳孔一縮,奔向山崖。

秦驀緊緊拽着她的手,冷聲道:“藍星,帶人下去找!”

容嫣癲狂的大笑,眼底閃過快意:“賤人!你會後悔的!”

後悔放了她!

後悔與她做對!

謝橋雙眸通紅,眼底一片冰冷,沒有一絲感情,看着容嫣如同死人一般。

下一瞬,笑得暢快肆意的容嫣,突然瞪圓眼,再也笑不出聲,渾身猶如萬隻毒蟲在啃噬,雙手控制不住的朝身上抓去,倒在地上打滾,尖利的石子扎進肉裡,緩解痛癢之症,絲絲泛着黑色的血涌出,如同毒蟲被流出一般,容嫣驟然抽出太子插在靴子裡的匕首,朝身上四處扎刺過去,血肉翻飛。

太子驚愕的看着拿匕首在身上劃的容嫣,面色發白,覺得她瘋了!

容嫣只有刀劃破皮膚才能緩解身上的痛苦,她看着傷口越來越多,心裡越來越害怕,想要住手,可是根本停不下來,恐懼的求救道:“長姐,救我,救我——”

謝橋冷眼旁觀,她早已知道她死性難改!

“不,不要,我不想死,救我,救救我——”容嫣絕望的哀嚎。

不知過去多久,容嫣身上沒有一處完好,臉上刀痕交錯,渾身如同血人。直到血液緩緩流盡,渾身抽搐幾下,橫躺在血泊中,沒有任何的生息。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癱瘓

容嫣躺在地上,手裡的匕首再也揮不動,思緒十分清晰的感受到體內的血液汩汩往外涌。身體的熱氣隨着血液,漸漸地流失。

死死的盯着風涌雲動地天空,青草蔥翠,山頂清風拂面,吹散她的思緒。

前世今生,她都在追名逐利。

上輩子她攻於算計,心狠手毒,嫁給太子,想要成爲人上人,卻被太子利用後棄如敝履,落得慘死的下場。

這輩子,從她睜開眼的一瞬間,她驚喜自己死後復生,前世所發生的事情,不堪得令她不敢回想。太子的地位受到威脅,廢黜她太子妃的身份,貶爲姬妾,將她作爲拉攏大臣的玩物。

她如何甘心?暗地裡擾亂太子的計劃,致使他奪嫡失敗,廢黜太子之位,退居東宮,封爲閒散王爺。

太子震怒,將她丟盡軍營,成爲軍妓。

所以,她想要改變命運,不再嫁給太子,在輔國公還未傾塌的時候謀算嫁給秦驀,以她對前世事情發展的動向瞭解,定能化解他的劫難,讓他平步驚雲,即便坐上那個位置,也不是不可謀算!

世事難料,縱使她多一世的記憶,還是沒有能逃脫嫁給太子的命運!

唯一改變,從正妃之位淪落側妃。

她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規劃好,一切都按照她所預想在進行,怎麼也想不明白,手裡握着這樣一副好牌的她,卻是敗在謝橋這賤人手裡!

她是她的剋星,生命裡的一場意外!

她的宏圖大業,還未出雛形。謝橋便出現了,所有的事情,開始脫離她的掌控!

明明是一個鄉野村姑,如何會有這樣大的能耐?所有的人都護着她,每一回身陷陷阱,她都能化險爲夷。

早知如此,她踏進輔國公府的時候,就該殺了她!

盛滿痛苦的眸子裡,充斥着濃濃的不甘,血肉模糊的臉扭曲,山風吹着她漸冷的身子,涼透了。

彷彿她的靈魂在抽離,快要死了!

可是,她好不甘心啊!

重新活一回,處處失利,唯一做成的事情,便是促成謝橋攀上高枝。

瞳孔渙散,容嫣冷的打顫,死亡的恐懼如一張巨網將她緊緊的束縛住。雙手緊緊的攥着地上的青草,似乎如此,她便會被留在人世。

謝橋的臉出現在她面前,容嫣伸出手,張了張口,想要哀求謝橋救她。

嘴裡卻是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將要斷氣的時候,謝橋輕如飄渺的聲音被風吹入她的耳中:“姝兒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害她?我知你秉性難改,落得如此下場,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容嫣想要大笑,渾身卻不受控制的抽搐,絕望的緊拽着手心,看着謝橋越來越模糊的影子,猙獰的面容,雙目死死瞪着她——你莫得意,我在地下等着你們兩個!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你們會來陪我——

謝橋站在容嫣的身旁,將她臉上細微的變幻全都看進眼中,自然看着她的不甘,與彌留之際時的猙獰,最後化爲一絲痛快。

痛快?

謝橋如何不瞭解容嫣,她何其害怕死亡,她在將死之時,不該露出痛快的神色!

緊了緊手心,不期然的回憶起她說秦驀會死的話。

擡眼望向那一抹挺拔如蒼松的身影,他面容冷峻剛毅,棱角分明,沉沉的黑眸銳利而冷靜,指使人下去搜救容姝。

這樣強大的一個人,他會死,謝橋想都不曾想過。

可她出奇的相信容嫣說的這句話。

一想他會不存於世,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掌,緊緊的拽着她的心臟掏出來,心裡空洞洞地,如同她被世界給拋棄,痛苦與孤寂如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地朝她涌來,難受得幾乎要窒息。

謝橋捂着陣陣發緊的心口,怔忡的盯着他,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佔據她心口,變得這麼重要!

突然驚覺,不能失去他。

絲毫不令她感到意外,他步步緊逼,攻城略池,霸道得不給她任何的退路。

愛上他,那是早晚的事。

手緊握成拳,她不會讓他死!

世事如白雲蒼狗,她是容嫣口中的一個變數,所有的事情因她而有所改變。

所以,容嫣口中的那句話,不一定就是真的!

“不用緊張,藍星已經找到容姝,並無性命之憂。”秦驀見謝橋緊盯着他看,眼底蒙上一層水霧。指腹揩去她眼角凝聚的一滴水珠,安撫道:“她掉下去的地方有樹緩衝,只是受傷了。”

謝橋點了點頭,緊握着他的手,大掌上的溫度自她指尖傳遞到冰涼的心口,漸漸地回溫。側頭看着帶人離開的太子,不禁皺眉:“太子救容嫣,受人之託吧。”否則,爲何不將容嫣的遺體帶走?

太子極其厭惡容嫣,並不會爲了救她而興師動衆的抓走容姝。

秦驀‘嗯’一聲,吩咐人盯着太子近來的動向,看他與誰接觸。

謝橋睨一眼地上的容嫣,眼底閃過一抹微光。“明秀,讓人將她擡回去。”

“是。”明秀吩咐帶來的侍衛將容嫣擡下山。

這時,藍星等人揹着容姝上來。

容姝已經陷入昏迷,臉上兩道擦傷的痕跡,身上的紗裙被樹枝勾破,點點血腥滲透出來,染紅碧綠色紗裙。

謝橋連忙過去扶脈,受到衝擊昏迷過去,並沒有大礙。

“回府。”謝橋讓明秀與藍玉帶着容姝下山,放進馬車裡。

謝橋將容姝送回輔國公府,馬車一停下來,便見明秀匆忙的過來:“郡王妃,三小姐醒過來了,她,她的腳動不了。”

謝橋面色一沉,快步走到後面一輛馬車上,容姝面色蒼白的躺在絨毯上,雙手抓着雙腿,見到謝橋的一瞬間,淚水滾落下來,害怕的說道:“大姐姐,我的腿怎麼動不了?腿很痛,全身都痛。”

她馬上就要成親了,這腿一定不能有事!

“能不能坐起來?”謝橋按捏她的腿,問她痛不痛。

容姝搖頭,扶着腰哭道:“別,別碰,一動,這裡痛得很厲害。”

謝橋心一沉,她這是摔到腰了!

“你翻身,我看看。”謝橋一手放在腰間,一手放在她臀下,託扶着她坐側起身。

“痛,好痛!”容姝淚珠子忍不住的往下掉。

如謝橋所想,容姝的腰椎摔斷了,並未傷到神經,可以恢復。只是治療的期間,她不能下牀走動。而還有四天,便是她的婚期。

“姝兒,你別擔心,只是傷着腰,我一定會治好你。”謝橋語氣篤定,這一回是她連累她。

誰曾想到,太子會向容姝下手?

容姝低低的哭泣,也意識到自己的情況眼下不好,啜泣道:“大姐姐,我不能走路了麼?”

“別說傻話,你只是暫時不能走。”謝橋將容姝放平,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掀開簾子,看見秦隱站在馬車旁,“你來的正好,抱着姝兒回房間。”

秦隱來了一會兒,聽到她們的對話,什麼都沒有問,走上馬車將容姝抱回府。

儘管秦隱動作輕柔,容姝痛如針刺,難受的感覺涌遍全身。緊緊的咬着脣,不讓自己痛得哭喊出聲。隱忍地將臉埋在他懷裡,鼻端全是獨屬他的松香,以前令她極爲心安,可如今嗅着他的味道,容姝心裡有着絕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隱娶她,是爲秦逸、秦稚。

她如今不能行走,不說照顧他們,都需要旁人來照顧。

心心念唸的期盼着嫁給秦隱,每一日數着婚期的到來,眼見着便要披上嫁衣嫁給心愛之人,可老天給她開一個玩笑。

秦隱感受到懷中的人,渾身籟籟發抖,聲音低沉的詢問:“很痛?”

容姝手緊緊摟着他的脖子,搖了搖頭,不敢出聲,她怕一張嘴,便是她委屈到絕望的哭聲。

秦隱抿緊脣,良久,聲音放柔道:“你別擔心,等你好了,我們婚禮如常。”

容姝手指骨發白,她知道是在安慰她。

婚禮後他要遠離京城赴任,一走便是三年不會歸京。她的腿,不可能會在他離開前好。

不知過了多久,容姝才從胸腔裡擠出一個字:“好。”

秦隱將她放在牀榻上,謝橋制止,吩咐人將墊在牀鋪上的厚褥子撤走,鋪上薄褥,這才讓秦隱將容姝放上:“不能睡枕頭。”

秦隱輕輕放下她,將枕頭拿起放一邊,讓出位置給謝橋。

謝橋替容姝清理好傷口,上藥包紮。再次確定她腰椎骨折程度,斷裂兩根腰椎,做其他一系列檢查後,確定她不是壓迫性骨折,並未傷到神經,心裡舒一口氣。

心裡打算去一旁與秦隱說她的情況,可又怕容姝心裡胡思亂想,索性當着她的面說道:“秦二爺,姝兒她的腰椎斷裂兩根,情況不嚴重,能癒合,需要臥牀靜養三四個月。”這裡條件設備都極其落後,不能動手術用鋼釘固定,只能保守治療。

容姝並不樂觀,三嬸孃摔斷腰椎,太醫說她癱瘓,今後不能行走。

她也與三嬸孃情況相似,腰椎斷裂,情況定然不會如大姐姐說得這般樂觀。

一顆心,如墜冰窟,四肢發冷。

秦隱心裡很相信謝橋,她說能治,一定能治好。點了點頭,隨後叮囑容姝道:“你莫要多想,婚期暫時後推,等你情況好轉,我娶你。”

容姝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想要笑,嘴角卻僵硬的扯不動,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我想要睡覺。”容姝此刻想要靜一靜,不想見任何人。

秦隱目光一沉,替她掖好被角,轉身出去。

謝橋跟在秦隱的身後,容姝喚住:“大姐姐,我真的能治好?”

“能。”

“爲何三嬸孃不行?”

“三嬸孃是壓迫性骨折,傷到神經,她的雙腿沒有知覺。而你有,沒有傷到神經,所以可以治好。”謝橋輕嘆一聲:“你莫要胡思亂想。”

“大姐姐,我這心裡頭好慌,好害怕再也走不了。還怎麼嫁給他?這不是拖累人麼?”容姝哽咽,滾燙的淚水滴入枕畔。

謝橋知道她心中彷徨不安,面容嚴肅,十分認真的說道:“姝兒,我若治不好你,今後再不行醫治人。”

容姝心中一震,呆愣的看着她。

“你唯一要做的只有兩件事。相信我,還有好好休息。”謝橋說罷,走出屋子,便見二老爺與柳氏焦急的站在門口,“二叔,二嬸,您們莫要擔心,姝兒不會有事。”

柳氏臉上的神情方纔一鬆。

謝橋對一旁的秦隱說道:“姝兒大致情況我與你說,她心裡不安定,怕拖累你。”

秦隱沉吟半晌道:“過幾日她情況好轉,我便揹着她過門。”隨即,看向謝橋道:“我將她暫時留在京城,待治好之後,遣人來接她。”

這無疑給容姝定心丸。

二老爺與柳氏一合計,覺得可行。

否則,他離京三年,容姝自然等不得。

秦隱身邊,也需要人伺候。

“也只能如此了。”柳氏擔憂的走進屋子裡,去看望容姝。

容譽極相信謝橋的話,所有大夫都說生哥兒不能治,但是她給治好了。

謝橋需要做一個適合固定腰部的小夾板,便告辭回府。

秦隱緊隨其後。

謝橋在門口站定,對秦隱說道:“姝兒那邊需要你多開解。”

秦隱頷首。

謝橋掀簾上馬車,秦驀坐直身子,詢問道:“如何?”

謝橋搖了搖頭,雖然她檢查沒有發現大問題,可畢竟沒有ct,無法窺其情況究竟如何。只得等半個月後再判斷。

“無論如何,我都得治好她。”謝橋不知是說給秦驀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容姝若是癱瘓,或者婚事黃了,她會自責一輩子。

“你會的。”秦驀對秦隱很放心,他不是那種會因爲容姝腿疾而退親的人。

謝橋將小夾板畫出來,詢問秦驀:“你知道哪裡有木匠會做這個?”

秦驀睨一眼:“我會。”

謝橋不客氣的將圖紙塞在他的手裡,“趕緊的,最遲明日要用。”

“嗯。”

馬車快速駛向郡王府,謝橋與秦驀剛剛走到無字樓,便見半夏焦急的站在門口張望,看見他們兩個,連忙迎上來:“郡王、郡王妃,不好了,外面在傳您不好的流言。說您是喪門星,剋死母親,害了鎮國公府。如今回來,輔國公府也被您攪得家宅不寧,嫁進郡王府一日不到,又剋死長公主……還說,這郡王府遲早會如鎮國公府一樣……”越說到最後,聲音越低微。

謝橋額頭青筋跳動,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她心裡早已做好會有傳聞的準備,可真的事出,心裡仍舊是一陣煩躁。

秦驀將圖紙往袖中一塞,冷聲道:“查清楚是從何處傳出來?”

半夏猛然搖頭。

謝橋拉着秦驀的手,疲倦的說道:“這件事先不用管,將小夾板做好再說。”如今正在熱度上,站出來解釋,只怕如水滴落熱油中。

秦驀定定看她半晌,見她依舊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朝藍星打了手勢,進屋去給謝橋做小夾板。

白芷正在屋子裡做針線,見到秦驀進來,殷勤端茶遞水。

秦驀視而不見,徑自從一側的門走出,去往後院子裡。

白芷端着水遞在半空,臉上的笑容一僵,見到緊跟着進來的謝橋,連忙將水給她:“郡王妃,三小姐沒有事吧?”

謝橋瞥一眼她手中的水杯,冷聲道:“出去。”

“郡王妃……”

謝橋目光凌厲的看向她,一言不發。

白芷面色微白,緊緊咬着脣,扭頭出去。

而另外一邊,玉傾闌坐在墨館樓裡,手裡把玩着玉瓷酒杯,目光虛無的望着繁華的街道。

片刻,身後傳來腳步聲,嚴清綁着一個人進來,恭敬的說道:“主子,屬下將人抓來了,是他散佈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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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章 恩師

玉傾闌半掀着眼皮,漫不經心的看向跪在腳邊,嘴裡塞着布團的男子,玉瓷酒杯在他指尖轉動,冷聲道:“誰指使你。”

男子瞪大眼睛,搖頭,唔唔的不知在說什麼。

嚴清取掉布團,便聽到男子辯解道:“爺,誤會!借小的天大的膽兒,也不敢散佈謠言,毀郡王妃的聲譽!”

玉傾闌一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笑意未達眼底,透着無盡的冷意:“誤會?”

“對對對,誤會,爺,天大的誤會!小的是老實人,不知怎麼得讓這位爺誤會。”男子一臉慌色,諂媚的說道:“爺,小的家中有老父母與妻兒,斷不敢做玩命的事兒。”

玉傾闌點了點頭,目光驟然變得冷厲:“打!”

原本安靜並無他人的屋子裡,角落裡出來幾個手持棍杖的人。

男子嚇得面色慘白,渾身哆嗦,盯着棍杖,吞嚥一口唾沫:“爺……啊……”

棍子當頭落下,腦袋一懵,陣陣鈍痛涌來,一股溼熱從頭頂流淌而下,落在眼睛裡,他眼前只見一片血紅。

還未回過神來,棍子如雨點落在他的身上。耳邊傳來冷若冰泉的嗓音:“你上有老父母親,下有妻兒,死在這裡,他們該如何是好?”

男子心頭一慌。

“不如送他們與你一起下去做伴。”玉傾闌手中的杯子流轉着玉色光澤,映着他波光瀲灩的眸子裡一片冰冷之意,凝結着一層薄冰,冷酷,無情,狠辣。

與他嘴角那抹溫和的笑意,形成強烈的對比,令人心頭髮緊。

男子不敢再嘴硬,連忙說道:“我說,我全都說!”

玉傾闌示意他們住手。

男子被打得鼻青臉腫,摸了摸鼻子、嘴角的血,眼前陣陣發黑,強撐着道:“我也不清楚是誰,我蹲在巷子裡接活,有人拿着一個錢袋子給我,教我說郡王妃是剋星之事,其他一概不知。”說罷,連忙從懷中將錢袋子拿出來遞給玉傾闌:“爺,您看,就是這個錢袋子!”

嚴清接過來,拿到玉傾闌的身前。

玉傾闌微涼的目光落在藏青色的錢袋子上,雲錦所制。嚴清拿出銀子,裡面還有幾張銀票,上面有錢莊的印章。

“查。”玉傾闌手中杯子一拋,如蓮花綻放,碎裂成四瓣,“你有一個字假話,你的腦袋如此杯。”

男子嚇得癱軟在地上,連忙磕頭道:“爺,小的豬油蒙心,再也不敢做這等害人的事!”

玉傾闌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鳳目裡流轉着一抹微光,含笑道:“你再去做一樁事。”

男子一怔。

“你說長公主本要斷氣,遇到……郡王妃,方纔保住性命,多活幾個月。長公主唯一心願見到郡王成親,郡王將年底的婚約提前,喝了媳婦茶,長公主心中圓滿,撒手人寰。”玉傾闌淡淡的掃他一眼,男子脖子一縮,不敢看他。玉傾闌眼底露出譏色,冷笑道:“記住了?”

“記住了!”男子想也不想點頭。

嚴清踹他一腳:“知道了還不快滾。”

男子連滾帶爬的走了。

“跟着他。”玉傾闌自茶盤上重新摸一個杯子斟茶,看着嫋嫋霧氣,目光晦澀。

嚴清心思一轉,瞬間明白玉傾闌的意思。男子幫人傳謠言,想必是被人盯住,若是見他替謝橋說話,必定會出面收拾。

玉傾闌淺淺抿一口茶水,淡淡的苦澀在嘴裡蔓延。

他走了,秦驀能護着她?

“嚴清,你不必隨我離京,留在京城。”玉傾闌語氣淡然,卻不容置喙。

嚴清關門的手一頓,沉默半晌,點頭道:“屬下明白。”

——

藍星調查的時候,另一波傳言如潮水涌來。

非但洗清謝橋,反而讚歎她醫術高絕,竟送閻王手中搶人!

本來十分不屑謝橋,怒罵她是災星的人,立即轉變態度,同情她爲了了卻長公主的心願,承受不明內情的人唾罵。

藍星一臉呆愣的聽着茶樓裡的衆人的交談,久久纔回過神來,之前毀壞謝橋聲譽的流言,就像沒有出現過,沒有人再提。就算提及,也是怒罵說這消息的人黑心,要逼死謝橋。

藍星想着他家主母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心中大汗。

折回郡王府,將外面的消息稟報給秦驀,秦驀拿着做好的小夾板,目光幽深。

有人搶先一步抹平。

“何人所爲?”秦驀起身,見到謝橋站在門邊,將小夾板遞給她。

謝橋左右翻看小夾板,心中滿意,對藍星說道:“沒查到不要緊,既然有人幫我抹平,只須等着便是,誰來找我就知是誰了。”

秦驀劍眉緊蹙,謝橋已經挽着他的手臂,將他拽到牀榻邊:“你睡覺。”

“橋橋。”秦驀啞聲喚道。

“你晚上要去給母親守靈,快睡!”謝橋不由分說,解開他的玉帶,扒下外袍,掛在屏風上說道:“相信我,我可以解決。”

一旁的藍星想開口,被謝橋眼神制止住。

秦驀無奈的被她推倒在牀榻上,揉了揉眉心:“你去輔國公府?”

“我得再看看姝兒的情況。”謝橋拿着小夾板,再次說道:“我來之前不許起來。”

“警告?”秦驀嘴角微微上揚。

“不,這是提醒。”謝橋示意藍星跟着她出去。

藍星看向秦驀,得到許可,方纔跟着出去。

謝橋方纔的小動作如何瞞得住他?既然她不想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罷。

門合上,謝橋詢問道:“誰幹的?”

藍星低聲道:“蜀王。”

謝橋緊擰着眉頭,幾乎爆出口,她招誰惹誰了?個個都巴不得她沒有好日子過!

“主母,您怎麼了?”藍星見謝橋左右嗅嗅手臂,不由得問一句。

謝橋將手臂舉到他眼前:“你聞聞,臭麼?”

藍星驚得後退幾步:“不臭。”

“奇怪,不臭,怎得就招蒼蠅了?”謝橋眼底沁出一股子寒意,她若是沒有記錯,秦驀在幫着蜀王奪皇位罷?爲何又將暗箭對向秦驀?

賤人!

藍星望着謝橋離開的背影,折身進屋,秦驀已經穿戴好:“說吧。”

藍星將調查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細說給秦驀聽:“蜀王不滿您娶主母,所以想利用良娣除掉主母。”

秦驀面容冷峻,眼中帶煞,良久,勾脣,透着一絲譏諷。

他的手伸到郡王府來了。

太閒了?

“重五節皇上遇刺的事,這麼久,得有個說法了。”

藍星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秦驀不冷不淡的說道:“將抓到的活口給皇上送去。”

“主子,您這是要與蜀王撕破臉?”藍星驚愕的說道。

秦驀蹙眉,嗓音冰冷:“警告。”

——

謝橋給容姝固定好小夾板,問道:“痛麼?”

容姝面色蒼白如雪,謝橋手上一個用力,痛得悶哼一聲:“綁着小夾板,沒有之前那麼痛。”

謝橋見容姝情緒穩定下來,坐在牀榻邊的繡墩上:“秦隱與你說了?”

“大姐姐,我這心裡沒有底。雖說三四個月會好,但,世事無常,誰知結果如何?”容姝眼睫微微顫動,她心裡早就有衝動要與秦隱退婚,可是心中十分不捨得,又不甘心,往好處想她若是好了呢?

得後悔死!

但是,聽到秦隱那一番處處爲她考量的話,心中發熱發酸,百種滋味揉雜在一起,化爲苦澀。

反而令她下定決心。

她不能那麼自私,緊緊拽着那一絲渺茫的希望,耽誤他。

謝橋默然無語。

容姝苦笑道:“大姐姐,你也沒有十分把握罷?”她就知道,傷在這裡,即使好了,日後也就留下舊疾。

“你心思比誰都細,別人沒有想到的事情,你心中好的、壞的已經全都想到,甚至處理的手法也有千百種。正是如此,你沒有一點信心。”謝橋掏出藥膏,細細塗抹她臉上的傷口。“姝兒,區區骨折我治不好,豈不是砸了招牌?”

容姝微微抿脣,目光落在謝橋恬淡笑意的臉上,伸手拂去她頭上的一點髒污:“你知道麼?我掉下山崖的時候,心中很不甘心,都沒有嫁給秦隱就要死了。而讓我落到如今地步的人,是你。”視線緩緩上移,對上謝橋清亮如清泉的眸子,勾脣道:“那一刻,我是恨你的。”

謝橋眼睫一顫,容姝最後一個字,吐字極輕,若非她一直盯着她看,都聽不清。可卻猶如千斤重錘,砸落在她的心頭。

“在我落地的瞬間,我醒悟了,你是我至親的姐妹,秦隱是我至愛的人,你們兩個對我來說都一樣的重要,我如何能因爲不能嫁給心愛之人,葬身崖底而恨你呢?”容姝輕輕一笑,像極張伯滿園的茉莉花,清新淡雅:“他們抓我威脅你,足以說明,我在你的心目中佔據極爲重要的位置,怎麼能恨你呢?我該很高興,你如此用心待我。”

謝橋眨了眨眼,握着容姝的手,微微笑道:“你是我來這京城,第一個對我散發善意的人。”頓了頓,又道:“不帶任何目地。”

容姝鼻頭髮紅,發酸。

“再不會有下一次。”謝橋已經安排人在暗處保護容姝,這一次是她大意了。

柳氏端着藥進來,屋子裡氣氛壓抑,微微一怔,視線在兩個人之間流轉:“姝兒的腰出問題了?”

容姝搖頭:“沒有。”

謝橋起身道:“我府中還有事情,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柳氏皺眉道:“明日你回門。”

謝橋一拍腦門,她給忘了:“明日早上來。”收拾東西,叮囑道:“不能隨意翻動她,平躺難受的時候,可以稍微託着她的肩背與臀部側身。”

柳氏將她送到門外,謝橋想要去看看蘇璃,又見天色晚了,只得明日去見。心想,得將蘇璃接到郡王府。

回到郡王府,等在角門的半夏,連忙迎上來:“郡王府,府裡來客人。”

謝橋挑眉:“誰?”

“蜀王妃。”半夏眉頭擰得死緊,四處張望後,壓低聲音說道:“帶來一位女子,不是蜀王的女兒。”

謝橋面色一冷,可算知道蜀王爲何針對她了:“什麼來頭?”

半夏神色凝重的說道:“來頭不小,郡王恩師獨女。所以奴婢來這裡等您,心中好有個底細。”

恩是獨女?

這是什麼鬼?

謝橋加快步伐,朝前廳走去。突然,腳步一頓,詢問道:“我這一身髒亂麼?”

半夏微微一怔,替謝橋整理一番,“好了。”

謝橋來到正廳門口,聽見清麗婉轉的嗓音透着一絲小女兒家的嬌羞道:“爹爹經常提到驀哥哥,你成親的時候想回京城,大慶不安定,抽不開身,只得讓羽兒回京替他慶賀。”

驀哥哥?

謝橋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透着森冷之意,走進大廳,正好蜀王妃順着納蘭清羽的話道:“羽兒昨日裡回京,今日便央着我帶她來見你。說起來,我與王爺回京時,繞路去見過納蘭將軍,正好舊疾發作,羽兒便沒有隨我們一同回京。”

“納蘭將軍有舊疾?”謝橋在秦驀的身旁坐下,目光淡掃一眼納蘭清羽,身着杏色紗裙,膚白賽雪,容顏絕麗。她身旁的蜀王妃身着水藍色錦裙,烏髮高挽,妝容精緻,雍容華貴的氣質從舉手投足間流淌出來。收回視線,落在身旁的秦驀身上。

秦驀神色冷峻,眉頭都不動一下:“有勞恩師掛記,日後本郡王定會帶內子去拜訪。”

納蘭清羽至始至終都不曾看謝橋一眼,臉上的笑意淺淡,對着秦驀說道:“父親身子健朗,舊疾不妨事。”

謝橋自然知道她被忽視了,微垂眼睫,捧着手裡的茶淺飲。

納蘭清羽遠山黛眉微擰,透着淡淡的哀傷:“羽兒聽聞長公主的噩耗,驀哥哥節哀順變,不知我能否祭拜?”

秦驀臉上冷峻微微消融:“明日帶你去。”

納蘭清羽柔順的應好,這才目光極快掃過謝橋,看着她清秀的面容,心中詫異,她以爲秦驀求娶的人定十分美豔,卻沒有想到如此尋常,只算中等姿色。面上卻是不顯半分,含笑的說道:“這就是容姐姐了?”

容姐姐?

謝橋勾脣,有趣。“羽兒妹妹喚夫君哥哥,可以喚我嫂嫂。”

納蘭清羽蹙眉,看向秦驀。

謝橋仿若未見,語氣親和:“喚我姐姐不太合適,我比你小一歲。”

納蘭清羽白皙的面容瞬間紅得滴血,杏眼裡氤氳着水霧,咬着脣瓣。半晌,方纔說道:“嫂嫂,我冒犯了。”

“不妨事。”謝橋大度的擺擺手。

納蘭清羽不再做聲。

蜀王妃端着茶,一直在打量着謝橋,見納蘭清羽被堵得下不來臺,微微笑道:“郡王妃是個可人兒,你與驀兒大婚,我身子不爽利,不曾參加,倒不知是如此伶俐之人。”

口齒伶俐?

謝橋謙虛的受了。

蜀王妃臉上的笑容險些端不住,示意人將箱子擡上來,起身對秦驀說道:“王爺說這是給你的新婚賀禮,我們兩家向來親厚,莫要因爲一點小事生分了。”

秦驀涼聲道:“東西我收下,勞煩王妃告訴王爺,我可以不計較,只不過,他需要拿出誠意來!”忽而,話音一變,臉上露出一抹淡笑:“我很敬重他,畢竟是我的三舅。當然,皇上對我不薄,兩個舅舅……我不能厚此薄彼。”

蜀王妃臉色微變。

謝橋蹙眉,有些不懂他們言辭間暗藏的機鋒。

“驀兒……”蜀王妃正欲再說什麼,秦驀摟着謝橋離開。

蜀王妃面色頓時冷沉。

回到後院,謝橋問道:“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秦驀答非所問:“你比羽兒小一歲?”

羽兒?

謝橋推開他:“怎麼?”

秦驀睨她一眼淡淡的笑道:“她十五。”

“我管她多大做什麼。”謝橋朝無字樓走去。

“吃醋了?”

謝橋拍開他的手,冷聲說道:“你老實交代,納蘭清羽此次回京是不是因爲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撩人

蜀王妃帶着納蘭清羽上門,其用意一目瞭然!

她聽不太明白秦驀與蜀王妃之間的對話,細細思索,也能知道大概。

藍星將蜀王針對她之事,自然會告訴秦驀,他纔是藍星真正的主子。那麼定是在她離開的短短時間內,他對蜀王做了什麼,以至於蜀王妃上門藉着大喜之事送禮。

心中冷笑一聲,成親過去兩日再送禮,顯然是迫不得已。有些事情,不能擺在明面上,所以得有個名目。

“蜀王看不上我,不能給他帶來利益。你恩師是威勇大將軍,他們中意的人是納蘭清羽,你娶她,等於將納蘭將軍拉攏到他的陣營。”謝橋有什麼不明白?所以蜀王妃帶着納蘭清羽來了,特地點出納蘭將軍舊疾之事,恐怕這舊疾也不簡單罷?

秦驀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依稀間可見一絲柔軟。

“無話可說了?”謝橋想懟他一下,蜀王夫婦瞧不起她,大婚不送禮,現在送什麼禮?他還給收下!眼睛微微一眯,計上心來,眼底的笑透着詭異。

秦驀嘴角勾着淺淡的笑,手指按在她嬌豔的脣瓣上,親暱摩挲,“那是他們的事。”

“……”

“與我們無關。”

謝橋皺眉,他到底有沒有理解到她說什麼?

“蜀王喜歡收藏,網羅不少好東西。他此次賠禮,雖然不喜歡你,但是也會投其所好,下了血本。”秦驀傾身吻了吻她的紅脣,輕笑一聲:“他不是大方之人,極爲吝嗇。”

謝橋無語,他這是藉機宰蜀王一頓?

“送幾件破玩意你就此揭過了?”謝橋覺得太便宜蜀王,容姝還傷着躺在牀上,這件事還沒完!

秦驀挑眉,“誰告訴你,收他東西此事就作罷。”

謝橋一怔,忍不住嘴角上揚,“看不出來啊,你坑起人來,也夠狠的。”

她敢肯定,秦驀最後對蜀王妃那句飽含深意的話,顯然是這些東西還不夠。所以,蜀王妃當即變了臉色。

秦驀笑而不語。

兩個人並肩走進無字樓裡,謝橋看着書案上抄寫好的佛經,一個晚上,抄寫二十三份。

謝橋預備抄兩百份,提筆繼續抄一點。

秦驀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龍飛鳳舞的字跡,指點道:“抄寫佛經需要字跡工整。”

“這你就不懂了,不管字跡如何,重要的是心意。”謝橋繼續抄寫,直到寫完一張,秦驀移開鎮尺,伸手拈起那張紙,倒是有幾分風骨。

謝橋見他神色柔和,眉宇間隱隱透着一派沉靜,似有暖意在眼中流轉。

“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謝橋將管束遞給她,居然嫌棄她字醜,不知道她這是故意的麼?

示外的字跡,她從來不會用本來的字體。

免得遭人臨摹利用。

秦驀並未說話,反而將管束塞進她的手中,扶着她的手,在紙上抄錄一段佛經。

他自身後貼過來,衣服上的薰香味,混合着墨香,縈繞在她的鼻息間,使她一時透不過氣來。他的手掌滾燙,貼着她冰涼的肌膚,說不出的熨貼。一動未動,仍有他把持着她的手,一筆一劃。

微微側頭,謝橋盯着他的下頷,面容堅毅,線條柔和。一雙眸子沉靜而認真,盯着紙張。

卻不知他亦是心有旁騖,視線落在她柔軟無骨的手掌,小小的被他一手包裹住。雪白如瓷,手中的象牙筆桿在她如玉的肌膚映襯下失了光澤。

“呀!”謝橋手腕一斜,‘永不墮惡道’的‘惡’字的那一點拉出長長一條。

謝橋自他手中掙脫,拿起宣紙,字體俊秀飄逸,微微笑道:“這不是你的字。”

秦驀莞爾:“我的字體,需要腕力,你的力道不夠。”

謝橋撇嘴,太小瞧她了。“你的那個羽兒妹妹,她的力道夠不夠?”

秦驀瞳眸一暗。

“差點給你打岔過去,她回京是奔着嫁給你?”謝橋想要知道秦驀的態度,她纔有底細,決定怎麼處置納蘭清羽。

秦驀低頭吻住她一張一合的紅脣,捏住她的下巴,舌頭撬開她的脣齒,霸道強勢的深入,極度索求。

謝橋皺眉,低低的嚶嚀一聲,別開頭,眼角眉梢透着點點嫵媚,雙頰潮紅,毫無威懾力的瞪着他。

秦驀手指壓在她紅腫水潤的脣瓣上,漆黑的眼中帶着極深的眷念。

食髓知味。

“她如何與我有何關係?”秦驀嗓音低啞,眉梢上挑,戲謔的說道:“你聞到酸味了麼?”

謝橋目光審視的在他臉上來回掃過,輕哼道:“最好是!”

心裡卻是放心了。

只是納蘭清羽比較難搞定,畢竟是他恩師的女兒,不能太過分。

秦驀眼底浮起笑意,一閃即逝,“我說的話,不會食言。”沉默半晌,又道:“她來京城,是要嫁人。”

謝橋自然相信秦驀,只是不喜歡納蘭清羽看他的目光,那姑娘顯然是對他有意。

“她在京城沒有親人?”謝橋皺眉,她似乎住在蜀王府。

“嗯,恩師的夫人難產而亡,沒有娶繼室,帶着她在邊關。”秦驀解釋道。

謝橋點了點頭,只希望這一切是她多想,納蘭清羽沒有招惹到她頭上,她自然不會有所動作。若是想要搶夫,別怪她不留情面!

心中拿定主意,謝橋推開秦驀,去淨室沐浴。

暗衛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聲音冰冷毫無波瀾:“主子,暗中有生人,沒有危險,像在保護你。”

謝橋心中詫異,“郡王安排的人?”又覺得不可能,秦驀在她身邊安排藍玉,她也與他說過手裡有人,不會在另有安排。

“不是。”

謝橋沉吟道:“將人帶過來。”

“是。”暗衛消失在屋子裡,片刻,將人帶進來。

嚴清頗有些狼狽,他被人偷襲,看見眼前的謝橋,緊擰的眉頭舒展,單膝跪地道:“郡王妃,屬下是世子派來保護您的安危。”

“師兄?”謝橋有些意外:“他人呢?”

嚴清緘默不語。

謝橋冷厲的說道:“你跟在我身邊,必須得聽從我的吩咐,否則,哪裡來的回哪裡去。”

“主子明日離京。”嚴清如實交代。

謝橋一怔,沒有料到這麼快,他便要走了。心裡百味雜陳,倏然記起一事:“謠言之事,師兄處理的?”

嚴清點了點頭。

謝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退下去。

秦驀進來,一眼看見仰倒在牀上的謝橋,她穿的依舊是之前的那一身,並未沐浴淨身。走到牀邊,修長結實的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怎麼了?”

“嗯?”謝橋回過神來,迷茫的望着他。

秦驀側身,一隻手支撐着頭,另一隻手挑起他一縷青絲:“心情不好?”

謝橋面朝他翻一個身,纖細的手臂摟着他精瘦的腰,縮在他懷中:“沒有。”

秦驀手指擡高她的下巴,面向他,語氣沉了幾分:“納蘭清羽,我只是當作妹妹。我初去戰場殺敵,仰仗恩師照料。”

謝橋一聲不吭,手掐着他的腰,肌肉硬的如石頭,“哦,我又不是想她。”青蔥般的玉指在他清雋的臉上流連,落在他性感的薄脣上,柔軟的令人想要咬一口。

念頭未落,她已經翻身在他薄脣上啃咬一口,並未看見他眼中的幽黯光芒。悶聲說道:“師兄明日要走,我在想如何向他踐行……唔……”最後一個字被他吞沒在口中。

這個吻顯得兇狠而急躁,又啃又吮,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拆吃入腹。

謝橋淬不及防,被他高大挺拔的身軀緊緊壓在身下,毫無抗拒之力。她身上的衣襟被他大力拉扯開,露出精緻的鎖骨,胸口美好風光若隱若現。

秦驀視線下移,渾身緊繃,眸色深沉。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氣,反手將她的衣襟整理好,長腿邁下牀,大步離開。

謝橋險些沒有反應過來,只來得及看着他消失在珠簾後的背影。

臥槽!

他撩完她,跑人了!

——

夜涼如水。

秦驀用完膳去了公主廟。

三更天的時候,謝橋帶着藍玉緊出府。

城牆上,涼風瑟瑟,謝橋雙手搓着手臂,方纔沒有那麼冷。

藍玉看着蹲在牆壁下的謝橋,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半夜三更,城門已經關了,若非認得她,都不給上來。

謝橋跺了跺腳,初夏的夜晚還是有點冷,她穿的單薄,涼風吹的她渾身冰冷。

倏然,聽到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回頭看去,只見泛着白霧處街頭深處,一道背影漸漸朝她這邊而來。

果真是他!

這麼多年來,一點都沒有變。

以前在神農谷,他要走,怕她跟着,半夜裡離開。

後來她摸清他的稟性,他便提前幾天,或者推遲,總是逮不到他的人。

這一回,他定是算到她會發現嚴清,審問一番,所以又半夜裡走!

總算是逮着一回了。

玉傾闌遠遠看着城牆上站着兩道模糊的身影,只以爲是守城門的士兵,並未在意。

倏然,一顆石子朝他砸來,伸手握住,月光下,銀錠子躺在他的手心。鳳眼微閃,擡眼望去,這才發現是謝橋負手站在那裡,手中拿着一個包袱。

玉傾闌眸光微轉,她與他一同走?

咻——

包袱朝他砸過來,緊接着,聽她道:“我就知道你會半夜開溜,等你很久了,快要凍死。”說話間,謝橋從城牆上下來,站在馬匹旁,仰頭看着他道:“包袱裡是我給你準備的乾糧。”

玉傾闌嘴角微抿,果真是多想了。

她都成親了,如何會如神農谷一般,纏着他帶着她出去見世面。

他再也不用躲着、避着她走,此後,她身邊有另外一個人,陪着她遊山玩水,浪跡天涯。

“我又不急着趕路,用不着乾糧。”玉傾闌話說如此說,卻還是收下。

“裡面有我求的護身符。”謝橋眨了眨眼,他一襲白衣,霜白的月光照耀下,美如冠玉。一如她初見時的模樣,盯着他雌雄莫辨的臉,惡作劇的喊着他姐姐。

他那時候可不是個溫和的人,她每喊一聲,他就給她吃辣草,或者拿她做實驗,嘗試他新研製的各種稀奇古怪整人的藥粉。

她才兩歲不到,任她前世無辣不歡,也差點被他整的翹辮子。

玉傾闌目光閃動,輕輕‘嗯’一聲。

謝橋退開幾步,“城門我讓人打開了,今後你還是白日裡走,晚上太冷了。”

玉傾闌清淡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深深地看一眼,策馬離開。

清風拂面,髮絲飛揚,隱約間,他聽見一道清麗的嗓音傳到耳旁,飄渺如虛幻:“你什麼時候回來?”

玉傾闌回首,只見她站在城牆上,夜風吹拂着她的裙襬飛揚如絢爛綻放的白蘭,清雅靜美,這一幕深深刻在他的心中,此後經年,每每憶起都悔不當初,他若是沒有離開,便不會令她險些與秦驀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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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半二更,麼麼~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半撞鬼

玉傾闌走了。

謝橋沒有得到他的回覆,回府沉沉睡過去,再次醒來已經天色大亮。

秦驀還未回來,謝橋洗漱後,收拾好便直接去往輔國公府。

方纔踏出門外,便見秦驀風塵僕僕的趕來,大掌握着她的手腕,朝無字樓走去:“等我洗漱,一同回輔國公府。”

謝橋眸光流轉,淺笑道:“好。”她以爲他忘記今日回門,沒有見到他,心裡很失望。

隨即,又釋然。

郡王府的情況特殊,她得理解、體諒他。

秦驀兩夜未曾閤眼,眼瞼下的青色愈發深重,眸子里布滿紅色血絲,謝橋高興他及時趕回來,陪她回輔國公府,卻又很心疼他,“你睡一覺?”

“不必。”秦驀早已吩咐管家準備好回門禮,洗漱後,帶着謝橋回輔國公府。

容譽與柳氏聽到門僕通傳,匆匆到門口迎接。

容譽與秦驀去往書房。

柳氏帶着謝橋去見容姝,低聲說道:“今日秦隱今日見姝兒,被擋回去了。她不肯見,夜裡痛得根本睡不下。”

謝橋輕嘆一聲,腰椎斷了,她生活不能自理,夜裡保持一個姿勢睡覺,渾身的確會僵痛。

想要如廁也是一個問題。

說是臥牀休息三四個月,不過簡單的一句話罷了。真正的去體會,卻是度日如年。

許多生理上的事情,會擊潰容姝的理智。

二人來到容姝的門前,丫鬟被趕出來在門口站着,柳氏問道:“怎得不在裡頭伺候小姐?”

“小姐不許奴婢在屋子裡伺候。”月蘭連忙解釋道,生怕柳氏會怪罪:“夜裡小姐躺着難受也不讓奴婢幫忙翻身,吩咐奴婢去睡覺,不用守着她。”

謝橋心中一沉,容姝她怕是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一道坎。“你們在外面守着,我進去看看。”

柳氏張了張嘴,想要一同進去,最後終究沒有開口,怕是她去疏導容姝。

屋子裡靜悄悄地,謝橋繞過屏風走到牀邊,容姝睜開眼盯着牀帳,眼角的淚水已經將枕畔洇溼,雙眼沒有光彩:“姝兒,你心裡有什麼不得勁的事情,與我說一說。”抽出袖中的絲帕,替她擦拭眼角的淚水。

容姝淚水斷線的珍珠一般,不斷的往下掉:“大姐姐,我以爲熬過這三四個月,就能如常人一般下地行走。可是才一日,我便受不了了。平躺着久了,渾身難受的像有蟲蟻在啃咬我,想要翻身,卻痛得恨不得死了。須得有人幫忙翻身,再次平躺也要有人幫忙。這些都不是問題,半夜裡想要如廁,身邊的丫頭睡着了,喚她們醒來幫忙,我難以啓齒,每一回都是憋得不行了,母親過來我方纔與她啓齒。”

沐浴淨身,都需要人幫忙,這些私事由旁人做來,太過羞憤。

她一想到這輩子如果都如此,生不如死!

“太煎熬了!”容姝良久,喃喃的說道:“大姐姐,我哪裡都難受,你給秦逸、秦稚的鎮痛藥有沒有?”

“我讓人熬給你喝。”謝橋知道很痛苦,但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容姝眼睫上掛着淚珠,她白日裡身旁有人守着倒好,一到夜裡,她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滿身虛汗,衣衫都浸溼透。婢女們又不敢給她換,等謝橋過來再幫忙,她的衣裳都已經幹了!

還有三日便是她大喜的日子,如今腰間的疼痛沒有任何的好轉,反而比昨日更痛。

“姝兒,秦隱與你先成婚,之後他帶着逸兒、稚兒回江南赴任,待你好了派人接過去。如此,過幾日的大婚,你與秦隱商量,能否在輔國公府拜堂?”謝橋建議道。

容姝紅腫的眸子裡閃過亮光,轉瞬,黯淡下去。

“他不會同意。”容姝搖了搖頭,老夫人不會准許。她聽到自己躺在牀上無法動彈,派身邊的老嬤嬤過來探望,見到她不斷的提問,話裡話外,透着老夫人對她的不滿。

若是在輔國公府拜堂,只怕老夫人會鬧得滿城風雨。

謝橋似乎明白容姝的心思,輕聲安慰道:“重要的是秦隱的決定。”

容姝沉默不語,她沒有信心能夠讓秦隱爲她在輔國公府成親。也開不了口,害怕他的拒絕。

謝橋沒有再提,叮囑她一些注意事項,將煎好的藥喂她喝下去,等了幾刻鐘,容姝緊擰的眉頭舒展,鬆一口氣,鎮痛藥起了效果。

“二嬸孃,每日裡最多給她服用一次。”謝橋再三叮囑。

柳氏點頭:“我記住了。”

謝橋帶着秦驀回重華樓,見到蘇璃居住的屋子,震驚在原地。

他將在丞相府裡的佈置,複製在這小院裡。

院子裡一棵百年大樹,被人鋸掉,只剩下一截樹根。

小廝端着水自屋中出來,見到站在門口的謝橋,眼中閃過慌亂,連忙解釋道:“公子鬧着要回丞相府,我們沒有辦法,只好按着相府的模樣,將小院子佈置。”順着謝橋的視線望着院子裡那被伐掉的大樹,訕訕道:“公子記得自家院子沒有大樹,成日裡鬧騰得厲害。您說不能讓公子受刺激,我們便將樹給伐了。”

“相爺說會給您賠償。”小廝心虛的說道。

謝橋腦袋隱隱脹痛,嘆一聲道:“罷了。”邁步進屋,迎頭一個枕頭砸過來。

秦驀擋在她的身前,目光凌厲的射向牀榻上的少年。

蘇璃觸及秦驀的目光,嚇得脖子一縮,鑽到被子裡面。

謝橋拾起地上的枕頭,放在一旁,坐在內室的繡墩上,徑自斟兩杯茶,一杯遞給秦驀,端起另一杯淺飲一口,目光落在牀榻上。

被子底下的人,一動不動。

片刻,被子動了動,謝橋看着一根細長白皙的手指撩開被子,露出一雙乾淨澄澈的眸子。

四目相對。

蘇璃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正要掀開被子坐起身,瞥見一旁的秦驀,伸出一半的腦袋再次縮進去。

謝橋不禁失笑。

秦驀面無表情。

謝橋起身,掀開被子,蘇璃拽得死死的,就是不肯出來。

“你嚇到小朋友了。”謝橋極爲無奈,想要讓秦驀先回避,待她給蘇璃檢查後,再帶着他一同回去。

“我不是小朋友。”被子底下傳來一聲抗議。

屋子裡陷入寂靜。

突然,被子裡的人耐不住了,自己掀開被子,一臉好奇的歪着腦袋看向謝橋:“小朋友是什麼?”

“小朋友……”謝橋含笑的指着他道:“就是你。”

“我?”蘇璃想了想,突然道:“那蘇璃是誰?”

“……”

謝橋覺得她纔是個傻的。

秦驀霍然起身,蘇璃嚇得跳起來,想要躲回被子底下,被謝橋一把拽住。

秦驀緊盯着謝橋抓着蘇璃的手,默了片刻,走過來,大掌扣着蘇璃,將他壓制在牀鋪上。

蘇璃渾身直哆嗦。

小廝想要替少爺求情,又懼怕秦驀,站在一旁乾着急。

謝橋脫掉他的外袍,對秦驀說道:“摁緊他。”

蘇璃脫的只剩下裡衣,秦驀突然開口:“這樣扎針就行了。”

謝橋睨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給蘇璃施針。

他的情況比初見時,有一點兒好轉。

施針後,謝橋將蘇璃帶到郡王府,他見到一直跟在謝橋身邊的秦驀,抱着廊柱子不肯撒手。

秦驀冷眼望來,蘇璃扁着嘴,一臉委屈的鬆手,老老實實的跟在秦驀身後走。

“每次施針都得好幾個人按着他,你一個按着他就不敢動。”謝橋想到之前蘇璃的表現,忍俊不住,連呼吸都是憋着的,一張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秦驀冷哼一聲,靠在車壁上假寐。

——

蜀王府。

蜀王妃知道秦驀心中敬重納蘭將軍,所以去郡王府的時候,特地帶上納蘭清羽,想要秦驀看在她的面子上,王爺設計謝橋的事就此揭過。

可他卻油鹽不進!

面色陰沉的去書房裡找等着消息的蜀王,冷聲道:“他倒是個心狠的,長公主死了,還如此維護容華。王爺給他賠禮,他竟還不滿足,要您拿出誠意!”

蜀王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圖紙,緩緩說道:“他當真如此說?”

“豈止!他威脅咱們,兩個舅舅不能厚此薄彼!”蜀王妃咬緊牙根道:“他倒是敢說!王爺您一心爲他好,只不過是替他不止,娶個一無是處,對咱們毫無益處的女人。皇上可是要他的性命!”

蜀王沉吟道:“看來他是對容華上心了。”

蜀王妃擰緊眉頭:“羽兒怎麼辦?”她傳書讓納蘭清羽回來,便是打算將她嫁給秦驀。可世事難料,他們低估謝橋在秦驀心目中的地位。

“行了,別盯着郡王府了。”蜀王心中亦是懊悔,不該聽信蜀王妃的話,打謝橋的主意。若非是沒有將明帝弄下皇位,他也不會想要拉攏納蘭!

“王爺!”蜀王妃心中不甘,不滿的說道:“羽兒怎麼辦?”

“納蘭將軍委託你給納蘭清羽相看,京中青年才俊甚多,你自己看着辦。”蜀王不放心的再次警告道:“不要在打郡王府的主意!”秦驀翻臉起來,不是他能夠消受得起。

蜀王妃閉口不言。

“明日我親自上門拜訪他。”蜀王沒有想過要與秦驀撕破臉,他是個無情之人,說翻臉便翻臉,將刺客送進宮。

何況,還有許多事他得依仗秦驀,必須得讓秦驀滿意。

蜀王妃驚愕道:“王爺,您已經給他賠禮道歉,何須親自送上門給他折辱?”

“不然還能怎麼辦?”蜀王面色頓時冷沉,右腿傳來一陣刺痛,臉上的肌肉抽動,面容猙獰。

見蜀王一手按在腿上,蜀王妃心中一驚,連忙攙扶着他坐下:“腿又痛了?”

“嗯。”蜀王晦暗的眸子裡閃過狠意,忍辱負重多年,給秦驀折辱算得了什麼?

只要他不計前嫌!

蜀王妃扶着蜀王回屋子,用完完善後,回自己的屋子裡休息。卻沒有將蜀王的話心上,心裡盤算着秦驀對納蘭清羽不同,得靠納蘭清羽自己爭取。

繼續住在蜀王府,怕是不妥,她連秦驀的面都見不着,如何擄獲秦驀的心?

“阿淺,你去只會羽兒,讓她收拾包袱,明日送她去郡王府。”蜀王妃心中拿定主意,當即便雷厲風行的執行起來。若不是現在天色已晚,她都要將人今日裡送過去。

“是。”阿淺領命去納蘭清羽的屋子裡。

身後的嬤嬤伺候蜀王妃洗漱,扶着她上榻休息,熄滅燭火退出去。

“咚、咚、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敲打着銅鑼。

蜀王妃猛然驚醒過來,一抹額頭,一手的冷汗。口乾舌燥,下牀倒一杯茶水。迷糊間,撞到什麼東西,睜開眼睛,看到一雙腳在晃盪,擡起頭看上去,就着月光見到房樑上吊着渾身傷痕,血肉模糊的容嫣,垂着頭瞪大雙眼,陰氣森森的盯着她。

“啊——鬼啊——”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輕佻

守夜的阿淺自碧紗櫥起身,趿着鞋進內室,只見蜀王妃臉色慘白的跌坐在地上,渾身籟籟發抖,雙目發直的盯着樑上。

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阿淺驚恐的後退幾步,雙腿發軟。想要放聲尖叫,喉嚨似被無形的大掌攥住,發不出聲音。

“王……王妃……”阿淺看着那兩條在空中晃盪的腿,一顆心砰砰砰劇烈的跳動,似要跳出心口。

“叫,叫人!”蜀王妃面色青白,眼底佈滿恨意與恐懼。

容嫣死訊她聽到風聲,卻未料到謝橋如此心狠手辣!

不論如何,容嫣與她是同父姐妹。

如今,人出現在她的屋子裡,顯然謝橋是知道受她指使。

蜀王妃心中後怕,她手段殘忍狠辣,特地將人送到她這裡,是警告?

蜀王聽到動靜,起身過來,見到房樑上吊着的人,面色突變,厲聲道:“都杵着作甚?快將人放下來!”

“王爺,您看看,他們壓根沒有將您放在眼裡,如此威脅恐嚇!”蜀王妃見到蜀王,淚水落下來,委屈不已的控訴秦驀與謝橋。“您明日親自登門拜訪,說不得,日後更是爬到您的頭上!敬重您?莫說敬重,他將您當做舅舅,也會管教容華,哪裡會容她在蜀王府胡作非爲?”

蜀王妃臉色慘白如白霜,蜀王心如明鏡,見到容嫣的下場之後,她怕被謝橋報復。

“你安分守己,他們不會動你一根毫毛!”蜀王面色陰鬱,冷聲道:“本王多次警告你,莫要動他們的念頭,現在不是你能夠招惹。你不聽,後果自負!”

蜀王妃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着大步離開的蜀王。

容嫣的遺體被放下來,身上的血跡已經凝成暗色,屋中點亮燭火,昏暗的光芒盈滿室內,她的慘狀清晰的暴露在衆人的眼中。

蜀王妃再不敢多看一眼,隱約嗅到濃重的血腥味中透着一絲臭味,既怕又難以忍受,嫌惡道:“趕緊處理了!”

人被擡下去,蜀王妃鬆一口氣,站起身來,雙腿發軟,呵斥道:“杵着作死,快扶我起身。”

阿淺回過神來,臉色蒼白如紙,手忙腳亂的將蜀王妃攙扶起身。

蜀王妃軟軟的靠在榻上,一雙眸子里布滿陰霾,側頭隔着屏風望向內室。腦海中淬不及防的露出容嫣瞪着她死氣沉沉的眸子,只覺得背後冷颼颼,打個寒顫:“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王妃……”阿淺不解的看着她。

蜀王妃眼裡迸發出厲色,手指緊緊抓握着倚在身下的軟枕,沉聲道:“還不快去!”這個屋子出現個死人,叫她如何再住?晦氣!

阿淺連忙去不遠處的落楓居收拾屋子,扶着蜀王妃過去。

納蘭清羽聞到風聲趕來看蜀王妃。

蜀王妃已經恢復過來,捧着熱茶飲幾口壓壓驚。胃裡一暖,四肢百骸的寒氣被驅散。擡眼看向阿淺領進來的納蘭清羽,指着下首的位置道:“坐。”隨即,有道:“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

納蘭清羽自婢女手中拿過錦盒,放在蜀王妃面前的小几道:“聽聞王妃受驚,這酸棗仁熬水可以壓驚。”

蜀王妃皺了皺眉,看都不曾看手邊的錦盒,心裡思索着蜀王的話。她也着實受到驚嚇,不敢輕易再打秦驀的主意。可若就此罷休,心中意難平。

無論如何,她也是二人的長輩,親自登門道歉,已經足夠有誠意,他們卻不依不饒,緊揪着不放!

猶豫是否明日要送納蘭清羽去郡王妃,卻聽到她說:“裡面還有一些個紫丹蔘,安神寧心。”

蜀王妃眉宇微微舒展,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有心了。”

納蘭清羽端莊的坐在椅子上,輕聲細語的說道:“驀哥哥他是一個很有情義之人,我來京城不巧,正好是他大喜的日子,不便去郡王府叨擾他,轉而來打擾王妃。長公主出事,驀哥哥恐怕忙得抽不開身……”

蜀王妃心中一動,放下手中的茶杯,靜聽她接下來的話。

“我與驀哥哥自小相識,理不該與他見外。我心裡尋思着,在京中買一處兩進的宅子。父親來京城時,也有落腳的地兒。”納蘭清羽自持身份,父親位高權重,她纔不會去做自降身份的事。

她的身份住進郡王府,自然沒有人會說閒話,可卻顯得自己不夠穩重。畢竟,秦驀並非她的親人,難免會被人看輕。

蜀王妃的手指驟然收緊,不可思議的說道:“你不去郡王府?”

納蘭清羽婉拒道:“宅子的事情沒有着落,我暫且先住在客棧裡。”垂目望着杯中沉浮的茶末,眼裡閃過一絲冷意。蜀王妃妄想拿捏她,對付謝橋,替她拉攏秦驀與爹爹。

簡直做夢!

“打算買宅子,何不直接在這裡繼續住着?”蜀王妃心中一沉,納蘭清羽住出去,只怕更加不能事成。

納蘭清羽心意已決,“這幾日多虧王妃照拂,我明日一早離開,便不另外與您道別。”說罷,不等蜀王妃回話,帶着婢女施施然的離開。

她並不怕蜀王妃會對她如何,只要一日需要她的父親,蜀王妃無論多怪她不識好歹,都要對她和顏悅色。

寒梅詢問道:“小姐,我們天亮離開?”

“不,現在便收拾東西走。”納蘭清羽望一眼天色,離天亮,快了!

寒梅一愣,追上納蘭清羽的腳步。“小姐,奴婢現在去找客棧。”

“不必,待會一起去。”納蘭清羽回頭望一眼亮着燭火的屋子,回去收拾東西。

屋子裡,蜀王妃拂手將小几上的杯子砸落在地上!

納蘭清羽的高傲行徑,儼然是未曾將她放在眼中!

搬走,買宅子?

放走她,豈不是白費她一番口舌,煽動納蘭將軍同意納蘭清羽回京?

眼底閃過狠絕之色,決計不能白費功夫!

——

納蘭清羽離開蜀王府,已經是五更天。兩個人乘坐馬車,直接去京中最好的客棧。

客棧裡燈火通明,掌櫃手指快速的撥打着算盤,聽到門口動靜,擡頭見納蘭清羽主僕兩進來,繼續算賬道:“客房滿了。”

寒梅皺眉,拿出兩錠銀子放在櫃檯上:“掌櫃能否騰出一間客房?”

掌櫃笑道:“小姑娘,開門做生意是賺銀子,可得罪人的事兒也不能做。”說罷,將銀子推回來:“沒空房。”

寒梅收回銀子,看向納蘭清羽。

納蘭清羽安撫道:“我們去別處問問。”

二人一家一家的問過去。

“客房滿了。”

寒梅額頭青筋隱隱跳動,質問道:“如今又不到秋闈,怎得全京城的客棧都滿了?”

掌櫃不耐煩的說道:“我說滿了就是滿了!”

寒梅正欲爭辯,納蘭清羽拉住寒梅,朝掌櫃歉意的笑了笑,轉而對她說道:“算了,沒有往外推的生意,定是滿了。”

納蘭清羽與寒梅坐在馬車裡,寒梅苦惱的說道:“小姐,怎麼辦?能找到的客棧都住滿了。找宅子也不是一時能夠有如意的,難不成睡大街上?”

納蘭清羽放下手中的書卷,掀開簾子望向冷清的街道。天色已亮,商販已經陸續擺攤。

“尋一處民宅暫時容身。”納蘭清羽放下簾子,吩咐寒梅去找。

臨近晌午,寒梅尋到一處民宅。

兩進的宅子,極爲簡陋,裡面只有一對夫妻居住。二人年近五十,家主白日裡出去打零工,婦人很老實,話不多,做事很麻利。

納蘭清羽見後,頷首道:“還行。”

二人就此住下來。

——

郡王府。

謝橋將蘇璃安置好,疲倦的與秦驀一同回無字樓。

半夏已經接替白芷負責的事情,伺候謝橋用膳,她則負責打點謝橋私物。

“郡王,郡王妃,用膳了。”半夏將碗筷擺好。

謝橋接過半夏遞來的湯,喝一口,餘光瞧見秦驀看一眼門口,若無其事的收回。側頭望去,只見蘇璃趴在門口,露出溼漉漉的眼睛,怯怯的看着他們桌子上的飯菜,嘴角流着口水。

沉默片刻,謝橋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加一副碗筷。”

半夏將碗筷放在秦驀的身旁。

蘇璃高興的進來,見到碗筷在秦驀的身旁,怯步了。

秦驀冷眼掃過他,蘇璃一溜煙的往外跑。

謝橋擡眼看向秦驀:“你嚇他作甚?”

秦驀揚眉:“我有嚇他?”

謝橋語塞。

的確是沒有嚇蘇璃,可蘇璃見到他就像老鼠見到貓,跑得比兔子還快。

“你怎麼他了?爲何這麼怕你?”謝橋覺得驚奇了,他的殺傷力未免太大了。

秦驀皺眉,放下筷子,“食不言、寢不語。”

小氣的男人!

謝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閃過狡黠,慢條斯理的用膳,桌下的腳緩緩移到秦驀的腳下,脫掉繡花鞋,探進他錦袍內,沿着他的小腿上下游移。

秦驀瞳孔一緊,下頜向內收緊,脊背僵直着。

謝橋最開始心裡頭緊張,有點放不開,可一想到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還有什麼好羞澀的?餘光瞥到秦驀的反應,仿若未見,愈發的大膽,移到他的大腿處。

秦驀臉上的肌肉抽動一下,臉色緊繃。忽然,猛地站起身。

嘭咚——

身後的凳子倒在地上。

謝橋挑眉,疑惑的看着他:“怎麼了,不吃了?”

秦驀緊緊盯着她,突然,冷笑幾聲。提着她的手臂,朝內室走去。

“誒誒誒——我還沒吃飽。”謝橋怕手裡的飯撒了,連忙放下碗,腳步踉蹌的被他帶進內室。

秦驀冷聲道:“不急,不會餓着你。”

下流!

謝橋被扔在牀榻上,只見他解着外袍,朝她步步走來。縮到牀腳,拉着被子護在胸前:“子曰,不得白日宣淫。”

“子曰?”秦驀扔下外袍,抓着她的腳朝他這裡一拽,意味深長的說道:“我這是日理萬機,勵精圖治。”

謝橋被噎一下,勵精圖治是這麼用的?還未反駁,他已經欺身將她壓下。

秦驀啃咬着她白玉般圓潤的耳垂,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臉頰上,啞聲說道:“你不是沒吃飽?”

謝橋輕輕顫一下,咬牙說道:“君子食無求飽。”

“心口不一。”

秦驀抓着她亂撓的手,高舉在頭頂,低頭輕咬她柔軟的紅脣,誘導着她張開緊閉的脣齒。謝橋緊閉着眼睛,就是不張嘴。溼熱細碎的吻在脣瓣間流連,順着白皙的脖子一路而下,細微的刺痛與酥癢,令她輕吟出聲。

謝橋面色潮紅,緊咬着脣瓣,吞沒到嘴的呻、吟。

衣衫褪盡,散落一地。

重重幔帳垂落。

砰砰——

門扉被拍響。

謝橋軟軟躺在牀榻上,任他百般折磨。聽到拍門聲,謝橋拉高被子蓋在胸前,白玉般的玉足踢着趴伏在她身上解裡衣的秦驀:“來人了!”

“不用理會。”秦驀捉住她的玉足,聲音沙啞透了。

砰砰——

門扉再次被急促的敲響,門口傳來半夏的聲音:“藍星,主子睡下了,你有事?”

謝橋臉色漲紅,推開他:“藍星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定是有急事。”

秦驀臉色陰沉,抓起外袍披在身上,露出結實的胸膛,肌理分明,上面佈滿幾道疤痕,顯得十分性感、野性!繫着腰帶,便聽到藍星焦急的說道:“主子,納蘭小姐被人伢子賣到迎香樓。”

謝橋穿着衣裳的手微微一頓,目光淡淡的掃過秦驀,只見他眼底佈滿陰鷙,快速穿戴好,打開門,走出去,反手合上門:“怎麼回事?”

“納蘭小姐離開蜀王府,租住在一處民宅,誰知那人看着面色老實,卻是個人伢子,抓着納蘭小姐賣到迎香樓,寒梅逃出來,向您求救。”藍星將寒梅的話複述給秦驀。

“她在何處?”秦驀冰冷的聲音裡透着煞氣。

“前廳。”

謝橋站在窗前,聽着外面傳進來的談話聲,隨之而來,便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無字樓裡,恢復一片寂靜。

半夏過了片刻,推門進來,看着身着中衣的謝橋,臨窗而站,怔怔出神,不由得輕喚一聲道:“郡王妃。”

謝橋撤回視線,語氣淡漠道:“更衣。”

半夏拾起地上的紗裙,伺候謝橋穿好。

走出內室,明秀過來回稟道:“郡王妃,蘇公子不願意用膳,在屋子裡大鬧。”

謝橋目光落在書案上,那裡有一副秦驀的畫像,拿着扔給明秀:“把畫像掛在蘇璃的屋子裡。”

明秀一怔,“郡王的畫像爲何掛在蘇公子屋中?”

“辟邪!”

謝橋提着木箱,去往蘇璃住的院子裡。

遠遠地聽見他的嚎叫聲。

謝橋踏進屋子裡,蘇璃正抓着小廝的手放在嘴裡咬。

小廝痛得面色扭曲,不肯亂動。

謝橋拿出一根銀針扎刺在蘇璃的穴位上,蘇璃立即鬆開小廝。

小廝手臂上兩個深深的牙齒血印。

“啊——”

蘇璃捂着頭,放聲嚎叫。

謝橋隨意拿起一塊帕子塞在他的嘴裡。

“唔唔……”

小廝盯着蘇璃嘴裡的帕子,瞪大了眼睛。“郡王妃,換個東西堵嘴?”

謝橋疑惑的看着他。

“那,那是公子的襪子。”小廝爲難的說道。

“左右是他自己的。”

“可是……”

“你想被他咬麼?”謝橋側頭看向小廝。

小廝立即噤聲。

蘇璃自己拿掉嘴裡的襪子,張嘴要嗷。

‘啪’地一聲,謝橋自明秀手中拿過秦驀的畫像展開。

蘇璃嚇得閉上嘴,轉身跳到牀上去,躲在被子裡面。

明秀敬茶的看着這一幕,總算明白郡王妃爲何要將郡王的畫像掛在屋子裡。

“郡王妃,公子換了地方,他不適應。”小廝想要將相府公子住的屋子裡面的佈置,複製到郡王府。

可卻不敢擅作主張,需要問過謝橋的同意。

“我記得,他初次住進重華樓,並沒有如此發作。”謝橋盯着一動不動的被子,走過去,掀開,看着他白皙的臉憋得通紅,瞪大眼睛與她對視。

謝橋示意他脫掉外袍,看着要掙扎的蘇璃,指着秦驀的畫像道:“你再動,我讓他吃了你。”

蘇璃老老實實趴在牀榻上不敢動。

謝橋施針後,蘇璃沉沉睡去。

“他這段時間與以前想比,可有好轉?”謝橋詢問道。

小廝點頭:“有,公子現在能認人了。相爺在重華樓見過公子一回,他走後,第二日公子問了兩句。”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謝橋頷首,他有好轉,證明這套方法有效用。

“你仔細觀察他。”謝橋交代好,提着木箱離開,隨後對明秀道:“你去查,納蘭清羽是怎麼一回事。”

“藍玉……”明秀觸及謝橋冰冷的視線,隨即,意識到藍玉是秦驀的人。小姐特地吩咐她去做,顯然是不想要秦驀知道。

“是。”明秀立即去查。

而另一邊,迎香樓裡,秦驀帶着人過去,老鴇迎出來。

秦驀嗓音冷冽,目光銳利的掃一眼歇業的迎香樓,滿面陰霾。“你這裡今日買的姑娘,交出來。”

“哎喲,郡王,我這兒今兒個買了好幾個丫頭,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一個。”老鴇笑着說道:“這些姑娘都是來路正的人,都是家裡窮,父母親賣到這裡來……”

“搜。”秦驀打一個手勢,冷笑道:“我找到你們買賣良家子,本郡王封了它!”

今日裡的確是買了幾個姑娘,不知哪個是秦驀要的人。

老鴇心中暗惱,不知瘸子怎得拐賣秦驀的人,賣進她這迎香樓。

“爺!郡王爺!您莫要動怒,我這就將姑娘們都叫出來。”老鴇吩咐一聲,示意護衛去將人都帶出來。

心想,這郡王平日裡看着冷冰冰,不近女色。方纔成親多久,連外室都養了!

不消片刻,人被帶出來。

秦驀一眼看見身着嫩黃色紗裙的納蘭清羽,她衣襟凌亂,狼狽不堪,白皙的臉頰高高腫起,顯然被人動手了!

秦驀渾身散發出寒氣,周身的溫度,驟然低了幾度。

老鴇乾嚥一口唾沫,順着秦驀的視線落在納蘭清羽身上,一臉心疼,這姑娘姿色上等,她花了大價錢買來!哪知是秦驀的心肝寶貝!

莫怪,這姿色可沒有幾個人能及。

何況,郡王妃姿色平平,莫怪抓不住秦驀的心!

納蘭清羽面色蒼白,嬌嬌柔柔的站在那裡,見到秦驀的一瞬,眼眶發熱,淚珠似斷線的珍珠般大滴滾落下來。

秦驀不曾揭露她的身份,是怕污她聲譽。

“帶小姐走。”秦驀吩咐藍星,轉而冷聲道:“誰打的她?”

老鴇臉色微微一變,到樓裡不聽話的人,都是要被訓,打是最輕的。

可哪知招的是這煞星!

“郡王,我,我這就將人交出來。”老鴇可不想爲一個護衛,將自己給摺進去。

護衛見到秦驀的一瞬,便覺得自己要完了!聽見老鴇的話,撲通跪在地上求饒:“郡王,饒命!小的不知那是您的人,饒命!”

“哪隻手動的她,剁了。”秦驀話音落下,翻身上馬,帶着人回郡王府。身後,傳來一聲慘叫,眸子裡沒有一絲情緒起伏。不長眼的東西,“將拐賣她的人,揪出來。”

藍星立即去問老鴇。

回到郡王府,秦驀吩咐人帶着納蘭清羽去收拾。

納蘭清羽乖順的跟着管家夫人去廂房洗漱,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後,隨即被帶到前廳。

秦驀擡眼,她巴掌大的臉色,五根手指印極爲清晰的印在臉上,將一瓶藥膏遞給她:“蜀王府住的好端端地,爲何搬出來?”

納蘭清羽握着手裡的藥膏,心裡熨燙,得他如此庇護,所受的委屈便也值了。

“我與蜀王無親無故,已經叨擾他們好些時日,所以去客棧,誰知客棧都滿了,我便租住在一處民宅裡。”納蘭清羽聲音輕柔低微,做錯事的心虛。

“胡鬧!”秦驀揉了揉眉心,她爲他新婚來道賀,若在京城出事,他若何向恩師交代?“京城魚龍混雜,你以爲是邊城?納蘭家的地盤?”

“我,我想買個宅子,所以……”納蘭清羽越說越委屈,眼圈通紅。

“不知暫住郡王府?”秦驀冷眼看向她,面容嚴肅,當作妹妹來訓斥。

“驀哥哥方纔成親,我不想叨擾你。何況,我與你無親無故,住進來,怕被人說不自重,看輕了去。”納蘭清羽不覺得自己有錯,郡王府也不肯住下。

秦驀疲倦的說道:“我有一處宅子,旁人並不知是我的,你暫且住在那裡。待訂親之後,你回邊城待嫁。”突然離開,他不曾與謝橋交代一聲。納蘭清羽的事情處理好,秦驀起身大步朝後院而去。

納蘭清羽清脆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嫂嫂也不知道?”

秦驀腳步一頓。

納蘭清羽抿脣道:“驀哥哥還是告知嫂嫂一聲,以免她心生誤會。”頓了頓,又道:“驀哥哥的好意,羽兒心領了。京中的宅子總要置辦好,爹爹之意,我訂親之後,直接從京城出嫁,不回邊城。”

秦驀直接吩咐藍星將宅子的地契給她。

藍星一怔,隨即,想到納蘭將軍與主子之間的交情,將地契拿給納蘭清羽。

納蘭清羽拿着手中的地契,只覺得燙手。他替她考量,她心裡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知他如此待她,只是看在爹爹的情面上。

畢竟,他欠爹爹一條命!

她卻不想這些小事,一點一點抵銷爹爹對他的恩情。

“藍星,驀哥哥的宅子我不能要。”納蘭清羽還給藍星。

藍星手裡捧着燙手山芋,皺眉道:“納蘭小姐,您收下吧。屬下,不好向主子交差。”

納蘭清羽細想片刻,折中道:“那宅子算我買了。”說罷,將兌牌給藍星。

藍星拿着兌牌去無字樓。

只見主母坐姿端正,伏案抄寫經書。

主子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視着謝橋的臉,並未出聲打擾。

“主子,納蘭小姐不肯收您送的宅子,執意要給銀子。”藍星突然開口道,將手裡的兌牌放在秦驀的手邊小几上。

謝橋聞言,一滴濃墨墜在宣紙上,暈染紙張。

這一頁,只差兩個字便抄完了。

如今,前功盡棄。

不禁擰眉,心煩意亂的揉成一團扔在紙簍裡。

“心情不好?”秦驀視線落在裝滿紙團的紙簍,這本經書她能夠默下來。那一夜通宵達旦,只扔了幾張而已。

謝橋擱下筆,揉了揉太陽穴,目光落在小几上的兌牌。

秦驀拿着放在她的手裡,嘴角緩緩上揚,“你看着兌銀票。”

謝橋嘴角露出一抹笑,挑高眉梢道:“看着給?請問郡王,你的宅子在何處,幾進的?”

秦驀確定她心情極度不好,很糟糕,看向一旁的半夏,無聲的詢問幾日她遇見什麼煩心事。

半夏搖搖頭。

秦驀沉默片刻,方纔開口道:“你在生氣,因爲羽兒?”

謝橋眼皮子一跳,驟然收緊手心裡的兌牌,凸出的邊角硌得手心發痛,恢復一絲理智。嘶地深吸一口氣,垂目道:“沒有。”

“口是心非。”秦驀看向藍星。

藍星會意,離開屋子。

“羽兒我當作妹妹對待,並無他想。”秦驀淡淡的解釋道。

謝橋心中冷笑一聲,有別的想法,就沒有她什麼事兒。

她也不知氣的是什麼。

氣他一聲不吭的離開。

還是氣他,他有多少私產,她都不知道,便送人了?

不是!

只是因爲納蘭清羽這一個人,見她的第一眼,無論如何也無法喜歡她。

或許是因爲她對秦驀的小心思。

又或者,恰好她對秦驀而言不同罷?

納蘭清羽的事情,明秀都查出來告訴她,自然也包括秦驀對她的維護。

手一拋,兌牌落在他的懷中:“那是你的私產,你想如何處置,那是你的事情。”謝橋重新執筆,一筆一劃的抄寫經文,卻始終沉不下心來。

她自從認清自己的心思後,便失去信心,患得患失。

令她覺得像變一個人,變得她自己都覺得陌生、可怕。

對他的佔有慾,太深!

所以見到他身邊出現各方面比她優秀的人,便會忍不住想他會不會得到她之後,朝三暮四,三妻四妾?

她覺得自己,需要冷靜,調整好心態。

秦驀面色一沉,漆黑的眸子微眯,帶着一絲危險的光芒。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擡高她的臉,日光下她的面色雪白,眸子裡蘊含着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你在不安。”

謝橋扭頭,在他的注視下,自己彷彿如水晶一樣的人兒,被他看得通透。

秦驀扳過她的臉,不容她躲避:“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或者,不安什麼?”

謝橋望着他深幽的眸子裡,漆黑的瞳仁裡,印着她不安的面孔,不由得勾了勾脣,透着淡淡的譏誚。良久,方纔說道:“你說,你不會納妾。”

秦驀劍眉緊蹙,“你不信我?”

“你會休妻?”謝橋眼睫微微顫動,問出心裡所想。

“不會。”

“是麼?”謝橋吶吶的說道。

“到我死,我的妻子,仍是你。”秦驀聲音沙啞,鄭重而堅定。伸手將她擁進懷中,解釋他與納蘭將軍之間的事情:“我十五歲不滿去往邊關,少年輕狂,仗着一身本事,不曾將人放進眼裡。正是如此,中了埋伏,險些喪命。是他單槍匹馬的闖進敵營,將我解救出來。他受極重的傷,我們被困在荒漠裡等着人來營救,那時以爲他會熬不過去,他將納蘭清羽委託我照顧。”

“幸運的是我們的人來的及時,他得救了,卻留下舊疾。”

秦驀靠在他的胸膛,靜靜的聽着他講述與納蘭述之間的事,他身上的沉水香,令她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納蘭將軍委託給你,是想要你娶納蘭清羽爲妻?”

秦驀莞爾:“納蘭將軍可看不上我。”

謝橋手探進他的襟口,摸上胸口拿到傷疤,心中思緒萬千。

溫軟的觸覺,令他呼吸失序,身形僵硬。

“這道傷是那時候留下?”謝橋並未聽他說過當年征戰沙場的事,不用說,也可知有多兇險。

“嗯。”秦驀並未說,他們每次上戰場,都會寫下一封遺書,留下地址送往何處。

沒有回來的人,便會按照地址將信送去。

回來的人,將信拿回去。

他不曾寫過,因爲他想要回來,拼死也要回來。

可那一次之後,他寫了,一直放在胸口。

“我不會讓你爲難。”良久,謝橋開口道。

心中卻是想通了,一旦想通之後,心裡便豁達。他的心在她身上的時候,她盡力的維繫着,做好自己的本份。

他的心,假使變了,她放他走。

感情都是講究緣分,命中註定是她的,那麼誰也搶不走。

不是她的,強求不來。

秦驀捧着她的臉,吻了吻。

這時,藍星抱着一個盒子進來。秦驀拿着放在她的懷中:“這是我的全部家產,今後都交給你。”

謝橋抱着盒子,沉沉地,打開一看,裡面都是地契,還有兩把鑰匙。

“你置辦這麼多宅子作甚?”謝橋數了數,有十幾處。揶揄道:“狡兔三窟?”

秦驀認真的思索片刻,一本正經道:“少了,日後子女住在何處?”

“……”謝橋掐着他的手臂,瞪他一眼,當她是豬?一窩生出十幾個?

秦驀見她心情恢復後,去往書房處理事物。

藍星將拐賣納蘭清羽的人抓來送到京兆府,隨即,將納蘭清羽爲何離開蜀王府的事情一一稟報。“蜀王妃想納蘭小姐住進郡王府,納蘭小姐不肯,離開之後,住進客棧裡。客棧被蜀王妃先一步處理好,哪知納蘭小姐仍舊沒有就範,反而租住民宅。”

秦驀翻看公務,緘默不語,只是身上的寒氣愈發深重。

藍星欲言又止。

“有話直言。”秦驀似頭頂長眼睛,冷聲道。

藍星只好交代:“主母將良娣的遺體吊在蜀王妃的房樑上。”

秦驀眼底閃過無奈,到底是不肯吃虧的性子,“蜀王有何動靜?”

“蜀王今日去了榮親王府,留一個時辰,方纔離開。”藍星說到這裡,想起一事:“昨夜裡主母給世子送行。”

秦驀手一頓,沉吟道:“流言之事是玉傾闌處理?”

“是。”藍星低垂着頭。

“行了。”秦驀將公文往桌子上一扔,視線落在畫缸裡,只見裡面少一副畫像。

藍星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說道:“主母昨日裡拿經文,見到裡面您的自畫像,她便拿走了。”見到秦驀眼底閃過極淡的一絲笑意,覺得他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該提及此事。到這份上,只得硬着頭皮說道:“主母今日裡送到蘇公子那裡,闢……辟邪。”

辟邪?

秦驀沉沉一笑,面上冷冽的神情逐漸變得饒有興致:“她倒是敢。”

藍星一怔,就這樣?

心裡不由得長舒一口氣,緊接着便聽到秦驀道:“去練武場。”

藍星睜大雙眼,不是吧!

“主子,您不去陪主母?”藍星心中後悔不已,今後事關主母做的事情,爛到肚子裡,也不要告訴他!

主子捨不得折騰主母,倒黴的就是他!

秦驀直接取下供臺上的長劍,用行動回答他。

藍星心中是崩潰的,認命跟在秦驀的身後出去,便見管家來傳話:“郡王,蜀王來拜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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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抱歉,煙兒過年拜年,所以碼字時間很晚,更新也推遲了,明天開始調整,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四章 鴻門宴

前廳裡,蜀王端坐在太師椅上。

婢女捧上一杯熱茶。

蜀王示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打量着郡王府。

中堂掛着猛虎圖,左右兩邊的側牆上,掛着山水畫,擺設並不繁複華貴。

秦驀過來時,蜀王負手盯着猛虎圖。聽見腳步聲,蜀王轉過身來,含笑的說道:“驀兒,你這副猛虎出山圖,旁邊一塊石頭擋住它的路。”指着老虎身側的大石。

“未必。”秦驀撩開袍擺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掃一眼畫,聲音薄涼:“猛虎蟄伏,等待時機。”

蜀王心中凜然,他聽懂秦驀口中的話。

這副猛虎圖,在他眼裡是猛虎出山受阻,而秦驀眼中,卻是蟄伏,蓄勢待發。

的確,他眼中的猛虎圖,卻如他如今的處境。

蜀王指着門口擺着的一口大箱子道:“本王這一回,心意十足了,不知驀兒可滿意?”

秦驀目光落在箱子上,深邃的眸子裡透着淡淡的譏誚,轉瞬即逝,無奈的說道:“王爺該知曉,內子是我費盡心思娶進府。她不消氣,我也很難做。”

蜀王心中卻是極爲的詫異,他竟毫不隱諱的將如此懼內之事說出來!

目光逐漸幽黯,此話幾分真假,便只有秦驀自己知道。

在蜀王的心中,秦驀並不像是懼內,將女人看得極重的人。

男人,手握權勢,纔是追求。

女人不過是附屬品。

“驀兒,此事是三舅一時糊塗,聽聞你舅母的話,做下這等混賬事。”蜀王心中認定是秦驀的託詞,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在手中摩挲着瑩潤的杯身,緩緩地說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驀兒想要如何,你直言罷。”

秦驀站起身道:“三舅不信我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蜀王眼底冷光一閃而逝,秦驀他這是軟硬不吃!

“不知外甥媳婦在何處,你們大婚我未曾來觀禮。”蜀王淺啜一口茶水,這是想要見謝橋。

秦驀眼底閃過一抹微芒,緩緩說道:“她現在不得空,改日我帶她去拜訪。”

蜀王心中惱怒,卻又不敢發火!

沉默半晌,方纔語重心長的說道:“人生在世,誰能無過?你二舅做的事情,都能夠原諒。爲何我這點小事,不能就此揭過?”

小事?

秦驀眼底閃過冷意,已經失去與他繼續交談的興致:“三舅說話得憑良心,原諒二舅,我會幫着你對付他?”說罷,拂袖離開。

蜀王心中驟然一沉,秦驀與幾年前所見,大有改變。

他的心思,愈發難以琢磨。

藍星卻是覺得主子變了,他的心境完全改變。

當年他與蜀王心中所想相同,對女人並不放在心上。直到,遇見主母,看得比權勢更重。

蜀王這一番輕視主母的話,顯然是惹主子不快!

“東西讓他帶回去。”秦驀冷聲說道。

藍星轉身去送蜀王。

蜀王記得藍星,他是秦驀身邊得力的心腹,“郡王他是何想法?”

藍星拿不準主子的主意,守口如瓶。

蜀王心知是探不到口風,帶着人離開。

“主子讓您將東西帶走。”藍星面無表情的說道。

蜀王一怔,他要的誠意難道不是不滿意送的禮不夠?

藍星提點道:“蜀王該知道,郡主之死,主母被冤枉的時候,太后逼迫主子休妻。主子寧願放棄爵位、兵權,也不願意休妻。”說到這裡,藍星轉身回無字樓。

蜀王怔然的站在原地,面色變幻。

——

謝橋自然聽聞到蜀王來府中拜訪的風聲。

明秀在一邊將情況說與謝橋說道:“郡王拒絕蜀王要見您的要求,東西也沒有收下。”

謝橋眼底蘊含着淡淡的笑意,他這件事倒是乾的漂亮。

她不是他們想見便能見的。

這時,半夏進來通傳道:“郡王妃,納蘭小姐在外求見您。”

謝橋挑高眉梢,納蘭清羽要見她?

當初納蘭清羽可是一眼都不屑看她,極爲的高傲,如今主動上門求見,倒是有趣!

“請她進來。”謝橋坐在銅鏡前,遠山黛眉描畫得很精緻。突然,拿起錦帕輕輕將臉上淺淡的妝容卸掉,適才起身去偏廳。

納蘭清羽坐在右邊的圈椅裡,見到謝橋素淨的面容,微微一怔,姿色平平,身上高雅清冷的氣質,令人移不開目。

手裡拿着的娟帕,輕輕摸了摸臉,她今日出門,特地精心妝扮一番,與謝橋相比,倒是落下乘。

謝橋目光落在她精緻妝容的臉上,豔光照人,所以乾脆素面相見。看着納蘭清羽微微黯淡的眸光,臉上笑意淺淡:“納蘭小姐的事情,我聽夫君說了,你暫且可以在郡王府住下。”

納蘭清羽輕輕一笑:“不用勞煩,驀哥哥賣一座宅子給我,已經吩咐人去收拾。寒梅說一直有人在看守,稍稍收拾便能住人。”接過半夏遞來的茶水,淺笑嫣然道:“聽聞嫂嫂醫術高絕,你的藥膏很好用,我臉上的印子已經消了。”

謝橋眼睫微微一顫,放下手裡的茶杯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納蘭清羽從謝橋臉上看不出端倪,緊了緊手心,難道秦驀給她的藥膏,當真是謝橋給的?

想到此,心裡滋味複雜。良久,吐出一口濁氣道:“你知道麼?我很不喜歡你,沒有見到你的時候,我就不喜歡你。不是因爲你這個人,而是因爲你嫁給驀哥哥。可是,現在開始,我有點喜歡你了。”

謝橋一怔,心中意外。

沒有想過納蘭清羽會說這樣一番話!

“正好,我也很不喜歡你。”謝橋嘴角微微上揚,目光直視着納蘭清羽,低聲笑道:“準確的說,我不喜歡任何覬覦我夫君的女人。相信,任何女人都不喜歡覬覦自己夫君的女人。”

納蘭清羽臉上的笑容微微僵滯,垂目望着自己纖細的手指,緩緩說道:“我四歲的時候遇見他,在邊城,他上戰場,我相送。他回來,我迎接。無事的時候,我與他縱馬奔騰,引吭高歌。他在邊關的五年,我與他形影不離,只待及笄後,嫁給他。”提及往事,納蘭清羽眼眶微微溼潤,嘴角的笑意漸深,可說到最後,卻是笑意淺淡:“你可知,爹爹向驀哥哥提過親事,他並沒有回覆,也未曾拒絕,我有希望嫁給他。可是就在前兩個月,他去信給爹爹拒絕。”

謝橋感到意外,未曾料到還有這一樁官司。

兩個月前她並沒有鬆口答應親事。

而他卻拒絕掉納蘭述的提親。

若是如此,她便不必再擔心秦驀會看上納蘭清羽。

他有心要娶,只怕真的沒有她什麼事兒。

“他待你與玉兒一樣好。”謝橋平復心緒,含笑道:“緣分不得不信,你與他相識十年,而前衛尚書的大小姐與他相識十五年,他若對你們有意,這郡王府的主人輪不到我。”

納蘭清羽臉色極爲難看,她話中之意便是暗指秦驀將她當作妹妹看待。

心中微微苦澀,後面的話,她說得對極,只與他相識半年,便得入了他的眼。

不是緣分又是什麼?

“他比我大十歲,他二十歲帶着功績回京,我心裡擔心極了,害怕他會訂親,成親。可是沒有。我每一年的心願,就是祈禱着他在我及笄前莫要成親,這樣我便能夠嫁給他。可惜,他遇見你了,我不得不認命。”納蘭清羽苦笑道:“我去年底便想要回京,爹爹身體不好耽誤了。誰知,錯過他了。”

如果知道他會在這期間遇上摯愛,定會勸說爹爹回京!

可惜,沒有如果。

謝橋心中一嘆,感情的事,不是隻有你喜歡,便能夠得到。

除非他的心中也有你。

“我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他。”納蘭清羽感嘆道,縱然她少時與他如何親近,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個孩子罷了,無法將她當作一個女人對待,自然談不上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謝橋捧着茶杯飲茶,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的情敵。

納蘭清羽與自己談心,交代她與秦驀之間的糾葛,像是要放棄心中的執念,不再對秦驀有念想。

可自己的心,當真能隨意操縱,又如何會明知他將要成親,不遠萬里從邊城趕來?

納蘭清羽並沒有想過要謝橋回答,只是將她當作傾訴的一個對象。

“我來與你道謝,等下就走,你不要怪驀哥哥。”納蘭清羽起身離開。

謝橋目送她離開。

——

納蘭清羽住在秦驀位於銅雀街巷的一處宅子裡。

張羅好,她宴請秦驀與謝橋,感謝他的相助。

秦驀拿着邀請帖,看向身側的謝橋,遞過去:“你決定。”

謝橋斜睨他手中的邀請帖,繼續抄寫經文,只差這一份,她就抄寫完了。

“不想去?”秦驀扔下邀請帖,視線落在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上,很好的隱藏住她眼中的神色,看不清她此刻的喜怒“藍星,回了寒梅,明日不得空。”

謝橋寫完最後一筆,晾乾墨跡,放在他的手中,“今日我與你一同去公主廟。”

秦驀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姿態親暱,眼中蘊含一絲笑意,對謝橋的主動感到高興。嘴裡卻說道:“會很累。”

“我是兒媳婦,總要守靈。”謝橋揉臉龐,不悅的說道:“納蘭小姐是你恩師的女兒,你對她頗爲照顧,這頓感謝宴,避免不了。”

秦驀沒有去參加,不知會傳出什麼樣的閒話。

只怕以爲是她在作梗。

雖然事實上他是顧及她多想而拒絕。

秦驀靜靜地看着她,一把握着她的手,將她拉得極近,眼角眉梢帶着點點笑意,“沒有不高興?”

謝橋微微擡了眼眸,緘默不語的盯着他。

秦驀的手落在她的腰側,剋制不住似的緊緊摟住她,將頭埋在她的肩窩,身上清雅淺淡的香味中透着一絲墨香。嗓音低沉暗啞,在她耳邊輕笑道:“我很喜歡你醋勁十足的模樣。”這樣,才能感受到他被她深深在意着。

只是,心中又不忍,她胡亂思想,心中定會彷徨不安。

十分難受。

謝橋扯了扯嘴角:“我這麼大方,哪裡吃醋了?只是不想要你敗壞我的聲譽,明明府中是你做主,卻偏誤導旁人你懼內!”

秦驀揚了揚眉:“沒有麼?”

謝橋舉起拳頭要捶他胸口,倏然記起他的防禦度,只怕他沒有覺得痛,自己的手痛的要斷了,又放下手來,提腳踩在他的腳上:“那你把她蜀王妃抓來。”

謝橋可沒有忘了,她的新婚被變成喪禮,全都是因爲蜀王妃!

這筆賬還沒有討回來!

秦驀轉身就走。

謝橋一怔,追出去道:“你去哪裡?”

“給你把人抓來出氣。”秦驀頭也不回的說道。

“回來!誰讓你抓人了?我自己解決。”謝橋三步並作兩步,拉住他的手,服軟道:“行了行了,明日裡就算是鴻門宴,我也與你一道去。”

耳畔傳來他的笑聲,擡頭撞進他噙着笑的眸子,瞪他一眼,只見他脣畔的笑意加深,扭頭朝屋子裡走去。

秦驀骨節修長的手指拽着她的一縷長髮,謝橋頭皮微微被扯痛,乖乖的退到他地身邊,只聽到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用勉強,我並不想去。”

藍星在一旁說道:“納蘭小姐還請了蜀王妃。”

謝橋眸眼微眯:“人家納蘭姑娘爲你從邊城趕來,你也不能辜負她的一番心意,不是麼?”

秦驀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去?”

“自然。”謝橋極快的應允,之前她是不想去,所以特地將經書留在今日抄完,給長公主守靈一夜,明日定是沒有精神去赴宴,正好有託詞。

誰知這個男人!

耳邊一熱,秦驀貼着她的耳朵說道:“你不去,定會胡思亂想,你親眼看着,心裡便會放心許多。”突然,傳來他一陣嘆息:“我讓人將她送回邊城。”

“不必。”謝橋是不在意納蘭清羽,只是不想與不喜歡的人打交道,太累。

——

翌日,謝橋早早的與秦驀自公主廟回來,用完早膳,見時辰還早,打算休息片刻再去納蘭府。

謝橋長髮被頭巾包裹着,雪白的皮膚被熱水薰染出緋色,似冰雪中點落的胭脂,十分奪目。

秦驀側躺在牀榻上,漆黑的眸子幽邃的緊盯着她胸前那一抹盈白,水珠順着溝壑墜落,令人心生遐想。

喉間不由一緊,緩緩闔上眼睛。

謝橋身上裹着一塊自制的浴巾,拿着裘褲坐在牀榻邊穿上。

卻不知身後的秦驀,眸色深沉似海,薄脣緊抿,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順勢帶倒在素色錦被中,震得牀柱上的玉鉤叮噹作響。

他翻身壓在她的身上,手撐在她散開的青絲旁,俯身看着她,薄脣緊貼着她櫻紅的嘴角道:“橋橋,你這是在勾引我。”

謝橋習慣裹着浴巾出來穿衣裳,未料到會被他突然推倒,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倏然聽聞她說的這句話,恨不能將他推開弔打一頓。

如果,她推得動他的話。

秦驀細細的吻着她素淨清麗的臉,嘴角勾出一抹笑,聲音暗啞道:“我便生受了。”隨着他的話落,身上的浴巾被他抓起扔在牀下。垂頭重重吻上去,脣舌糾纏,霸道又強勢,宛如狂風暴雨般,幾乎令她窒息。

謝橋在他鬆開的一瞬,咬上他的下頷。

秦驀呼吸濃重地低喃道:“橋橋,這是你自找的。”不給謝橋喘氣的機會,強勢霸道,動作透着狠勁,將她往死裡折騰。

雲收雨歇後,謝橋身上的骨頭彷彿被一根根拆散,無力的躺在牀上。

看着穿好錦袍,神清氣爽的秦驀,謝橋心中不淡定了。

秦驀站在牀榻邊,傾身望着她紅如緋玉的臉龐,眉眼間透着絲絲媚態。粗礪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龐,“快午時了,不起來?”

謝橋將頭埋在被窩裡,嗓音透着慵懶:“不想起。”

秦驀將她從被窩裡挖出來,便見她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咕囔道:“你給我穿。”

秦驀一怔,他不會穿女裝。

“不想動。”

秦驀取來白芷備好的素色衣裙,坐在牀邊,扶着她靠在懷裡,替她將衣裳一件件穿好。

謝橋走路都打飄,被他打橫抱着放在馬車上。

他們到納蘭府的時候,蜀王與蜀王妃已經到了。桌子上的菜冷卻,被撤下去,重新換上菜色。

蜀王妃看着依偎在秦驀臂膀間走來的謝橋,眼裡閃過陰鷙,轉瞬即逝。

“羽兒可算將你們二位給盼了。”蜀王妃不陰不陽的說道,目光在謝橋紅潤的臉頰上掃過,心裡冷哼,白日宣淫,倒是個不檢點的,莫怪秦驀會娶她!

蜀王目光冰冷的掃過她,蜀王妃冷笑一聲,端正坐好。

納蘭清羽看着謝橋穿着立領衣裳,眸光微微閃動,含笑道:“羽兒還以爲哥哥、嫂嫂不賞臉,失約呢。”

“夫君答應的事情,向來不會食言。”謝橋扶着秦驀的手坐下,察覺到他們的視線若有似無的自她身上掃過,手在桌下暗中掐秦驀一把。

秦驀由着她發泄,拿着碗盛一碗海蔘湯,旁若無人地拿着勺子舀一勺,吹冷了,喂謝橋喝下去。

謝橋不好意思,可旁邊有個對秦驀虎視眈眈的人,乖順的由着他喂。

納蘭清羽烏黑清亮的眸子裡的光芒黯淡,當年他們一行幾人去冰湖抓魚,魚烤好之後,她手裡一片髒污,張開嘴要他喂,他說:“女人真麻煩,直接拿棍子叉着魚吃。”

她不樂意。

他眉宇間透着不耐,直接將棍子叉着的魚放在一旁的樹葉上,不再理會她。

她心中失望,只當他是這樣的脾性。

時過境遷,他竟喂別的女人進食,眉眼柔和,極有耐心的輕聲哄着謝橋吃下她不愛的八寶鴨。

嚼在嘴裡的飯菜,頓時索然無味。

秦驀喂謝橋吃飽後,端着茶水給她漱口,方纔端起碗用膳。

納蘭清羽嘴角扯出一絲淺笑,拿着公筷,夾起一塊水晶肘子,放在他的碗裡:“這是我特地請滿香樓的廚子做的,驀哥哥,你嚐嚐。”

謝橋看着油亮肥膩的水晶肘子擺在他的碗中間,嘴角流露出笑意。她記得有一回一起用膳,桌子上也有一盤子水晶肘子,擺在他的面前,他碰都不曾碰過。

“當年在邊城,你最喜歡吃洪姨燒的水晶肘子。”納蘭清羽又夾一塊魚肉放在他的碗裡,笑意柔和:“這是你最愛吃的……”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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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清羽話未說完,秦驀放下手裡的碗。“我吃完了,你們慢用,我們先走了。”

納蘭清羽臉上的血色盡褪,尖利的手指緊緊掐進掌心。“驀哥哥,不合你胃口麼?”

“羽兒,當年在邊關,飢一頓飽一頓,吃肉可以抗餓。”秦驀淡淡的說道。

納蘭清羽抿緊脣,所以,她今日準備他愛吃的菜色,反而是他最討厭的?

謝橋看着納蘭清羽搖搖欲墜的身形,不禁搖了搖頭,秦驀不喜歡吃肘子、魚肉,更不喜歡別人給他夾菜。而這兩樣加起來,足以令他倒進胃口。可他並未吃幾口飯,拿着自己的碗,盛一碗湯給他。

秦驀接過來湯,一口飲盡。

蜀王暗中觀察這一切,終於相信藍星說的那番話。

曾經那個視女人如無物的秦驀,已經將一個女人捧在手心裡疼寵。

他變了。

所以他賠禮道歉的法子行不通。

想到此,蜀王端起一杯酒水,朝謝橋遙遙敬一杯:“這就是外甥媳婦?三舅敬你一杯,過往不快之事,化干戈爲玉帛。”

謝橋心中冷笑一聲,臉真夠大,一句話就想揭過?

“我不飲酒。”謝橋歉疚的說道。

蜀王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笑道:“以茶代酒。”

謝橋爲難的說道:“飯後飲茶,影響消食。”隨即,看向秦驀:“夫君,你代我敬蜀王一杯。”

秦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就是不肯答應了!

蜀王臉上的笑意有些端不住,悻悻然的飲盡杯中酒。

蜀王妃譏誚的看着蜀王,優雅的拿着錦帕擦拭嘴角。

大廳裡的氣氛陷入僵滯。

納蘭清羽若有所思的看着蜀王討好謝橋,可謝橋卻並不買他的賬,心裡琢磨着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

蜀王妃打破屋子裡的沉寂,扶着額頭,一臉倦容的說道:“我頭有些疼,羽兒你帶我去廂房裡休息。”

納蘭清羽吩咐寒梅帶着蜀王妃去廂房裡。

謝橋見狀,微微笑道:“納蘭小姐若無事,我們便先告辭了。”

納蘭清羽點了點頭,隨即,突然說道:“我險些忘了。嫂嫂,你會醫術,蜀王妃身體不適,你去給她看看?”

謝橋眼底閃過一抹冷芒,看着納蘭清羽目光卻極爲溫和,應允道:“好,帶路。”

“有勞嫂嫂了,從側門出去,直接沿着長廊右轉第一間廂房。”納蘭清羽轉而對秦驀說道:“驀哥哥,爹爹有託我給你帶來一件物品,我放在書房裡,你隨我去拿?”

謝橋心中冷笑一聲,終於來了!

------題外話------

啊啊啊!今天出門不利,煙兒拖家帶口一起去孃家,寫了幾千字,吃完晚飯回家的時候,電腦落在男人的車裡,他去單位有點事,然後耽擱了幾個小時,又更新那麼晚了,哭瞎~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設下圈套

秦驀不爲所動,看向一旁的謝橋。她微不可見的點頭,秦驀囑咐道:“我等下去找你,別亂跑。”

“好。”謝橋應下,彈了彈裙襬,站起身,朝後院而去。

宅子並不大,後院天井四面有房屋,中間栽種着花草樹木,謝橋走在長廊之上,打量着後院。亭臺閣樓,假山水榭,映在蒼翠松柏之中,奇石異花點綴其間。

寒梅自廂房裡出來,見到謝橋站在長廊倚欄處,迎上來說道:“郡王妃,蜀王妃在廂房躺着,奴婢帶您去。”

謝橋撤回視線,隨着寒梅去廂房內。

屋子裡,擺設雅緻,蜀王妃和衣躺在拔步牀榻上,掛着項月白百蝶湖羅帳子,映襯得蜀王妃面色發白。

謝橋站在牀榻邊上,蜀王妃闔着眼,呼吸均勻,只眉宇間緊蹙,似在隱忍着額頭的疼痛。

彷彿察覺到有人在打量她,緩緩睜開眼,看着謝橋嘴角漾着一抹淺淡的笑意,目光審視,移開視線,聲音冷淡:“你來做什麼?”

暗地裡做的腌臢事,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何須假惺惺關心?

“蜀王妃身體不適,我應納蘭小姐的請求,給你診脈。”謝橋睨一眼垂目站在門口的寒梅,就着牀邊的繡墩坐下,不由蜀王妃拒絕的診脈,臉上突然凝重,暗中觀察她的蜀王妃,心口一跳,緊張的盯着謝橋。

她的頭疼症,不過是藉口罷了。

蜀王帶她來納蘭府,是爲了給謝橋道歉。

只是,她分明不想就此罷休,她就算被蜀王逼着道歉,最後也不過是自取其辱,倒不如迴避。

可謝橋這副神色,令她心中不安,害怕身子當真有病症。誰人不知她是神農谷傳人?

謝橋收回手,一言不發。

“我這是怎麼了?”蜀王妃按捺不住的問道。

謝橋詢問道:“王妃手腳冰涼?”

蜀王妃心頭一緊,撐着身子,看向謝橋:“我這幾年手腳冰涼,每到夏日裡,心悸吃不下、睡不好。”

謝橋點了點頭,“王妃休息罷。”起身打算離開。

蜀王妃焦急的說道:“我這是什麼病?”

“王妃回府後讓太醫給診脈開藥。”謝橋怕惹事,不從自己這裡開藥方拿藥給蜀王妃服用。

蜀王妃面色微微一變,如何不知謝橋爲何如此謹慎防備?

心中冷笑,也不再纏着她醫治。語氣稍顯尖酸道:“真不知驀兒怎會舍羽兒而娶你,除一身醫術,一無是處。”

謝橋含笑道:“說不定,郡王就是喜歡我的一無是處,王妃,你說是麼?”

蜀王妃冷聲道:“男人都愛美色,他只是許久不見羽兒。雖然娶了你,可莫要得意太早,以羽兒的姿色,定能挽回他的心。”

謝橋不禁失笑,秦驀不曾喜歡過納蘭清羽,談何挽回?

“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王妃,您說呢?”謝橋意味深長地說道。

蜀王妃抿緊嘴角,翻身背對着謝橋,不欲多說。

謝橋淡淡掃過蜀王妃,只見她並不再理會她,不禁挑了挑眉,難道是她多想了?

今日並非鴻門宴?

謝橋斂去心中的思緒,走出廂房,站在倚欄邊上的長椅等着秦驀。

卻不知,蜀王妃望着謝橋離開的身影,視線落在地上的一包藥粉上,眸光微微一閃,下牀將東西撿起來,放入袖中。

寒梅對謝橋說道:“郡王妃,奴婢帶您去找郡王。”

謝橋垂目盯着寒梅,只見她低垂着頭,態度恭敬,並無異色,點頭道:“帶路。”

寒梅帶着謝橋去往書房。

——

納蘭清羽帶着秦驀去書房,秦驀卻是沒有進去,站在書房外面等着她。

納蘭清羽站在門口,望着站在石階下的秦驀,目光微微黯淡,他這是避嫌了?

轉身去書房,拿着納蘭述叮囑她帶來的包袱,交給秦驀。

秦驀拿在手中,很輕。

“驀哥哥變了。”納蘭清羽在他轉身要走時,突然說道。

秦驀看她一眼,記憶中的她,只到他的腰間,扎着辮子,與秦玉一樣,喜歡跟在他的身後。納蘭將軍對他有恩,將她當作秦玉一般照拂,並未生出旁的心思。

回京之後,收到納蘭將軍議親的書信,心中詫異。

他對女人並不上心,總有一日會成親,會是他不認識的女人,納蘭清羽也一樣。

恩師最不放心的便是納蘭清羽,他會保她衣食無憂。

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在遇見謝橋之前的想法。

卻不知有一日,有一個人,令他想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疼寵。

所以,他拒絕納蘭將軍的提議,也慶幸當時並未答應,訂下親事。

如今再見,她已經到他肩膀的位置,稚嫩青澀的面容已經長開,宛如花盆裡的薔薇一般明豔照人。心中毫無波瀾,並沒有見到斜橋時的悸動。

“恩師託我給你尋門當戶對的親事,我不懂你們女人的心思,交給你嫂嫂,她替你相看。你有中意之人,與她說一聲。”秦驀語氣淡漠疏離,與她保持距離。

納蘭清羽手心緊攥,他這樣相信謝橋?將自己的親事由謝橋打點!

旋即,苦笑一聲,她中意他,難道與謝橋說了,她便會讓給自己?

可這些,她不能對他說!

他今日照料謝橋的情景,她看在眼中,他心裡除謝橋之外,怕是不容任何人。不可能會爲娶她爲將謝橋貶爲妾侍,她是將軍嫡女,更不會委身爲妾。

“嫂嫂相中後,驀哥哥覺得可行,我便嫁。”納蘭清羽露出一抹清甜的笑意,極爲信任的模樣。

“嗯。”秦驀應了一聲。

納蘭清羽臉上的笑容有一點牽強,咬緊脣瓣。半晌,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突然繞到他前面攔住他的去路:“驀哥哥,我問你一個問題。”

秦驀駐足,默然無語。

納蘭清羽鼓起勇氣:“驀哥哥,你未遇見她之前,會娶我麼?”

秦驀沉聲道:“羽兒,在我心中你與玉兒一樣。”

納蘭清羽臉上的血色盡失,面色蒼白。謝橋果真是瞭解他,說的話竟也是相同。

玉兒?

秦玉即將要去大慶和親。

可她知道,秦玉其實已經死了,南宮蕭帶出去的那位是假的!

秦玉落得慘死的下場,只因算計謝橋。

那麼他是否也在暗示她,招惹謝橋的後果,如秦玉一樣?

“我知道了。”納蘭清羽何嘗不知道,他未遇到動心之人,到成婚的年紀後,會應爹爹所求娶她,相敬如賓。而他娶謝橋,只是因爲心裡裝下的那個人,正好是她罷了。

就算她算計秦驀與謝橋離心離德,未必他便會娶她。

“等等。”納蘭清羽自袖中掏出她打的穗子,系在秦驀腰間的那塊玉佩上。

迴廊處,謝橋透過蔥蘢翠柏,望着站在天井裡的二人,從她這個角度,便是見到納蘭清羽投入他的懷中。

寒梅側頭看着停下腳步的謝橋,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只見她家小姐撞進郡王的懷中,手足無措。

“郡王妃……”寒梅想要解釋,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去前廳等他。”謝橋說罷,轉身去往前廳。

片刻,秦驀提着包袱過來。

謝橋視線自他身上快速掃一圈,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光禿禿的無一物。起身湊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沉水香涌入鼻息,嘴角的笑意蔓延至眼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謝橋目光透過他的肩膀,落在身後的納蘭清羽身上。

“奴婢告訴郡王,您在這裡等他。”寒梅盯着自己的腳尖回答。

納蘭清羽看着他們兩個親暱的模樣,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她見到謝橋與寒梅來了,不死心的做了小動作,可她依舊如此信任秦驀。

她輸了。

所以,她該放手了。

謝橋自然知道納蘭清羽的想法,的確,她的角度是看見他們二人相擁在一起。可是,人的眼睛有時候也會騙人,不一定看見什麼,便一定是真的。

納蘭清羽有蘭香,秦驀若當真抱了她,身上定會染着淡淡的蘭香。

“蜀王妃沒有大礙吧?”納蘭清羽詢問起蜀王妃,蜀王已經徑自離開。

“無礙。”謝橋回答道。

“走吧。”秦驀將包袱遞給謝橋,攔腰抱着她,被謝橋閃身躲開,紅着臉拍開他的手:“我自己走。”

秦驀不勉強,摟着她的腰肢,一同離開。

納蘭清羽望着他們相攜的背影宛如一對璧人,並不熱烈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發間,映着白色光暈,彷彿一夕間生出華髮,剎那間便是白首偕老。

緊緊攥着袖中的穗子,指骨發白。

納蘭清羽靜靜站了許久,方纔回過神來,吶吶地說道:“寒梅,驀哥哥他可有相近的人?”

寒梅想了想,吐出一個人名:“榮親王世子玉傾闌。”

納蘭清羽嘴角微微牽扯一個笑弧,嗓音低微:“榮親王……也算門當戶對,稟了驀哥哥,就他了。”隨即,轉身回書房,打算給納蘭述去一封書信。

寒梅一怔,未料到小姐對親事這般草率。

“小姐,您不考慮?老爺最心疼您,他只願您嫁給心愛之人,怎能隨意嫁人呢?”寒梅不理解,小姐傾慕郡王,早該讓老爺以恩情讓郡王相報,定會娶小姐爲妻。

“既然不是他,那麼嫁給誰都一樣。”納蘭清羽微微一笑,她做好妻子的本份,只是不能將自己的心收回給未來的夫婿。這世間,太多是盲婚啞嫁,她幸運太多,爹爹並不曾將她作爲換取利益的工具。所以,她不能夠讓爹爹替她操心。“榮親王世子貌比潘安,與他是友人,品性定不會太差。”

“小姐……”寒梅擔憂的追上去,納蘭清羽已經關上書房的門。心知她是心意已決,跺了跺腳,無奈跑去郡王府。

謝橋與秦驀方纔回到無字樓,便聽門僕來傳話,寒梅在門口求見。

“請她進來。”謝橋蹙眉,心裡有一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難道納蘭清羽請他們用膳,只是單純的感謝?

蜀王妃分明沒有頭疼病症,卻藉故回到廂房。納蘭清羽請她去醫治,只是巧合麼?

不可能!

謝橋搖了搖頭,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白芷端着一壺熱茶進來,放在桌子中間,替謝橋斟一杯熱茶。隨即,端起另外一隻杯子,特地用熱水燙一下,斟茶遞過去:“郡王,這是您愛喝的雨前龍井。”

謝橋聞言,擡頭看她一眼,垂首飲茶。

寒梅進來,跪在地上說道:“郡王、郡王妃,小姐她……她說她中意榮親王世子。”

“咳咳……”謝橋一口熱茶嗆進氣管裡,劇烈的咳嗽。

秦驀拍着後背:“小心點。”

謝橋看向寒梅:“納蘭小姐要嫁給榮親王世子?”再次確認的問道。

寒梅點頭。

謝橋放下茶杯,沉默不語。

秦驀眸子裡閃過暗芒,玉傾闌,這親事怕是成不了。

“他離京了。”謝橋語氣平靜,心裡卻是萬馬奔騰,她眼光倒是好,嫁不成秦驀,轉而想要嫁給師兄。

只是,師兄的親事,除非他自己點頭,否則無人能讓他點頭。

“不知何時回京,事情難辦。”謝橋心中想,即便玉傾闌在京城,誰都可以去給他說親,唯獨她不行。

秦驀自然也沒有這個臉逼迫玉傾闌娶納蘭清羽,也不可能害了他。納蘭清羽的心思,他明白,所以不能坑玉傾闌。

“褚明衍的信息給她送過去。”秦驀沉吟片刻,方纔吩咐藍星。

謝橋倏然看向秦驀:“他是蘭陽的未婚夫!”

秦驀語氣微涼:“不是了。”

謝橋呆怔的看着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已經不是了。”秦驀極有耐心的重複一遍。

“怎麼可能……”謝橋如何不明白蘭陽的心思,那日遇見之時,她臉色極其不好,可並未有與褚明衍退親的打算。

怎得,轉眼間,退親了!

秦驀沉聲道:“蘭陽自己退掉親事,就在前幾日。”

“她對褚明衍還有感情,或許,他們……”謝橋話未說完,便被秦驀一口截斷:“沒有可能。”

謝橋默然不語,心裡也明白,若是當真有可能,這麼多年,也該有結果了。

可是褚明衍,對蘭陽的態度仍舊未曾改變。

心中惆悵,良久,方纔吐出一口濁氣:“也好。”想要將一顆冰冷的石頭焐熱,談何容易?

這樣也好。

謝橋靠在椅背上,望着跪在地上的寒梅,示意藍星去那褚明衍的畫像與資料,一併讓她帶回去給納蘭清羽。

寒梅回去後,將東西遞給納蘭清羽。

納蘭清羽一怔,“淮陰侯世子?”

寒梅頷首:“郡王親自選的人。”

納蘭清羽打開畫像,畫卷裡的男子清雋秀美,手指輕輕撫摸着他的眉眼,竟從他的眉眼間依稀看出秦驀的影子。

翻開資料,當看見他是謝橋的表哥後,半晌不語。

“小姐……”寒梅見納蘭清羽反常,不安的喚一聲。

“過幾日再給他答覆。”她得再想想。

寒梅鬆一口氣,小姐並未昏頭。

——

翌日,謝橋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一片冰涼。

他還未回來。

“來人。”謝橋喚一聲。

白芷端着熱水進來,腳下一個踉蹌,盆裡的水盪出大半,潑灑在謝橋掛在屏風上的衣裙與地上,面色微微發白,連忙說道:“對不起,郡王妃,奴婢不是故意的。”

謝橋揉了揉眉心,擺手道:“不妨事。”

白芷放下銅盆,收拾乾淨後,服侍謝橋更衣。

謝橋看着腰間繫的腰帛反了,語氣冷淡:“白芷,你有心事?”

白芷眼中閃過一抹驚慌,猛然擡起頭,觸及謝橋波瀾不興,如兩口古井般深幽的眸子,心頭微微一顫。解釋道:“奴婢老子娘病了,大夫說活不過今年冬。奴婢……奴婢……”說着淚水滾落下來。

謝橋拆掉腰帛,自己繫好,漫不經心道:“爲何不尋我給她治病?”

“奴婢不敢,怕污您貴體。生死有命,老子娘她病許多年,這些年一直過得很痛苦,說不定,去了於她來說是解脫。”白芷淚眼婆娑。

謝橋冷淡地睨她一眼,不再言語。

白芷跪在地上,看着謝橋自己動手洗漱,隨即出去用膳,不禁舒一口氣。一抹後背,背後發涼,滲出一層冷汗。

端着水盆,退出屋子的時候,身後傳來謝橋清冷的聲音:“白芷,你與半夏是除了明秀之外,最信任的人。你有何難處,儘管與我說。”

白芷抓着銅盆邊沿的手微微收緊,點了點頭。想起謝橋看不見,回一句:“奴婢知道了。”

謝橋聽着白芷腳步聲漸遠,夾一塊脆筍放進嘴裡,索然無味:“半夏。”

守在門口的半夏進來,行禮道:“郡王妃,您喚奴婢有事?”

“白芷她老子娘病了?”謝橋若有所思,半夏與白芷是一個地兒的人,定然清楚。

半夏一愣,點頭道:“白芷爹就是給她娘治病,纔將她給賣了。病了好多年,不過聽說捱不過這個冬天。”

謝橋眉頭緊擰,良久,嘆道:“給她幾日假,讓她回去看望她娘。”

半夏一怔,狐疑道:“郡王妃,白芷不會回去。”

謝橋不解的看着她。

半夏解釋道:“白芷她善專營,她早我兩年賣出來,那時候她已經攢夠銀子贖身,回去之後,她哥哥要娶媳婦,家裡頭窮,她爹說白芷有能力賺銀子,將她再賣了,等她攢夠銀子贖身就可以回去嫁人。白芷跪在她爹面前一夜,她爹都沒有改變主意,她心裡早已恨上了,她哥哥摔斷腿來尋她要銀子,她都沒有去見。”

謝橋眸光微轉,詢問道:“她贖身的時候,花多少銀子?”

“十兩銀子。”

“這期間家裡有問她要銀子麼?”謝橋若有所思,兩年能夠攢十兩,她們如今是大丫頭,一個月月前有一兩。那時的白芷只有十一二歲,出入府邸只怕是小丫頭,五百錢,若是沒有開支,加上賞錢,十兩也要努力。

“要,她的月前有一半給她老子娘買藥。”半夏似乎想起一事道:“她的主子挺好的,贖身之後,給了她幾兩銀子做路費。”

“哦?”謝橋坐直身子,挑眉問道:“她以前的東家是誰?”

“她沒有說。”

謝橋點了點頭,示意半夏下去。“最近,你盯着她一點。”垂目撫弄着長長的指甲,眼底蓄滿冷意,以前的東家這麼好,白芷即將被賣,爲何不央着她爹將她賣到前東家?

收斂思緒,明秀拿着邀請帖進來。“郡王妃,淮陰侯夫人邀您過府一敘。”

謝橋接過燙金邊透着淡淡花香的邀請帖,嘴角帶笑,她正好要去淮陰侯府,淮陰侯夫人送來請帖:“未時去。”

明秀去回話。

片刻,明秀慌慌張張的進來,面色蒼白的說道:“郡王妃,不好了,納蘭小姐出事了!”

——

謝橋乘坐馬車去納蘭府的時候,秦驀已經到了。

納蘭清羽不準秦驀進去,屋門緊閉。

秦驀面色冷沉,見到匆匆而來的謝橋,面色微微緩和。

“她怎麼了?”謝橋看向緊閉的門扉,不禁皺眉:“沒有請大夫?”

“沒有。”秦驀示意藍星將門打開。

藍星用劍將門扉撬開。

謝橋進去,見到納蘭清羽的那一刻,倒抽一口冷氣。

她渾身佈滿紅疹,臉上被她的指甲劃破,流淌着鮮血。身着清涼,坐在美人榻上,雙眼發直的盯着銅鏡。

“怎麼回事?”謝橋過去要看納蘭清羽的情況,她激烈的反抗,不給人靠近,雙眼猩紅,指着門扉,尖聲叫道:“出去!給我滾出去!”

謝橋示意寒梅將納蘭清羽困住,她怕是見到這副模樣,受到刺激,難以接受後,拒絕人靠近:“遲了,只怕會留疤。”

寒梅一聽,立即上去抓住納蘭清羽揮舞的手。

謝橋診脈,拿着紗布沾染一點血,放在鼻端輕嗅,透着一股子腥臭味。

毒。

她身上的紅疹是毒引起,面上是紅色皰疹,裡面卻是在腐爛。幸而劑量輕,否則她這張臉便毀了!

“她吃了什麼?”謝橋詢問道。

寒梅搖頭:“從你們離開後,小姐滴水未進。”

“晌午與我們一同用膳,定不會是飲食出問題。”蜀王妃進來,見到納蘭清羽嚇得後退幾步。顫聲道:“誰這麼恨的心,這是要毀了羽兒!”目光凌厲的掃過她放衣裳的櫃子,有落在牀榻上,厲聲道:“你們去檢查衣裳與牀鋪,看這幾處可有被人動手腳!”

謝橋陡然看向蜀王妃,神色莫測。

蜀王妃難得的對謝橋露出一點笑意:“聽聞郡王妃醫術高絕,羽兒的毒難不倒你罷?”

“王妃怎知納蘭小姐中毒了?”謝橋意味不明的看着蜀王妃,捏着手裡寒光閃爍的銀針,嘴角的笑意透着森冷。

蜀王妃心中一滯,轉瞬回過神來,鎮定自若的說道:“你剛纔問羽兒吃了什麼,定是中毒了。”

謝橋冷笑一聲,並不揭穿她。

這時,有人從掀開牀褥,一股子粉塵飛揚,掉出一包藥粉。

“啊,眼睛,我的眼睛!”掀開牀褥的丫鬟捂着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大叫。

蜀王妃咬牙道:“這人當真是太狠毒,羽兒若是沾進眼睛裡,豈不是要失明!”

寒梅嚇得面色發白,顫聲說道:“小姐並未得罪誰,誰會害她?”

蜀王妃目光自謝橋身上掠過,諱莫如深道:“這可就說不準,羽兒心地善良,又美麗動人。說不定啊,是這張臉兒惹人嫉恨。”

寒梅一怔,便見蜀王妃拾起地上的藥包,蹙眉道:“郡王妃是神醫,即會救人的法子,害人的法子想必也精通。”看着進來的秦驀,嘆聲道:“都怪我嘴多,替羽兒招禍了!”

話說到這份上,寒梅瞬間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看向謝橋:“郡王妃,蜀王妃不過說說罷了,您怎得就這般心毒手狠,毀了小姐的臉?你這是要逼死她!”

“呀!這包藥粉的紙包,與郡王妃昨日掉的藥包一模一樣!”蜀王妃自袖中拿出一包藥粉,“昨日裡郡王妃掉在地上,我撿起來了,打算今日還給她,誰知羽兒出事我便趕過來,未曾想到……”說到後面,話音陡然一變,質問道:“郡王妃,你爲何要害羽兒?”

謝橋冷眼看着她們一唱一和,看着蜀王妃手中她昨日裡故意掉的藥粉,嘴角微微上揚。

她故意下個套,他們就往裡頭鑽。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妻

兩包藥粉並排放在桌子上,桑皮紙上纖維清晰可見。

蜀王妃請來的大夫,揹着藥箱進來,先給納蘭清羽請脈後,目光沉凝,挑起一指甲蓋的藥粉放在鼻端輕嗅,沉聲說道:“粉末是用幾種有毒的種子碾成粉末,裡面加了蠍子粉。沾到皮膚上,會灼熱,皮下潰爛,與納蘭小姐的症狀相同。”隨後,又指着蜀王妃撿到謝橋的那包藥粉,倒抽口氣,“這是斷腸散!”

蜀王妃變了臉色,只覺得拿過藥粉的手火辣辣的疼,生怕藥粉有漏出來,慌忙衝到木架上擺放着的一盆子水淨手。

謝橋勾脣道:“王妃拾到藥粉一直放在袖中麼?昨夜用完膳可有拿出來?這粉末包着不嚴實,你沒有放好,只怕會誤食。劑量小反應微小,等察覺出來的時候,已經……”

蜀王妃瞳孔一緊。

“穿腸爛肚。”謝橋紅脣輕啓,吐出令蜀王妃面色驟變的話。

蜀王妃捂着肚子,彷彿真的隱隱作疼,氣急敗壞地說道:“你住嘴,你這惡毒的女人!毒藥隨身放着,誰相信你會沒有害人的心思?”越害怕,便越覺得身上肚子裡痛得厲害,咬緊牙根,定是她受了謝橋的蠱惑,眼神看向一旁的大夫。

大夫點了點頭,解釋道:“這斷腸散濃度高,誤食一點點,都會發作。只是如郡王妃所言,時間早晚的區別。”

蜀王妃臉上一片慘白,指着謝橋,對秦驀說道:“郡王,你瞧瞧,她如此心毒手狠!我不過惱她不願給我醫治,便多嘴一句羽兒比她貌美,不過一日,羽兒的臉被毀了!除了她,還有誰?”

納蘭清羽雙手環膝,下巴抵在膝蓋上,聞言木訥的看謝橋一眼,眼淚豆大滴的滾落下來,並不像蜀王妃神色激動的指責。

更令人心疼,憐惜。

秦驀站在一旁,看一眼嘴角凝着一抹淡笑的謝橋,並不見慌亂之色,眼底閃過一絲笑痕,端坐在凳子上。

謝橋擡高眉梢,指着桌子上的桑皮紙,冷聲道:“王妃僅憑這個藥包紙便一口咬定是我下毒。”

“藥粉都是相同的桑皮紙,除了你與我來過這後院,不是你,是誰?”蜀王妃心口上下起伏,心裡恨得牙癢癢,她敢肯定,謝橋故意將斷腸散掉在地上,就是爲了謀害她!

卻沒有在自身上找過問題,她如果沒有不安好心,豈會掉入謝橋的坑裡?

謝橋細長白皙的手指指着斷腸散的藥包,手指輕輕挑開,點着一角道:“爲防招人陷害,我的藥包紙上都有特殊的標記。”

蜀王妃一怔,湊過來看,便見到桑皮紙上有一片暗色的楓葉。怔忡的呆愣在遠處,她怎麼會想到謝橋會如此多的心眼,普通包裝的紙張,也弄這麼多的花樣!

“你害人,自然不會留下把柄,藏在羽兒牀鋪下的藥粉,不會用自己常用的東西。”蜀王妃冷聲道。

謝橋微微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眸子裡一片冰封的冷意:“如王妃所言,我害人,爲何還要留一包藥粉藏在牀鋪下?灑在牀褥上,留下證據,豈不是多此一舉!”似想起什麼,眸光微微一轉,冷聲說道:“我倒覺得這是一出賊喊抓賊的戲碼。畢竟,除了我,還有王妃也在後院呢,也有嫌疑。”

“你休得胡說!”蜀王妃心中微微一顫,厲聲說道:“昨日裡我一直在廂房裡,如何去下毒?”

“你並無病痛,爲何藉故回後院?”謝橋毫不留情的戳穿,冷聲說道:“你故意刺激我,納蘭小姐比我有姿色,郡王會被她美色所惑,從我嘴中套話,作爲今日的證據!”轉而,看向寒梅道:“你方纔定是因爲這句話,爲懷疑我吧?納蘭小姐,已經請求嫁給榮親王世子,並不覬覦郡王,我爲何還要害她?”

寒梅點頭道:“正是如此。”

蜀王妃一手撐在桌子上,目光緊緊盯着謝橋,竟無從反駁她的話。

昨日她本就是裝的!

納蘭清羽知道謝橋是大夫,聽聞她不舒服,定會將人請進來,所以便有她進後院的證據。

卻沒有想到,正是如此,反倒使得她也沒有討到好!

“我只是頭痛而已,許是吹風的緣故。”蜀王妃辯解道。

“王妃乘坐馬車來納蘭府,如何吹風?”謝橋步步緊逼,咄咄逼人道:“昨日我進廂房,離開後院,寒梅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反而是王妃,獨自一人躺在廂房裡……姑且算你是吹風頭痛下不得牀榻,那時候你身旁的婢女呢?她又在何處?”

蜀王妃倏然一驚,她倒是忘記阿淺了!

那時候的確不在廂房裡,而那時候她也並未吩咐阿淺動手!

是拾到謝橋掉下來的藥粉後,突然計上心頭。

想到此,蜀王妃一愣,猛然醒過神來,她這是被謝橋誘導,走進她佈置的陷阱裡了!

寒梅猛然回想起來:“奴婢帶着郡王妃去後院的時候,並不見王妃身邊的丫鬟守在身邊。”

謝橋心中冷笑,阿淺那時候自然不會跟在蜀王妃的身邊。來納蘭府中的時候,想必便聽了蜀王妃的吩咐,盯着她罷?所以,她故意讓暗衛弄出響動,引走阿淺。

製造她不在場的證據,又有寒梅在場,揭發出來之後,便又多一條指向蜀王妃的有力證據!

阿淺面色蒼白的跪在地上,無措的解釋道:“王妃,奴婢那時候見到有一道人影去往納蘭小姐的屋子,並不做多想,跟過去了!”後來並未見到人,只以爲是幻覺,便沒有與蜀王妃說。

誰知,正是因爲疏漏,反而讓王妃被人揪住把柄,吃了敗仗!

蜀王妃氣得兩眼發黑,之前若是還不確定的話,如今卻是愈發篤定她跳進謝橋設的局中!

“阿淺不在,如何就能說是我?”蜀王妃努力的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看着謝橋的目光兇狠怨毒,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爲何?”謝橋眼底閃過一絲冷芒,踱步至她的面前。蜀王妃後退幾步,謝橋冷笑一聲,猛然拽住阿淺的手,舉起來。寬大的袖子滑落下去,手臂上密佈的紅疹,與納蘭清羽身上如出一轍!

阿淺驚慌的捂着手臂,掙扎着抽回手臂。

蜀王妃的臉色青紫交錯,手死死抓着桌沿,方纔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王妃,你可還有話要說?”謝橋目光冷冽,拿着錦帕擦拭抓着阿淺的手,勾脣笑道:“王妃倒是說了真話,你想要害納蘭小姐嫁禍我,所以故意說納蘭姑娘美貌動人激怒我之下說出難堪的話,讓你捏着把柄。”

只是,誰挖坑埋住誰就各看本事了!

蜀王妃一雙眸子幽邃如鬼火,陰森詭譎。

越聽謝橋的話,越心驚肉跳,她在算計謝橋的時候,她何嘗不是在算計自己呢?

納蘭清羽目光幽幽地看着蜀王妃,清泠泠的眸子裡,佈滿憎恨。

蜀王妃心頭一慌,咬緊牙根,怒斥着阿淺道:“賤蹄子!誰給你的膽子去害羽兒?”

阿淺四肢發冷,蜀王妃這是放棄她,推出去頂項。

她也不知道這藥如此霸道,不過沾染一點,即便她洗了幾遍,仍舊生出一大片紅疹。

“奴……奴婢……”阿淺不想死,想要開脫。

蜀王妃目光冰冷,緊盯着她,塗着蔻丹的尖利指甲,彷彿染血的利刃,攔腰掐斷繡帕上細細的蓮花莖幹。

阿淺渾身一顫,彷彿看見她的爹孃的脖子被蜀王妃拿捏在手中。

脣瓣幾乎給咬破,淚水順着灰白的面頰滾落,阿淺砰砰磕着頭:“饒命啊!王妃饒命!”

“你太令我失望,我念你老實本份,提拔你,將你帶回京城。不想你卻包藏禍心,謀害羽兒,挑撥我與她之間的關係,而且還誤會郡王妃!簡直該死!”蜀王妃痛心疾首的怒斥,隨即,看向納蘭清羽:“羽兒,這賤婢交給你處置!”

納蘭清羽一隻手捂着臉,看向一旁的秦驀,抿緊紅脣。良久,方纔說道:“王妃看着辦罷。”想讓她做個惡人?心中冷笑,沒有經由她的授命,一個奴婢哪來的那麼大的膽子!

她與謝橋之間的爭鬥與她無關,莫要將她牽扯進去。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拿自己作筏子對付謝橋!

蜀王妃臉一沉,納蘭清羽這是怨上她了!

也不想想,她這麼不留餘力的針對謝橋是爲了誰!

她不就能夠如願嫁給秦驀?

嫁給玉傾闌,心中嗤笑,她的小心思豈能瞞過她?

可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她不給交代,難以脫身,沉聲道:“拖下去,杖斃。”

阿淺雙目圓睜,眼裡透着絕望。想要不顧一切的喊冤,蜀王妃眼底濃重的威脅之意,到嘴的話吞嚥進去。她進京的時候,她一家人便被蜀王妃提拔,若是她違背蜀王妃的心意,只怕家人也不得善終!

阿淺被帶下去。

蜀王妃臉上堆着笑容,討好納蘭清羽:“你看這樣可解氣?”

納蘭清羽冷笑道:“王妃的心可安了?”

蜀王妃臉上的笑容僵滯,垂落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她這是何意?

暗指她在殺人滅口?

謝橋臉上的笑意漸深,不知蜀王怎得就娶這樣一個女人。明明想要藉助衆人的勢力,卻偏偏一個個都給得最狠了。

秦驀不是個傻的,便知道該如何做!

天家最是無情,兔死狗烹的下場,比比皆是。

協助這樣拎不清的人上位,便是將自己的命送到他們的手裡!

蜀王妃絕非是不容他的!

只怕,蜀王也並非表面那般和氣罷?

不過形勢所迫!

“蜀王妃,你肚子痛麼?”謝橋突然問道。

蜀王妃不悅的看向謝橋,卻覺得肚子發痛,猛然記起,她極有可能中下斷腸散,嚇得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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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是痛了,你得儘快解毒,否則,爛腸爛肚……”謝橋話音戛然而止。

越是如此,蜀王妃越往謝橋引導的那處去想,渾身發軟。

謝橋收回視線,對納蘭清羽道:“真相大白,納蘭小姐有什麼話要說?”

納蘭清羽不想欠謝橋人情,可這張臉不能毀了。

“嫂嫂,我的毒能治麼?”納蘭清羽語氣裡帶着顫意,她心裡害怕極了,只是事情沒有水落石出,她不能露怯,所以強忍着沒有吭聲插話。

“能。”謝橋寫下一個藥方,示意明秀去醫館取藥,調製好告訴納蘭清羽如何用。

納蘭清羽躺在榻上,謝橋用調製好的藥塗抹在她的臉上,只覺得一陣清涼,臉上的灼熱感被壓下去。

待洗去之後,看着臉上紅疹顏色淡去,不再那麼密集恐怖,提着的心落下一半:“會留疤麼?”

“不會。”謝橋慶幸道:“幸好你沒有抓破,否則,會有淡淡的印子。”

納蘭清羽面色微紅,低垂着頭,輕聲說道:“我怕毀容,難受難忍的時候,也不讓自己抓。”擡眼看向秦驀,方纔道:“驀哥哥,我不知蜀王妃心懷不軌。我初入京城,寄居在蜀王府,所以也請他們一道過來,哪裡知道……”

“嗯,日後長點心。”秦驀目光落在忙碌的謝橋身上,劍眉微蹙,不是她,謝橋如何會被蜀王妃陷害?只是納蘭清羽遭受的罪,他不便斥責:“你在京中出事,我不好與你父親交代。”說罷,一揮手,一個人出現在屋子裡,“今後藍魁留在你身邊。”

納蘭清羽想要拒絕,可秦驀根本就不是在與她商量,帶着謝橋徑自離開。

馬車上,謝橋睨他一眼:“派人保護她,還是監視?”

秦驀親暱的捏着她的鼻頭:“什麼都瞞不過你。”

謝橋摸了摸鼻子,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

明秀掀簾進來,跪坐在謝橋的腳邊,詢問道:“郡王妃,蜀王妃那個婢女應當知道是毒藥,爲何如此不小心,沾染到手上,不去請大夫?她不醫治,只怕會整條手臂都會爛掉。”

謝橋但笑不語,她早知蜀王妃會對她動手,可又摸不準蜀王妃會從哪一方面入手,便只好下個套,隨即安排人緊盯着蜀王妃與她身邊的人。自然也發現阿淺在作妖,暗衛弄出一點動靜,阿淺本就做賊心虛,定會手驚,慌亂間將藥粉塞在袖中,又記起這毒的霸道,藏在牀褥下,匆匆離去。

可她的手卻是沾上藥粉,想要去藥店,只怕蜀王妃不答應,她也不敢!

稍有不慎,便會露出端倪。

明秀似乎也想到了,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郡王妃,您當真在王妃身上下毒了?”

“嚇她的。”謝橋淡聲道。

越是詭計使得得心應手的人,越是怕死,也更加相信她是真的下手了!

暫時拿她沒有法子,折磨她還是手到擒來!

“蜀王爲何娶蜀王妃?”謝橋心中極爲疑惑,她若是沒有記錯,蜀王妃孃家並無權勢,只是一個衰敗世家的嫡次女。

“先帝屬意蜀王,又怕提前給他指婚權臣之女,於他不利。只是給他隨意指婚一個側妃,混淆視聽。正妃早已暗中訂下,只待他登基之後再封后,最後蜀王失勢,遠走封地,又斷了雙腿,明帝一道旨意將側妃扶正。”秦驀語氣淡薄,透着冷嘲。

蜀王當時意氣風發,暗中揣摩出先帝心思之人,爭相將嫡女嫁給他。樹倒猢猻散,他失勢之後,都去捧明帝!

那時候的蜀王,雄心壯志,經歷變故,性情大變,光明磊落之人,也與小人自成一類!

謝橋恍然大悟,原來是先帝爲他打算,卻不想,坑了蜀王。

這蜀王也着實太過倒黴。

拉攏秦驀與他爲伍,卻也毀在拖他後腿的蜀王妃手上。

明帝倒有幾分見識,將她扶正。

“我要去淮陰侯府一趟,不回府了。”謝橋記起陳氏的相邀。

“陪我用膳後再去。”秦驀吩咐車伕去酒樓。

——

用完膳後,謝橋帶着明秀去往淮陰侯府。

淮陰侯府,白牆黑瓦,漆黑的厚重大門,楠木金絲牌匾上,鐫刻着龍飛鳳舞的四個金色大字‘淮陰侯府’,鐫刻着莊重與輝煌。

婢女領着謝橋入內,亭臺閣樓,樹木山石,不同於外面的肅穆,幽雅不俗。

淮陰侯夫人坐在堂屋中,謝橋在她右手邊坐下,丫鬟捧上熱茶。

謝橋接過,臉上笑容淺淡:“本該晚輩上門拜訪,不想瑣事纏身,耽誤到今日。”

淮陰侯夫人臉上的笑意斂盡,眉目間染着淡淡的清愁,嘆聲道:“你是個命苦的孩子,大喜的日子,出這樣的事情。舅母也該上門去探訪,可又怕叨擾你,惹人閒話,便等到今日邀你過府來說會子話。”言語間,透着疼惜。

謝橋笑了笑,並沒有接話,提及褚明衍與蘭陽之間的親事。

“舅母也有煩心事,表哥他與蘭陽郡主的婚事拖許久,卻不想解除婚約了。”謝橋語氣帶着可惜。

淮陰侯夫人臉上的笑容透着森冷之意,“幸好她退親,否則,便是結仇了!”雖然,早已是仇人!

謝橋聽出淮陰侯夫人言辭間的恨意與厭惡。

心裡轉念一想,淮陰侯府與鎮國公府是姻親,榮親王所做的事情,的確是令人生厭。

只是,蘭陽到底是無辜,牽扯到上一輩的恩怨裡。

可被遷怒,也是人之常情。

設身處地的想,她也無法接受嫁給仇人之子。

只能感嘆命運。

“舅母今日喚你來,是讓你看一看,哪家貴女合適。”淮陰侯夫人拿出幾幅畫卷,都是世家貴女。

謝橋心領神會,她這是給褚明衍選妻。

只是,爲何要選她相看?

倏然,謝橋心裡明白過來。想必,秦驀打算將納蘭清羽說給褚明衍,而陳氏她怕是聽到風聲。

果真,畫像中,有納蘭清羽。

謝橋緊了緊手心,陳氏在顧全她的臉面,若是她選了旁人,並未遂了秦驀的心意,怕會鬧得夫妻間失和。

雖然是陳氏多想了,但是這份心意,她心領了。

“舅母替表哥選妻,自然要選圓融的女子,也要表哥知心知意。”謝橋神色認真,語氣真摯:“夫妻和睦,性情相投,最重要!”

陳氏從謝橋的臉上看不出半點違心虛假,心中微微一鬆,她是得知秦驀想要將納蘭清羽嫁給褚明衍,納蘭清羽的身世不錯,只是這女子她暗中相看過她的處事,並不適合褚明衍。可非要選她,也是可以。

但是,謝橋的這一番,聽着人心裡十分舒服熨貼,值得讓人愛護她。

“你覺得納蘭小姐如何?”陳氏選出納蘭清羽的畫像。

謝橋中肯的點評道:“她的人,不適合表哥。她的身世,倒是有利。”

陳氏臉上的笑意蔓延至眼底,笑道:“以你之意,並非合適的人選?”

謝橋點頭,她心裡覺得蘭陽十分合適。

可這話,卻是萬萬說不得。

陳氏示意楊嬤嬤將畫像放在謝橋手邊的小几上,每幅畫上面都有身世簡介。

謝橋自其中挑選出太傅之女陸貞兒,放在陳氏的面前。

陳氏看後,連說幾聲好,她心中也是中意陸貞兒,可她想聽聽謝橋是如何看待。

“太傅是帝師,備受皇上恩寵,可卻無實權,令人放心。但是太傅有兩女一子,一子娶妻錦衣衛指揮使之女,皇上心腹武將,且有實權。一女嫁給清河崔氏,百年世家,底蘊深厚。”最後四個字,咬音極重,陳氏聽出弦外之音,便又聽謝橋道:“她幾乎足不出戶,善女紅,家中上下都是她在打點,並無齷蹉腌臢之事發生。”

這一點,顯出陸貞兒的手段與賢惠。

陳氏不由得陷入沉思,她想過的謝橋都說到了,她沒有細想的,謝橋也點出來。捧着一杯熱茶,淺啜一口道:“崔家施善積德,朝中不臣曾受過他的恩惠。而且,他家三兒子……”說到這裡,陳氏停頓下來,不再言說。

謝橋卻是在秦驀的書房裡見過有關崔氏的事,三老爺便是太傅嫡長女的夫婿,販賣軍械。

突然間,謝橋品出一絲不同尋常來。

陳氏給褚明衍挑選的女子,都是身世背景不俗的人。

她的嫡次女褚明珠要嫁給太子,打算輔助太子麼?

“舅母,您爲何將表妹嫁給太子?”謝橋終於問出來,卻看見側門處盪出一抹碧色衣裙,一閃而逝。

褚明珠?

陳氏避重就輕道:“皇命難爲。”

謝橋眸光一閃,她這是不想答,也便不再問。

陳氏撿着無關緊要的事問過謝橋,便遣人送她回去。

謝橋站在門口,朝一旁望去,只見一道倩麗的身影,提着裙襬匆匆朝後院跑去。大約跑得太急,腳上的繡花鞋被踢出老遠,似乎愣了一下,身形一頓,單腳跳着趿着鞋子離開。

這一幕,刻進謝橋的腦海中。回頭望着緊閉的大門,心中微微嘆息。

步下石階,擡眼便見到手裡執着扇子,一身酒氣的褚明衍。

一雙秋水般的桃花眼,瀲灩生波的看向謝橋,許是飲了酒,他的眸子比起平日裡更爲清亮,透着訝異。

“表妹來府中做客?不用晚膳再回去?”褚明衍展開扇子,臉上帶笑的看着謝橋。

謝橋自然覺察到他的淡漠疏離,微微勾起嘴角道:“慶賀表哥得償所願。”

褚明衍搖着扇子的手一頓,微微眯着眼眸,臉上笑意不變,映着眸子裡的熠熠光彩流露出一絲風流:“我記得,並未得罪表妹吧?”

“表哥,這裡苦麼?”謝橋突然指着他的心口,微微笑道:“借酒澆愁愁更愁,未必就幾口黃湯下肚,心裡頭就痛快。”

不待褚明衍答話,謝橋避開他離開。

褚明衍垂着頭,站在臺階上良久。斜陽將他的影子倒影在地上,長長的影子,孤單寂寥。

側頭望着謝橋步上馬車,眸子裡似覆上一層薄紗,窺不透他眸子裡的情緒。嘴角勾勒出一絲玩味的笑,‘啪’地合上扇子,大步進步。

謝橋放下簾子,心中惆悵,她多嘴說這幾句又有什麼用?每個人都有自己堅守的原則與立場,他們即便相互喜歡,但是卻跨不過仇恨。

即使成親,也終歸會是一對怨偶。

只希望,蘭陽能夠早日看開。

回到郡王府,半夏迎來道:“郡王妃,蘭陽郡主在花廳裡等您。”

謝橋挑眉,朝花廳而去。

蘭陽依舊是一襲火紅如荼的紗裙,映照着她白皙的面色宛如雲蒸霞蔚,並不是她所想的鬱郁之色,反而很輕鬆。

謝橋含笑走過去,在她的對面坐下,伸手替她斟一杯茶水:“你今日怎得有空來了?”

“怎麼,不能來看你?”蘭陽嘴角微揚,端着茶杯放在鼻端輕嗅,一股子淡雅清香撲鼻,牛嚼牡丹般一口飲盡:“我給你報喜來着,快點想給我什麼東西添妝,一般的我可看不上眼。”

‘啪’地一聲,將大紅的請帖摔在桌子上。

“恭喜我,我要成親了。”蘭陽擱下茶杯,臉上清淺的笑意,完全看不出她解除婚約,放棄心中所愛的傷懷。

可她越是如此,謝橋卻越是擔心。

她是心空了。

所以無所謂。

拿起桌子上的請帖,打開看見裡面映着的名字,手指微微一頓,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

柳自清。

她的未婚夫。

“想好了?”謝橋不安的詢問道。

蘭陽看傻子一樣看着謝橋,拿過請帖道:“我沒有想好,名字寫不上來。我年紀這麼大了,父王發話,不養老姑娘,我再不嫁人,只怕要連容身之處都沒有。再說,這男人他嘴拙了點,卻深得我心,免得呱噪,吵得心煩。”

謝橋默然無語。

屋子裡的氣氛陡然沉悶,蘭陽白皙的手腕搖動,請帖扇出一絲清涼的風,心口的沉悶之氣,似乎得到紓解。

良久,蘭陽突然低聲問道:“你今日去淮陰侯府,碰見他了麼?”

謝橋嘴角微微扯着嘴角,垂目盯着杯中的茶葉,緩緩的沉在杯底,微微一動,又飄動起來。宛如人心,不碰不動,一觸碰便又生出浮想。

“嗯。”謝橋不想回答,可又不想騙她,直言道:“遇見了。”

蘭陽想問他還好麼?

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賤!

她解除婚約,褚明衍求之不得,自然會好得不得了。可想到她聽見的風聲,還是忍不住問道:“聽說,淮陰侯夫人在給他相看。”

謝橋輕嘆一聲:“蘭陽,何必呢?”知道了,你又能如何?

既然決定要放下,便不要再觸碰有關於他的一切!

他好與壞,都不再與你有關!

蘭陽眼圈驀然一紅,固執的看着謝橋:“你還沒有回答我。”

謝橋見她如此,心中不忍說重話,到底也是可憐人。

“太傅嫡次女,陸貞兒。”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宜有孕

蘭陽神色恍惚的回到榮親王府。

她知道,褚明衍對她沒有任何的感情,他們之間已經走進死衚衕。

他不會提親事,也不會退親,彷彿置身事外,隔岸觀火。

一切都由她決定。

她主動提及親事,他或許會迫於種種原因而娶她,但是永遠卑微的活在他的生活裡,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曾也任性的想拖累他一輩子!

但是,她不能。

她的母妃也不會允許!

痛哭一夜後,她退掉親事,將所有的過往塵封,此後再無其他的事物令她再心生波瀾。

可,當聽到他要與別的女子即將要成親之時,彷彿被鋒利的刀子狠狠插進心臟,撕心裂肺地痛楚瞬間蔓延開來。

她以爲真的可以做到放下他。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郡主,王妃請您去榮禧院。”徐嬤嬤攔住蘭陽的路,恭敬的說道。

蘭陽眉頭略微一皺,嘴角一抿,透着不耐:“有說什麼事?”

徐嬤嬤垂目道:“老奴不知。”她心裡清楚,自從王妃暗自替郡主做主變更婚事,將她嫁給丞相傻兒子的時候,兩個人本就不親近的關係,更加冷淡疏離,“王妃想必有重要的事與郡主說。”

蘭陽嘴角透着自嘲,重要的話?

榮親王妃眼睛裡,自己並不是她的女兒,而是換取利益的工具罷了!

心中雖是這般想,仍舊跟着徐嬤嬤去榮禧院。

婢女舉着托盤跪在地上,榮親王妃倚坐在貴妃椅子裡,挑揀着托盤裡的珠釵,並沒有瞧得上眼的,興味索然,挑剔的說道:“珍寶閣怎得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擡眼見到蘭陽過來,冷淡的說道:“珍寶閣送東西過來,你看看,有沒有瞧得上眼的。”

蘭陽淡掃一眼,坐在椅子上,隨手拿起小几上做一半的鞋子,嘲諷道:“母妃給父王做鞋子呢?真難得。”

榮王妃眸光微微閃動,眼角餘光睨向一旁的徐嬤嬤。

徐嬤嬤上前,訕訕地說道:“郡主,這是老奴給家裡那口子做的,一時忘記收起來。”

蘭陽不過隨口一問,並不曾放在心上。“找我來有事?”

“我是你母妃,沒事不能找你?”榮親王妃不悅的沉着臉,輕哼一聲:“你去找容華了?”

蘭陽撥弄着手裡珠釵上垂落的銀絲,並未回答榮親王妃。

榮親王妃似乎也不想要她回答,似笑非笑的說道:“去問褚明衍?”

蘭陽目光一冷,‘啪’地扔下手裡的珠釵。

“你發什麼瘋?”榮親王妃利眼看着地上碎裂的珠子,隱有薄怒:“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女兒?褚明衍看不上你,一個勁往他身上湊,丟不丟臉?你這樣的身份,何愁嫁不出去!”提起這件事,榮親王妃心中來氣,好不容易退掉褚明衍的親事,她竟挑選一個翰林院編撰。

蘭陽站起身,往外走。

榮親王妃冷笑道:“交朋友得擦亮眼睛,你把別人當朋友,別人未必將你放在心上。”

蘭陽腳步一頓,便又聽到她的聲音自身後緩緩傳來:“你可知,容華去淮陰侯府做什麼?”

蘭陽冷眼看向榮親王妃:“你又想做什麼?”

榮親王妃聲音陡然尖銳:“我想做什麼?你不想認我這母妃,你是我身上掉下去的一塊肉,不能不管你!”端起一杯冷卻的茶水飲下去,壓一壓心頭的怒火,“她去給褚明衍選妻,挑的是太傅嫡次女陸貞兒。”

蘭陽面色驟變,指甲掐進掌心。

“她真的當你是朋友,這樣大的事情,爲何不與你說?陳氏對她的熱情勁兒,她但凡幫你提上兩句,還怕褚明衍不能改變主意?”榮親王妃對着光照擺弄着蔻丹指甲,陰着臉看向她:“你說呢?”

蘭陽緊緊捏緊拳頭,冷聲說道:“這就是你要說的?容華已經告訴我了。”走到門口,蘭陽轉身說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啪——”

榮親王妃拂手將桌子上的托盤掃落在地上,簪子釵環散落一地。

“王妃,小心氣壞身子,郡主她還未做母親,理解不了您。待她成親之後,自會理解您的。”徐嬤嬤一邊收拾地上的東西,一邊安慰榮親王妃。

榮親王妃雙手揉着額角,“她理解還能與我頂着幹?”心裡不由得嘆道謝橋好手段,蘭陽這樣脾性的人,都被她給收服。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蘭陽依舊對她深信不疑!

徐嬤嬤想了想,到嘴的話,終究沒有再說出口。

——

蘭陽回到屋子裡,仰倒在牀上,盯着煙霞色帳頂,微微出神。

碧蓮從外匆匆回來,將從榮禧院裡套來的話,告訴蘭陽:“郡主,王妃並沒有放棄,想要您嫁給丞相之子。王爺答應世子,讓您嫁給自己挑選的人,王妃瞧不上柳公子,不肯罷休,該怎麼辦?”心裡止不住的擔憂,世子又不在京城,到時候王妃不肯認這親事,讓郡主嫁給一個傻子麼?

“父王不會同意。”蘭陽心裡並不怎麼擔心。

碧蓮面色大變:“郡主,王爺有所鬆動。”

柳家只算作書香門第,朝中並無多大建樹,柳公子自己也是六品小官罷了。

眼高於頂的王妃,如何看得上?

蘭陽不禁變了臉色,再也坐不住,去找榮親王。

榮親王正在練字,見到蘭陽過來,眉眼都不擡一下:“有什麼事?”

蘭陽站在榮親王對面,拿開鎮尺,微風自窗外吹來,宣紙捲起邊,字畫瞬間沾染濃墨。

榮親王看着寫一下午的字畫,這樣給毀了,薄怒道:“你這是做什麼?你母妃給你氣受了?”

“父王允諾哥哥的話,可還記得?”蘭陽緩緩地說道:“您若不記得,我便提醒一遍。”

榮親王靜靜的盯着她半晌,放下手中的管束,知道蘭陽是聽到風聲,“你安心待嫁,訂下的親事不會變。”

蘭陽冷笑一聲,他們眼中除了利益,沒有血脈親情!平時不管他們有什麼籌謀,只要主意不打在她的頭上來!

之前是因爲她自小與褚明衍訂親,所以她安安穩穩的過了好些年清靜的日子。

隨着她的親事擱淺,本就不滿這樁親事的榮親王妃坐不住了!

“父王也看好丞相家的公子?”蘭陽開門見山。

榮親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蘭陽又道:“目光短淺,難怪這麼些年,只是空有頭銜!這親王之位,如同虛設!”

榮親王的臉色極爲難看。

“說句不中聽的話,丞相即將年逾五十,與仕途之上再無進益。蘇公子的情況你十分清楚,待丞相作古,如何撐得起門戶?”蘭陽頓了頓,繼續說道:“柳自清不同,家世不出色,可他卻是前途無量,假以時日,未必不會位極人臣。相信……父王不會這點識人的眼光也無?”

榮親王陷入沉思,良久,方纔問道:“爲何是他?”

蘭陽一怔,被榮親王問住了,她也不知道爲何是柳自清,只是不想隨意嫁給他們安排的人選,被作爲維繫利益的紐帶,正好柳自清提了,她便應了。

榮親王冷淡的看一眼蘭陽,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了,你出去。”

蘭陽轉身離開,吩咐碧蓮:“給我收拾東西,備一輛馬車。”

碧蓮一愣:“郡主,您要去哪裡?”

“郡王府。”蘭陽不想住在榮親王府,她與褚明衍的婚期早已過去了,嫁妝都是準備好的,無須再繡嫁妝。柳自清的衣裳,她拿了尺寸給繡娘。等婚期到的時候,她再回去出嫁。

謝橋站在角門,看着碧荷指使着下人不斷往府裡搬的東西,望着坐在樹下納涼的蘭陽:“你真的打算住下?”

“不歡迎?”蘭陽臉上的笑容映着餘暉燦爛而絢麗,手裡搖着扇子,扇去暑氣:“不歡迎我也住下了,誰讓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隨你住多久。”蘭陽一副賴着她的模樣,令謝橋眼底蘊含着濃濃地笑意,打趣道:“你當真不是爲了柳公子來的?”

蘭陽怔愣住。

“柳公子現在在郡王府。”謝橋覺得二人倒是有緣,前後腳過來。

“不早說。”蘭陽扔下手裡的扇子,駕輕就熟的朝秦驀書房而去。

謝橋跟着走過,只見柳自清站在月亮門,清冷的面容俊美秀逸,身子頎長,靜靜地望着向他走去的蘭陽。

林蔭兩旁的紫薇花,落花繽紛。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強烈的色彩對比,宛如一副濃墨重彩的畫卷。

“郡王妃。”半夏低聲喚道:“您還不曾安排郡主在哪間屋子住下。”

“木槿居。”

半夏立即帶着人去往木槿居。

謝橋收回視線,轉身去往無字樓,推開門,如血殘陽輝映滿室。

WWW● ттκan● ¢O 啪嗒——

寂靜的室內傳出東西碰到在地的聲音。

“誰!”謝橋目光銳利的看向室內,屏風處倒映出一道纖細的身影,被定住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細看下,黑色影子微微顫動。

謝橋瞥見一抹湖綠色的裙襬,眼中的厲色隱去,提腳緩緩走進內室。

只見白芷面色驚惶的繞出屏風,手中捧着粉彩瓷瓶,瓶口缺一道口子。“郡……郡王妃,奴婢打掃時,不小心碰着了。”

謝橋目光落在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眸子無波無瀾,面色平靜:“不過一個瓶子罷了,瞧你嚇的。”捻着帕子的手,朝她額頭伸去。

白芷渾身顫慄,驚得朝後退一大步。

謝橋眉頭微擰,收回手道:“白芷,你怎麼了?最近心神不寧,有何難處與我說。”

白芷臉上的表情僵硬,謝橋的聲音越柔和、關切,她心裡頭便越慌,脣被她咬破滲出絲絲鮮血。垂着頭,盯着鞋尖,似鼓起莫大的勇氣,哭訴道:“郡王妃,奴婢對不住您!蜀王妃她收買奴婢,奴婢一時糊塗心動了,差點害了您!”說罷,拿出一袋銀子與藥包,放在桌子上道:“藥包蜀王妃吩咐奴婢放在您的藥房裡,銀子是可的許的好處。”

謝橋目光微微一動,目光落在桑皮紙包着的藥粉,微微笑道:“爲何又醒悟了?”

白芷撲通跪在地上:“郡王妃待奴婢極好,只是奴婢肖想郡王,即便郡王看不上奴婢,擡姨娘後,便能夠衣食無憂。您並不打算讓我們做陪嫁,心裡一時想左了,險些被人利用。奴婢聽信蜀王妃的話,害了您,我們做奴婢的也討不得好。”

謝橋頗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置之死地而後生?

倒是聰明伶俐,怕是蜀王妃事蹟敗落,她有所警覺,所以就先招供,道出她的無奈。

這藥到底有沒有放,蜀王妃並未讓人搜查,她也就不得而知。

只是,白芷此人,到底是不能再留了。

白芷被謝橋那輕飄飄的一眼,看得頭皮發緊,不敢有任何的退怯,擡起頭直視謝橋,掌心卻是一片溼濡。

她的確鬼迷心竅了!

險些被蜀王妃蠱惑去!

郡王府裡的女主人失勢,又哪裡還輪得到她的出頭?

“白芷,你爲我去做一件事。”謝橋幽幽地說道:“蜀王妃她中斷腸散,我配好解藥,你給她送去。”袖中拿出一瓶藥,放在桌子上。

白芷心尖兒微微顫動,還是去了。

半夏安置好蘭陽帶來的人,過來回稟,正好與白芷擦肩而過,不禁多看白芷幾眼,她身上單薄的夏衫已經被汗水給浸溼,臉上蒼白近乎透明。

“郡王妃,白芷她舉止反常,在您的牀褥下塞了東西,後來又拿出來,藏進自己的屋子裡。半夜裡去過一趟藥房,不知道找什麼藥吃了。”半夏將白芷的一舉一動道出。

謝橋眉頭緊擰,掀開牀褥,空無一物:“其他地方都找了?”

半夏點頭。

謝橋覺得白芷不可能什麼都沒有做,只怕放在牀褥裡又拿出來,故意做戲給半夏看,迷惑住她,爲今日請罪之事做鋪墊!

藥方——

謝橋快步去藥房,藥房裡東西排列有序,並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每瓶成藥上,都有標記藥效、用途。

手指撫弄過一排小藥瓶,突然一頓,少一瓶治療風寒的藥。

“她染風寒了?”謝橋突然問道。

“夜裡聽她咳嗽過幾聲。”半夏緊張的詢問道:“郡王妃,白芷她在藥房動手腳了?”

謝橋搖頭,心裡隱隱透着不安:“你先出去,我再看看。”

藥理半夏並不懂,她弄不清楚,只得自己一一檢查盤點。

半夏退出去,尋來懂藥理的明秀過來幫忙。

明秀得知來龍去脈,憤懣道:“郡王妃,白芷她就是白眼狼,枉費您對她那樣好!居然還敢肖想郡王!爲此反過來陷害您,其心可誅!”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與姿色,如何夠資格做姨娘?

真敢想!

謝橋面色嚴肅,仔細檢查,不曾有遺漏。

待到傍晚,謝橋方纔盤查完,並沒有異樣,本該舒一口氣,可心裡那道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被她忽略。

“郡王妃,該用膳了。”藥房外,傳來半夏的聲音。

謝橋與明秀一同走出藥房,回到堂屋裡,並不見白芷的身影。嘴角微抿,冷聲道:“沒有回來?”

半夏搖了搖頭。

謝橋不再多問。

明秀自多寶閣上,取下一個藥匣子,拿出小瓷瓶,遞給謝橋道:“郡王妃,您的小日子快到了,先服藥再用膳。”

謝橋‘嗯’了一聲,鎮國公府落水後,寒氣入體,她小日子頭一天腹痛,得事先服藥,方纔能夠緩和。

倒出幾粒藥丸放在掌心,謝橋仰頭要服下去。忽而,藥味不對,手猛然一頓。

電光火石間,突然記起什麼,目光落在碰一道口子的粉彩瓷瓶上。

“你在吃什麼?身子不適?”秦驀聽聞謝橋藥房被人動手腳,在盤查,怕累着她帶着林太醫過來幫忙。

林太醫望着桌子上的瓷瓶,拿起來放在鼻端一聞,臉色微變。

秦驀覺察不對,便聽林太醫說道:“長公主離世不久,還未下葬,是不適宜有身孕。”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說的,我都信。

林太醫話落,屋子裡靜寂得落針可聞。

秦驀臉色倏然冷沉。

不適宜有孕?

什麼叫不適宜?

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手中的藥瓶,這一刻,他覺得做錯了什麼。

將林太醫請來,是一個錯誤!

他想要裝作不懂林太醫話中的意思,可卻無比的清楚,謝橋暫時不想要孩子!

謝橋不但聽懂林太醫的話,也知道手裡是什麼藥。眼裡一片冷意,透着駭人的氣息。

林太醫悄然放下藥瓶,看看謝橋,又望望秦驀,覺得他應當說了不該說的話,強大壓迫力下,恨不得當作隱形人。

“你出去。”秦驀啞聲道。

林太醫灰溜溜的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秦驀、謝橋,還有一旁遞水的明秀。

明秀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道:“郡王,您別誤會郡王妃,她吃的不是林太醫……”

秦驀打斷明秀的話,“出去。”

“郡王……”

“滾!”秦驀面色鐵青,手背青筋凸起。

明秀嚇得噤聲,不敢再開口,憂心的看一眼謝橋,得到她的示意,轉身出去。

嘭——

門扉合上,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藥丸緊緊攥在謝橋的手中,掌心的溫度化去,溼溼黏黏的粘在手心。擡眼望向秦驀,清冷的臉上並無半點波瀾。

秦驀深邃幽黯的眸子,極爲複雜的盯着她。

想要問她,可又怕得到他不敢觸碰的答案。

不願意生下他的孩子,足以說明,她心中無他。

可,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容不得揭去。

極有可能,她是遭人陷害。

面對謝橋,他突然間,失去自信。

良久,秦驀道:“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謝橋心中苦笑一聲,這一切人爲的巧合,令她猝不及防。

白芷,她的心機,藏得如此深。

聲東擊西!

將她的視線轉向藥房,殊不知,竟是拿她的藥動手腳!

她該想到的!

可是她是醫者,精通藥理,白芷定不會下藥害她。

誰知,她只是離間罷了!

想錯方向,便錯得離譜,中她算計!

“沒有。”謝橋喉嚨發緊,清冷如皎月的眸子凝視着秦驀,看着他隱忍的面容,屏住呼吸道:“我說沒有,你信麼?”

秦驀緩緩鬆開捏住的拳頭,冷峻僵硬的面部肌肉鬆懈,神情輕鬆,眼神難得柔和:“你說什麼,我都信。”

謝橋扯開嘴角,綻出一抹淺笑:“謝謝。”

謝謝你,毫無保留的信任的我。

秦驀握着她地手,攤開她的手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手心化開的藥丸,走到木架旁的水盆裡淨手。

“身子不好?”秦驀粗礪的手指拂去掌心藥泥,一陣酥癢令她的手微微瑟縮。握着她地手,力氣愈發大幾分。

謝橋見她那隻細弱無骨的手,被他的大掌握在手中,宛如珍寶一般,根根細細擦拭乾淨。

“嗯。”謝橋含糊的應一聲。

秦驀目光專注的看着她,“哪裡不舒服?”語氣平緩,帶着濃濃地關切,可這副架勢卻不容她糊弄過去。

她目光閃動,避開秦驀的眼睛,別開頭,這種事情,她怎麼好與他說?

即使兩人之間親密關係,可終究是抹不開臉。

秦驀並未得到她的回答,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見她白皙的面頰似三月桃花,白裡透紅,嬌豔明媚,心中疑惑更甚。

“究竟如何了?”

謝橋抽出手,將他推開,聲音低微,幾不可聞,“這幾日你睡其他地方,我不方便。”

秦驀目光一暗,她垂着頭,一頭柔順的青絲垂落在胸前,露出瑩白如上好白玉的耳廓,此刻紅得滴血。

琢磨她的話,心中恍然,俊臉上亦有緋紅一閃而過。

謝橋見他領悟過來,尷尬不已,訕訕地說道:“藥被換了。”她進來之前剛剛換進去,開門聲驚擾到白芷,慌亂間將擺在多寶閣上的粉彩瓷瓶碰倒。

這藥不常吃,只每個月小日子來時前幾日服用一次即可。

每一回,都是婢女們提醒她,自己早已拋擲腦後,倒也忘記了。

因此,着白芷的道,未曾及時揪出來。

“你不是出府去軍營了?藍玉告訴你的?”謝橋隨口問道。

“白芷。”秦驀漆黑的瞳孔中,濃郁的墨色翻涌。他並不信白芷的話,招來藍星詢問,確有此事。回府時,恰遇見林太醫,尋他進府分憂。“蜀王妃身體不適,林太醫給她診治,他回府時是要從郡王府路過,恰好碰見。”

說到這裡,眼底滲出絲絲戾氣,還有什麼不明白?

白芷是蜀王妃的人,她通知他這一回事,爾後刻意拖着林太醫到他回府之時離去,碰上之後,他定會尋人給謝橋分憂。

所以,也着了道。

“她人呢?”

秦驀掃一眼四周,並不見白芷的身影。

“我安排她去蜀王府給蜀王妃送解藥。”謝橋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秦驀心照不宣的勾脣,食指彎曲,輕輕颳着她的鼻頭,眼底流泄出一抹溫情寵溺。

——

蜀王府。

蜀王妃面色蒼白的躺在牀榻上,肚子裡面一陣不一陣絞痛得厲害。

林太醫開的藥服用下去,腹中的疼痛並沒有緩解,反而越來越痛,心裡害怕極了。

眸子緊緊盯着白芷擱在牀頭的藥瓶,心裡掙扎,不知該不該服用。

謝橋送來的東西,她哪裡敢碰?

指不定是要人命的東西!

“哎唷——”蜀王妃痛得在牀榻上打滾。

白芷站在一邊,看着屋子裡的人進進出出,手忙腳亂的伺候蜀王妃,依舊沒有任何的好轉。

“滾!都給我滾出去!”蜀王妃雙手緊緊掐着肚子,人來人往晃得她頭暈,人越發的難受。

白芷正要跟着人一同出去,蜀王妃嗓音尖利道:“你,吃了藥!”

她實在受不了了!

害怕晚了,肚裡的腸兒爛掉!

想一個折中的法子,讓人先服下那包藥,再用謝橋的解藥。如果沒有問題,她便解毒了。有問題,也傷不着她。

白芷面色慘淡,撲通跪在地上求饒:“王妃,看在奴婢替您辦事的份面上,饒過奴婢!”

蜀王妃面色不虞:“你知道那賤人在害我?所以不敢吃這藥?”

“奴婢……”

“你既然知道,爲何不早些告訴我?”蜀王妃聲音陡然尖銳,吩咐人給她喂斷腸散。

白芷大驚失色,求饒的話未說出口,粗使婆子捏開她的下巴,將手裡的藥粉全數塞進她的嘴裡。

“嘔——”

白芷趴在地上乾嘔,想要吐出來,下一刻,肚子劇烈的絞痛。

蜀王妃目光森然的看着在地上打滾的白芷,手指緊緊揪着身下的牀褥,這症狀與她一模一樣!

她幾乎可以確定,她當真是中斷腸散。

粗使婆子壓住翻滾的白芷,拔開塞子,將藥粉倒進她的嘴裡。

“啊——”白芷緊咬着牙關,粗使婆子手下不留情的掐她。肚子裡的腸子痛的在打結,冷汗涔涔,身上的疼痛不及腹部半分,不知哪裡來的一股氣力,掙開身上婆子的壓制。“放開我——”

啪——

瓷瓶被打碎在地,粉末碎片撒一地。

婆子滾在碎片粉末上,尖銳的瓷片扎得她嗷叫。

屋子裡霎時亂作一團。

蜀王妃看着喂個藥,鬧得雞飛狗跳,額頭青筋鼓動,正欲發怒。突然,白芷喜出望外的喊道:“我好了!是解藥!”

“解藥!快!給我解藥!”蜀王妃從牀上坐起身來,失去穩重。目光落在一地的碎片上,一股氣血涌上頭頂,頭暈目眩。指着白芷,哆嗦着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這個時候,只怕她那一計,挑撥謝橋與秦驀,她如何還會給解藥?

背上被扎着瓷片,鮮血滲透外衣的婆子,朝着白芷猙獰一笑。這個賤人,竟敢推她!

解藥被撒,她們也討不得好。

於是,湊到蜀王妃的跟前,出餿主意道:“王妃,老奴聽過一個傳言,有人被仙草靈藥餵養,身上的血可以解百毒,只怕那藥性都融入血液中。斷腸散的解藥都進入她的肚子裡……”

白芷聞言,下意識的撒腿就跑。

她不要被放幹血,這樣她會死的!

不要!

她還不想死!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跑!

若知蜀王妃過河拆橋,她定不會選擇背叛謝橋!

可惜,時光不能倒流!

白芷絆倒在地上,心生絕望,雙手被粗使婆子給鉗住,押送到蜀王妃的偏屋裡。

“王妃她見不得血,你們利落點。”阿淺做替死鬼後,阿融成了蜀王妃的貼身婢女,站在門口吩咐道:“先放滿一碗血,別浪費了,王妃服用有起效再說。”

鋒利的刀刃劃破她的皮膚、血脈,白芷只感受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後,熱流爭相往外涌去。

瓷白的大碗,頃刻間滿了。

她的身體冷了。

蜷縮成一團,意識模糊,可謝橋最後的吩咐,卻格外的清晰。

她,有意爲之!

明知她被蜀王妃收買,後來‘投誠’,謝橋信了,必定不會讓她送藥!

她是不想親自動手殺她,將她留給蜀王妃處置!

這比謝橋殺她,更讓她悔恨不甘!

她好狠!好狠的心!

蜀王妃一邊噁心着那一碗鮮血,一邊捏着鼻子飲下去,血腥味充斥整個口腔。

阿融端水服侍她漱口,含一顆蜜餞,嘴裡稍微好轉一點。

“王妃,您感覺如何?”阿融將碗收下去,詢問倚靠在牀柱上的蜀王妃,她並未痛得捂緊肚子。眉頭一皺,莫不是這荒誕的法子,當真奏效了?

不知是錯覺,還是當真有效果,肚子雖然還痛,卻不如之前劇痛,恨不能將腸兒掏出來。

“去,再放一碗血。”蜀王妃緩過來,冷聲道。

“是。”阿融退下去,轉身去往偏屋,站在門口,聞到濃重的血腥味。推開門,只見婆子臉色隱隱發白,抓握住白芷的手。“怎麼回事?”

粗使婆子吱吱唔唔的說道:“老奴下手重了,割斷血脈,止不住血。”她隨便拿着布繞一圈打結,不再管白芷,哪知不管用!

阿融快步過去,婆子按壓住傷口,已經不再出血,吐出一口濁氣道:“行了,不必壓住,再放兩碗。”

怕白芷熬不過去,以防萬一,阿融自作主張,多放一碗血出來。

王妃喝她的血,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她活着出去!

“誒!”婆子見沒有怪罪,鬆一口氣。

白芷昏昏噩噩躺在地上,聽着她們的對話,眼皮睜了睜,只睜開一條縫,又無力的垂落下去。

手腕上的壓力一鬆,體內源源不斷的熱流涌出去。

冷,很冷!

白芷整個人都輕飄飄地,隱約間,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手指動了動,彷彿要挽留住她們不要走。

嘭——

門扉合上,斬斷白芷的希望。

依稀間,她彷彿看見安分守己,伺候着謝橋的自己,郡王妃將她指給一個管事,給她三十兩銀子做嫁妝壓箱底,小兩口兒本本分分的做事,小日子越過越好,她生了一兒一女,豐衣足食。

孃家母親已經去了,哥哥也爭氣,家裡過得挺好,他們來找到她,後悔當處將她給賣了,一家人團聚,過着幸福的生活。

可這一切,都是將死地她幻想出來的一幕。

不,如果,她沒有心大,她所想的這些,都會成真。

只是,沒有如果。

門再次被推開,阿融看着躺在地上的白芷,她眼睛緊閉,青白的臉上露出淺淺淡淡的笑容,似乎沉浸在美夢中。

手摸過去,一片冰冷、僵硬。

“裹着,隨便埋了。”阿融吩咐隨行來的護衛,回去向蜀王妃稟報。

蜀王妃聽到稟報,眉毛都沒有動一根,面色平靜的說道:“也算死得其所。”

阿融心中凜然,伺候起蜀王妃,更加小心謹慎。

生怕落得阿淺、白芷之流的下場。

——

謝橋聽到消息的時候,怔了一下,目光悠揚的望着窗外。

白芷落得這樣的結果,她一手策劃。

可真的死了,心中惆悵。

她最後也給過白芷機會,她若不幫着蜀王妃算計,將藥送到便回府,又怎會落到死的下場?

到底也曾盡心盡力的伺候過她。

她當真悔改,身邊也不能留,許配給莊子上的管事,給她一筆嫁妝,算是盡了主僕之情。

可她沒有把握機會!

“聽說是笑着死的。”半夏心中感傷,她勸過白芷,可白芷不聽勸,走上絕路。

謝橋手微微一頓,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出去。

明秀似乎能夠感受到謝橋的心情,默默立在她的身後,輕聲說道:“郡王妃,您要不要去寒潭寺?葉舟說那裡的藥材長勢很好,來年能賺不少。”

“備馬車。”謝橋起身,超屋外走去。

明秀追過來問:“去寒潭寺?”

“輔國公府。”

謝橋想要看看容姝的情況,秦隱已經不能再等,明日得去江南赴任,而婚事也隨着容姝的傷情推遲。

——

木槿居。

高大的木樨樹下,地上鋪着竹蓆,長案上擺放着一把古琴。

蘭陽盤腿坐在琴邊,手指撥弄着琴絃。

柳自清一襲白色錦袍,站在樹蔭下,陽光穿透枝葉,斑駁的光點灑在他的身上,袍擺上繡的暗紋如水波晃動,映襯着他愈發清雋秀雅。

靜靜地,聆聽着蘭陽撫琴。

突然,蘭陽的手指一頓,忘記曲子。還未記起,身後一熱,一道身影貼上她的後背,微涼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彈完一首曲譜。

明明暑氣極重的夏日,柳自清擁着她的一瞬,手卻份外的冰涼。

錚——

蘭陽亂了思緒,手下的動作不曾配合上他,發出刺耳的琴鳴聲。

指尖鮮血滴滴落下,染紅琴絃。

柳自清垂目,捉住她受傷的手:“別亂動。”

蘭陽不自在的抽回:“不痛。”

柳自清不知有意無意的按到傷口上。

‘噝——’蘭陽倒抽一口冷氣,觸及他清泠泠的眸子,一時怔愣住。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爭寵

不過一瞬,蘭陽偏頭從他手中掙脫。指尖的傷口,觸碰下方覺刻骨疼痛。

柳自清望了望指間沾染的血痕,自袖中拿出雪白的錦帕,放在古琴上。站起身,寬大的廣袖逶迤垂地,聲音似泠泠珠玉,“讓碧蓮給你上藥。”

落葉飄零在她的發間,柳自清修長冰涼的手指微微擡起,彷彿記起什麼,又不堪重負似的垂下。

微微側頭,那一方雪白的錦帕被清風吹拂飄落在地,吹刮在盆栽裡的枝椏裡。脣瓣微抿,這一場適時的風,拂去他自作多情的可笑證物。

蘭陽跪坐在竹蓆上,指尖的血珠凝固,凝望着古琴上的潔白錦袍,手指一動,還未觸及,風吹刮而來,捲去輕薄的錦帕。

周身的氣息微微一變,蘭陽仰頭望向身側的柳自清,長眉,冷眸,高挺的鼻樑,緊抿淡色的脣。一襲白色錦袍,並無其他裝飾,只腰間垂懸着一塊玉飾,一頭潑墨般的長髮垂落在身後,與束在腰間黑色絲線繡制的圖紋相輝映,宛如謫仙。

蘭陽看着他信步至幾步遠,彎腰拾起枝椏上的錦帕。擡頭時,一雙眸子清冷如寒泉,盯着她伸出的手,緩緩將錦帕放於袖中。對着不遠處候着的碧蓮招手。

清風徐徐,她一頭未綰的長髮被風吹亂,模糊她的視線。卻也吹醒她混沌的神智,雙手撐着長案起身。

許是坐久的緣故,腳發麻無力,身子朝地上栽去。

柳自清握住她的手臂,蘭陽身子撞在他的懷中,無意識的躲避,他已經鬆開手,退開幾步。

蘭陽微微怔住,手臂上他扶握住之處,掌心的冷滲入她的肌膚,冷入骨髓。

她並不適應他的靠近。

或許,自心底還不曾接納他。

半晌,輕輕地說道:“多謝。”

聲音落在空寂的庭院裡,並無人應聲。

柳自清看了她好一會,自袖中拿出一瓶傷藥,遞給匆匆而來的碧蓮:“給郡主上藥。”

碧蓮聞言,接過傷藥,看着蘭陽青蔥般細嫩的手指劃開一道長長的傷痕,心疼的說道:“郡主,您怎地這般不小心?針扎着您都得痛上一陣,這得有多疼?”

蘭陽給碧蓮使眼色,她全神貫注的處理傷口,並未看到蘭陽的暗示,絮絮叨叨地念叨。

蘭陽尷尬的看向四處,眼角餘光卻是撇向柳自清。她需要慢慢試着去接納他親密的舉動,再過不久,兩個人便要結成夫妻。

柳自清定定的看着她手指上的傷口被包紮起來,清冷的眸子裡仿若深潭裡滴落一滴清泉,蕩起淺淺的漣漪,頃刻間,歸於平靜。

“之前沒覺得疼。”蘭陽垂目看着微微怔愣的他,笑道:“倒是你心黑手狠的摁一下痛了。”

“今日記得莫要沾水。”柳自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聽不出什麼情緒。

蘭陽眉心皺起來,卻是不再提起這件事,轉過話題道:“你會彈琴?”

“嗯。”柳自清垂目不知在思緒什麼,良久,輕撫着她的青絲,將遮着她眼睛的一縷長髮別在耳後,露出她雪白的面龐,一雙鳳目如籠着朦朧煙霧,美的動人。

清冷的神情浮出一絲笑意,“不必勉強自己。”修長的手指放下,廣袖遮掩。

蘭陽在他碰上的瞬間身體想要後退避開,倏然記起二人之間今後的關係,背脊僵挺着,任由他的手落在頭上。聽聞他的話,心中一顫,發現他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眸子裡沒有半點溫度。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似將她掩埋在心裡的想法全部看透。

“我……只是不習慣。”

柳自清沒有說話,嘴角凝着一抹溫和的笑意,深深地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蘭陽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神色淡然,一張臉白的厲害。

“郡主。”碧蓮擔憂的輕喚一聲,莫怪柳公子什麼話也沒有說的離開,郡主的抗拒,連她都看出來。“柳公子他關心您,嫁給他並不會怠慢您。褚世子,您忘了吧。”

蘭陽輕嘆一聲,說忘能忘,早就沒有褚明衍什麼事兒了。

她又何苦折磨自己這麼多年?

目光落在長案上的藥瓶,手指撫弄着瓶身,莞爾。心道碧蓮說的無錯,柳自清會對她好,她需要珍惜。

——

時日尚短,容姝的傷看不出好壞。

“我聽說秦老夫人將身邊伺候的人,撥給他帶去任上。”容姝側頭看向忙碌的謝橋,她明白這是何意,心裡覺得膈應,卻又不得不接受。

秦隱要納妾,她是好的,也會納妾。

“他拒絕了。”謝橋將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容姝,嘆息道:“他帶着姨娘去任上。”

容姝微微一怔,他是有一房姨娘,先夫人給他納的妾。

“也好,他身邊有人照顧。”容姝心中雖然失落,可那是在她之前納妾,也無力改變什麼,即便娶她之後納妾,她又能做什麼?

她自己也是妾生的。

“你什麼都別想,先將傷養好。”謝橋知道容姝有心結,她這傷一日不好,便會胡思亂想。“你心思太重了,秦隱願意在輔國公府與你先拜堂成親,你不願意,想要好之後再嫁給他。你便一心養傷,好了之後她便可以與二叔、二嬸孃一同去任上。”

他們都商量好,不講究排場,到時候簡單在秦隱任上舉辦婚禮。

“嗯。”容姝乖順的點頭。

——

時光飛逝,轉眼已經入秋,蘇璃的癡病,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已經漸漸好轉,日後只須一個月施一次針。

丞相將蘇璃給帶回丞相府,順道兒將秦驀掛在牆壁上的畫像給帶走。

蘇璃即使好了,一如既往的怕秦驀。

望着站在角門口送行的謝橋,蘇璃躲藏在簾子後,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帶着不捨。

明秀將藥方給丞相:“每日一副,一副煎兩次,吃五副停幾日再繼續吃。”

丞相接過藥方,朝謝橋致謝。

蘇璃不滿的說道:“我不能全好了再走?”

“你要郡王親自送你回府?”丞相淡淡的看着蘇璃,癡病好了,大喜過望後,憂心日後他的前程。

蘇璃縮進角落,老老實實,不敢吭聲。

丞相扶額嘆息,這膽子,太小了!

“過幾日爲父送你去書院。”丞相這一月來想着蘇璃的事情,夜裡都難以入睡,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送蘇璃去南陵書院。

蘇璃搖搖頭,“我都娶媳婦的年紀,去書院做什麼?”

丞相瞪着眼:“誰告訴你的?”

蘇璃沒好,希望他娶妻生子,自己栽培孫子!

蘇璃病好,自然得另說。早早成親,只怕會誤他前程!

“容容說的。”蘇璃把謝橋交代出來,替他背鍋。

丞相坐直身子,詢問道:“你想要娶什麼樣的女子爲妻?”

蘇璃撓了撓後腦勺,腦子裡除了謝橋,還是謝橋。

其他的女子,他都不曾見過,哪裡知道是什麼樣?

“郡王妃?”丞相撫摸着一把鬍鬚,詢問道。

蘇璃猛地搖頭,在丞相一副你騙不了我的神情下,點了點頭。

“那你可知,你如今一窮二白,只有掃院子的才願意嫁給你。”丞相拿出秦驀的畫像,語重心長道:“郡王他爲娶媳婦,掙家業,二十六才成親。你如今纔多大?學業要緊,娶媳婦的事放一邊。”

蘇璃犯癡病,丞相與蔣氏不敢安排年輕丫頭伺候,院子裡都是小廝,只有掃地的是粗使婆子,年逾五十以上。

他腦子裡幻想出頭髮花白的老婆子,一個激靈,搖頭道:“二十六纔可以娶媳婦?”

“你要考取功名才能成親。”丞相見蘇璃上鉤,眸子裡精光閃爍。

“容容會賺錢,我娶容容這樣的媳婦就好了。”蘇璃覺得好難,做官那麼累,他纔不要。

丞相恨鐵不成鋼,他這兒子要做小白臉!深吸一口道:“郡王妃會賺銀子,她們這樣的女子眼光更高,你沒有郡王那麼大的宅子,哪裡娶得到她?”

“那娶我娘那樣的好了。”蘇璃退而求其次。

“爲父是一品大員,你得爬到爹爹的位置,方能娶到你娘這樣的。”丞相循循善誘。

“娘說她嫁給你的時候,住個破房子,睡覺的牀都沒有。”蘇璃一副你別以爲我傻,就想騙我的表情。

丞相噎的乾瞪眼。

“你完了,剛剛說容容愛慕虛榮,被她聽見了。”蘇璃指着不知何時站在馬車旁的謝橋。

丞相看向蘇璃所指之處,謝橋雙目清冷,似笑非笑,面色不由得變了幾變。嘴角翕動,不知要說什麼。他在背後拿別人做教材,扭轉蘇璃的思想,是事實。面色訕訕,卻又一本正經的睨謝橋一眼,張口道:“回府。”

一點都不心虛!

謝橋看着絕塵而去的馬車,莞爾一笑,踏上後面那輛馬車,去往輔國公府。

幾個月的時間過去,容姝能站起來,自己走一段路。久了,腰背會痛。

謝橋過來的時候,柳氏已經打包好箱籠,門口停着四五輛馬車,前面一輛是二老爺與柳氏,第二輛是容姝,後面幾輛馬車裝着箱籠。

容姝被嬤嬤攙扶着出來,一手扶着腰,臉上帶着溫柔婉約的笑容,眸子裡蘊含着期待。

她馬上就可以去見秦隱。

“你來了。”容姝見到謝橋,心裡頭很高興,轉瞬,失落道:“真可惜,南陵離京城有一段距離,你不能參加我的婚禮。”

“等你們回京城的時候,便能夠慶賀了。”謝橋聽柳氏的意思,他們回京會補辦一場。

容姝面容羞澀,卻沒有避開眼,“一言爲定。”再次相見,只怕是三年後!

“以他的能力,說不定過兩年便能回京。”謝橋從明秀手中接過木盒,遞給容姝,“這是給你添妝壓箱底的。”

容姝明白過來,轉瞬明白過來裡面是什麼東西,“你想的周到。”出門在外,銀子纔是最實在。

這時,柳氏過來道:“時辰不早,該上路了。”

容姝坐上馬車,掀開簾子,對着謝橋說道:“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待我安頓好後,你與姐夫一同來南陵遊玩。”真正到離別的這一刻,容姝心中升起不捨。

“好。”謝橋真心替容姝感到高興,至從她能夠坐起來開始,便不再鬱鬱寡歡。

馬車緩緩的行駛,容姝揮了揮手:“不必相送,你快回去。”

“一路平安。”謝橋目送他們一行人離開。

容姝的腰恢復的還可以,但是不能久坐、久站。他們去南陵之前,給秦隱去信。並不急着趕路,一路上照顧着容姝。待他們到南陵之後,已經是半個月後。

秦隱身着寶藍色錦袍,騎馬在城門口迎接。

容姝刻意收拾一番,並沒有連日裡趕路的疲勞,精神奕奕。見到秦隱的一瞬,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小女兒家的嬌羞。

柳氏早已派管家先一個月過來南陵,置辦一座二進的院子,容姝在這宅子裡出嫁。

秦隱極有風度的行禮,問候後,目光落在容姝的身上,略一頷首,收回視線,將一行人帶到酒樓用膳,隨即將人送到府邸。

柳氏對秦隱的處事,極爲滿意,想要問婚事,秦隱卻先一步說道:“我都置辦好了,五日後是一個黃道吉日。”頓了頓,對二老爺說道:“還未籌備好,可以另換一個日子。”顧及女方的感受。

容譽並沒有反對,極爲贊同,這親事不能再拖了。

秦隱與容譽訂下日子,便回府去了。

關氏是姜氏身邊的大丫鬟,她懷有身孕後,開臉放在房裡伺候秦隱。後來生產過身之後,秦隱替她做姨娘,打點院子裡的事物。

秦稚、秦逸卻不怎麼喜歡她,如無重要的事情,關氏便極少露面。

秦老夫人以他身邊要人伺候爲由,在他身邊安插人,秦隱並不重欲,也不貪戀花色,將關氏帶在身邊來赴任。

聽到下人稟報秦隱回府,關氏到前廳相迎。

“老爺回來了。”關氏福身請安。

秦隱扶着她起身,目光落在她清秀的臉上,緩聲道:“再過幾日,新夫人進府,你身子不方便,我請縣丞的夫人幫忙張羅。”

關氏點了點頭,手下意識的撫摸着小腹,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

小姐去後,少爺的身體怪異,老爺的心思都在兩個人身上。許是極怕後面生的孩子也會是怪胎,或者會影響秦稚、秦逸的地位,每一回去她屋子裡後,都會給一碗避子湯。

她有身孕,是來南陵之後,老爺作爲縣令,整日裡忙於應酬,有一回醉了,來她的屋子裡後,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老爺已經走了,她也留了心思,並沒有喝藥。

新夫人過門,她也要替自己打算,有身孕,日後也有子嗣傍身。

秦稚、秦逸,對她並不親近,所以她必須得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果然,這半年來,秦隱只有那一次去她房中,她命好,懷上了。

心中欣喜,卻又忐忑,害怕新夫人過門之際,老爺不會讓她留下這個孩子。好在,他並非無情之人,到底是念她是小姐身邊的人,留下這個孩子。

“老爺,孩子快三個月,胎坐穩了,不妨事。”關氏體貼的說道。

秦隱皺眉,他並非是糊塗的人,迎娶正妻由妾侍操辦,容姝再豁達,心中也不是滋味。

關氏有孕是個意外,本就對不住她。

“這段日子辛苦你,新夫人進門,你可以安心養胎。”秦驀淡然道。

關氏手一緊,這是讓她交權了。“妾身知道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後院屋子裡。

關氏上前替秦隱解外袍,被他一手擋開:“不早了,你回去休息,我不用伺候。”

關氏柔順的應下,離去的時候,回頭看一眼秦隱,他已經順手將門合上。眼中閃過失落,老爺心裡還是沒有忘了小姐。擡頭望一眼天際,嘴角微微上揚,這樣也好,老爺忘不掉小姐,便不會虧待她,新夫人即便是個難纏之人,也不敢對她如何。撫摸着腹部,心滿意足的離開。

轉眼間,到了大喜的日子。

容姝一夜未眠,頭一天夜裡,她滴水未進,等吹吹打打的坐在轎子裡擡到知縣府的時候,餓得頭腦發昏。

排場不如京城盛大,可卻也有許多人來道賀。

容姝與秦隱拜堂之後,被送入洞房。

秦隱挑開蓋頭,二人喝合巹酒,喜婆說幾句喜慶的話,討賞帶着人離開。

容姝坐在牀榻上,心裡極爲緊張,她期盼着這一日,彷彿等待漫長的半個世紀這樣久,如今,終於得償所願。

秦隱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她絞緊的手指上,不由輕笑一聲:“我吩咐廚房給你送吃的來。”

容姝輕輕點頭。

秦隱吩咐秋月、秋菊伺候容姝,交代廚房送吃的來,隨即去前廳。

容姝身邊帶的幾個陪嫁,都是後來柳氏給挑選的,身邊貼心的只有乳母一個人。

香蘭木樁子一般,站在一邊,不會見機行事。

乳母替容姝摘下鳳冠,伺候她去沐浴,出來之後,廚房裡正好送膳食過來,幾個精緻的素菜。

容姝難得的吃了兩碗飯。

夜幕降臨,秦隱帶着一身酒氣進來,一身大紅錦袍,映着霜白月色,襯得他風光霽月。

容姝坐在牀榻上,心口砰砰砰的跳動,隨着他步步走近,坐立難安。

倏然,容姝起身,紅着臉吩咐秋月去備熱水,斟一杯茶,遞給秦隱。

秦隱接過來,指尖相觸,容姝的手微微顫抖。

秦隱經歷過一樁婚姻,自然知道她爲何緊張。飲一口水,放下杯子。容姝上前替他解腰帶玉扣,手被秦隱的大掌握住,滾燙的溫度順着手臂脈絡直達心口,一顆心溫熱,之前的不安,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你腰不好,不必伺候我,早些休息。”秦隱放開她的手,拿着換洗的衣服去淨室。

容姝白皙的面色似塗抹胭脂,一片羞紅。穿着裡衣,躺在牀上。不一會兒,秦隱淨身出來,一頭長髮溼漉漉,往下滴着水珠。

容姝正要起牀,秋菊拿着長巾替他絞乾溼發。眼睫微微一顫,腳縮回被子裡,頭枕在手掌上,看着背對着她的秦隱。

心裡突然漲得難受,她來南陵,打聽過他的消息,府中一應事物是關氏在打點,這一場婚事也是關氏籌備。

只是關氏身體不適,原本請縣丞夫人,後來不知怎得將知州夫人請來。

他心慕姜氏,收了她身邊的陪嫁丫頭。

他對她並沒有男女之情,會擡舉她身邊的陪嫁丫頭麼?

心中不由羨慕謝橋,秦驀那樣的人,爲她起誓不納妾,身邊更是不留婢女伺候。

想到此,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自嘲,人就是如此不知足。

當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後,便會想要更多,越不能夠滿足。

翻一個身,背對着牀外。

突然,被子掀開,秦隱躺進來。

容姝心如擂鼓,雙手緊緊揪着錦被,等着接下來的洞房花燭。

秦隱覺察到她緊繃的身體,嘴角微揚,想要體諒她,掠過這一道程序,又怕她會多想。手按在她的腰椎上,容姝背脊僵滯,一動不敢動,耳畔傳來他醇厚的聲音:“痛麼?”

容姝心裡即緊張,又期待,只有完成這最後一步,便是他名副其實的妻子。他關心的話,令她心中十分熨貼,搖了搖頭:“不痛。”

話音一落,大掌攬上她的腰肢,朝他懷中一帶,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壓在她的身上。

“啊——”

容姝嚇得驚呼一聲,他的脣已經堵上她的紅脣,聲音盡數被他吞沒進去。

緊閉着眼睛,雙手緊緊抓着他手臂。

他許久沒有動作,容姝緩緩睜開眼,撞進他含笑的眸子,羞惱的將頭埋在他懷中,卻被他擡起下巴,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脣瓣上,很癢,心裡升騰着一股害怕。

秦驀親了親她柔軟的脣,她身上帶着花香,淡雅清香,竄進他的鼻息,帶動喉結輕微滾動,“別怕。”

容姝還未回過神來,密密麻麻的吻如雨點落下來,溫度灼熱滾燙。

她生澀的迴應,不消片刻,便被吻得透不過氣來,頭昏腦脹。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時褪去,動作溫柔,本想憐惜體諒她一番,可嚐到她的滋味,便不知節制地糾纏。

事畢,秦隱抱着渾身軟綿的容姝去淨身。

容姝羞的沒敢擡頭看他。

“痛不痛?”秦隱帶着一絲歉意,手指落在她受傷的腰椎上,帶起一陣顫慄,雪白的皮膚上,斑駁的散落着曖昧的紅痕。

他雖然很照顧,可容姝的腰卻陣陣刺痛,不想讓他擔心,搖了搖頭:“只有久坐纔會不舒服。”

秦隱點了點頭。

二人淨身後,秦隱抱着她放在牀榻上,放下帳子,正要躺上去,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門扉被敲響。

“老爺,不好了!”外面是關氏的丫鬟西樂。

容姝的乳孃聞言,臉色一沉,怒斥道:“哪來的丫頭,這大喜的日子,說這般不吉利的話,晦氣!”隨即,吩咐秋月、秋菊:“把她帶下去!莫要吵着老爺、夫人。”

西樂一急,焦灼的大喊道:“老爺,關姨娘不好了!她用了一盞燕窩入睡,突然肚子痛。”

乳孃氣急敗壞,原來是姨娘來爭寵,厲聲道:“快拖下去!”

屋子裡,容姝心一沉,擡眼看向秦隱,等着他做決定。

心裡卻擔憂,他會拋下她一個人在新婚之夜,去陪一個妾侍。

秦隱面色陰沉,不想理會,側身躺在牀榻上,心裡卻道關氏不懂事,平素太縱着她。

西樂見屋子裡的燭火熄滅,不管不顧的喊道:“老爺,關姨娘她見紅了,怕是動了胎氣。”

這一言,如同平地驚雷,在容姝心頭炸響。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章 救不了

容姝酡紅的面色,驟然慘白。

她時常去當初的安遠侯府,自然十分清楚秦隱身邊伺候的人並無身孕。

如今,關氏有孕在身,怕就是來南陵的這幾個月。

他們的婚期便是在這段時間內,她的傷一好便會成親,他也十分清楚,若是擡舉她,必定不會讓妾侍有孕。

她不知有多期待嫁給他。

不遠千里來尋他,兜頭一桶冰水倒下,所有的甜蜜與歡喜,頃刻間,煙消雲散。

秦隱覺察到容姝的情緒轉變,靜靜看着她,銀白的月光下,她的面色過份蒼白,一雙盈滿嬌羞的眸子此時黯淡無光,呆滯的盯着他所在的方向,可那眼裡,他知道,並沒有他。

沉默半晌,秦隱取下掛在屏風上的衣裳穿上,打開門出去。

嘭——

門關上,她乾澀的眸子裡,震出淚水。

乳孃聽到開門聲,見到秦隱走出來,面色變幻:“姑爺——”

秦隱聽着乳孃換稱呼,淡淡瞥她一眼,望着跪在地上不肯走的西樂,“姨娘身體不適,你該找大夫。”

西樂眼底佈滿焦灼之色,隱隱帶着一絲驚惶,面色蒼白的說道:“奴婢讓人去請大夫,姨娘害怕,奴婢自作主張的來尋您。”

“你先回去。”既然已經請大夫,秦隱便沒有打算再去。

西樂心中一驚,老爺這是不打算過去?

老爺素來敬重姨娘,如今看來,卻是更看重新夫人。

心裡權衡一番,西樂覺得她今夜來錯了!

老爺向來重規矩,只怕新婚之夜姨娘出事,老爺誤會是姨娘故意落新夫人的臉面,爭寵生事。

心思轉念間,心中愈發忐忑不安,連忙回去與姨娘相商。

秦隱折回屋子,乳孃鬆一口氣。

屋子裡一片黑暗,她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

秦隱站在牀邊,掀開被子,手背觸碰上她的臉頰,摸到溼意。微微一頓,傾身坐下。“關氏的孩子,是一個意外,既然懷上,沒有落胎的理由,那也是一條生命。”

容姝靜默不語。

“我並非因你心善而留下這個孩子,再寬厚大度之人,這個節骨眼上,心裡都難以釋懷。關氏是悅兒身邊的人,這些年都是她在打點庶務,有個子嗣可以給她傍身,即使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也不能因爲你未進門而落胎,對她不公平。”秦隱也未曾想過,這個孩子會在這個時候懷上。若只是爲了給她一份體面,而扼殺一條性命,試問他做不到。

對她就公平麼?

容姝心裡涼透了。

她覺得自己鑽牛角尖,秦隱如此說是事實,可心中一時難以接受!

恐怕,沒有哪個女人會接納。

心中不由得想,關氏是他心愛之人的人,所以他格外的關照罷?

“對你也不公平,你暫時無法接受,我派人將她送回京城。”秦隱心中嘆息,他知道,此一事後,關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容姝擡起頭來,心中悲涼,她不能妒。不斷的安慰自己,知道他是一個鰥夫,義無反顧的要嫁給他,便要顧慮到這些事情。關氏的孩子,安慰自己,他已經有秦稚、秦逸,再多一個,又有什麼區別?

“你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不依不饒,不通人情。”容姝望着秦隱,緩緩說道,心中依舊忍不住失望。

人啊,就是如此的貪心不足。

以前只覺得能夠嫁給他,怎樣都好。

一旦嫁給他,便想要他的心,甚至更多。

秦隱還要再說,容姝側身面向牆壁,闔上眼睡覺。

這樣的日子裡,她的心很脆弱,承受不起任何與關氏和她腹中孩兒的言語。等過今夜,再好好說罷。

秦隱靜默片刻,心知她不願多聽,也便不再提。

關氏是個明白人,聽到西樂的話,身子再不好,她也沒有準許人過來打擾秦隱與容姝的洞房花燭。

翌日。

容姝起身的時候,秦隱已經不在屋子裡。

香蘭伺候容姝起身,乳母在一旁說道:“看來這秦府,已經被關氏給把控住。秋月、秋菊是姑爺撥給您的人,昨夜裡老奴吩咐她們將西樂拖下去,她們不過做做樣子罷了,在她們心裡怕是拿關氏做主子。”

容姝手一頓,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放在別的府邸裡,議親之後,萬萬不會給妾侍有身孕,即便有了想要留下孩子,也是發落到莊子上,給新夫人體面。秦隱更多的是替關氏考量,府裡的下人各個都是人精,只怕在他們眼中,秦隱並不如何看重她,自然行事上也就輕慢。

“他們也不易。”容姝摘下頭上的珠釵,挑選出一支木簪,不願再提昨夜的事。

這時,秋月進來通報道:“夫人,關姨娘給您請安。”

容姝並不着急,梳妝後,乳母攙扶出去,便見秋菊端茶倒水,請關氏落座。

關氏清秀的臉上笑容淡淡,並未落座,手扶着腰肢,站在屋子中間等容姝。

容姝目光落在她並未顯懷的小腹上,主位上坐下。

關氏提着裙襬跪在地上,給容姝敬茶。

容姝並未接過,詢問道:“老爺知道你來敬茶?”心中頗爲詫異,秦隱一早離開,並非去關氏的院子裡?

關氏微微發白的面頰上染着一絲紅暈,羞澀的說道:“老爺吩咐妾身多休息,莫要隨意走動,不要緊的事情別管。我心裡尋思着夫人剛剛進門,便過來敬茶。”

容姝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他早就去過了。

關氏看着香卉提着食盒進來,歉意的說道:“妾身來早了,打擾夫人用早膳。”

乳母在一旁聽着關氏的話,氣得個仰倒,這個賤婢,暗指小姐沒有規矩。她一個有身子的人都早早起來,小姐卻是日上三竿起身,若是傳出去,不知情的人,誤以爲是故意刁難她,豈不是要敗壞小姐的聲譽?

“夫人早已起身,在等老爺一同用膳。”乳母心中不悅,面上卻是不顯半分。

關氏微微皺眉:“老爺已經在妾身那兒用完膳,如今怕是去陪小姐,夫人莫要等了,估摸着要下午纔會回來。”

容姝臉上始終維持着柔美的笑容,最難堪的事已經接受,關氏無關痛癢的話,又如何能傷到她?

伸手接過關氏手裡的茶,示意乳母將準備好的見面禮給她。

關氏道謝,起身時整個人朝地上坐去。

容姝驚嚇的站起身來,關氏在這裡出事,她百口莫辯。

不知何時過來的秦隱快步將她託付住,“你身體不好,告訴過你莫要亂跑。”

關氏驚呼一聲,嚇得面色蒼白,撫着心口道:“幸好老爺來的及時……”秦隱的手鬆開,關氏站不穩,手扶住他的手臂,笑道:“夫人過門,妾身需要敬茶。只是剛纔聊天,忘記起身,腿麻了。”

秦隱看一眼容姝,坐在她的身邊。“你已經給悅兒敬茶了,胎位不穩,大夫讓你儘量臥牀休息。夫人,體諒你,今後莫要來請安。”

容姝眼睫微垂,遮掩住眼底的神色。

關氏屈膝行禮道:“妾身先告退。”有了秦隱這句話,算是安心了。今日裡,也刺探出新夫人的性子,並非是難纏之人,柔弱好拿捏。手輕輕撫動小腹,嘴角漾着一抹淺淺的笑意,正欲轉身離開,突然記起一事道:“老爺,府中一直是妾身打點,夫人她剛剛過門,還是暫由我打點。回門之後,我可以指點夫人熟悉賬目,待上手後,我再移交給她。”

乳母眸眼微眯,飛快的向容姝使眼色。

容姝自然知道,她今日不將掌家權要回來,今後怕是難了,更加被關氏壓一頭!

日後,府中的下人如何會敬重她?

正要開口與秦隱提,秦隱卻渾不在意的說道:“無妨。”

關氏得償所願的離開。

容姝鼻頭髮酸,壓下心頭的酸楚。起身道:“老爺用完膳了,我便先去用膳。”說罷,不等秦隱回話,已經走到桌旁,端起香卉盛好的清粥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秦隱走過去,站在她身後,輕聲說道:“受委屈了?”

容姝一言不發。

那就是了。

秦隱嘆聲道:“許是這段時日裡勞累,她昨夜裡的確動胎氣。不讓她來請安,一來顧念她身體不好,出了事情,於你不好。”最後一句,說得意味深長。

容姝頓時想起方纔關氏險些跌倒,放下手裡的碗,擡頭看向他。

秦隱卻是不再提,面色溫和道:“用完膳,你給悅兒上柱香。”

容姝緊了緊手指,點了點頭。

一襲寬鬆的紗裙穿在身上,愈發顯得她瘦弱,站在陽光底下,記起關氏離去前的那抹笑,莫名地打了一個冷顫。

她執意嫁給他,並未曾想過這實際的許多事情。如今,過門不過一日,一個關氏,秦隱的態度,令她心身俱備。

明亮蔚藍的天空,落進她的眼底,卻是一片灰色。

——

京城,郡王府。

謝橋手裡拿着容姝寫來的信,迫不及待的拆開,快速閱覽完,心中不禁鬆一口氣。

算一算日子,她寫這封信,已經成親一個月,秦隱敬重她,關氏也老實本份。

提着的心,落下來。

明秀過來,看着謝橋手裡的信,笑道:“秦二爺對三小姐好麼?”

“嗯。”謝橋轉而又心生憂慮,容姝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過幾日二老爺回來,她便知道究竟好還是壞。

想到此,將信收起來。

“燕王妃請您明日去參加宴會。”明秀將邀請帖遞給謝橋。

謝橋示意放在書案上,手裡拿着的是醫館這一個月送來的賬本。

“您治好蘇公子的傻病,醫館裡愈加聲名鵲起,越來越多的病人上門。”明秀翻開賬本,對比上個月,足足翻了一倍。

謝橋笑而不語,全賴丞相給造的勢。

明秀輕嘆道:“可惜葉舟與海爺去西域了,他知道醫館如此紅火,只怕高興地睡不着覺。”

謝橋卻不覺得這會是一件好事。

這時,半夏進來說道:“郡王妃,醫館裡來了一位病人,林大夫束手無策,讓您去一趟。”

謝橋吩咐明秀去備馬車,收拾一番,去往醫館。

藥童特地在門口等着謝橋,見到她,焦急的說道:“郡王妃,送來的病人,一直在吐血,醫館裡的大夫都沒有法子止血。”

謝橋進去,一眼看見躺在牀上的人,男子,大約三十左右,身上的布衫沾滿鮮血,鋪着的白色麻木牀單都沾滿血漬。

突然,躺着的男子,翻身吐一口血出來。

謝橋走過去,只見他面色慘白,一臉痛苦,額頭滲出大滴冷汗,不斷有鮮血自嘴角溢出,甚至還有黑色的血塊。

“怎麼回事?”謝橋詢問走來的林大夫。

林大夫搖頭道:“脈象正常,並無中毒跡象,也不是病症,讓他張嘴檢查,不肯張嘴。”

謝橋皺眉,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果真如林大夫所言。手指捏開他緊閉的嘴巴,嘴裡含着鮮血,不能看清楚裡面的情況。吩咐林大夫將紗布拿來,塞在他的嘴裡清理鮮血,只見喉間涌出鮮血,溢出來,她一手的血。

卻也看清楚情況,他的舌頭有劃痕。

心裡有一個猜測,卻不敢確定。

“你吃了什麼東西?”謝橋鬆開手,明秀端水來,將手上的血清洗乾淨。

男子眼底佈滿痛苦之色,手指着肚子,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不知是痛得說不出話,還是他是一個啞巴,根本不會說話。

謝橋面色凝重,對林太醫說道:“誰送他來的?”

林太醫指着站在門口的一位婦人:“她送來的。”

婦人見他們看過來,發白的臉上,顯露着驚慌之色,跪在地上乞求:“郡王妃,求求您,救救我家這口子。”

“他吃了什麼?”謝橋詢問道。

婦人搖頭道:“我,我不知道,聽見他大叫一聲,跑進去的時候,就看着他在吐血,嚇壞我了,立即把人送到這裡來。”

謝橋沉吟半晌道:“我懷疑他吞利器。”

“不,不可能!”婦人當即否認:“他不會吞利器。”

謝橋挑眉:“你如何確認?”

“我,我……”婦人被謝橋問住,砰砰磕頭道:“郡王妃,我家這口子他說要做工掙幾個工錢,給兩個孩子做一身新衣裳,他平時又沒有尋死的舉動,絕不可能會吞利器。求求您,救救他!他死了,這個家,就會散了!”

謝橋嘴角緊抿,準備好類似剪刀的手術鉗,夾着紗布,堵住他的咽喉,清理嘴裡殘留的鮮血,舌頭上幾道傷痕十分明顯,甚至口腔壁都有兩道傷痕。

“他吞的是刀刃之類,嘴裡都被劃破,許是他的內臟受傷,方纔不斷吐血。”謝橋下定論。

婦人張嘴要反駁,謝橋冷聲道:“他無病無災,無故吐血,嘴裡有傷痕,不是利器所傷是什麼?”

婦人語塞。

謝橋收回手,看着牀榻上進氣少出氣多的人,擦拭着手道:“將人帶走,我治不了!”

婦人雙手抓着謝橋的裙襬,哭求道:“郡王妃,您不是神農谷後裔麼?如何會治不好?求求您,救救我家這口子。我給您磕頭了!”

謝橋看着不斷磕頭的婦人,攙扶着她起來,婦人卻是不肯起:“您不救她,我就不起了!”

“他如果吞的是刀刃,根據他的吐血量,只怕內臟受損嚴重,我無能爲力。”謝橋看一眼男子,她的確救不了,只怕胃腸道受傷,也不敢確定腸穿程度。

手術本身就有風險,更何況缺乏設備的情況下。

“您一定有辦法!可以像給那兩個孩子治病一樣,開膛破肚,把東西取出來!”婦人纏住謝橋,她不給治,不放她走。

若是如此輕易便好了。

“但凡有一線可以治的希望,我都不會放任不管。”謝橋示意將他們帶出去。

婦人跪在門口大喊道:“你這是什麼破神醫,治不好我夫君,便妄斷他是吞刀刃!不過是找的藉口,庸醫!”

隨着她的吵鬧,引來不少圍觀的百姓。

謝橋眸眼一冷,她這是激將!

------題外話------

親們,抱歉,今天家裡只有我和寶寶在,他吵鬧厲害更新少了。

明天開始,恢復萬更,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酒後好戲

醫館外面,圍滿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婦人滿臉淚水,嗓音嘶啞地說道:“我家這口子他喊肚子痛,我帶着他來醫館,哪知郡王妃瞧過之後,開始吐血……我還發現他嘴裡受傷……人快不行了,將我們趕出來不治……”

衆人譁然——

郡王妃爲何要傷這婦人的夫君?

“不會吧?郡王妃醫術高絕,能起死回生,如何會見死不救?”人羣裡,不知是誰開口道。

“可不是?當初長公主即將要死了,她生生讓長公主多活幾個月!”有人附和道。

“你們沒有聽見這婦人的話?她說郡王妃暗害她的夫君呢!”有一個青年男子,點出婦人真正要表達的意思。

“不可能啊?他們是什麼人?郡王妃與他們無冤無仇,爲何要害他啊?”

衆人紛紛點頭,表示很贊同。

婦人哭得傷心欲絕:“郡王妃,我家這口子不曾開罪過你,你爲何要他的性命?他死了,我們還怎麼活?求求你治好他,我代他去死!”

“嘿!你這婦人胡說八道什麼呢?郡王妃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吐血,將要不行了!怎麼能倒打一耙——”藥童衝出來,憤懣的指責婦人。

婦人一臉驚惶,朝後退去,卻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怕藥童會上手打人,驚叫一聲,立即與牛車車伕一同拖着男子放在牛車上,咬緊牙關道:“民不與官鬥!你們會遭報應的!”

藥童氣得渾身發抖,怒道:“你黑白顛倒,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層地獄被拔舌!”

謝橋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眼底閃過一抹思慮。

藥童淬罵幾句,見百姓還圍觀着看熱鬧,怕他們聽信婦人的話,連忙解釋道:“這醫館開了三四個月,你們大家也知道醫館的名聲,這是救死扶傷,如何會做害人的勾當?人送過來的時候,大口大口的吐血,已經不行了,又無病無災,林大夫要檢查他的口腔,他不肯張嘴,還是郡王妃扳開他的嘴,裡面佈滿傷痕,顯見得是吞了利器!”

一口氣說到這裡,嘴裡發乾,吞嚥一口唾沫繼續說道:“郡王妃不是見死不救之人,着實是救不了,不想他死前再遭罪,不便出手相救。嘿!這婦人信口雌黃,敗壞郡王妃的名聲!”

衆人面面相覷,心思各異。

“郡王妃的爲人不用我多說罷?你們有目共睹!”藥童丟下這句話,對謝橋說道:“郡王妃,您不必與這等小人一般見識,黑與白,不是僅憑她一張嘴可以顛倒,大家還是很信任您。”

曾在醫館治病的人,迭聲說道:“郡王妃人很好,極爲公平,不亂收診金,小病小痛一副藥便治好了。”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附和。

可心裡如何想,卻不得而知。

明秀面色鐵青道:“郡王妃,果真被您說中了,風頭太盛,未必是好事!分明是來找茬!”

求人治病,也不是這種態度。

而那婦人,顯然並非是真心實意的替男子求醫。

若當真如她所表現的這般在意,爲何男子躺在病牀上吐血的時候,她卻神遊天外的站在門口?

“奴婢去查!”明秀覺得有貓膩!

謝橋頷首,並未阻止:“你小心行事。”

明秀立即順着婦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謝橋看向空無一個病人的醫館裡,皺了皺眉心,囑咐林大夫道:“每一個病人來醫館,但凡經手診治過,你都要寫下病例。”

林大夫點了點頭。

他行醫多年,一直是得出病症開出藥方。

這樣省事,可時日久了,若是出問題,他年紀大或者太忙,便忘記病人之前患的是什麼病。

會給尋茲挑事之人,鑽空子。

“我坐得端,行得正,不怕小人尋茲挑事,大家散了罷。”謝橋對圍觀的百姓說罷,坐上馬車回去。

——

郡王府。

秦驀冷峻的面容帶着疲倦之色,風塵僕僕,大步進來。

銳利的黑眸在屋子裡四處張望,凝在一處頓住,只見薄紗屏風上倒影出一道纖細的身影,謝橋端坐在案後,伏案書寫着什麼。

秦驀闊步走過去,只見她在翻看醫館裡的賬本,面色稍霽,“醫館有人挑事?”

謝橋聽到他的腳步聲,便已經擡頭看來,起身解開他身後的披風,拍去上面沾染的拂塵,漫不經心的說道:“已經處理好了。”

秦驀眸子裡似雪山常年不化的積雪,冰寒徹骨。冷聲道:“查出來是誰了?”

“不過一個農婦罷了。”謝橋眼睛裡含笑,吩咐人備好熱水,準備他換洗的衣裳,揭過之前的話題,關切的詢問道:“事情處理好了?”

秦驀點頭:“近段時日裡,不必回軍營,可以在府裡。天氣漸冷,我們去莊子上泡溫泉?”

謝橋應允道:“請好友一道同行?”

前段時日山匪暴動,他前去剿匪,已經有一個多月不曾回府。秦驀私心裡想要兩個人去莊子裡,不受人打擾,陪她一陣子,並不想請好友一同前去。

敷衍道:“過兩日再說。”

謝橋將裡衣放在淨室裡,明秀將熱水備好,推搡他道:“正好明日燕王妃有宴會,我明日可以將人約好。”

謝橋正欲離去,秦驀抓住她皓白的手腕輕輕用力一拽,便已經跌入他的懷中。謝橋緩緩擡起頭來,見他眼角含笑,眉目舒展,與他平日的模樣全然不同,渾身上下似積雪消融,如萬物回春,眉眼飽含情深與入骨思念。一顆心突然怦然而動,聲聲有力在胸腔迴盪,似怕被他給聽見,連連掙扎幾下,卻被他擁得更緊,心口憋悶地呼吸都困難。

她嬌軟的身子在懷,身上清淡的馨香竄入鼻息,秦驀目光深幽,啞聲說道:“伺候我沐浴,嗯?”低頭緊貼着她的耳畔,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肌膚上,白皙的皮膚彷彿塗抹一層胭脂,薄薄的粉色蔓延至眼瞼,映襯那一雙清冷的眸子,宛如秋日裡被風吹皺的水潭,瀲灩生輝,隱含着一絲睦睦情意。

秦驀喉間一緊,目光炙熱。不容她拒絕,打橫將她抱着踏進淨室。

謝橋驟然騰空,柔軟的雙臂纏繞着他的脖頸。

下一刻,被他扔進偌大的浴桶中。水花濺起地同時,耳邊傳來他沙啞的嗓音:“我已經擇人在隔壁的屋子裡修一個溫泉浴池,這樣方便。”

謝橋無暇思考他口中的‘方便’二字,被他狠狠抵在浴桶邊,性感的薄脣朝她紅脣壓去,火熱綿長的吻,似乎已經不能夠令他滿足,雨點般溼熱的吻,一點一寸,細緻的吻順着下頷滑落,吻遍她雪白的脖頸在圓潤的肩膀上流連,刻下深深淺淺的印記。

謝橋被吻得渾身痠軟,衣衫不知何時褪盡,她一頭漆黑的長髮纏繞下,極致的白與黑,給他視覺上的衝擊,渾身緊繃,血液從一處涌去。

“橋橋……”

秦驀扣着軟軟地趴在他肩膀上的謝橋,古銅色肌膚上佈滿一層薄汗與水珠,二人身體緊貼在一起,極爲契合。清晰的聽到彼此纏綿交錯的心跳聲。

謝橋抑制住幾乎衝喉而出的低吟,張嘴咬住他的肩膀。感受到他渾身肌肉緊繃。秦驀英挺的眉眼裡佈滿令人心顫的狂熱,變着法兒,狠狠折磨她一頓。

收拾出來的時候,謝橋身子一沾牀,立即擁着被子滑入進去,將自己裹得嚴實。

下一刻,她便連人帶被子跌進一個結實火熱的懷抱裡,腦袋裡瞬間涌出淨室裡支離破碎的畫面。

謝橋皺眉,閉着的眼睛沒有睜開,按住他搭在腰間胡作非爲的手,慵懶地說道:“別鬧了。”

秦驀下頷抵在她頭頂,蹭了蹭柔軟的青絲,抱着她入睡。

——

謝橋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手一摸,已經冰涼一片。

舉起雙臂,只見雪白的肌膚上佈滿曖昧的痕跡,臉頰一熱,縮回被窩裡,卷着被子滾了滾,探出頭來:“明秀,給我準備衣裳。”

明秀推門進來,拿起摺疊整齊的裡衣,正欲掀開被子。

謝橋抓住被子道:“放牀邊,我自己穿。”

明秀轉瞬明白過來,郡王今日回府了。面頰一紅,轉身出去。

謝橋將裡衣拖進被子裡穿上,掀開被子下牀,挑揀水藍色的紗裙穿上。

梳攏一頭青絲,便見秦驀進來,透過銅鏡看着他一身穿着,挑眉道:“進宮了?”

“嗯。”秦驀暗啞的嗓音裡帶着一絲低落的情緒:“大慶傳來玉兒的死訊,戰王來信說兩國邦交,並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爲表誠意,他三年內不會成親,並且派一位公主和親大周。”

謝橋一怔,秦玉早已葬在長公主陵墓旁邊,並沒有樹立墳包,無人知曉。

“明帝如何說?”謝橋心裡想到太后,那個逼迫秦驀休掉自己的人。雖然後面沒有再刁難,卻也不喜她。

如今,她與秦驀成親半年,身邊相熟的人,已經都嫁了。

蘭陽也在半月前搬走,再過不久,她便要嫁進柳府。

而她,肚皮沒有任何的動靜。

“無話可說,應允了。”秦驀幽邃的眸子裡一片森寒,大慶和親的公主已經在來的路上。

謝橋放下手中的桃木梳,分析道:“南宮蕭將和親公主送來,安明帝的心罷,便不會追究秦玉一事。”

秦驀不願多提南宮蕭,點了點頭,乾燥有力的大掌握着她的手,帶着她在桌前坐下:“餓了罷,用膳。”夾起一塊鹿肉放在她的碗裡,“明日裡的宴會,我與你一同去。”

謝橋放在嘴裡細嚼,聞言,搖頭拒絕:“不必了,都是一衆夫人、小姐,你去算什麼?”

“我見燕王。”秦驀拍案定板,不容她置喙。

謝橋撇了撇嘴,用完飯,漱口去散步消食。回來的時候,秦驀已經躺在牀榻上,手執兵書,只着一身白色的裡衣,柔軟舒適的裡衣泛着絲光宛如水波一般,隱隱流動着光華,順着他修長的身形流淌而下。

“怎麼了?”秦驀反扣手上的兵書,擡眼詢問靜靜站在珠簾處的謝橋。招了招手,“你過來。”

謝橋聞言坐在他的身旁,秦驀粗礪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頰,柔嫩的肌膚如珠如寶,不施粉黛,便流轉着光華。入手的滑膩是任何錦繡絲綢無法比擬,不忍釋手:“你有心事。”

謝橋最佳的彎弧慢慢斂去,伸手撫順他鬢角垂落的散發,平緩地說道:“素馨她有身孕了。”

與燕王成親成一個多月,便傳出喜事。燕王這對新人入宮,她與一干王妃進宮,太后便暗示過。平素她不入宮,倒不是要緊事。

大慶公主來京城,定會有宮宴,那時便避無可避。

太后本就對她不喜,燕王妃有孕,她這成親半年有餘,還未懷孕的人,恐怕又會心生刁難罷?

秦驀轉瞬便明白她話中之意,摟着她靠在胸膛上,倚靠在牀柱上,手指梳理着她的長髮,安撫道:“這是我的問題。”

謝橋一怔,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心裡很安定。

“太后如果給你塞小妾怎麼辦?”謝橋抓着他的襟口,一雙眸子如兩口古井,幽幽地看着他。

“不會。”秦驀語氣篤定。

謝橋勾脣道:“你說的。”得到他一句話,心裡有底細,推開道:“快睡覺,明日要早起。”腳踢着他的小腿,示意他睡進去。

秦驀雙手掐着她的腰,將她拖放在內側,翻身壓在她的身上:“你就是爲了這句話?”

“不然呢?”謝橋挑了挑眉,只要他頂着太后,她便不怕太后施壓。

秦驀親着她的額角,曖昧的說道:“還有一個方法,比我那句話更奏效,爲了你,我只得努力。”

謝橋疑惑的看着他。

只見他大掌扯開她的衣帶,夜風拂來,謝橋冷得肌膚上泛着一層雞皮疙瘩,慌亂下,抓住他的手,可力氣卻是不敵他,踢蹬着腳,驚叫道:“撒手,癢!別,別胡鬧,明兒個地起早,啊——”

明秀守在門外,聽到裡面的吵鬧聲中。捂着嘴偷笑,對一旁的半夏擠眉弄眼,二人一道悄悄離開。

翌日。

謝橋睜開眼,已經日上三竿,霍然坐起身,只見秦驀神清氣爽的側躺在美人榻上品茶。

咬了咬牙根,抓起枕邊疊得整齊的裡衣穿上。

秦驀放下茶杯,邁開修長的腿,站在她的面前,拿過她手裡的紗裙,挑選一件紫色的紗裙,細心的替她穿上。

謝橋指了指腰帛:“歪了。”

秦驀捏着她柔嫩的臉頰,輕笑道:“自己來。”

“那我換了。”謝橋說着去那被他放下的湖綠色衣裙。

秦驀捉住她的手,替她重新束好腰帛。

謝橋擡頭,衝他一笑。趁他還未回過神來,在他剛毅的下頷咬一口,拍了拍他的臉:“這是獎勵。”

秦驀眸光一暗,握着她的手腕,輕笑一聲道:“今晚會更讓你滿意。”

謝橋聽着他刻意曲解的話,一拳捶打在他的胸口,“不許貧嘴,快用早膳,人家的宴會估摸着已經開始了。”

“壓軸才更顯身份。”

謝橋賞他一記白眼。

秦驀話雖如此說,卻服侍她用膳。

兩個人到燕王府的時候,果不其然,已經到齊。

燕王妃烏黑的頭髮綰成髻,簪着一支金步搖,垂着的流蘇,隨着她言笑間,搖曳生輝。見到謝橋的時候,嘴角流泄出一抹淺笑,兩頰梨渦乍現。整了整身上寬鬆的淡雅紗裙,起身迎過來道:“當真是貴客,只差你了。”

謝橋一副不敢當的神情,自然發現蘇素馨裝扮的細微之處,目光落在她扁平的小腹上,輕笑道:“還未恭喜你呢。”

燕王妃面頰羞紅,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聽人說,與有身孕的人在一起,會給未懷有身孕的人,帶來好孕。”

謝橋失笑,“借你吉言。”

燕王妃修長的雙眉微擰,低聲說道:“我有身孕之事還未宣揚出去,等坐穩胎後,再報喜。”

謝橋心領神會:“我暫且不想被人施壓,正好可以輕鬆兩月。”

燕王妃心頭鬆一口氣,挽着謝橋的手臂,將她引進待客的花廳裡。

謝橋一眼看見納蘭清羽,她身量高挑,着湖綠色的紗裙,鑲着繁複華美的金色暗紋,極爲雅緻高貴。一頭青絲綰成美人髮髻,只簡單點綴着一朵絹花,脣邊含着一抹淺笑,溫婉而不失恬美。

微微皺着眉心,她今晨險些穿湖綠色,自然是她這綠葉襯納蘭清羽這朵紅花。

她得感激秦驀的先見之明?

只是,他如何知曉自己會撞色?

“嫂嫂,你來了。”納蘭清羽並未走過來,淺淡的打個招呼。臉上的傷疤已經淡去,敷着細粉,看不出來。雙目盈盈望向她的身後,並不見秦驀的身影,目光微微一轉,落在一旁高位上的蜀王妃。

整個屋子裡的女眷,獨屬她的輩份最高。

蜀王妃自從被謝橋耍後,誤以爲自己中斷腸散,便沉寂沒有再動手。

今日這場宴會,她不請自來。

見到謝橋的一瞬,眼裡迸發出恨意,轉瞬即逝。手指緊了緊杯身,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郡王妃姍姍遲來,可得自罰三杯。”目光落在桌子擺着的酒壺上,身後的婢女立即斟滿三杯酒。

一衆貴女夫人看向謝橋。

姬瑜擔憂的站起身,她身後的西伯夫人拉住她的衣袖。

姬瑜咬着脣,只見謝橋朝她搖了搖頭。

納蘭清羽撫弄着胸前的青絲,並不言語。

燕王妃解釋道:“我們在玩飛花令,輸的要罰酒。”淡掃一眼蜀王妃,眉眼間笑意點點,勾脣道:“倒不知遲來也要罰酒。”

蜀王妃帕子按着嘴角,笑道:“是麼?”

納蘭清羽附和道:“蜀王妃,沒有這個規矩。”頓了頓,又道:“許是嫂嫂有事耽擱了。”

蜀王妃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立領紗裙,眼裡的笑頗有深意:“也就你傻。”

成親的人,順着蜀王妃的目光落在謝橋的身上,心領神會。

納蘭清羽不明就裡。

蜀王妃卻是不再提。

納蘭清羽卻品出她這句話,另有所指,目光在謝橋身上流轉,並沒有發現不妥之處。

蜀王妃卻是不願意放過謝橋,指着一衆貴女道:“成,郡王妃不飲這三杯酒,那邊與大家玩飛花令。”她出身鄉野,醫術可以,不代表會滿腹經綸。

貴女們自然知曉謝橋的出身,並無異議。

有些見過秦驀對待謝橋的寵溺,心生嫉妒,倒是悔恨自己聽信傳言,不敢嫁給秦驀。

如今,他寵妻的傳言,已經流傳出來。

見蜀王妃拿她開刷,紛紛抱着看好戲的心態。

諸位貴女,或是成親的年輕夫人,踊躍的參加。

只是,一輪只挑選七個人。

謝橋被趕鴨子上架,看着蜀王妃臉上淡然的笑,心中冷笑一聲,她臉上寫了愚蠢二字?

以至於,人人都認爲她會輸?

姬瑜一臉擔憂,礙於身邊的西伯夫人,不敢上前。

納蘭清羽也參與其中,站在謝橋的身側道:“嫂嫂,莫要怕,我在你一定不會輸。”

“你會輸麼?”謝橋似乎沒有聽懂她話中之意。

納蘭清羽臉色微微一變,笑容僵硬,不過一瞬,恢復如常:“嫂嫂要我輸,我定會輸給。”

謝橋嘴角微勾:“不必如此,盡你所能。”

納蘭清羽頷首。

燕王妃將規則說一遍:“此次飛花令,我們選用的是詩,一句帶花的詩,例如郡王妃‘花開堪折直須折’,清羽對應的詩是‘落花人獨立’,太子妃的是‘感時花濺淚’,以此類推,未答上來的罰酒一杯。”

謝橋這才發現褚明珠坐在角落裡,穿着一襲淺粉色的紗裙,並不顯眼。

若非燕王妃提及,她都會發現不了。

褚明珠注意到謝橋的注目,擡眼望來,只見謝橋朝她友好一笑,靦腆的抿脣一笑,翩然起身,在桌子旁落座。

她見過謝橋,母親對她不一般,太子也與她提過,只說謝橋救過皇后,前仇舊怨一筆勾銷。

明裡暗裡,示意她拉攏謝橋。

謝橋舉着酒杯,玩味道:“今日裡與酒有關,那麼便用酒字吧。”

納蘭清羽道:“那從我開始。”沉默片刻,清脆的說道:“酒酣胸膽尚張開,鬢微霜,又何妨!”

褚明珠輕聲道:“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

“好了,輪到你了。”蜀王妃笑道。

謝橋微微蹙眉,輪到她的時候,酒在第五個字。端起桌上的酒杯,蜀王妃挑眉,衆人驚詫,原以爲她至少能應付一輪,卻不想是胸無點墨。

納蘭清羽憂心的說道:“嫂嫂,你不知道該如何接麼?”

“不是吧?郡王究竟看上她哪一點?連飛花令都玩不了。”

“姿色也無,莫不是郡王就是看中她會治病的本事?”

聽着衆人的奚落,姬瑜不管不顧的站起身,走到謝橋的身邊,冷聲道:“你們住嘴!”

衆人輕嗤,眼中鄙夷盡顯。

蜀王妃端起手邊的茶潤嗓道:“郡王妃接不上,不是大不了的事情,飲一杯酒就此揭過。”

謝橋飲下一杯酒,櫻紅的脣瓣,瑩潤飽滿,在衆人的嘲笑中,輕啓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眼角波光流轉,環顧衆人道:“我解渴而已。”

譏笑謝橋的人,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其中,就數蜀王妃,面色鐵青,這個賤人,戲耍她呢!

謝橋拋下酒杯,興味索然道:“玩這個,不夠意思。”

蜀王妃面色變了變,隱忍下心中的怒火,勾脣道:“我們來品酒,猜酒名。”目光落在那幾個嘲諷她的人臉上,緩緩說道:“猜錯了,罰三杯。”

那幾個人觸及謝橋的目光,微微一縮。

納蘭清羽目光微微一閃,閨中女子,難有幾個是酒品好的?

謝橋這一招,倒是絕了!

蜀王妃捏緊手心,便聽謝橋道:“唔,蜀王妃一同參加,會更盡興。您比我們見識多,想必也比我們厲害。”

姬瑜咬緊脣瓣道:“容姐姐,你幾杯就倒了,怎麼能……”

謝橋給她使眼色,姬瑜立即噤聲。

蜀王妃心中冷笑,原以爲是個酒中行家,倒不知是花花架子,唬人的!

“你都這麼說了,若是拒絕,說不過去。”蜀王妃應允。

謝橋嘴角微揚,示意明秀將酒全部搬上來。

一排擺出十二隻酒杯,每隻酒杯裡倒對應的酒水。

謝橋看向蜀王妃道:“您是長輩,以你爲先。”

蜀王妃面色一沉,正要推脫,便見謝橋道:“這十二杯酒,能猜出三種酒,便算過了。”話音微微一變,拍着蜀王妃的馬屁道:“想必王妃不在話下。”

“好。”蜀王妃爽快應下,端起一杯酒飲下:“竹葉青。”第二杯飲下:“梨花白。”

“好!”謝橋鼓掌。

蜀王妃得意忘形,不過兩杯酒,她就全都猜中,這裡還剩下那麼多,難道她就猜不出來?

隨意拿起第三杯飲下去,臉上的笑意僵滯,良久,方纔說道:“秋自露。”

明秀揭開紅封,露出碧香二字。

蜀王妃面色冷沉,第四杯,一直飲到最後一杯,都不曾將名字纔出來,心中怒起,揚手砸掉手裡的酒杯:“你故意的!”

這個賤人,故意將前面的酒放着簡單好猜,勾起她的好勝心。後面的酒水,卻是兌了不同東西的藥酒,她如何猜得出來?

倏然,電光火石間,她心裡浮上一個念頭,面色大變,更加篤定她是故意的!

若非說這十二杯酒,猜出三杯算過,便不用罰。她飲了十二杯,比前面早早認輸,還要多飲數杯!

反而,還要再加三杯罰酒!

她掉進她語言的空子裡!

這些酒,都是烈酒,十二杯酒混合飲下去,已經頭暈目眩!

還剩一絲理智尚存。

謝橋挑眉,似聽不懂蜀王妃的話,斟滿三杯酒:“王妃請罷!”

蜀王妃冷笑道:“這些酒你都猜的中?”

謝橋坦白自若道:“我還未品,並不知曉。”

“你自己都不會,如何叫我們猜?”蜀王妃冷哼道。

“王妃這話說錯了!我若是都放自己猜中的酒,豈不是坑你們了?”謝橋搖了搖頭,不待她開口,繼續說道:“我猜不出來,自然也是要罰,極爲公平!”

“那你猜!”

謝橋臉上的笑容未變,反而漸濃:“按照規矩,王妃受罰後,我再猜。”

姬瑜擔心的拉着謝橋的衣袖,搖了搖頭。

蜀王妃冷笑連連,面容猙獰,端起酒,豪氣飲盡。

謝橋再倒下三杯罰酒,在蜀王妃不解的目光下,解釋道:“方纔姬瑜也說我酒品不佳,想來這酒我是猜不出來,自願認罰。”說罷,連飲三杯。

蜀王妃目光猙獰,這個賤人,她這是在耍她玩呢!

三杯!

她喝了十五杯!

“你耍詐!”蜀王妃氣得兩眼昏黑,指着謝橋的手指,直哆嗦。

謝橋一臉無辜的說道:“剛纔制定遊戲規則的時候,有說不能夠認輸?王妃方纔豪氣的舉止,令我心生拜服,實爲女中豪傑,我自問不及半分。”

蜀王妃如何聽不出她話中的譏諷之意?體內積攢翻涌的怒火,幾乎要在胸腔炸裂。

卻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

納蘭清羽目光微微閃爍,也知道謝橋這是故意設局整蜀王妃。

蜀王妃爭強好勝,莫怪陷入她的圈套裡。

“嫂嫂,您早知要喝三杯酒,倒不如飲下之前那三杯罰酒,也便不會耽誤這許多辰光。”納蘭清羽掩嘴說笑道。

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蜀王妃面色鐵青,這賤人原來是報復之前自個要罰她三杯酒的事!

幾倍討回去!

“此話差矣!遊戲歸遊戲,罰酒歸罰酒,兩者能夠相提並論?”謝橋冷冽的目光自納蘭清羽身上掃過,納蘭清羽眼睫半垂,避開她的打量。

燕王妃見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道:“對對對!這只是遊戲罷了,不必當真。”說罷,去扶着蜀王妃坐下,卻被蜀王妃推搡一把。

燕王妃朝後跌去,明秀眼疾手快的扶住。“王妃,您沒事吧?”

“沒,沒事。”燕王妃捂着肚子,臉色蒼白,心口呯呯跳動,嚇得不輕。

蜀王妃淬罵道:“狗屁!遊戲?誰不知你們兩個是一夥,做局陷害我?”似乎想起一事,蜀王妃似笑非笑的說道:“郡王妃當真好手段,與醫術上,本王妃自然是難以企及。”睨一眼擺在一旁的酒罈子道:“這放了藥的酒,我自然是猜不出來。恐怕,在這上面,唯有季公子能夠與你比肩相論!只可惜……”說到這裡,蜀王妃惋惜的搖了搖頭。

而燕王相邀的男眷,聽說這裡比拼品酒,便往這裡而來。

爲首的太子,聽聞蜀王妃提及季雲竹,不禁一愣。目光落在謝橋的身上,對她極爲的矛盾。

最開始爲她的嫁妝,而設計她,卻反被謝橋設計。

種種糾葛,心生怨恨。

可,是謝橋不顧前嫌,醫治好皇后。

這點良知,他還是有,也算恩怨相抵,不好再懷恨在心。

待事態平息之後,他覺得季雲竹的事情,有太多可疑的地方。怎奈,他已經杯處死,即便查明真相,又能如何?

何況,燕王,蜀王對皇位虎視眈眈,他要應付這二人奪嫡,哪裡還有空閒替他洗刷冤屈?

如今,聽蜀王妃的口氣,倒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爆料,不禁問道:“可惜什麼?”

突然出現的一行人,引起衆人的注目。

秦驀在一衆貴女的注視下,闊步走到謝橋的身邊,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不禁皺眉。

謝橋比手勢,豎着四根青蔥般的手指。

秦驀不悅的蹙眉,目光冷冽的掃過衆人,偷偷打量他的人,心中凜然,不敢再偷看。

蜀王妃卻是不怕,眸子裡透着一道戾氣,眼睛明亮,入眼卻是一陣模糊,眼前出現重影,卻能鎖定太子所在的方向,大笑道:“你被她戲弄了!”

太子面色一沉,心道蜀王妃醉了。

可,酒後吐真言。

“哦?她如何戲耍本宮?”太子來了興致,坐在一旁,語氣閒淡的問道。

“你們可知大鬧她醫館的事?”蜀王妃指着謝橋,看着太子目光晦澀的盯着謝橋,哈哈笑道:“你們不知道吧?那婦人根本不知那個醫館是郡王妃的醫館,所以自投羅網!此事,無人比太子更清楚。”

“季雲竹供應皇宮藥材的藥商,今年時運不濟,運送藥材進京的時候,遇上洪水,船隻給沉了!那不是天災——”蜀王妃見太子打起精神,眼底閃過惡毒,她倒要看看等自己揭露之後,謝橋還能否笑得出來!緩緩的自牙縫中磨輾而出:“是人禍!”

太子驚得站起身來,若是人禍,那麼當初他介紹給季雲竹的那個西域商人,豈不是也是刻意給他知道?

否則,怎麼事情這麼巧合?

季雲竹的一船珍稀藥材沉入湖底,便爆出有西域商人脫手珍稀藥材呢?

父皇徹查,認定是季雲竹將沉在湖底的藥材打撈上來,倒賣進宮。

可他相信季雲竹的爲人,他絕不會如此!

就算要打撈藥材販賣,也不會繞一個圈子,刻意塑造一個西域商人,經由自己的口告訴他。

“這件事就需要問郡王妃了,因爲是她一手策劃!”蜀王妃看着太子瞬變的臉,彷彿看見謝橋的下場,激動的說道:“太子介紹給季雲竹的商人,其實就是郡王妃的人假扮,季雲竹的商船不可能會沉,因爲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所以設計他的船隻沉下去,郡王妃將他的藥材打撈上來!然後,轉手賣給季公子!不但空手套白狼,還將季雲竹除掉,一箭雙鵰。”

“至於太后與皇后服用藥材得病,呵呵,那批有問題的藥材,浸水不會有問題,若是有人動手腳,可就說不準了!”蜀王妃目光銳利如刀的看向謝橋:“不,應該是一箭三雕,太子不是因爲皇后娘娘,而承你的情?”

秦驀手中的薄刃夾在指縫間,所對準的方向正是蜀王妃,卻被謝橋緊緊的摁住他的手。

謝橋眼裡一片冰封的寒意,蜀王妃故意藉着今日的機會——不,秦驀在場的機會,將她揭露。若是秦驀手中的薄刃射出去,只怕坐實了她要殺吞刃的男子。

而且,蜀王妃今日帶來不少的人。

秦驀射出去的瞬間,便會有人擋住,她便難以洗清。

秦驀也知道,只是容不得任何人對她不利,難以忍受下出手!

想到此,握着他的手力道大了幾分。

太子雙手驟然緊握成拳,冷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已經明白,何須多此一問?”蜀王妃指着謝橋說道:“昨日被郡王妃拒絕醫治的人,便是撞破這件事,她怕曾經謀害皇后藉此陷害季雲竹的事情爆發出來,於她不利,所以要殺人滅口!逼人吞刃血流盡而亡,手段極其殘忍!”

“嘭——”

太子倏然起身,失態下,撞破杯盞。

目光陡然凌厲的看向謝橋,卻見她面色平靜,並無半點被揭穿後的心虛、驚慌:“她說的可是真的?”

啪啪啪——

謝橋不緊不慢的拍掌,優雅的起身,勾脣笑道:“蜀王妃這故事說的太精彩了!作爲故事中的主角,我怕受不起這番誇讚。”臉上的笑容不變,只一雙眸子裡冷冽得宛如積年不化的冰雪,冰寒徹骨。

衆人驚愕的看着謝橋,不明白她這話是何意。

“將人帶上來!”謝橋冷冷一笑,總算是好戲登場!

------題外話------

咳咳~總算完成任務了!過個年,忙得暈頭轉向,煙兒還沒有去二叔家拜年【捂臉】更新也不給力,事情也沒幹完,好久沒有更新那麼多,都有點吃力了【哭瞎】得適應一番。

昨兒個煙兒問八十天不到的二寶:“媽媽美麼?”

我話音剛落,他直接給吐了。

我的心受到成噸的傷害!

手動再見。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妖孽

謝橋這一聲,氣勢陡變,凌厲不可逼視。

藍玉將人帶過來。

婦人望一眼花廳裡的人,嚇得雙腿發軟,跪在地上。

謝橋問:“我可有謀害你夫君?”

婦人臉上血色盡失,從未見過達官顯貴齊聚的場面。渾身抖得如糠篩,搖頭否認。

蜀王妃腦袋越來越重,身子卻似乎將要飄起來,有無數個謝橋在眼中晃動。

突然,目光一頓,落在婦人身上。

眼睛裡彷彿蒙上一層迷霧,看不真切,睜了睜眼,婦人驚惶失措的模樣的映入眼底,面色瞬變。

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不!

謝橋怎麼會將她抓來帶到這裡?

酒氣似乎散了些,整個人也清醒不少,身體卻無力,染着蔻丹,保養得宜的手,撐在桌子上,穩住身形。脣邊凝着譏誚冷笑:“怎麼?郡王妃將人抓來替你開脫?指認你並非是殺人兇手,而是他們聯手陷害你?”

突然,傾身到謝橋的面前,一字一頓道:“你這是屈打成招!”

謝橋眸眼裡蘊含着諷刺,輕飄飄的目光落在婦人身上,勾脣道:“蜀王妃的話,我是愈發聽不明白。何謂殺人兇手?何謂屈打成招?”居高臨下的掃過跪在地上膽戰心驚的婦人,冷笑道:“我可有對你用過刑?”

婦人頭搖的似撥浪鼓,怯聲道:“沒,沒有。”

不見半分,昨日裡醫館門前撒潑時的氣焰。

蜀王妃心中一驚,不知謝橋使了什麼手段,竟讓這婦人如此怕她?

那時,婦人收下銀子,爽快的答應,一口咬定謝橋謀害她的夫君。

不過轉眼之間,情況反轉。

若非動刑,爲何見着謝橋,如鼠見貓?

蜀王妃抓住婦人的手,拉開她的衣袖,手臂上並沒有傷痕,臉色一沉,正欲去解她的衣裳。

“啪——”太子一掌拍在桌子上,呵斥道:“夠了!”

婦人抱着雙臂,蜷縮一團,面無菜色的看着衆人。

心裡悔得腸子也青了!

她以爲謝橋很好糊弄,蜀王妃又信誓旦旦的保證,保她性命無憂。

待她坐着牛車要跑的時候,被郡王妃身邊的人給逮住了。

她沒有動刑,卻被受刑更可怕!

喂她服用毒藥受折磨,承受不住,真真假假的交代出來。未曾料到,謝橋並不相信她的話。能夠控制人的意識,讓她意識很清楚,卻不受自己控制的將心頭的真話全盤托出。

她老老實實沒有按照蜀王妃安排的所做,只是沒有必要。謝橋只要控制她的意識,一切謊言都無所遁形。

“太子,定是她威脅受害者,不敢如實交代。”蜀王妃亂了心神,她太過迫切想要將謝橋自高處拉下來,卻屢次着道!

她之所以這些時日,按兵不動,在籌謀這一次的算計!

可結果……

不,絕不能功虧一簣!

太子看着謝橋臉上坦然自若的輕鬆神情,揉了揉突突跳動的額角。

“自這婦人上來,一直是你在將諸多罪名往郡王妃身上堆,好話,歹話,她一句都不曾說。只是問你所說的受害者,並未威脅恐嚇,到你嘴裡全都換了說詞。”太子只覺得荒唐,心下認定是蜀王妃陷害謝橋,不過將當事人帶過來,蜀王妃自亂陣腳。目光冷厲的說道:“季雲竹的一事,早已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你如今翻出來,顛倒黑白,是想要挑起本宮與郡王妃之間的仇怨?”

謝橋看着面色薰紅的蜀王妃,心中冷笑,吃點酒,便會受不得激,沉不住氣。

若是沒有她一來,蜀王妃罰她飲酒,玩飛花令看她出醜,倒想不出這個主意。

只怕還需要與蜀王妃多費口舌。

“我要殺人滅口,豈會等到現在?”謝橋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疑惑不解,詢問道:“我不曾得罪過蜀王妃,爲何您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幸而太子是明事理之人,並未相信你的話。”

蜀王妃氣得渾身發抖,眼底閃過怨毒之色,還未辯解,便聽謝橋繼續說道:“好在這位大姐是實誠人,良心發現,說了真話。否則,我百口莫辯。”

太子眼底閃過陰霾,他心裡自然明白蜀王妃與謝橋之間的恩怨。

她最開始不滿謝橋的出身,輔國公府日漸衰敗,無法給蜀王帶來利益。想要逼迫秦驀將謝橋休掉,娶妻納蘭氏。

計謀未成,卻在謝橋手中吃了虧,自然是不甘。

她與謝橋之間如何算計,他都不管,可千不該萬不該,算計到他的頭上來!

蜀王妃捕捉到太子眼裡的陰鷙,心中慌亂,搖頭說道:“不,不是的!太子,你莫要給她矇騙了!受害者真的是被她逼迫吞刃。你不相信,可以將人找來,讓仵作檢查他體內可有刀刃。”

謝橋面色陡然微變,轉瞬,恢復如常。

這細微的變化,並未逃過一直注視她的太子。目光微微一暗,視線移到婦人身上,她看着謝橋的時候,眼睛裡帶着恐懼,難道當真是她使了手段?

“傳仵作!”太子一擺手,他的隨從便去尋人。

婦人磕磕巴巴的說道:“他還沒有死。”

蜀王妃目光凜然,還未死?

謝橋昨日裡拒絕醫治,不是因爲人快要死了?

心思翻轉,蜀王妃冷靜下來,心中冷哼一聲,沒死更好!

“將人帶過來!”太子沉聲吩咐道。

納蘭清羽將他們之間的對話都聽進心裡,已經明白幾分,目光盈盈的落在秦驀的身上,站出來說道:“嫂嫂的話有幾分道理,季公子的事情,我也有耳聞,已經過去大半年的時間,當真有人撞破,早早的滅口了,何須等到現在?說句不中聽的話,季公子都化成白骨了,推翻了又能如何?何況,他不過一介白身,季公子設計一概貴人,想要翻案談何容易?”頓了頓,清淺的笑道:“清羽拙見。”

蜀王妃冷眼掃過納蘭清羽,挑了挑眉,冷笑一聲,她以爲替謝橋說好話,秦驀便能對她高看一眼麼?

簡直做夢!

納蘭清羽眼角餘光撇向一旁的蜀王妃,眼睫顫了顫,垂目飲茶,一片坦然,彷彿只是說一句公道話。

褚明珠目光自蜀王妃身上落在謝橋的身上,眼底閃過思慮,起身走到太子的身旁,纖柔似無骨的手輕輕擱在太子的肩膀上,輕輕柔柔的說道:“太子殿下,妾身以爲清羽姑娘那番話說得對極了。許是蜀王妃與郡王妃之間有誤會,或者是受人挑撥,所以纔會認爲是郡王妃所爲。”

太子順勢握着她的手,眉眼溫和的說道:“我心中自有定論。”

褚明珠面頰微微發紅,看一眼謝橋,安安靜靜的坐在太子的身旁。

蜀王妃一時間,孤立無援,臉色極爲難看。

燕王妃作爲主人,打着圓場道:“待將人請過來審問一番,事情究竟如何都有分曉了。”

蜀王妃飲了幾杯茶,因爲緊張,後背沁出冷汗,倒是醒了酒氣。扶着桌子坐下,開口道:“也算燕王妃說了一句公道話。”

秦驀的手,至始至終,被謝橋摁住。聞言,劍眉一揚,換個姿勢,後背靠在椅背上,“蜀王妃對內子頗爲關照,事事你都十分清楚明白。只是不知,今日一事,蜀王可知?”

蜀王妃緊了緊袖中的手,她是瞞着蜀王來的!

蜀王早已警告她,不許動謝橋!

若是得知,如何會准許她出門?

“我與王爺是一體,他自然是知道。”蜀王妃鎮定自若,心中忐忑,面上卻不顯分毫。

秦驀勾了勾脣,闔眼假寐,似乎並不替謝橋感到擔心。手指微微一動,薄刃已經收去,溫涼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放在手心裡把玩。指尖觸到她手裡的玉珠手鍊,細細密密的纏繞在她的手腕上,掛着的墜子手感像極一隻兔子。

驀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句話——兔子急了也咬人!

憶起初見時的她,與如今的她做對比,可不就是逼急了,心狠手辣了?

這時,男子被帶擡進來,他身上的血衣已經換了,面色慘白,脣瓣泛着青白色。嘴角結着黑色的痂,血已經止住了。

蜀王妃看着氣若游絲的男子,指着謝橋道:“你說,是不是她害你的?”

男子費力的睜開眼,張嘴說話,聲音輕的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

太子湊到他邊上,男子卻是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倏然看向謝橋,沉聲道:“你可能讓他說話?”

“不能。”

太子皺眉。

蜀王妃眼底閃過狠唳,冷聲道:“反正活不成了,直接切開肚皮看便可以了。”

衆人面色驟變。

此人活不長久,可到底還有氣息,蜀王妃彷彿說的是一隻阿貓阿狗,可見並非善人!

太子眸子幽深,這也是一條人命,雖然他不曾放進眼裡,可也不能如蜀王妃這般無腦的說出來。

納蘭清羽看向謝橋道:“嫂嫂醫術高絕,當初將一對身體連在一起的小孩分開,想必這開膛破肚的事難不倒你。”環顧一眼衆人,方纔又道:“蜀王妃爲了捉住兇手,提出這個建議。嫂嫂便盡力將他體內的東西取出來,實在救不了,也算是他命該如此,救活了,算作積福了。”

積福?

謝橋覺得她的確該積福,前世風光無限,恐是祖上未曾積德,方纔讓她穿越時空,遇上一堆牛鬼神蛇!

“明秀,我的規矩,說給他們聽一聽。”

明秀清脆的說道:“郡王妃頭一條規矩,不救找死之人,第二條規矩,不救仇人。”

納蘭清羽目光微微一閃,便聽謝橋道:“他佔全了,你們說我會救他?”

“嫂嫂,他怎得求死了?”納蘭清羽好奇的問道。

謝橋目光看向蜀王妃,含笑道:“這得問蜀王妃了。”手指撫上手腕上秦驀擺弄的珠鏈上,解下來,垂目望着晶瑩剔透的玉兔,微微晃動,泛着玉色光澤。吸引着蜀王妃的視線,盯着那玉兔,跟着它轉動。

蜀王妃心中驚慌不安,她想要收回視線,可那玉兔彷彿帶着某種魔力,她無法撤回。失聲說道:“他說他肚子裡吞下去的是你動手術的薄刃!若他腹中沒有薄刃,這條命算在我身上。如果是你,這條命便是喪在你的手裡!”

躺在地上的男子,早已在聽見謝橋說的那句話,寂滅的眸子裡迸發出亮光。蜀王妃並沒有冤枉謝橋,他是那一羣幫忙打撈藥材的其中一人,只是爲了還賭債,被蜀王妃收買。

被逼得走投無路,聽到蜀王妃的安排,他並不覺得如何,只要不累及家中,他死了也可以。

但是,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在痛苦中等死,他怕了!

他怕死,想活!

可謝橋不願意救他,他心生絕望。

如今,聽到謝橋道出不願意救人的目地,心生希翼,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張口道:“王妃收買我誣陷郡王妃。”頓了頓,憋足一口氣道:“我偷拿了郡王妃的刀,弄斷吞下去了,另一段藏在別處。”

花廳裡,一片寂靜。

所有人,齊齊望向蜀王妃。

蜀王妃面色大變,緊緊咬着牙根:“你胡說八道!我收買你,爲何你又出賣我?”

男子無力的倒在地上,手指捏成拳,積攢着力氣道:“我想活……”

蜀王妃氣急敗壞。

謝橋手指緩緩敲動玉兔,玉兔跳動幾下,蜀王妃的眸子變得呆滯無神。

婦人見狀,心中大驚,又是這一招!

連忙說道:“對!曾經在郡王妃手下做事,不知如何,喜歡賭博,欠下賭債,地下莊的人要抓走他的妻兒,這時候王妃找上他,替他還清賭債,就是要他的命!”

蜀王妃心中焦急,想要反駁,可是一句話說不出口。

衆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太子眼底閃過冷光,他險些被蜀王妃耍了!

有一刻,他真的懷疑。

謝橋看着識時務的婦人,微微一笑,轉而,對蜀王妃說道:“你爲什麼和我過不去?幾次三番的陷害我?”

蜀王妃心中想,“爲什麼?因爲你令人討厭!阻擋王爺完成大業的礙腳石!”

花廳裡,發出抽氣聲。

蜀王妃意識到不對,方纔反應過來,她將心裡所想說出來了!

太子臉色驟變,有她這一句話,還有什麼好審問?

燕王臉色十分古怪,對於誰覬覦那個位置,他們都心照不宣。

可蜀王妃直白的說出來,替蜀王捏一把冷汗。

“你知道太子與季公子交好,利用他一事,挑撥我與太子之間的關係。今日我若着你的道,你接下來要對付的是太子了罷?”謝橋晃了晃手裡的珠鏈。

太子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拳頭,看向蜀王妃。只聽她道:“這是自然,他……”

“住口!”

匆匆趕來的蜀王,厲聲打斷蜀王妃的話。一個箭步進來,揚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斂去臉上的慍怒,歉意道:“抱歉,掃你們的興致!”一甩袖袍,冷聲吩咐護衛道:“將王妃帶回去,她瘋了!”

“瘋了?”謝橋將玉兔握緊在手心,疑惑的說道。

蜀王咬牙:“她瘋了!”

謝橋點了點頭,大度道:“既然是瘋了,我們也不好與一個瘋子計較!”

蜀王妃被一巴掌打的回過神來,聽到蜀王的話,難以置信。

他說她瘋了!

代表着,今後她不再可以出現在人前。

“王爺,這個賤人——”蜀王妃的話還未說完,蜀王牙齜目裂道:“還不快將王妃拖下去!”

護衛不敢耽擱,將蜀王妃拖下去。

“王爺,你聽我解釋,她是個妖孽,我受到她蠱惑——”蜀王妃掙扎着揪出謝橋,拉扯間髮髻散亂,衣襟凌亂,雙目含恨,倒真有幾分像瘋子。

蜀王如何肯聽她多說?多次警告她,不可招惹謝橋,她卻不聽,到如今這地步,她竟嚷嚷着謝橋是妖孽!

她纔是個孽障!

不但得罪郡王府,就連太子也一併得罪去了。

如此處境,倒比在蜀地還不如!

蜀王妃已經被拖走,蜀王拱手道歉道:“讓各位受驚擾了,今後內子再不會出現。”

這是承諾。

秦驀冷聲道:“下不爲例。”說罷,帶着謝橋離開。

經過地上躺着的男子時,謝橋腳步一頓,“將他帶到醫館。”

太子陰陽怪氣道:“本宮受不起皇叔的大禮。”話雖如此說,卻是生生受了他一拜。

蜀王拳頭捏得咔嚓作響,他這個王爺太窩囊。

想到拜誰所賜,蜀王眼底閃過陰狠,怒火沖天的回蜀王府。

------題外話------

抱歉,抱歉,煙兒今天有點事,只能寫這麼點了,明天煙兒補上一點,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甜蜜代價

蜀王妃被強制帶回蜀王府。

蜀王怒火滔天回到蜀王府時,瓷器碎片四處飛濺,滿地狼藉。滿面陰鷙,快步去往後院,推開門,與前廳一般,盆栽落地,花泥撒在地上,插瓶倒下,瓶中的水流淌,混合着泥水,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滾!都滾出去!”蜀王妃嘶聲呵斥着圍困住她的僕從,心裡憋悶,怒氣無處宣泄,‘嘭’地一聲,掀翻內室裡的桌子,憤怒的說道:“你們都耳聾了?本妃的話聽不懂?滾——”

僕從面色驚惶地退下。

蜀王妃雙目瞪着僕從,喘着粗氣,看着他們都退出去,渾身的力氣似被抽空,軟軟地靠在插屏上,目光落在輸往身上,只見他緩步進來,面色陰沉,眼中掀起驚天駭浪的怒氣,令她心中陡然升起懼意。

蜀王在她面前甚少發怒,即便意見不合,也只是多說幾句,拂袖離去。

“王……王爺。”蜀王妃後背緊貼着插屏,手指抓握着紅木邊框,雙腳朝後退去,直到退無可退。

蜀王望着翻倒在地上的四方桌,眸光微沉,緊了緊握着的拳頭,冷聲道:“何不將牀也一併給砸了?”

屋子裡,能砸的全部砸掉。

前廳、屋子裡,這兩處的多寶閣,全被砸一空。

蜀王妃體內的酒氣完全揮發,一通打砸後,清醒過來。被蜀王這一問,冷靜之下,回想起燕王府的一切,後悔不迭。

可事情已經發生,於事無補。

蜀王妃心思飛快的轉動,眼淚涌出眼眶,哭訴道:“王爺,妾身是冤枉的,你不知容華有多邪門。我盯着她手裡的玉兔,不受控制的將心裡的真話說出來……”

“啪——”

蜀王妃的話未說完,蜀王揚手一巴掌甩在她臉上,咒罵道:“蠢貨!”

一巴掌挨的結結實實,臉頰火辣辣地,耳朵裡一陣嗡鳴聲,蜀王妃捂着臉,目光呆滯的看着他,好半天緩過勁來。

“本王三番兩次警告你,不可對付容華,你自作聰明,以爲事事皆在你的掌握中,豈知在他人眼中,你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蜀王疾言厲色,眼裡迸發出的兇光,幾欲化爲利刃將她刺死了事!

蜀王妃心知蜀王這回是發了狠要處置她,連忙解釋道:“不,王爺,妾身這是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放在以前,她不過是佔去郡王妃的位置,並不能給我們帶來助益。爲此,我糊塗的算計她,想要納蘭清羽取而代之。誰知秦驀是懼內之人,因此而開罪他!此事不提也罷,容華與淮陰侯府來往密切,她的表妹嫁給太子,只怕秦驀也會被她拉攏,靠向太子,我心中焦灼,方纔……方纔……”

誰知會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不止太子,只怕燕王也會對他們更加防備。

蜀王妃自知理虧,蜀王這一巴掌下,並未打鬧,反而心虛。

她能夠想到的問題,蜀王自然也能夠想到。

“呵!託你的福,今後無人敢與本王爲伍!”蜀王眼裡一片冰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挫敗感:“今後你搬到小佛堂去住。”

蜀王妃心中一驚,失聲道:“王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賣弄小聰明,陷害容華。這樣,我去給她賠禮道歉,她要殺要刮,都隨她……”

“夠了!”蜀王看着蜀王妃如此做作,滿心失望的同時,涌出厭惡,咬牙切齒道:“你要毀了本王的大業纔會罷休!”

蜀地之時,並不覺得,回京城開始,便覺得她越發拎不清。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們給王妃收拾衣物!”蜀王吩咐站在門口,戰戰兢兢的婢女。

婢女們驚愕的擡頭,觸及蜀王薄怒的面容,立即收拾蜀王妃的衣物。

蜀王見婢女們將首飾裝箱,豔色衣裳收攏,面色鐵青的說道:“隨便收拾兩身素淨的衣裳,移居佛堂!”

婢女們嚇得撲通跪在地上,替蜀王妃求情:“王爺,王妃她一心爲您着想,您寬恕這一回。”日後居住在佛堂,王妃便沒有搬出來的可能,與后妃打入冷宮有何區別?

“林森,將她們發賣了!”蜀王額頭青筋跳動,他連一個婢女都使喚不動。

聞言,婢女們手腳利落的只拿幾身換洗的素淨衣裳送去佛堂。

完了!

蜀王妃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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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了!

她已經觸及蜀王的底線,所以他說她‘瘋了’,並非是場面話,而是他真的有這個打算!

尖利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感受不到絲毫的痛楚。

心中只有濃烈的不甘。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他打算,卻落得如此下場!

豈能甘心?

蜀王一刻也不想留下來,轉身大步離開。

“王爺——”蜀王妃抓住他的手臂,一臉急色道:“王爺,不要,如今正是關鍵時期,您將我關在佛堂裡,誰給您應酬打聽消息?誰給您打點府邸上下?”

蜀王用力扳開她的手,狠狠將她推開。蜀王妃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頭顱重重撞擊在插屏上,一陣劇痛襲來,溫熱自頭頂滑落下來。

蜀王妃伸手一摸,滿手鮮血,大驚失色。

“不勞你費心,郡王妃已經將側妃自蜀地接回來,她素來穩重,今後府中庶務交給她打點,本王也安心。”蜀王冷笑一聲,諷刺的說道:“你在算計別人的同時,也好好顧慮自己的處境。指不定,她就等着你設計她!”

否則,爲何蜀王妃一出事,薇兒便在這個時候將要抵達京城?

蜀地快馬加鞭來京城,也要一個月。

而薇兒只還有兩日便到。

這說明,郡王妃早已經在等着她出手!

他想要維繫與秦驀之間的關係,那麼勢必要順着他們的心意來!

聞言,蜀王妃面如死灰,頹然的被人帶去佛堂。徐薇回京,只怕更加沒有她翻身的餘地。

何況,她是謝橋接回京城!

——

馬車上,鋪着厚厚的一層褥子,上面再墊着一塊雪白的狐皮。

謝橋蹬掉腳上的繡花鞋,光着腳丫子,舒適地躺在上面,身上蓋着薄被,闔上眼休息。

昨夜裡被他折騰的壓根沒有怎麼睡。

秦驀側躺在她的身旁,託着腮,專注的看着她的睡顏,她濃密捲翹的眼睫微微顫動,嘴角上揚,捏着她的鼻翼道:“說罷,你如何對付蜀王妃?”她絕不會如此好心的放過蜀王妃。

謝橋握着他微涼的手指,咕囔道:“別吵,讓我睡一會兒。”朝他懷裡靠了靠,側身,臉靠進他懷中抱着腰,迷糊的說道:“我把徐側妃接回來了。”

秦驀挑眉,骨節分明的手指撥弄着她烏黑秀髮,眼底蘊含濃濃地寵溺。徐薇是新任尚書的嫡女,太后的外甥女,之所以會嫁給蜀王爲妾,乃是太后心疼蜀王正妃身份低微,便將外甥女賜給他爲側妃。

而蜀王妃的身份不及徐薇,徐薇也不甘屈居她之下,兩人明爭暗鬥,蜀王妃的一子折在她的手裡,而她懷有身孕,還未臨盆,便被蜀王妃設計沒了。

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太深,鬥了這麼些年,蜀王妃生的一子一女,都沒有活着成人,反而徐薇落了一胎,成功生下一子,並未養在蜀地,在身邊養到半歲的時候,徐尚書便派人將孩子接回京城,成功長大,如今有十一歲。

可見,蜀王妃的手段不及徐薇。

“你不怕她又是另一個蜀王妃?”秦驀放低聲音,似乎怕驚擾到她。

他的手指輕重有度的按揉她的頭皮,謝橋極爲享受的放鬆身子,“力道可以大一點。”轉而回答他之前的問題,輕笑道:“若怕了,不會接她回京。”頓了頓,謝橋勾着他的脖子,嬌笑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秦驀緘默不語。

馬車裡恢復寧靜,沉水香在她鼻端縈繞,謝橋嗅着這香氣,沉穩的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謝橋驚訝的發現還在馬車上,擁着她的秦驀闔眼沉睡,輕手輕腳的起身,掀開車簾子,只見一片連綿不絕的青山、綠水,皺了皺眉,瞬間記起他提議過去莊子上泡溫泉。

可是,明明是兩日後,爲何今日就去了?

“不是說過兩日去?怎得你一聲不吭就去莊子上?換洗的衣裳沒有帶呢!”謝橋玉白的腳踢着已經醒來的秦驀,不滿的說道:“你昨日是敷衍我?並未想過要邀請旁人去莊子上?”

秦驀捉住她的腳,入手一片柔膩的觸感,驀然睜開眼,黑瞳幽幽,翻涌着她熟悉的炙熱,謝橋渾身一個激靈,立即縮回腳。他力道加大幾分握住,一拉,她身子滑下去,跌坐在他的身上。

秦驀啃了啃她的紅脣,啞聲道:“他們來了,壞興致。”

謝橋瞪他一眼,嬌嗔道:“人多熱鬧。”

“下回。”

謝橋正欲開口,秦驀挺腰,馬車這時顛簸一下,謝橋驚呼一聲,不穩的趴在他身上,白皙如玉的面頰紅的滴血。

秦驀一手緊緊的摟住她,大掌扣着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住她柔軟地紅脣,強勢撬開她緊閉的牙關,在她嘴裡掠奪,迫使她迴應糾纏。

謝橋被他鉗制在懷中,鋼鐵般的臂膀,她無法撼動半分。伸出雙臂抱着他的頸項生澀的迴應着。

這一吻,灼熱癡狂,只剩下熾熱的呼吸聲在耳邊迴盪。

滾燙的肌膚,劇烈的心跳。

秦驀雙手自她短襟處探入,謝橋渾身顫了顫,急忙按住他的手,清冷的嗓音帶着一絲嬌媚:“別……”

這裡是在馬車上!

秦驀呼吸急促,將頭埋在她的肩窩處。

“主子,停在門口,還是駛入莊子裡?”簾外傳來藍星的聲音。

謝橋後知後覺的發現馬車已經不知何時停下來,趕車的是藍星,她聽聞過習武之人聽力極其敏銳,他定是聽得真切。惱怒的瞪身下男人一眼,手忙腳亂的起身,整理好衣裳,率先掀開簾子,跳下馬車。

秦驀等了片刻,方纔下馬車。

謝橋回頭看一眼,雙目發黑,恨不得有一條地縫在眼前好讓她鑽進去。

莊子上的管事與僕從都在門口恭候,而秦驀衣袍凌亂,襟口鬆垮,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上面印着她細小的牙印,方纔他們在馬車裡那麼久沒有下來,幹什麼去了,昭然若揭!

秦驀神色坦然,彷彿並未發覺身上有不妥之處,端着一張冷傲的臉,將一衆管事與僕從遣散,只留下一個年紀稍大的婦人。

謝橋咬了咬牙根,擋在他的面前。

秦驀挑眉,似在詢問她:有事?

謝橋將錦帕揣在袖中,替他整理好衣襟,末了,拍了拍肩膀上的皺褶。看着他臉上的笑意,忍了忍,方纔沒有撕爛他的笑臉,輕哼一聲,掉頭走在前面。

“錯了。”秦驀嗓音沙啞的自她身後響起,謝橋心裡氣得牙咬咬,懶得理會他。

管事的婦人失笑的說道:“郡王妃,那邊是去水塘。”頓了頓,又道:“現在在撈魚,您想要去看?”

這話,顯然是顧及她的臉面。

謝橋抹開面子,往回走。

秦驀站在那裡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彷彿春日破冰帶着一絲暖意,伸出手摟着她的腰,低頭在她耳邊說道:“用膳後陪你去捉魚?”

謝橋掙了掙,見管事的婦人面容慈祥,含笑的看着他們兩個,只得點了點頭。

“內子面皮薄。”秦驀淡淡的說道。

英姑溫和的說道:“郡王與郡王妃的感情好,我與老傲便放心了。”隨即,向謝橋介紹自己:“郡王妃喚我英姑便是。”

謝橋一怔,點了點頭。多看她幾眼,秦驀對她的態度極爲不同,倒不像其他的下人。

下一刻,秦驀便爲她解惑了。

“師傅他可還好?”秦驀問起傲尋。

“老樣子,倒是掛念你。”英姑將二人領進堂屋,片刻,婢女們手裡端着碟子魚貫而入,一一擺在桌子上,揭去蓋子,立在一旁伺候。

謝橋不習慣這麼多人盯着用膳,低聲問道:“明秀呢?”

秦驀道:“她與藍玉去給你收拾行裝。”揮退一衆伺候的人:“你們下去,不用伺候。”隨即,對英姑道:“一同用膳。”

英姑極守規矩,秦驀尊重她,可她依舊不曾逾越,搖頭婉拒:“我已經用完膳。”對謝橋說道:“這些菜都是莊子上自己種的,禽類也是自己養的。”

秦驀夾着一隻鳳尾蝦,剝完殼,放在她的碗裡:“府裡都是從這個莊子上送過去。”

謝橋細細的嚼着蝦肉,她於吃食並不挑剔,能吃就成,倒是沒有這麼多講究。含笑的說道:“鮮嫩。”

英姑點了點頭,退下去。

這說話間,碗裡又多了幾隻剝好的蝦。

謝橋夾着,放在他嘴邊:“張嘴。”

秦驀垂目,望着嫩白的蝦肉,挑眉道:“不喜歡?”

“犒賞你。”

秦驀避開頭,湊到她耳邊道:“多吃些,先欠着,晚上一併謝我。”

“下流!”

謝橋將蝦肉塞在嘴裡,當作秦驀,狠狠的嚼着吞嚥下去。

秦驀粗礪的指腹撫過她嘴角殘留的醬汁。

謝橋一看他專注的目光,心裡就發顫,擱下筷子,起身朝外走去:“你先慢慢吃,我看撈魚去了!”說罷,便跑開了。

“這丫頭片子,看着嬌嬌柔柔,跑得倒快。”白髮黑袍的男子進來,面容俊美,大約三四十左右,腰間掛着一個酒葫蘆。“你哪裡找到這麼一個活寶?”

“脖子都埋進黃土的人,你還沒有將英姑拿下?”秦驀不冷不淡的說道。

傲尋扯下酒葫蘆,往嘴裡灌一口酒:“有你這麼說師傅?”夾一筷子菜放進嘴裡,皺眉道:“說罷,你來莊子裡有何事?”

“給我查一個人。”

——

謝橋跑到魚塘邊,魚塘裡的水全部放光,男人、女人都赤着腳在水塘裡撈魚,撿河蚌。

突然間,謝橋記起前世。

她是在鄉村裡長大的孩子,每年幹塘的時候,她都會捲起褲腿,下塘撿田螺。

穿越到古代,她還不曾吃過田螺呢。

謝橋脫掉繡花鞋,將裙襬在腰間打結,脫下襪子在腳脖子處綁住裘褲,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拿着木桶下塘撿田螺。

許是莊子裡從未撿過田螺,謝橋沿着邊上走一圈,片刻就撿到半桶。

戳破淤泥上冒着的泥泡,露出藏在下面的田螺。

一頭長髮垂落下來,她彎腰便會垂落在淤泥裡。將長髮甩在身後。這一甩,謝橋霎時瞪大眼珠子,便見秦驀沉着臉朝她走來。

同時發現,莊子上的人都在圍觀她。

動了動踩在淤泥裡的腳丫子,想起這個朝代不能對外露腿,看着步步逼近的秦驀,突然,撒腿朝另一端跑去。

有時候人倒黴,喝水都塞牙縫,這一刻,深刻的體驗在謝橋的身上。

一個轉身,腳下打滑,朝後摔倒下去。

“啊——”

謝橋驚呼一聲,雙手亂抓,勾住秦驀的襟口。腰被他摟住,朝他懷中拽去,謝橋跌進他的懷中,一隻手蹭在他的臉上。

下一瞬,她被拎起來,扛在他肩上離開。

謝橋被拎起的時候,偷偷睜眼看着他俊臉上沾着散發着腥味的淤泥,心虛的不敢動,由着他扛着回去。

秦驀將她丟進池旁,脫掉外袍隨手扔在一邊。謝橋看着他面龐緊繃,線條冷硬,似蘊藏着無邊怒火。脖子縮了縮,不敢躲,她敢肯定,要是再敢逃,捉住了肯定後果比現在還要慘!

秦驀並沒有謝橋以爲的責備或者懲罰,而是蹲在她的身邊,執着水瓢舀水淋在她的泥腿上,認真細緻的清洗乾淨。

謝橋靜靜地看着他蹲在腳邊,曾經握刀殺敵,運籌帷幄,撥雲弄雨的手,爲她洗腳。

他揹着光,俊美無儔的面容浸潤在陰影裡,謝橋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一股暖意在心裡蔓延。抿了抿脣,正欲開口。秦驀擡起頭,謝橋看着他臉上幹掉的淤泥,話卡在嗓子眼裡,怔怔的注視他。他並未因此而折損氣質,反而像是自雲端步下凡塵,有一股子人情味。

秦驀眉心一皺,等着她將話說出口。

謝橋看着他烏沉沉的眸眼,那些煽情的話,突然有些說不出口。半晌,道:“我的田螺呢?”

秦驀臉一黑,以爲她良心發現,要感激他。

哪知,還惦記着那半桶田螺!

勾着脣,冷冷一笑,謝橋淬不及防之下,秦驀將她推倒在溫泉池裡,水花四濺。修長緊實的腿邁進溫泉池裡,長臂將她自水池裡撈起來,狠狠把她壓在池邊。

直至折騰到她求饒,方纔放過她。

謝橋趴在水池邊,看着罪魁禍首神清氣爽的穿戴好,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不禁氣急,又怕他將她扔在這裡不管,彆扭的說道:“我不是故意的。”

秦驀揚眉,似乎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謝橋將頭埋在臂膀間,不再理他。

下一刻,她被大力的拉出水池,一塊大大的浴巾蓋在她身上,被他抱進懷中。耳邊傳來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下回不許赤足在水塘裡亂走。”

謝橋嘴角翕動,似有話要說,最後卻是點了點頭,臉埋在他脖頸間,蹭了蹭。

秦驀看着她有些委屈的小臉,嘆一聲道:“水塘裡有雜物,割傷腳怎麼辦?”

謝橋心頭微動,酸酸漲漲的又有一些甜,說不出什麼感覺,心想他剛纔折磨她一頓,這一兩句哄人的話鐵定是不夠,他再多說幾句,她再和他說一些軟話。

直到她沉沉睡去,耳邊都不曾響起他的聲音。

謝橋渾渾噩噩,睡到第二日醒來,秦驀已經不在身旁,擡了擡略酸的手臂,撐着身子坐起身來。絲被滑落下來,春光盡露,雪白的肌膚上密佈着曖昧的紅印,想起昨夜的瘋狂,謝橋咬了咬牙,憤憤的拉高被子裹着身子。

明秀聽到裡面傳來的動靜,連忙打水進來伺候謝橋起身:“郡王妃,郡王他出莊子了,晌午回來。”

謝橋快速的洗漱完,草草的用完早膳,跑去廚房。

“郡王妃,您去哪裡?”明秀在身後大喊。

謝橋哪裡還顧得上她?早已不見人影。

“大娘,昨日裡的田螺放在何處?”謝橋一雙眸子四處張望,找她那半桶田螺。爲這點東西,她可是付出代價,若是沒有吃着,太划不來。

廚娘笑着說道:“郡王妃,英姑吩咐老奴將田螺用水泡着呢。裡面的泥土應該吐乾淨了,今兒個可以做着吃。”

謝橋順着廚娘指的方向,便看見角落裡放着一個大盆子,田螺已經被洗得很乾淨,泡着的水也不見很髒,想必是換了許多次水了。立即擼起袖子,拿起一個碗,裝一碗田螺,拿起菜刀去院子裡,用刀背將田螺尖尖的屁股給剁了。

廚娘站在一邊看着,生怕她傷着手,憂心忡忡的說道:“郡王妃,老奴來就行了。”頓了頓,又解釋道:“這田螺我們沒有吃過,老奴不會做。郡王妃告訴老奴法子,老奴應該能夠做出來。”

謝橋頭也不擡的說道:“大娘,你先去忙,這田螺我來做。”隨即,想起一事道:“這裡可有紫蘇?”

廚娘連連點頭:“有,後院裡有一大片野生的,老奴這就去摘。”

“好,謝謝。”謝橋將田螺剁完,用水洗了好幾遍,徹底乾淨之後,親自下廚將田螺炒出來。想了想,又準備幾個家常菜炒好,等秦驀回來之後給他一個驚喜。

田螺放在竈臺上,里加了紫蘇,炒出來很香,謝橋聞着香氣兒嘴裡泛着清口水,先吃一個解解饞。夾起出鍋的田螺放進嘴裡,噘着嘴唆田螺。

一邊端着田螺朝外走,將嘴裡的殼吐出去,滾落在一雙黑色的靴子邊,順着那靴子往上望去,看着不知何時回來的秦驀,漆黑的眸子裡波瀾不興,面無表情。手一哆嗦,險些將碗給扔出去。

------題外話------

親們,情人節快樂,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玉石俱焚

廚娘聽到異動,朝門外望來,見到面若冷霜的秦驀,嚇得渾身哆嗦,跪在地上說道:“郡王,郡王妃自己要親自下廚給您做幾個拿手菜,老奴勸不住。”

謝橋眨了眨眼,她是貪吃,所以才下廚炒一個田螺。她已經許久未曾做過菜,原以爲生疏了,口味還成。一時記起秦驀未曾吃過她做的菜,索性一起給炒了。

世事難料,給秦驀準備的驚喜,反倒成了她的驚嚇!

“你別怪大娘,我覺得自己手藝還行,做幾個家常菜給你吃,你別嫌棄啊。”謝橋將手裡的田螺遞給一旁的廚娘,示意她端走放在飯桌上去。

廚娘如獲大赦,快步離開。

秦驀目光落在竈臺上清炒一碟素三樣,山藥木耳萵筍混搭在一起,看起來清脆爽口。

謝橋笑眯眯地挎着他的手臂,朝外走去,“你不是晌午回來?怎得回來那麼早?”打得她措手不及,頗有一種做賊心虛之感。

秦驀垂目,她雙眸笑如彎月,帶着一絲討好,腳步一頓,緩緩說道:“那東西太髒,不能多吃。”

謝橋抱着他手臂的手一緊,仰頭望着他俊美無儔的面容,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波瀾不驚,緊蹙的劍眉泄露出他的情緒。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給你做菜,並非是討好你,只是純粹想做給你吃。”

英姑吩咐廚娘將田螺用水泡着,定是經過他的許可,否則早已被扔了。

之前來莊子上,她想要約三五個好友,一起做燒烤吃,哪知他壞了計劃。

秦驀和顏悅色,卻仍舊控制她,不許多吃。

“嗯,你只能吃十個。”

謝橋氣得跺腳,她就知道!

不解風情!

擡腳要踢他,轉而想到吃虧的是自己,一腳踹飛腳邊的碎石。

“啪——”

好巧不巧,擊中秦驀的後背。

秦驀臉立即黑了。

謝橋愣在原地,噗嗤——爆發出暢快的笑聲。當真是蒼天有眼,見不得他太囂張蠻橫,她胡亂一踢,都能踢到他身上,可見有多天怒人怨!

秦驀望着她臉上明媚的笑意,漆黑如墨的眸子蘊含着愉悅的光芒,含笑含俏。極有感染力,嘴角牽動,扯出一抹淡笑。

謝橋眸子裡殘留着一抹笑痕,他墨袍上印着灰白的髒污,謝橋掏着帕子給他擦乾淨,“痛麼?”

秦驀搖頭。

“爲何不躲?”謝橋冷靜下來,便知他是縱着她,如此輕易的能暗算他,還豈能活到今日?

而她缺心眼笑得如此放肆,不禁有些心虛。

秦驀負手而立,一眼窺見她眼底的歉意,語氣難得溫和:“解氣了?”

“沒生氣。”謝橋咕囔道。

秦驀看着她低垂着頭,踢着腳下的碎石,腳步一轉,朝後院走去:“快回去用膳,待會有客人來。”

謝橋好奇的問道:“誰呀?”

秦驀並未回話,牽着她去屋子裡用膳。

用膳時,謝橋發現秦驀比平日裡多吃了一碗飯,不知是他真喜歡,還是給足她面子,心中都很高興。他雖然不許她多吃田螺,可她吃了大半,也不見他說什麼,倒是自覺的沒有再吃。

換好衣裳,謝橋跟着秦驀去堂屋,方纔坐下,便見姬瑜、沈香惠、褚明珠,納蘭清羽一同進來,她們身後跟着太子、鄭遠修、鄭亦修。

謝橋心中驚喜,側身望向身旁的男人,極快的在他臉頰上親一口。

動作雖然快,卻依舊被從進門目光便膠在秦驀身上的納蘭清羽看見。

謝橋對上納蘭清羽水光盈盈的眸子皺了皺眉,不知她怎得來了。

納蘭清羽喚一聲:“驀哥哥,嫂嫂。”

謝橋點了點頭,詢問:“蘭陽沒有來?”

“不知。”秦驀越過一衆人,目光落在一襲青衫的姜裴身上。

“這麼突然,我都還沒有準備。”謝橋小聲的埋怨,她以爲不會請人來莊子上。隨即,吩咐明秀斟茶倒水,招待他們。

姬瑜進來的時候,四處打量一下,這兒空氣清新,種滿果蔬,不由的開口道:“容姐姐,我們都打算住幾日纔回去。”晃動手中的包袱:“我東西都帶來了。”

“你想住多久都行。”謝橋見大家手裡都帶換洗衣物,吩咐英姑安排他們住下,用完膳的時候再商議明日去何處遊玩。

沈香惠快七個月的身孕了,鄭遠修緊張寶貝着她,可她眼裡卻不再有他,自衛如雪死後,沈氏將自小在鄭遠修身邊伺候的婢女給開臉,送到他的房間伺候他,非但如此,還賢惠的給他納幾房良妾。

她如此賢良大度,令齊氏對她另眼相看。

鄭遠修誰都沒有碰一下,沈氏以有身孕爲由,不肯讓他睡自己的屋子裡,鄭遠修便宿在書房中。

沈氏不請自來,實在是在將軍府憋悶得難受,不想看鄭遠修一眼,來莊子上散散心,哪知他也一同跟來,自然沒有好臉色。

“容華,可否安排我獨住一間?”沈氏扶着腰走到謝橋的身邊,至始至終未曾看鄭遠修一眼。

鄭遠修皺眉道:“不必,一間即可。惠兒,我們不能給郡王妃添麻煩。”

謝橋對鄭遠修的話,充耳不聞,笑道:“自然可以。”隨即,吩咐英姑將沈氏的屋子安排在她附近,給沈氏扶脈後,胎位穩定,責備道:“這裡有一段山路,腆着大肚子來,傷着如何是好?”睨一眼她身旁的鄭遠修,緩和語氣道:“有再多的苦悶,都要先注重自己的身體,不可任性而爲。”

沈氏點了點頭,捶了捶痠痛的腰,滿臉倦容,“我先去休息。”

謝橋頷首,讓人帶着她去後院。

鄭遠修臉色有些不好,不復以往的意氣風發,平添幾分蕭瑟,彷彿嘆一聲:“我已經知錯,爲何她不願原諒我?”

“她只是變成你以往希望的模樣。”謝橋說罷,不再理會他。沈香惠有自己的打算,她不好插手。

鄭遠修知道謝橋與沈氏關係極好,想要讓她勸慰沈氏原諒他一次,可看着謝橋清冷的面色,不待見他的模樣,按捺住浮動的情緒,提着包袱去往後院尋沈氏。

姜裴站在角落裡,安安靜靜的注視着謝橋,待衆人都回後院安排,收回視線,跟着離開。

秦驀俊美的容顏如降寒霜,今日不請自來的人,太多。

“你請的姜裴?”謝橋心中詫異,他們兩個之間,似乎不和。

犀利鋒芒的表情自秦驀冷峻的臉上一閃而逝,轉瞬歸於平靜,他的目光望向遠處若隱若現兩道拉鋸的身影上,幽深莫測。

“蘭陽來了。”

謝橋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果真來了。只是,見到她身邊的那道身影,雙眸微眯。

庭院裡,蘭陽站在木樨樹下,碧蓮手裡抱着包袱站在遠處。

褚明衍與她只隔幾步之遠,目光在她雪白的臉上凝聚。

二人相顧無言。

氣氛凝滯壓抑,深秋的涼風吹拂,更添幾分蒼涼。

蘭陽靜默片刻,清泠泠的目光落在他的清雋的容顏上,下頷長的青茬,凸顯幾分頹然。嘴角微揚,輕聲說道:“恭喜啊。”

褚明衍眯起眼,眼中閃過一抹不明之色。

“真好,你現在不躲我了。”蘭陽手指絞擰在一起,臉上的笑容帶着幾分寂寥,故作輕快:“過幾日我要成親了,你莫要來參加婚禮,現在給我道聲賀便好。”

蘭陽的聲音在秋風中顯得飄忽不定,卻令他一雙黑眸寒光乍現,讓人不寒而慄。

“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褚明衍垂目看着她雪白的容顏,淡淡含笑,透着攝人心魂的絕豔之色,目光收斂,看向別處。

“你愛她?”這幾個字從她嘴裡輕輕吐出,心口似被鋒利的匕首插進去翻攪,撕心裂肺的痛。目及之處,彷彿都被籠罩陰霾。臉色愈發的白了幾分,似怕他嘴裡的話,令她難以承受,微微淺笑道:“他很好,至少不會讓我痛苦。”語調裡,並無艱澀、勉強,可見她真的打算放棄過往一切,開始接納柳自清。

褚明衍垂眸,無聲地嘆息,彷彿想要說什麼,卻終究只是嘆了一口氣。

蘭陽脣邊掠過一道苦笑,她還能期盼着他說什麼?勸她不要成親,與他在一起麼?

這一切不過是她自作多情。

他若會說這句話,又何至於處處相逼,令她心生絕望的斬斷與他之間的情緣?

蘭陽幽幽地說道:“你什麼都不要說,我都明白。”

他不愛她,所以不能娶她。

今日裡,與她相見,不過是奉勸她不要因爲一時失意,而任性妄爲的隨意擇選夫婿。

原來,在他心中,她是如此胡鬧之人?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

良久,他的袍擺微動,漸行遠去。

秋風吹颳着枝葉沙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蘭陽靜靜的佇立着,任由泛着涼意的風拂面,陣陣寒意涌上心頭,帶着隱隱的刺痛。

謝橋站在門口,看着她單薄的身影紋絲不動,彷彿一尊木雕。

蘭陽閉上眼,一雙極美的鳳目裡蘊含着無盡痛楚,再睜開眼,望向他離開的方向,只見謝橋面帶憂愁的望着她。

“郡主在等我麼?”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卻宛如霹靂,在她心中炸響,全身僵直。

蘭陽猛然轉身,只見柳自清一襲白衣廣袖,清雋的面容宛若冰霧霜雪,那淡淡的神情裡,卻彷彿隱藏着一絲溫和。心頭微微一緊,不知她方纔與褚明衍之間的對話,他聽去多少,看去多少?亦或者是,一切不過是巧合罷了!

柳自清滿以爲她會點頭,或者會笑着說一句話,這是以往根據她的脾性判斷出來,可卻是沒有料想會是沉默不語,怔愣的望着他。

薄脣微勾,流瀉出一抹笑容,宛如一朵琉璃剔透的花在冬夜飛雪中悄然綻放,緩步朝她走來。似乎忘記蘭陽對他的抗拒,溫熱的手握着她冰冷的手指,清潤道:“秋深風涼,莫要受寒了。”話落,他沉靜宛若深潭的眸中閃過一絲意味難明的流光,映入蘭陽的眼中,讓她禁不住渾身一顫。腦中思緒萬千,唯一清晰的是他定是都聽見了!

那樣輕柔微暖的笑,落在她的眼中,生生覺得透出幾分危險。

柳自清看着她瑩白得近乎透明的明媚容顏,晶瑩剔透的眸子裡似乎有水光隱隱流動,擡手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潮溼,收手負手立在她的身前。

蘭陽望着眼前的柳自清,只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參不透他。彷彿隔着一層輕薄的紗,朦朦朧朧,神情淡漠,清風下身姿飄逸如仙,恍若幻境之象,明明近在咫尺,卻宛如一攏煙霧,風吹即散,不可觸摸。

手指上面彷彿還殘留着他的餘溫,漸漸升溫,燙得她緊了緊手指,嗓音幽微地說道:“進去罷。”

柳自清信步跟在她的身後進屋。

謝橋早已在見到柳自清走近的時候,轉身回屋。

英姑剛剛安排好褚明衍,過來向謝橋稟報,見到提着包袱進來的兩個人,微微一怔,倒是沒有料到一時莊子上會聚集這麼多的人。“郡王妃,只剩下最後一間屋子。”

謝橋擡眸,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

蘭陽渾身透着疲倦,這兩個人都在莊子上,給她帶來不少的壓力。就怕三個人撞在一起,會有突發事件出現,“天色尚早,我便回去罷。”

“既然來了,沒有立即走的道理。”柳自清垂目,將她一臉倦色盡收眼底,對英姑說道:“我們二人一間,勞煩了。”

蘭陽倏然看向柳自清,面色微微一變,即將要拒絕的話,在衝喉而出的瞬間,她生生遏止住。

他們立即要成親,住一間便一間罷。

英姑看向謝橋。

謝橋頷首。

英姑將二人帶去院子裡,那個院子裡一個有三間屋子,恰好,褚明衍便住在其中。

二人站在門口,恰好褚明衍自屋中出來。

蘭陽看他一眼,收回視線,朝屋子裡走去。

柳自清頗有風度的朝他點頭致意。

褚明衍看着二人一前一後的進屋,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

原地站了片刻,褚明衍重新回屋子。

直到用晚膳,柳自清都不曾出來,褚明衍目光清淡的落在袖擺上的暗紋,燭火下,閃耀着光暈,似水光流動。一時,想起她那一雙氤氳着水霧的眸子……

褚明衍倏然起身,去往堂屋。

吱呀——

對面的屋子這時打開,只見柳自清率先走出屋子,腳步在門口停頓住,伸出自己的手遞向緊隨其後的蘭陽。

蘭陽一眼看見庭院裡的褚明衍,目光垂落,望着眼前寬厚乾燥的大掌,一時猶豫。

褚明衍收回視線,大步離開。

蘭陽眼中似有水汽凝聚,眨了眨眼,水汽散去,恢復清明,伸出手,放在那溫熱的手心。落下的一刻,便聽到他清雅的嗓音想起:“蘭陽,握住了,這一世,你休要再鬆開。”帶着他少有的強勢。

蘭陽指尖微微顫動,下了很大的決心,手落在他的手心。

下一刻,被他大力的握住。明月映照的清輝下,兩隻交握的手彷彿珠聯璧合,極爲契合。

蘭陽腦子裡亂作一堆麻線,任由他牽引朝堂屋走去。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都來齊了。

衆人視線落在相攜而來的柳自清與蘭陽身上。

褚明衍微微擡眸,目光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一頓,不動聲色的收回。

謝橋看着褚明衍身邊的兩個空位,給身旁的姬瑜使眼色。

姬瑜身邊坐着鄭亦修,接到謝橋的示意,如蒙大赦,立即起身走到褚明衍旁邊的位置坐下。

柳自清將蘭陽放在謝橋身邊坐下,隨即,坐在褚明衍的身旁。

蘭陽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他要做什麼?

席間,氣氛微妙,衆人都知柳自清是蘭陽的未婚夫,而褚明衍是蘭陽的前未婚夫婿。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不會有事吧?

謝橋桌下的手擱在秦驀的大腿上,輕輕晃動,見他垂頭望來,輕輕說道:“他們兩個之間,沒問題吧?”

秦驀勾脣,招了招手,示意人擡幾罈子上好的酒水放在他們二人身旁。

謝橋:“……”

衆人:“……”

謝橋扶額,他確定不是要搞事情?

蘭陽眉頭緊蹙,怒瞪秦驀一眼。

他這是報復!

秦驀神色坦然,緩緩說道:“這是陳年佳釀,易醉。”

褚明衍執着酒壺,替柳自清斟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隨意端起杯子,朝柳自清的杯子碰一下。目光一閃,正欲開口,卻見蘭陽站起身:“自清不善飲酒,我替他喝了。”

柳自清修長如玉的手指撫弄着杯身,清冷如古井深幽無瀾的眸子遙遙望向蘭陽。忽而,莞爾一笑:“褚世子這杯酒,如何我都要先乾爲敬。”說罷,滿飲一口,溫和的對蘭陽說道:“別逞強,飲酒後,你會難受。”

極其尋常的一句話,卻觸進她心底最柔軟一處。

蘭陽眼角潮熱,不善飲酒的人,是她。

她方纔說那一句話,只是怕褚明衍爲難他。

褚明衍嘴角勾出一抹放蕩不羈的笑,再次給柳自清滿上,向蘭陽舉杯致賀道:“你們喜事將近,蘭陽找到自己的良人,很爲她高興。在此祝願你們兩個喜結連理,白頭偕老。”

蘭陽彷彿聽見心口有什麼東西碎裂,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成拳,指骨泛白。

他總是……那麼輕而易舉,擊碎她脆弱不堪重負的心。

鄭亦修隱約可見一滴水珠墜在地上,目光微微一動,擡頭朝姬瑜望去。

他此行,正是爲她而來,看着她高高綰起的婦人頭,呼吸似乎變得薄弱起來。

姬瑜始終低垂着頭,細嚼慢嚥的用膳,周遭的一切,彷彿影響不到她。

柳自清手裡端着酒杯,極有耐心,等着蘭陽整理好情緒,方纔吩咐人給她斟一杯白水,微微笑道:“我收下這份祝福。”

蘭陽臉色白的與手中瓷白的酒杯相呼應,固執的端起另一杯酒水,仰頭飲下去。斟一杯酒,微笑道:“我祝願你與陸貞兒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褚明衍目光明明滅滅,令人分辨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緒,只是含在嘴裡的辛辣酒水,卻索然無味。

餘光瞥向地上的幾罈子酒,興味索然。

蘭陽雙手撐在桌沿上,鳳目裡氤氳着水霧,面色酡紅,隱有一絲醉態。

柳自清面色微變,快步至她的身旁,蘭陽搖搖欲墜的倒在他的懷中,一股清冽冷香入鼻,蘭陽呢喃道:“我頭痛。”

柳自清捉住她亂動的手,將她緊緊束在懷中,歉疚的說道:“她醉了,我帶她回去。”

快步回到屋子裡,將她放在牀榻上。

酒氣上頭,蘭陽身子蜷縮,“……我難受。”

柳自清站在牀榻邊,並未聽清楚她呢喃的是誰。看着她痛苦的蹙眉,心陡然一軟,蹲在旁邊,便見她睜開朦朧的雙眸,聲音嬌軟:“自清,我難受。”

柳自清清淡的目光自她臉上掃過,起身倒一杯水,扶着她坐起來,喂她喝下去。

蘭陽喉嚨如火在燒,乾渴得厲害,砸吧着嘴,“還要。”

卻不知她媚眼如絲,面色酡紅,脣瓣豔紅而瑩潤,一臉嬌憨的模樣,不知有多引人心動。

“我是誰?”

都說一醉解千愁,這話於一點酒量也無的蘭陽來說,倒是真理。

她此刻全然忘記,褚明衍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

依稀記得柳自清即將要成爲她的夫君,他喜穿一襲白衣。

眼前浮動着柳自清無數的重影,模糊的辨不清他的臉,入目只有一片白。不假思索的咯咯笑道:“我夫君呀。”

嵌着她雙臂的手,更緊幾分。

酒精麻痹住蘭陽,她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只是緊的她不舒服,皺了皺眉:“水。”

柳自清鬆開她,蘭陽覺得心裡都似空了,無邊的冷席捲她全身。下意識的纏上來,自他身後抱着他的腰,嘟囔道:“別放開我。”

柳自清背脊一僵,良久,身後沒有任何的動靜。轉過身,將她擁在懷中,便聽到她紅脣中輕輕溢出一句,“別放開我,明衍……”似包含着無盡的苦楚與痛苦。

她雙目緊閉,捲翹的眼睫上,沾染着水珠。

那一句,她無意識之言,便是她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柳自清目光微微一暗,將她重新放在牀上,衣襟被她緊緊的拽在手裡,掰扯不開,也便隨她去,疲倦的靠在牀柱上闔眼睡去。

天光微亮,蘭陽眼睫微微顫動,睜開眼,這才發現她趴在柳自清的胸口睡覺。

微微一怔,猛然爬起來,頭痛欲裂,朝後倒去。

只見,柳自清漆黑的眸子,無波無瀾的注視着她,眼睜睜的看着她倒在牀內側,頭磕碰到牆壁。

蘭陽倒吸一口冷氣。

柳自清收回視線,起身下牀,身上的衣裳被她睡得皺巴巴,拿起換洗的衣裳去淨室。

從頭至尾,不曾說一句話。

蘭陽對昨夜裡的記憶全無,只得靜觀其變,不敢妄自揣測。

碧蓮聽到動靜,進來伺候,看着坐在牀邊出身的蘭陽,一連喚幾聲:“郡主。”

蘭陽彷彿如夢初醒,怔然回過神來,詢問道:“碧蓮,昨夜裡我可有做什麼不妥的事?”

碧蓮記起她昨晚打水進來,見到郡主抓着柳公子的衣裳不肯撒手,往他懷裡鑽,吱吱唔唔的說道:“您,您輕薄柳公子……”

“什麼!”蘭陽瞪圓了眼,扶着隱隱作痛的頭,只覺得頭更痛了。

這時,柳自清沐浴出來,蘭陽眼神飄忽,落在他如玉的容顏上,一身白衣似芝蘭玉樹。半晌,一鼓作氣的說道:“我昨晚……”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時辰不早,快去洗漱,待會要出去賞秋。”

蘭陽心中訕訕,心知他不願提,也就拿着換洗的衣裳進去。

——

謝橋並不放心蘭陽與柳自清二人,一大清早,派人去探聽情況,並未鬧得不愉快。

聞言,謝橋鬆一口氣。斜睨一眼身旁,從容淡定的秦驀,不滿道:“你怎麼能夠煽風點火呢?”

秦驀斜靠在軟榻上,手裡翻閱着兵書,眉頭都不動一下:“我是幫他們。”

謝橋呵呵,他這是點火觀戰,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秦驀扣下兵書,道:“他們見到那幾罈子酒,也得好好思量,一旦開頭,便不是一杯兩杯了事。”

謝橋覺得有幾分道理。

早膳是送到各自屋中,用完膳後,秦驀帶着謝橋一同去往前廳,人大多已經到齊。

“你們今日提議去何處?”謝橋看向衆人,昨夜裡本是要商量,因爲蘭陽與褚明衍、柳自清一事,也便淡去興致。

“賽馬。”納蘭清羽道。

謝橋道:“大家覺得如何?”

衆人都沒有異議。

納蘭清羽歉意的看着沈香惠道:“你快要臨盆,怕是不適合騎馬。”

沈香惠含笑道:“不妨事,你們玩即可。郡王妃提議中午做燒烤,我幫着準備。”

納蘭清羽鬆一口氣,展顏一笑,對謝橋說道:“嫂嫂,你可會騎馬?”

謝橋目光微妙的看着納蘭清羽,嘴角微彎:“會一點。”

“嫂嫂莫要謙虛,待會我們一同賽馬,制定規則,設一個獎項。”納蘭清羽不等衆人開口,便將規則說出來,關於獎項,她美目盈盈看向秦驀:“驀哥哥,你說獎勵什麼好?”

“你們覺得什麼好?”秦驀反問衆人。

納蘭清羽似乎意料到秦驀會如此問,輕聲笑道:“大家都是出身世族,家中不缺黃白之物,出來玩,便是要盡興,也不能讓你們破費。贏的人,可以向在座的提一個要求。”

謝橋見納蘭清羽眼底閃過的自信,心中冷笑一聲,想必她已經連問題都想好了罷?

的確,她在邊城長大,馬背上的功夫不在話下。

衆人都無異議,心中都有一個要求向對方提及。

鄭遠修想參加,可又放心不下沈香惠,只得目送他們挑選馬匹去馬場,制定路線後比賽。

柳自清手裡纏繞着腰間玉佩上掛着的穗子,不知在思索什麼。

蘭陽想着昨夜裡佔他便宜的事,神思不屬。聞言,覷一眼柳自清,心中依舊尷尬不已。

秦驀並未參加,將自己的馬匹給謝橋。

納蘭清羽看着謝橋的那匹馬,目光微微一變,轉瞬,恢復如常,見衆人都已經準備好,示意人敲響銅鑼,如離鉉的箭般飛射而出。

納蘭清羽的馬技很出衆,謝橋勝在一匹良駒,與納蘭清羽不相上下。

納蘭清羽面色沉冷,佔去謝橋的道,領先她一步。

謝橋心中一沉,眼底閃過冷光,朝一旁逼仄的路預備越過她,只見前方是山坡,一個不慎便會墜落下去,謝橋不敢大意,卻見納蘭清羽朝她逼來。

謝橋咬緊牙,並不迴避,她身後是山坡,躲避她勢必要墜下去。眼底閃過狠唳之色,一揚鞭,馬吃痛,舉蹄朝納蘭清羽衝撞而去。

納蘭清羽睜大眼睛,未料到她會衝撞過來,玉石俱焚。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五章 臨產

謝橋胯下這匹是戰馬,隨秦驀上戰場殺敵,勇猛,速度快,長途奔襲,包圍穿插,繞道側擊。

此刻,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

似乎慣常遇到這種突襲情況,謝橋夾住馬腹,戰馬如閃電般,迅猛地奔襲而上。

納蘭清羽水眸里布滿驚恐之色,她十分清楚戰馬的驍勇,她選的馬匹不過是比尋常要好上一點的良駒,如何與戰馬相提並論?想要躲避,卻是來不及。

拉住繮繩,強硬的調轉馬頭,筆直的朝山坡下衝下去。

納蘭清羽的心提到嗓子眼,俯身緊貼馬背,穿過荊棘,馬蹄踩踏在山石坑裡跪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納蘭清羽鬆開繮繩,雙手攀上頂上的樹枝,一個翻躍縱身坐在枝幹上。

馬匹嘶鳴一聲,栽倒在地上。

納蘭清羽心有餘悸,後背沁出一身冷汗。

她慶幸,當年爲了秦驀,纏着她父親給她指派武將,學了一些拳腳功夫。

否則,她今日只怕要遭罪了。

目光冰冷的望着山坡之上,透過枝繁葉茂的樹林,隱約間,見到謝橋已經馴服戰馬,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

納蘭清羽目光變幻,一片幽黯,並不見平素的柔弱,隱隱帶着一股子狠勁。

謝橋只見到她身手敏捷的翻躍上樹枝,目光陰寒的望過來,嘴角微微上揚,倒是沒有想到平日裡裝柔弱的她竟有如此好身手。

指尖夾着一枚散發寒光的銀針,眸子裡似蘊含着寒冰碎雪,調轉馬頭,轉身的一瞬,銀針飛射而出,穿透枝葉朝納蘭清羽刺去。

“啊——”

底下傳來她的驚叫聲,緊接着,“嘭”地一聲,納蘭清羽從樹幹上墜下去。

謝橋眉頭舒展,她眼力極好,納蘭清羽所在的位置下面,一叢灌木,纏繞織就一張巨網,根根倒刺極爲鋒利。

她掉進去——呵,謝橋嘴角微揚,驅馬返回。

衆人都已經到齊。

見到謝橋時,姬瑜關切的詢問:“容姐姐,你怎得這麼遲纔來?”朝她身後望去,疑惑道:“還有納蘭姑娘沒有來。”

聞言,謝橋挑眉道:“我來時聽見山坡下傳來馬匹嘶鳴聲,莫不是納蘭姑娘墜下去了?”

此話一出,衆人連忙派出人去搜找納蘭清羽。

姜裴平靜的面容上浮現一抹輕笑,他可是緊跟在她的身後,將那觸目驚心的一抹盡收眼底。

她眼下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令他嘴角漾起一抹淺笑。

秦驀目光沉沉的落在馬蹄上,眉心緊蹙,邁步至她的身旁,大掌掐着她柔韌的腰肢,將她抱下馬,捉住她攏在袖中的手。果真,掌心被粗糙的繮繩磨出幾道紅痕,有兩道擦出血絲。

周身溫度驟然冷卻下來,面色鐵青,冷冽的說道:“怎麼回事?”

他不跟隨,便是不想束着她的性子,由着她去玩,又擔心她,戰馬給她騎,若不是出現突發情況,根本就不會出現意外,她的手如何會受傷?

聯想到納蘭清羽出事,冷厲的眸子銳利如刀,鋒芒畢露。

出事了!

衆人敏銳的覺察到秦驀的轉變,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謝橋輕輕搖頭,示意他不用多想,“我許久不曾騎馬,駕馭不好,一時失控馴服它時傷着了。”垂目,落在微紅的掌心上,眼底冷光乍現,這點傷比起納蘭清羽,想必是算不得什麼罷?

秦驀正欲多言,這時,侍衛將納蘭清羽尋來。

她臉上血跡斑駁,掉進荊棘叢中,被利刺劃破。雪白輕紗裙上,沾染血痕。

納蘭清羽手搭扶在寒梅的手臂上,一瘸一拐地行來,她的腳踝受傷,動一動,鑽心刺骨的痛,臉色發白,血色盡失,一雙杏眼水光漣漣的看向依偎在秦驀身側的謝橋,目光幽暗,千算萬算,未曾想過她還會乘勝追擊,她就不曾想過傷着自己,如何向秦驀交代?

謝橋瞅着她弱不禁風的模樣,心中冷笑,先發制人道:“納蘭妹妹這是怎麼了?莫不是當真墜入山坡下?我告訴過你,前方有山坡,爲防有人自山下闖入莊子裡,特地種下荊棘,細皮嫩肉,傷的不輕。”說罷,吩咐人去取藥箱。目光再度落在她提着的左腳道:“納蘭妹妹,你的腳扭傷了?”

納蘭清羽緊抿着脣,眼眶裡的水珠,盈盈欲墜,委屈中帶着幾分倔強。

謝橋這顛倒黑白、惺惺作態的本事,不亞於旁人,將她欲出口質問的話,堵在喉中。

思緒轉念間,納蘭清羽眼眶溼潤,柔聲細語道:“嫂嫂的提醒,羽兒銘記在心。一直謹慎,卻不知嫂嫂的馬術極好,與我並道而馳,那條道路狹窄,一着不慎,落下山坡。”

這句話,令人回味。

謝橋明知前面有山坡,且提醒過納蘭清羽,卻追上去,與她並駕齊驅——往深處想,故意爲之,害她失足。

字面上,便是急於求勝,不顧納蘭清羽的安危。

不管哪一種,作爲主人的謝橋,都是不應該。

褚明珠年紀雖小,卻觀察入微,納蘭清羽從入莊子裡來,只要秦驀在場,視線片刻不曾移開,稱呼也極其親暱,若說對秦驀沒有非分之想,那是斷不可能。

她方纔這句話,字裡行間,處處針對謝橋,只怕是謝橋着她的道。

與謝橋不熟悉,但是聽過關於她的傳聞,必定不是心狠手毒之人,旁人未曾招惹她便出手謀害。

必定是納蘭清羽爲着秦驀,而害謝橋罷?否則,爲何賽馬前只問謝橋可會馬術?

落到現在的傷情,只怕是傷人不成反傷己。

想要說句公道話,卻被太子拉住她的手,見他搖了搖頭,靜默片刻,望向面沉如水的秦驀,不再出頭。

“比賽,意外避免不了,幸好未曾危及性命,日後須得謹慎防範。”秦驀一錘定音,不打算追究下去。謝橋不曾受傷,受傷的是納蘭清羽,雖然她是自作自受,可畢竟是恩師之女,不能太過份。

爲她責問謝橋,那更是不可能。

謝橋便是想到這一層,納蘭清羽害她不成,自己吃了虧,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裝着傷情,反咬她一口。

她只好成全納蘭清羽,也順勢出一口惡氣。

擺到明面上,左右她不曾受傷,定是不會對納蘭清羽如何。而現在受傷的是納蘭清羽,她作爲莊子主子,不論是不是她所傷,追究下去,都有一定的責任。秦驀護犢子,只怕會引起納蘭述的不滿,畢竟是他的恩師,不能因爲這點小事而生出間隙。翻篇過去,便是最好的化解方式。

“驀哥哥——”納蘭清羽不可置信的看向秦驀,似乎受到極大的委屈,淚水不受控制的落下來。

秦驀不予理會,吩咐藍星將納蘭清羽帶下去,交給隨行而來的府醫給她包紮。

秦驀不給她一個交代,納蘭清羽不肯離去。

她這傷,不能白受!

“我給納蘭妹妹治傷罷。”謝橋朝納蘭清羽走來。

納蘭清羽朝一旁避了避,不敢讓謝橋給她治臉上的傷。兩個人,經過之前,只怕是撕破臉。

她也不知爲何,見到謝橋在山坡旁,便存了害她的心思。

本意上,她只是想要贏謝橋,拿到第一,向秦驀提一個要求。

手撫上心口,一念之差,落得兩空。

“納蘭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臉上的上深可見骨,不及時處理,只怕會留下傷疤。”謝橋語氣極其溫和,勸慰道:“是我沒有說清楚,待會我吩咐他們沿坡做護欄,以後定不會再出意外。”

納蘭清羽見謝橋一臉關切、心疼她的模樣,咬緊牙根,恨不得撕爛她虛僞的面孔。

有那麼一瞬的衝動,她想將謝橋的惡行揭露。

可是她不能!

納蘭清羽遏制心頭翻涌怒火,給身旁的寒梅遞一個眼色。

“郡王妃,您怎麼能再害小姐之後,還能裝作一副很關心她的模樣?”寒梅將納蘭清羽擋在身後,生怕謝橋會迫害她一般。

“寒梅!”納蘭清羽淚水奪眶而出,示意她住口。

寒梅憤懣的說道:“小姐,您就是太心善,所以被人當粉面團兒拿捏。你爲了掩護郡王妃的惡行,獨自忍受委屈,旁人感念你倒也罷,只怕別人心中並不感激你!”說罷,意味深長的瞥謝橋一眼。

謝橋眼中浮現一絲笑意,還未開口,便見一襲青衫的姜裴,突然開口道:“不巧,賽馬時,在下瞧見一出好戲。”停頓下來,眉眼含笑的望着納蘭清羽,“納蘭小姐的身子可吃得消?能聽在下將這齣戲講述完?”

納蘭清羽滿臉疑惑的看向姜裴,“這位公子,我並明白你這話是何意。”暗恨在心,她何嘗聽不明白,姜裴這話是何意?她若不肯罷休,他便將當時的情況原原本本的交代出來。

姜裴眸眼一暗,他自然是知曉謝橋不願鬧出來,否則,哪裡由得她囂張?

納蘭清羽知道已經錯過絕佳的機會,鬧下去,她討不得好,反而折損在秦驀心中的形象。“哎呀,我這頭痛起來了。”手扶着頭,眉頭緊皺,一臉痛苦。

“小姐,您怎麼了?”寒梅緊張的扶着納蘭清羽坐下。

納蘭清羽坐在椅子上,讓府醫給她的傷口塗抹藥膏。

姜裴眼底閃過嘲諷,退回自己的座位。

秦驀晦暗的看她一眼,轉而自袖中拿出藥膏,給謝橋塗抹手心傷口,神情極爲認真,彷彿在呵護着珍寶一般。

納蘭清羽緊攥着手心,府醫道:“納蘭小姐,您手心、手背有傷,不能用力緊握。”

衆人目光齊齊落在她的身上。

納蘭清羽面色一僵,笑容維持不住。

太子替她解圍道:“賽馬誰是第一名。”

衆人的心思全都聚集在賽馬上面,納蘭清羽挑起的插曲,就此揭過去。

謝橋卻是記下這一筆賬,等待時機再算清楚。

褚明珠並未參加比賽,嗓音輕柔:“柳公子。”

蘭陽手裡甩動着馬鞭,聞言,側頭看向柳自清。握着馬鞭的手指,緩緩收緊。昨夜的事,如藤蔓一般,纏繞在她的心頭,想要尋機與他解釋清楚,可柳自清根本不給她機會,二人自出院子後,便沒有獨處。

他獲得第一名,會向誰提問?問什麼?

太子反客爲主的問道:“柳自清,你有什麼話要問在座的哪一位?”

柳自清眉眼疏淡,偏過頭去望向蘭陽,四目相對,一觸即離,微微笑道:“誰都可以?沒有期限?”

“你得挑選出人,若是還未想出問題,對方同意你隨時提出,也不成問題。”太子不以爲然道。

柳自清了然的點頭,忽而笑了,笑意自清冷無痕的眸子裡溢出來,一瞬不瞬的看向蘭陽:“你可答應?”

蘭陽忽而收緊了手,心裡莫名的翻涌淡薄的暖意,他這是不計較昨夜裡她所做的事?

想到此,蘭陽輕輕頷首。

“賭約已定,無事我便先告辭。”柳自清整理好風吹亂的衣袍,負手立在陽光下,神情已經恢復平靜,嘴角微微垂着,眸子如同凝固的一潭秋水,無光無影,無波無瀾,從中看不出喜怒。

蘭陽微微一怔,他的表情,轉換的太快,快的她都沒有來得及適應,他已經翩然離去。

謝橋給蘭陽使眼色。

蘭陽遲疑的看向一言不發的褚明衍,他目光悠揚的望着不遠處餵食的馬匹,不曾看她一眼。

他們之間彷彿豎立一道無形的屏障,如鴻溝天涯,再難跨越。

突然,拋下手中的馬鞭,蘭陽追逐着柳自清的身影而去。

他態度的轉變,令她恍然覺悟,恐怕昨夜發生的事情,並非碧蓮所言那般簡單。

心裡隱約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或許,她無意識的提過那個人。

謝橋望着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中的二人,收回目光,詢問一旁的納蘭清羽:“納蘭妹妹是回去休息,還是參加篝火晚宴?”

納蘭清羽怔怔回過神來,拒絕道:“不了,我腳痛的厲害,恐怕無法參加,會壞你們的興致,吩咐廚娘給我將食物送到屋中即可。”

謝橋頷首,衆人見天色已晚,便一同去往後院的果園裡。

果園旁邊有一塊極大的空地,僕從已經將篝火點燃,按照謝橋所說的制定好一個燒烤架子,裡面放着銀絲碳,謝橋親自調配好調料。碟子裡擺放着竹籤串成不同的素菜、肉類,謝橋挽起袖子,按照人份,烤好雞腿,撒上調料,‘嗞嗞’聲響起,散發着誘人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姬瑜盯着謝橋手裡烤的金黃的雞腿,吞了吞口水。

謝橋將第一個雞腿遞給她,笑道:“餓了?”

姬瑜的確餓了,塞進嘴裡咬一口,咀嚼着,一股香味在口腔裡四處蔓延,帶着一絲香辣,極爲美味:“外焦裡嫩,很好吃的烤肉。”不一會兒,全都吃光了。舔了舔脣,豎着大拇指,“幸好我來了,沒有辜負這美食。”說罷,幫忙將烤好的分配下去,隨即,挽着袖子,幫忙一起烤。

褚明珠見太子吃了一個,意猶未盡,眸光微微一閃,也圍過去給謝橋搭把手。

秦驀在篝火上架着木架子,烤全羊。

姜裴手裡執着酒壺,淺酌,托腮望着謝橋忙碌的身影,沖天的火光,映着她臉上的笑容,燦若朝霞,清秀的面容增添幾分顏色,分外奪目。

忽而,擱下手裡的酒壺,拿起碟子裡整理乾淨的兔子,放在篝火上烤,金燦燦的滲出一層油光,塗抹上調料,香味四處飄散,撕下一塊細細品嚐,滿意的分割好,放在碟子裡,吩咐人放在謝橋的位置上。

沈氏望一眼謝橋位置上的那一盤烤兔肉,鄭遠修看在眼中,溫和的說道:“你不能吃兔肉,我給你烤別的。”

沈氏擡頭,火光下,他目光灼灼,似隱藏着濃烈化不開的一抹深情,猝不及防下,她幾乎要沉溺進去。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他生就一雙風流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你時,彷彿天地間,只容得下你一個人。

自然,對別的女人也是如此。

鄭遠修見她沒有說話,只當她是同意了,取來一疊瓜果放在她面前,柔聲道:“你先墊墊肚子。”隨即,挑選幾串雞胸肉與牛肉串,在一旁烤起來,忽而,發現調料沒有了。

這時,一個僕人將調料擺放在食架上。

鄭遠修取來,灑在烤肉上,放在碟子裡,端過去給沈氏:“你只能吃這麼多,待會廚房會送飯菜過來。”

沈氏望着碟子裡的烤肉,沉默片刻,終究是拿起來咬一口,不知覺間,將鄭遠修烤的盡數吃下肚中。

鄭遠修目光愈發的溫柔,端着水遞過去。

沈氏也不矯情,接過來飲飲一杯。

這時,大家已經將食物烤的差不多,謝橋招呼衆人落座:“趁熱吃,冷了不好吃。”目光落在一碟子兔肉,眉眼含笑,湊到秦驀的耳旁道:“你烤的?”

秦驀忽而望向一旁的姜裴,將她手裡的兔肉取走,塞給她一塊羊肉:“兔肉冷了,你嚐嚐這個。”

謝橋癟嘴:“只有一隻兔子。”扔了可惜。

剛剛拿在手裡,還有餘溫。

“下回我烤給你吃。”秦驀見她正欲開口,拿起一粒紅棗兒,塞進她的嘴裡,“快吃。”

謝橋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紅脣緊貼着他的頸項,呵氣如蘭:“不是你烤的?對不對?”心中隱約有一個猜測,望向對面的姜裴,他嘴角含笑,朝她舉杯。謝橋突然覺得不好意思,下一刻,臉被秦驀扳回來,重重在她脣上吸吮,目光陰厲的望向姜裴,透着濃濃的警告。

謝橋驚的眼珠子四轉,見大家並未望過來,推開秦驀,抹了把紅脣。無聲的吐出兩個字——幼稚!

秦驀已經若無其事的吃着烤肉,品着酒。

衆人吃的開懷,並未發現這小插曲,賓主盡歡。

沈氏手輕輕撫着小腹,許是久坐,吃多了,腹部微微脹痛,扶着腰起身,四處走動。

鄭遠修擔心的詢問道:“不舒服?”

沈氏對孩子極爲緊張,心中也沒有底,不確定的說道:“許是吃多了,肚子不適。”

鄭遠修眉頭緊促,不放心的說道:“我扶你回去休息。”

沈氏看向還在談笑風生的衆人,“我們先走不太好……”

鄭遠修不容她拒絕,打橫將她抱起:“身子要緊,他們會體諒。”

謝橋聽到動靜,看着他們離去,起身過去道:“肚子不適?”

鄭遠修連忙說道:“她突然腹痛,我帶她回去休息。”

謝橋就着月光,看着將頭埋在鄭遠修懷中的沈氏,只見她面色不正常的白,痛苦的蹙眉,“很痛?”手指搭上沈氏的脈搏。

沈氏點了點頭,手指緊緊抓着鄭遠修的手臂,深吸一口氣道:“方纔只是隱隱的痛,我以爲是久坐的緣故,剛纔疼痛加劇。”

謝橋面色陡然凝重,冷聲道:“她吃了什麼?”

這是臨產之象!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六章 給你生猴子

謝橋凝重的面色令鄭遠修心一沉,視線落在沈氏用餐的碟子上,還剩下一些烤肉,幾塊瓜果。

“她吃一些烤肉與瓜果,並未亂吃。”鄭遠修將沈氏吃的東西,一一說與謝橋。

謝橋眉頭緊擰,這些食物都很正常,並不會催產。

沈氏七個多月的身孕,眼下發作臨產,腹中的胎兒,堪憂。

“現在不痛了。”沈氏撫摸着腹部,臉色蒼白,她心裡很擔憂孩子不曾足月便生下來。“我以前不曾有這樣的症狀,只是隱隱針扎一般的痛,躺一會便好了,今日裡墜痛,腰這裡好難受。”

謝橋聞言,不放心端起她吃的食物檢查,調味很重,依稀可聞出一股藕汁味。

“你放藕汁了?”謝橋眉頭緊皺,這裡並未準備蓮藕,更遑論有藕汁。

鄭遠修一怔,指着他放的調料,“之前用的調料沒有了,僕從送來擺在食架上,我取來用,不曾放過其他東西。”

謝橋取來,倒一些粉末,放在乾淨的宣紙上,全都是細細的粉末,許是調和藕汁,結成細細小小的塊狀,肉眼根本分辨不清添加何物。沾一點末放在嘴中淺嘗,細聞下,謝橋眼中迸發出陰冷鋒芒。

“有問題?”鄭遠修一直注視着她,並不曾忽略她身上氣息的轉變。

謝橋面色緊繃,這裡頭有墨味,並未被掩蓋。

《勝金方》聖妙寸金散有記載∶敗筆頭一枚,燒爲灰,細研爲末,研生藕汁調下,立產。

此方有催產,治難產之功效。

未曾想過,會有人在調料裡動手腳,對付沈氏。

“她服用催產的藥,怕是要生了。”謝橋冷聲道:“快將她送到屋子裡。”隨即,吩咐明秀去燒熱水。

鄭遠修眼底閃過戾氣,卻知現在不是徹查的時候,先將沈氏安頓好爲先,焦急的抱着她去往屋子。

沈氏的疼痛並不規律,有時距離下一次縮短,有時候間隔較長,稍稍能夠隱忍。

謝橋知會秦驀一聲,將調料一事,交給藍玉去徹查,匆匆去往院子裡準備。

沈氏躺在牀上,痛得整個人蜷縮,能夠緩解疼痛。

謝橋到的時候,沈氏陣痛發作,掀開被子,她的腹部在肚臍上方緊縮,眉頭緊皺:“你的胎位還未降下來。”心裡不由得煩躁,並不能聽胎心,手放在她高隆的腹部上:“這裡崩的痛?”

沈氏點頭:“腰背也痛。”

謝橋嘆一聲,她並不是正常生產,而是被催產,胎位並未下降,又是第一胎,沈氏只是偶爾在庭院裡走動,怕是生得較慢。

鄭遠修緊張的問道:“郡王妃,香兒情況如何?”

“等。”謝橋將手消毒後,吩咐屋子裡伺候的人出去,看向鄭遠修:“你留着?”

鄭遠修點頭,沈氏這模樣,他如何敢離開半步?

謝橋也不趕他,將沈氏裘褲褪去,支着她的雙腿,檢查宮口。

鄭遠修突然轉過身,似乎不忍看沈氏痛苦的神情。

片刻,轉過身去,便見謝橋一手鮮血,喉頭髮緊,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收緊。啞聲道:“她,怎麼樣?”

“宮頸口很軟,條件很好。”謝橋淨手,看一眼雙手緊抓着牀柱緩解痛苦的沈氏,沉聲道:“她胎位是頭位,不出意外,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重要的是如何處理好早產的孩子。

早產兒不足月,皮下脂肪少,體內調節溫度的機制尚未完善,沒有一層皮下脂肪爲他保溫。現代早產兒出生,能夠放進保溫箱。可這時代,哪裡有這些設備?正是如此,所以許多嬰兒早夭。

如今秋深時節,馬上將要入冬,天氣漸冷,保溫不當,早產兒抵抗力差,容易感染疾病。

“你看着她,一旦有問題,及時通知我。”謝橋快步離開,迎面碰到帶着穩婆匆匆而來的英姑,詢問道:“燒地龍。”

英姑一怔,這氣候並不寒冷,不必要燒地龍?

可主子有吩咐,她也不多問,點了點頭,正要離去,便又聽謝橋道:“準備兩個水囊。”

“是。”英姑便下去準備。

穩婆並不知謝橋的身份,只從英姑的態度上,便知是莊子上的主子,急促不安的請安。

謝橋指着沈氏的屋子:“這間屋子有產婦,你去關注她的情況。”

“誒。”穩婆疾步而去。

謝橋擔心會有突發狀況,女子生產,最容易發生意外,着明秀去郡王府,將她的藥箱與一套工具帶回來。

莊子離郡王府有一段距離,來回要大半日。

謝橋心裡祈禱着沈氏能夠平安產子。

一切吩咐就緒後,謝橋回到沈氏的屋子,姬瑜、褚明珠聽到動靜,等候在門口,探聽沈氏的情況。見到謝橋,連忙問道:“她不會有事罷?”

她們都知道,沈氏還不足月。

“目前很好。”

姬瑜舒一口氣:“幸好,一定會沒有大礙。我曾聽別人說,七活八不活,她如今是七個多月罷?應該會沒有問題。”

謝橋笑了笑:“夜深了,你們先回去。”

姬瑜、褚明珠本想等沈氏生產後再走,聽到裡面沈氏從咽喉深處衝出的尖叫聲,面面相覷。

褚明珠已經成婚,她身爲太子妃,首要便是產下嫡長子,如今見生產這般痛苦,心生緊張。

“她怕是要天亮纔會生,你們快去睡。”謝橋是怕她們聽到沈氏痛苦的喊叫聲,於她們心理上有陰影,到時候臨產會恐懼。

褚明珠點頭,臉色蒼白的離開。

姬瑜緊跟着離開。

謝橋進去,沈氏宮縮不規律,且不強烈。

“痛的時候能忍則忍,叫出聲會耗費體力,到時候生產使不上力。”謝橋再次內檢,只開一指,按照這樣的情況下去,只怕真的要等到天明。

沈氏點了點頭,可真正痛起來,這疼痛錐心刺骨,無法忍耐。彷彿是看不到盡頭,漫長地煎熬。

對,煎熬。

不知何時是頭的煎熬,又如她與鄭亦修之間的問題。孩子熬到生,她便得以解脫。而鄭亦修呢?熬到她無法忍受的那一日?

沈氏不知,還未想出頭緒,一波一波的疼痛襲來,她無法分心去想。

鄭遠修坐在牀邊,雙手緊緊握着沈氏的手。雙目似乎被謝橋手上的鮮血染紅,緊緊的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已經平復心底翻涌的情緒,愛憐的將她散亂的青絲歸攏在一處。

謝橋建議道:“你若是能夠忍受,可以下牀多走動,可以加快生產。”

穩婆不贊同,“她現在還看不見頭,指不定要生上一天一夜,走得沒力氣,如何生孩子?再說,如果突然生了,孩子掉在地上,還活得成?”

謝橋皺眉,這古代生孩子,並不會內檢,也不知道產程到哪一步,所以並不會讓產婦下牀走動。

鄭遠修不知該聽誰的,對於自己不瞭解的領域,只會放大不利的那一面。

聞言,也心生擔憂,“郡王妃,她如此痛苦,下不了牀。”

沈氏卻極爲信任謝橋,等着這一波宮縮過去,示意冰月攙扶她起來。

“香兒,你身體可受得住?”鄭遠修看着牀褥上一片血跡,也不放心她下地,看向謝橋:“除了走動還有其他辦法能夠加快生產?”

“刺破水囊。”

“破水罷。”

“人工破水,會有羊水栓塞的可能。”謝橋突然記起這個代名詞,他聽不懂,解釋道:“羊水進入血液,會有致命的風險。當然,這機率極小,但是我也該將風險告知你。”

鄭遠修只聽到‘致命’二字,臉瞬間白了。望向沈氏微彎着腰,扶着冰月緩緩走動的沈氏,拳頭捏得咔嚓作響。

“就這樣罷。”鄭遠修擺了擺手,想要她快點生產,少受一點疼痛,可又怕她加諸沒有必要的生命危險。兩者相比,他寧願她痛一點,也好過出事。

陣痛來襲,沈氏靠在牆壁上,彎着腰,站不穩。

鄭遠修衝過去,勸說沈氏躺在牀榻上。

沈氏堅持走動,宮縮越來越密集,可胎位還未下降,不知何時方能將孩子生下來。手指緊緊抓着鄭遠修的手臂,“破水罷。”

“香兒……”

沈氏搖了搖頭,淺笑道:“我相信她,她也說了,這機率極小,若是給我攤上,那也是命。”手撫摸着腹部,溫柔似水,她想要活下去,想要看着孩子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陪伴他成長。不爲別的,爲了孩子,她也一定會堅強!

鄭遠修拗不過沈香惠,扶着她去牀上躺着,喚謝橋給她破水。

謝橋還未過來,沈香惠只聽見一聲響,一股熱流嘩的涌出來。

破水了!

幾個時辰過去,沈氏精疲力盡,只能看見孩子的頭,距離生出來,還有一個手掌心。

謝橋撤掉牀帳,沈氏抓着頭頂的牀柱,雙腿打開,吸氣往下用力。

“啊——痛,好痛——”沈氏用盡一口氣,忍着錐心的痛楚,緊接着用力。

“很好,孩子已經下來了,還有半個手指,繼續用力!”謝橋立即準備好東西接生。

沈氏極會用力,不過一刻鐘,孩子的頭已經快出來。

“快,過來搭把手!”謝橋教穩婆如何扳開甬道好讓孩子出來,自己與冰月,提着她的腿往上推。“快用力,一口氣用到底!”

“嗯啊——”沈氏手指緊緊握着牀柱,用力往下擠,只覺得孩子的頭頂着要撕裂,痛得她幾乎要放棄,可對孩子的期待,令她忍下這劇烈的痛楚,一鼓作氣,配合着謝橋。

突然,肚子一空,孩子出來了。

一聲啼哭劃破寂靜。

鄭遠修淚水落下的一瞬,別開頭。

沈氏渾身癱軟的躺在牀上,喘着粗氣,看着謝橋整理着孩子,心裡盈滿感動、幸福,卻又涌現一股心酸。

謝橋將孩子給穩婆處理,轉而替沈氏縫合傷口。

明秀端來一碗藥給沈氏服下。

謝橋抱着穩婆收拾好的孩子,放在沈氏的面前:“是個男孩,很像你。”

沈氏看到孩子的一瞬,心頭柔軟,眼角潮溼。許是沒有足月的緣故,他皺巴巴的,並不飽滿,眼睛睜開一條縫,又閉上了。

謝橋把孩子放在沈氏的身邊,將兩個注滿熱水的水囊放在被子外,“他身上冷,你抱緊他。等過兩個時辰後,沒有問題,你們去隔壁屋子住下。”那裡燒了地龍,並不會冷着孩子。

謝橋離開,鄭遠修坐在身邊,手撫上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微微顫抖。

那一聲聲的痛苦喊叫,都化作利刃在他心上刻下一道道痕跡,難以忘懷。

“謝謝你,爲我生下我們的孩子。”鄭遠修傾身在她額上親吻一口。

許是剛剛產子,沈氏對鄭遠修並不如何排斥,歡喜的說道:“你說,你該叫什麼名字?”

鄭遠修一怔,心中被巨大的喜悅籠罩,他以爲她對他不喜,孩子的名字,定不會由他決定,暗地裡琢磨過孩子的名字,甚至已經想好了,可被她這麼一問,卻又覺得不太好,還需要再想。

“還未想好。”一手握着孩子的手,一手握着沈氏的手,交疊在一起,啞聲道:“我們一同給他起名。”

沈氏‘嗯’一聲,垂頭在孩子額頭上印下一吻,緊緊攏在懷中,疲倦的睡過去。

——

孩子生出來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

謝橋總算鬆一口氣,沈氏母子暫時無憂,只等過了觀察期,便能徹底的放心。

踩着月色,謝橋朝屋子裡而去,穿過迴廊,轉角時,手臂猛然被人攥住,朝陰暗處拉去。

謝橋藏在袖中的匕首,滑落在手心,靠近黑影的一瞬,抽出匕首,反手朝他扎刺過去。

“是我。”

謝橋聽到聲音,手猛然一頓,就着破碎的月光,看清黑影的面容。驚訝的說道:“姜公子?”

姜裴望着她手裡錚亮散發着寒氣的匕首,微抿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倒是警覺。”

“沒辦法,仇人太多。”謝橋收回匕首,一臉無奈。

姜裴目光一凜,並不覺得她是說笑,輕鬆的語調裡,透着森然。

“你找我有事?”謝橋覺得姜裴是犯毛病了,大半夜不睡覺等在這裡逮人,什麼急事讓他半刻都等不得?

姜裴垂眸,她清秀的面容,染着淡淡的疲倦之色。滿腹草稿,真正的面對她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之於她,不過是一位友人罷了。

“寒潭寺那塊騰出來的空地我已經想好要種植什麼,只是有一些細節上面有待商榷,想同你一起商議。”姜裴心思轉變,道出來的,只有那麼一件事。

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她與他之間的牽連,可不就是隻有寒潭寺那一塊山地?

謝橋微不可見的鬆一口氣,今夜那兔肉定是他烤的罷?當着他的面,秦驀不給面子的丟掉。她與他之間,並無其他事情,姜裴刻意等在這裡,她誤以爲是來興師問罪呢!

畢竟,今夜燒烤宴,都是一起動手,一起吃,獨不准她吃薑裴的那一份,太過明顯。

即便要拒絕,也得婉轉一點。

“好啊,待回去之後,我抽空聯繫你。”謝橋應允下來,她的確要回一趟寒潭寺。

姜裴眉眼溫和,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謝橋只覺得一陣尷尬,與姜裴的確無話可說。

“你過得好麼?”

“你沒事我先回去。”

兩個人同時開口,亦是都怔愣住。

謝橋心中一突,嘴角扯出一抹笑道:“挺好。天快亮了,我先回去洗漱,沈氏那邊情況不穩,耽誤不得。”

姜裴心中澀然,他們之間難道連朋友都不是?與他說一句話,她都如臨大敵。

話說到這個份上,姜裴自然沒有攔着她的道理,側身讓她離開。

謝橋快步離去,轉角,不見姜裴的身影,拍了拍胸口,長吁一口氣。

她知道姜裴想問什麼,但是不能讓他說出來,否則日後碰面都會尷尬,不知如何面對。

靜靜站了片刻,謝橋回到院子裡。

秦驀並未入睡。屋子裡一片漆黑,他負手站在窗前,目光虛無縹緲的望着庭院裡隨風擺動的木樨花,陣陣馥郁花香撲鼻。

謝橋拖着疲憊的身子推門進來,“怎得不睡?”走到他的身旁,順着他的視線,望着簇簇木樨花,頭靠在他的手臂上。

秦驀微微側身,將她摟在懷中,下頷蹭着她柔軟的青絲,低沉的問道:“生了?”

“嗯,一個兒子。”一切比她想象的要順利,謝橋覺得沈氏經歷生產,鄭遠修全程陪伴,定會更加珍惜她。而她肚子也爭氣,雖說男孩、女孩,都是自己所出,都會疼寵不棄,可經不住齊氏這樣勢力、重男輕女的婆母,她日後在府中地位更穩固。

沈氏發作,鄭遠修第一時間送消息回將軍府。齊氏並未前往,而是打發身邊的婢女過來,得知是生個兒子,立即從袖中將賀禮拿出來,立即回去報喜。

那架勢,彷彿生個女兒,便會什麼都不會給。

秦驀默然不語,抱着她的臂膀收緊幾分。

謝橋探出頭問道:“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你生的,我都喜歡。”秦驀握着她的手指,纖柔細嫩,可卻是一雙承載着使命,救死扶傷的手。明明如此細小,卻又蘊藏着無窮的力量。良久,嘴角微勾,“你還小,我們不考慮這個問題。”

謝橋一怔。

“累了一夜,睡罷。”秦驀鬆開謝橋,催促她去洗漱。

謝橋手抓着他的袖擺,怔怔的望着他。就在前日,他們討論孩子這個問題,他並未排斥,深幽的眸子裡亮得驚人,帶着期待。

如今,他態度的突然轉變,因爲沈氏?

他怕了?

一股暖流涌向心口,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抱着他的腰,再浮躁不安的心,偎進這寬厚的胸膛令她極爲心安。

成親半年,她未曾有孕,許是與她子宮後位有關,比尋常人不易有孕。

她也並未去調節,只因她也覺得這具身體太小,生孩子太早,不論是之於孩子還是她,都不好。

最佳生子的年紀是二十四,她並不能等到那個年紀。所以想要二十的時候,再考慮這個問題。

可秦驀的態度,卻令她的心態轉變。

或許,其中也不乏沈氏起到的作用。

那嬌嬌軟軟的孩子,抱在手裡,整顆心都柔軟了。

“我不小了。”謝橋抱得更緊一些,說服秦驀道:“你要相信我,我自己是大夫,若是有危險,即便你逼壓我去做,我也不去。因爲……”謝橋緩緩自他懷中擡起頭,望進他深邃的眸子裡,淺淺笑道:“這一輩子,我還沒有活夠,要陪你到老。”

秦驀低頭吻上她的紅脣,兇狠而霸道,彷彿恨不能要將她給吞噬。

謝橋雙手摟着他的脖頸,踮起腳尖迴應,脣舌糾纏,火熱而氣息綿長的吻。

她溫柔的攀附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她的肌膚有多麼細膩,大掌漸漸加重力道,掌心一片火熱。下一刻,幾乎要把她給壓倒,突然鬆開她,頭埋在她的肩窩裡,深深的吸一口氣,一陣柔軟的清香入鼻,渾身緊繃,喉嚨發緊。

謝橋趴在他的懷中,感受到他極力的抑制住,胸口劇烈的起伏。自他懷中離開,還未看到他的臉,頭被他大掌轉個方向,背對着他,推進淨室:“快去洗漱,天亮後,你還要招待他們。”

秦驀轉身,大步離去。

謝橋抿脣一笑,拿着衣裳去沐浴。

洗漱出來,明秀拿着帕子給她絞乾頭髮。

“藍玉去查了,什麼都沒有查到,她想要逐步排查,又怕打草驚蛇。”明秀將藍玉調查的結果,回稟給謝橋,問她拿主意。

謝橋闔着眼道:“查不到的時候,那便將水攪渾了。”

明秀一怔,還未來得及細問。這時,冰月臉色慘白,驚慌地跑來,焦灼的說道:“郡王妃,求求您救救小姐,她,她好端端地,突然大出血了。”

謝橋霍然睜開眼,抓起一旁的袍子穿在身上,一邊朝沈氏屋子而去。

胎盤已經排出來。

她如今大出血,只有兩個問題,胎膜殘留、宮縮不良。

謝橋到的時候,鄭遠修已經安排乳母將孩子抱到隔壁的屋子,不敢動沈氏,看着鮮血染紅的被褥,心痛如絞。

沈氏失血過多,臉色白的近乎透明,意識漸漸模糊。

鄭遠修握着沈氏冰涼的手,企圖將她溫熱。可無論如何,都是冷骨的冰涼。心中害怕,俯在沈氏的耳邊聲音顫抖地說道:“香兒,你不會有事,要堅持住,我與孩子都不能失去你。”

沈氏眼睫顫了顫,眼睛未能睜開。

鄭遠修極力的隱忍着,極爲後悔,爲何由着她來莊子上散心,若是沒有來,是否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

孩子不會孱弱,她也不會陷入危難。

見到謝橋踏進來的一瞬,鄭遠修失去理智,憤怒至極的說道:“香兒在你這裡出事,她若有個好歹,我不會善罷甘休!”

謝橋目光冷凜的看他一眼,越過他,去看沈氏的情況。

手按揉她的腹部,一股股鮮血涌出,混合着細碎的胎膜。謝橋眉頭緊皺,她生產後,便熬了促進宮縮的藥給她服下,恐怕是胎膜粘連,未剝離乾淨,得清宮。

沈氏眼下的情況,極爲不妙,只得立即手術清宮。

——

沈氏生產,突發意外狀況的事情傳出去。

姬瑜、褚明珠趕過來探望。

納蘭清羽的腳扭傷,並沒有過來,派人過來打聽情況。

寒梅還未靠近院子,並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哭聲,正要進去看,便見大盆大盆的血水端出來,頭皮發緊。恍惚間,聽到姬瑜面色不佳的對褚明珠道:“女人生產當真是一腳踏進鬼門關,昨日裡還一起說笑,今日卻……”一臉的惋惜,掏出帕子按着眼角的淚花。

寒梅心中凜然,連忙跑回去回稟納蘭清羽,“小姐,沈……沈氏死了。”語調裡帶着顫音,面色發白,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

“死了?”納蘭清羽驚道,眸光微微一閃,撫上手背上的傷口,怔然的望着沈氏屋子所在的方向。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示威

怎麼會死了呢?

不過是生產罷了。

寒梅閉上眼睛,腦子裡想的都是那一盆盆的血水,面如金紙,哆嗦地說道:“小姐,沈氏她……”

“閉嘴!”納蘭清羽厲聲叱道:“她死便死了,與我們有何關係?只是她命薄。”

寒梅立即噤聲,可到底是死了人,心中瘮得慌。

晨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後背上,依舊覺得冷颼颼,滲出冷汗。

“孩子如何?”納蘭清羽手指撫上包紮好的腳踝,那裡是一片紅腫。動一動,如鋼針錐刺。“他們都過去看了?”

“孩子活的,除了蘭陽郡主,其餘人都去探望了。”寒梅擡眼看着榻上的納蘭清羽,只覺得如今的小姐,變得太過可怕。

冷漠而無情。

當初在邊城,極爲善良的人,奴僕受傷都十分憐憫。

沈氏之死,竟怨怪她命薄。

倏然間,寒梅面色突變,不,小姐她早已變了。

當年,郡王回京,服侍小姐的綠珠,與她是一同自小姐時候起便在身邊伺候。只因爲,綠珠喚她起身遲了,並未趕上給郡王送行,她生生用鞭子將綠珠鞭笞而死。

那麼多年的情誼,一樁小事,便要綠珠性命。足以可見,她生性便是狠辣之人。

或許,郡王在邊城,她方纔收斂脾性。

正是如此,寒梅伺候納蘭清羽,愈發謹慎。

“更衣。”

寒梅立即伺候納蘭清羽起身。

扶着她坐在擔架上,擡着她去往沈氏的院子裡。

果真,哭聲震天,混雜着吵鬧聲。

寒梅攙扶着納蘭清羽起身,便見到鄭遠修雙目猩紅,滿面戾氣將她給推出來。語調裡透着殺氣:“她信任你,會保她平安,可你卻辜負她的信任!過往恩情,一筆勾銷。從今往後,誓不兩立!”

謝橋緊抿着蒼白毫無血色的脣,眼底佈滿愧疚,緘默不語。

“怎麼了?發生何事了?”納蘭清羽上前,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落在鄭遠修身上。此刻的他怒火沖天、難掩悲慟。勸說道:“大家都是好友,何事如此大動干戈?”臉上露出一抹淺笑:“恭喜少將軍喜得一子,我來探望少夫人。”

周身的空氣陡然冷凝。

鄭遠修面色陰戾掃她一眼,納蘭清羽心中凜然。

這時,乳孃跑過來,驚慌道:“少將軍,不好了!小公子出事了!”

鄭遠修面色驟變,拽着謝橋朝隔壁走去。

納蘭清羽眉一皺,鄭遠修未必太目中無人!

轉念一想,心中釋然,畢竟鄭遠修喜得一子又喪妻嘛。

眼下,孩子又出事。

“扶我進去。”納蘭清羽突然又可憐沈氏,這孩子得來不易,拼死生下的孩子,還不知保不保得住。

寒梅望着眼前的門檻犯難,爲難道:“小姐,可要擡您進去?”

納蘭清羽目光森冷的看她一眼,看向一旁杵着的婢女,一人一邊,扶着她進去。

揮退婢女,納蘭清羽緩慢地繞過屏風,便見躺在牀上的沈氏。擡手在鼻翼間煽動,揮散這滿屋子的血腥味,站在牀榻邊,細細的端詳着沈氏。

她面色白的如身上雪白的裘衣,面色安寧,如同陷入沉睡。納蘭清羽靜靜地看片刻,忽而,伸手放在她的鼻息,沒有任何的氣息流動。手指微微一顫,觸碰到她的人中,一片冰涼。

“真的死了啊……”納蘭清羽似感嘆,又似惆悵。

寒梅聽着納蘭清羽呢喃的這句話,只覺得寒毛倒豎,扶着納蘭清羽的手收緊幾分。

納蘭清羽似乎並不懼怕,側身在牀榻上坐下來,指尖輕撫沈氏額頭垂落的一縷碎髮,微微含笑道:“你還這樣年輕,怎得就死了?多可惜啊?你拼死拼活生下的兒子,日後可是得喚別人母親,做別人的出氣包,你也捨得?”輕輕嘆了一聲,彷彿對待一位閨中密友,握着沈氏冰冷的手,憐憫道:“你是個福薄的人,誰人不生孩子?這點罪都吃不起,不但丟自己的命,連累旁人。嫂嫂爲此,怕是被你夫君給記恨上。”

納蘭清羽沉默片刻,似乎在屏息感受周遭空氣是否有波動,以此來判斷暗處是否有藏人。

半晌,一切靜寂如初。

納蘭清羽挑了挑眉,話音陡然一變,不再那麼難聽,隱有一絲關切:“不過,你這孩子發作的突然,還未曾足月便出來了。是不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莊子上一應食物都是嫂嫂準備好,她醫術高絕,對你的吃食會愈發謹慎,應該不會是她。只是莊子裡頭人多,帶來伺候的一應僕從,又不知是誰的,最容易混進來。就是不知少將軍與你惡可有得罪過的人,尋機報復呢。”

“只是,可憐嫂嫂,要給背後之人做替死鬼。”納蘭清羽搖了搖沈氏的手,乞求道:“你倘若地下有知,便給少將軍託夢,嫂嫂她是無辜的人,只是醫術不精罷了。誰是兇手,你便告訴他,莫要找錯人了。”

寒梅瞪大雙眸看着與死人說話的納蘭清羽,只覺得她瘋了!

納蘭清羽拍了拍沈氏的手背,替她掖好被褥,輕聲說道:“好了,我不打擾你了。”

“小姐——”寒梅立即攙扶着納蘭清羽起身,想起她那隻手觸碰過沈氏,心生寒意,硬着頭皮忍耐住,“她都已經過世,您與她說這些話,她能聽見麼?”

納蘭清羽眼角餘光瞥向一處,臉上的笑意更深,含笑道:“你這就不懂了。雖然人死如燈滅,可頭七魂魄會浮在肉身周邊不會離去,你說什麼,她都聽得到。”一邊單腳跳着走,一邊皺眉道:“只望她能夠顯靈,讓少將軍抓到兇手。”

寒梅看着納蘭清羽對她眨了眨眼,頓悟。附和道:“常言道,夢是假的,少將軍夢見了,只怕也不會當真。小姐,您覺得誰會是兇手?”

納蘭清羽似乎被寒梅問住了,良久沒有聲息,就在寒梅以爲她不會接腔的時候,只聽她緩緩說道:“假使我是兇手,斷然是不敢見受害者,定會刻意尋藉口爲他不來而做掩飾。昨夜裡事情一出,少將軍便命人盯着各個院子裡,只怕證據還未來得及銷燬。”

寒梅低垂着頭,沒有再接話。

來此的人,除了蘭陽郡主與姜裴、褚明衍,其餘都來過。

小姐,她想要幹什麼?

納蘭清羽坐在擡椅上,擡出院子的一剎那,諱莫如深的望着院子的一處,撫弄着手心,上面彷彿還殘留着沈氏手心的涼意,眼底閃過一抹冷厲的光芒。

而隔壁屋子裡,謝橋檢查孩子後,並未有何問題,只是哭聲如貓叫,並不嘹亮。

鄭遠修進屋後,便收斂去身上外放的煞氣,站在與沈氏屋子相連處的牆壁,揭開掛在牆壁上的畫像,將鬆動的青磚石取下來,納蘭清羽的聲音傳過來,聽到她說沈氏福薄,怒火升騰,卻被突然而至的謝橋制止住。耐着性子聽完,怒火消散,若有所思,思索納蘭清羽最後那番話。

“我搜屋子,你不介意?”鄭遠修見謝橋蹙眉,解釋道:“我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他太迫切想要找到兇手,所以配合謝橋演一齣戲,卻不想納蘭清羽一語驚醒夢中人。“你爲何懷疑是她?”心裡卻隱約猜忌,謝橋懷疑納蘭清羽,是因爲賽馬所發生的意外,對納蘭清羽懷有偏見。

心中覺得她的判斷,不可信。

謝橋眉頭緊擰,她篤定兇手是納蘭清羽,可是沒有證據!

她太狡猾。

這一番話,並非沒有破綻,只是對於鄭遠修來說,他太過希望立即抓到兇手,所以給一點暗示,能夠將他牽引,不願放過任何一絲的可能!

她此刻若是阻止,只怕鄭遠修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隨你。”謝橋並不想阻攔,除了納蘭清羽,莊子上,無人會對沈氏動手。

鄭遠修將盯着各個院子裡的人收回,去往蘭陽、褚明衍、姜裴的屋子去搜。

謝橋示意暗衛盯着納蘭清羽的院子。

半個時辰過去,褚明衍的院子裡來報,並無搜到。

緊接着,姜裴的屋子裡,也毫無所惑。

鄭遠修坐不住,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難道,並非如納蘭清羽所言,兇手是這幾個未曾出現的人?

“許是我太性急。”鄭遠修冷靜下來,這幾人,他們之間並無仇怨,斷不會傷害沈氏。論起恩怨,這其中便只有謝橋了。

當初他被衛如雪所惑,幫助她對付過謝橋。

但是,沈氏與她關係親近,她也不會因此而遷怒到沈氏。

亂了!

鄭遠修思緒徹底亂了。

如無頭蒼蠅一般,毫無頭緒。

這時,侍衛來報,在蘭陽居住的屋子裡,找到碎藕。

侍衛回稟道:“少將軍,東西找到了,蘭陽郡主的屋子裡,屬下們險些錯過,誰知會將東西藏進恭桶?也好轉移,提着恭桶出去,轉移證據,也無人會問,幸好莊子上每間屋子都是晌午後清理恭桶。”

鄭遠修面色陰沉,額間青筋突起,冷聲道:“人呢?”

“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鄭遠修震怒,“將人給捉來!”

“少將軍,屬下打聽過,蘭陽郡主用完晚膳之後,直接離開莊子,並未回來。”侍衛爲難道:“少將軍,蘭陽郡主是親王之女,屬下貿然抓捕,會不會不妥?”

鄭遠修冷笑道:“殺人償命,證據確鑿,爾等只須捉人,其餘之事,我會親自告知榮親王!”

“是。”侍衛退下,在門口撞見聞訊而來的蘭陽郡主。

“沈香惠出事了?”蘭陽目光落在牀上睡着的孩子,轉而看向鄭遠修:“你命人搜我的屋子?”

“拿下!”鄭遠修下令。

侍衛將蘭陽圍困:“郡主,得罪了!”

蘭陽目光驟然一冷:“鄭遠修,你瘋了?”

謝橋側身擋在蘭陽的身前,沉聲道:“鄭遠修,你冷靜,我以性命擔保,蘭陽她是被冤枉!”

“冤枉?郡王妃,這時節吃藕,可莊子上並沒有種藕。蘭陽郡主屋子裡出現藕片,不新奇,也可以說是她自己弄來吃,可若沒有做見不得之事,何故將藕倒在恭桶裡?”鄭遠修黝黑的眸子裡透着煞氣,咬牙切齒道:“昨夜蘭陽郡主不在屋中,不知你是想製造不在場,洗脫嫌疑,還是打算逃命?”

蘭陽慍怒道:“鄭遠修,我蘭陽行得正坐得端,敢做敢認,想將屎盆子往我頭上扣,也得看我願不願!我只說一次,我沒有做過,也沒有潛逃!昨夜不在屋子裡,我與柳公子去看日出。回來的時候,遇見納蘭小姐,方知出事了!”

“你說你遇見納蘭清羽了?”謝橋突然說道。

“是啊,怎麼了?”蘭陽疑惑不解道:“若非是她,我哪知有人懷疑我……認定我害沈香惠?”

糟糕!

謝橋掉頭去往納蘭清羽的院子裡,她吩咐過暗衛,納蘭清羽離開院子,通知她!

納蘭清羽能夠遇見蘭陽,顯見得她是出去了!

可暗衛卻沒有來回稟她!

鄭遠修、蘭陽見謝橋面色突變,匆匆離開,心頭疑惑,卻跟過去。

嘭——

謝橋推開納蘭清羽緊閉的門扉,只見寒梅梳着納蘭清羽一樣的髮式,端坐在榻上。

寒梅嚇得起身,籟籟發抖地看着闖入的謝橋。

謝橋手指根根收緊,看到寒梅的一瞬,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障眼法!

她的身段,髮式與納蘭清羽相同。

暗衛在外盯着,只怕將寒梅誤認爲是納蘭清羽。可卻不知,納蘭清羽早已離開屋子!

她悄悄離開,卻又出現在蘭陽的面前,告訴蘭陽沈氏出事,甚至鄭遠修懷疑她,又是爲了什麼?

謝橋眼底裡一片冰封的冷意,她在示威!

與她示威!

“怎麼了?”蘭陽看一眼寒梅,不明就裡。

“晚了!”謝橋陡然間明白納蘭清羽在沈氏屋子裡所說的那一番話,只怕她早就知道自己懷疑她動手害沈氏,所以纔將計就計,說出那一番話給鄭遠修聽。

他一旦相信,勢必會去找證據,那得需要人手,定會撤走看守各個院落的人。

那麼,納蘭清羽就有機會去善後。

甚至是滅口——

鄭遠修不明白謝橋說的話是何意,蘭陽見到納蘭清羽,能說明什麼?

“咦,你們怎麼來了?”納蘭清羽細柔的聲音在衆人身後傳來。

謝橋猛然回頭,便見到納蘭清羽坐在滑竿上,美目盈盈含笑的看着謝橋。

謝橋自她眼中看到挑釁。

“寒梅,你過來,扶我進去。”納蘭清羽喚着呆怔住的寒梅。

寒梅呆滯的點了點頭,連忙出來扶着納蘭清羽進屋。

與謝橋擦肩而過的一瞬,納蘭清羽停駐腳步,輕聲說道:“嫂嫂,你看我這丫頭梳着與我一樣的髮式,換掉丫鬟裝,可有幾分小姐的模樣?”

“像是像,只是再如何,也是假的。”謝橋一語雙關。

“真也好,假也罷,只要能讓人瞧不出端倪,那纔是真本事。我這丫頭這樣出去,誰人知道她是奴才?”納蘭清羽嘴角的笑意漸深,蔓延至眼底,撫弄着寒梅那一頭如綢的青絲,勾脣道:“嫂嫂,您說是麼?”

謝橋緊抿着紅脣。

納蘭清羽已經進屋,側頭看着衆人道:“你們可要進來小坐片刻?”

鄭遠修的耐力已經忍耐到極致,黑眸冷沉,一揮袖擺:“將她帶走!”看着正欲說話的謝橋,冷笑道:“郡王妃,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我給你機會,你並未找出兇手,而我的人,搜找的證據,全都是指向蘭陽郡主!你說她是無辜的人,試問,看日出,會用完晚膳便上山?”

“鄭遠修,你可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謝橋不能讓他將蘭陽帶走,若是之前只是懷疑納蘭清羽,經過此事,她敢百分百篤定,所以,要揪出納蘭清羽,勢必要鄭遠修取信她!

鄭遠修拳頭捏得咔嚓作響。

“少將軍,聽說你深愛着你的夫人,我曾聽聞有人不捨自己的摯愛離世,便將其肉身火焚,將其骨火兌水服下去,或者佩戴在身上。這樣,她的靈魂便會永生永世的陪着他。”納蘭清羽好心的提議道:“你可得趁早,過了頭三日,便會無效。”

心中一陣冷笑,鄭遠修若是不曾將沈氏火焚,那麼一定是沒有死罷?

若當真死了,鄭遠修會對謝橋如此溫和?

到此時,她確定,謝橋對她設局。

而她,也跳出謝橋的棋局。

鄭遠修青筋爆鼓,打算強制帶走蘭陽,便聽謝橋道:“少將軍要食言而肥?”

這時,鄭遠修的侍衛匆匆來報:“少將軍,莊子上出人命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落石出

莊子上又死了人!

與沈氏有關?

鄭遠修只覺得太陽穴突突亂跳,心中怨怒狂涌,暴怒之色浮上眸間。

納蘭清羽撫弄着手背上劃破的那一道結痂的傷痕,聞言,驚訝的說道:“怎麼可能?驀哥哥的莊子守衛森嚴,奴僕也都是經過層層選撥,都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怎麼會出命案?”隨即,又嘆一聲:“前頭少將軍夫人出事,如今又死了人。只是不知,死的是誰?兇手可抓住了?”

侍衛道:“抓到兇手了。”隨即,看一眼蘭陽,又道:“兇手是蘭陽郡主身邊的婢女。”

納蘭清羽驚呼一聲:“怎麼可能?郡主的婢女爲何要殺人?”

侍衛解釋道:“死的是莊子下面村莊裡的一個農戶,他家中有種藕。屬下派人去他家中調查清楚,前日裡有人去問他買藕,挖來送到莊子裡。昨日裡他挖了幾斤藕送來,一直不見回去。如果不是去他家中打聽,他家中人都不知已經遇害。”停頓片刻,又說:“他家中有八十歲的老母親,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稚兒,只靠農戶一人維護生計。”

納蘭清羽悲憫的說道:“天可憐見的,本是無辜之人,卻妄受災害,留下孤兒寡母,不知他們如何生存?”吩咐一旁呆楞住的寒梅,道:“你送一袋銀子,安置他的家人。”纖細如玉的手指撫弄着臉頰上的傷,“也算積福。”

“是。”寒梅拿着一袋銀子,去往農戶家。

“嫂嫂,莊子上出事,你身爲主子,不去處理?”納蘭清羽望着面無表情的謝橋,她的眸眼裡暗藏一絲淺淡的憂色,語氣裡充斥着極致的嘲諷。

謝橋目光一閃,忍耐住浮動的神情,“納蘭小姐心善,安頓好他的親人,想必他心中十分感激你,不若隨我們一同去,指不定有用得上你之處。”

納蘭清羽覺得將謝橋逼到這個份兒上,她如今怕是強作鎮定!

喚她前去,不想在她面前失去氣勢?

可她卻想看她毫無退路,與鄭遠修爲敵的場面呢。想必,大快人心?

“嫂嫂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也不便推遲。”納蘭清羽應允下來。

謝橋吩咐人將滑竿擡進屋子裡,將納蘭清羽擡到出事點。

農夫的屍體並未被移動,倒在血泊中,心口那一刀是致命傷。

納蘭清羽見到農夫的一瞬,臉上的笑容微微斂去,上揚的嘴角下垂。

“碧蓮——”蘭陽被鄭遠修的人一同帶過來,見到被捆綁住,身上、手上沾染鮮血的碧蓮,怒火升騰,她何故不明白人,有人要陷害她?

恭桶中的蓮藕還能夠狡辯,如今,碧蓮‘殺人’被當場抓住,變成鐵證!

碧蓮嘴被封住,淚眼汪汪,雙目里布滿驚恐,朝蘭陽搖頭,萬分焦急的掙扎,彷彿要訴說她的委屈與冤情。

可,在場的人,只相信眼睛所看見的一切,她的供詞並不重要。

鄭遠修面上鐵青,雙眸似落滿冰雪,寒氣逼人。

“郡王妃,你可還有話要說?”

謝橋長長吸一口氣,無波無瀾的眸子裡閃爍着晦暗的光芒,冷聲說道:“放了蘭陽,我三日內給你答覆,抵過之前你欠下的恩情。”

鄭遠修陰沉地看蘭陽一眼,語氣乖戾:“三日後,不給答案,郡王妃打算如何向我交代?”

謝橋沉聲道:“任由少將軍如何處置!”

鄭遠修自嘲一笑,爲一個賤人,欠下一個人情,卻成爲替心愛的女人討公道的阻礙。

謝橋道:“蘭陽郡主幾日後大婚,少將軍怕她逃走麼?”

“若非是香兒替你求情,何至於讓你此刻站在我面前談條件?”鄭遠修冷嗤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找出證據!”

謝橋但笑不語。

蘭陽感激的看她一眼,隨即,去替碧蓮解綁,詢問她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納蘭清羽眉頭輕皺,便見明秀抱着藥箱醒來,眸眼微眯,見到農夫心口插着的那把匕首,納蘭緊握的手指微微鬆開。

謝橋接過藥箱,蹲在地上,拉出農夫的手,扶脈後,濃重的神情微微一鬆,手指探到他的鼻息,並無呼吸。掀開眼瞼,瞳孔已經擴散。

翻出剪刀,剪開他的衣服,露出胸口的傷口。拿出乾淨的紗布,按在傷口邊上,隨即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給農夫服下。

衆人聚精會神的看着謝橋這一系列的動作,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這人都死了!

眼下再救還能救活麼?

納蘭清羽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顫動,謝橋從來不做白用功之事。

可明明已經斷氣了的……

突然間,納蘭清羽記起一事,輔國公府的二少爺明明落池救上來斷氣了,可卻是被她給救活了!

水潤的眸子裡的光芒明明滅滅,極爲陰沉。

“郡王妃,他是假死,還有救!”明秀扶脈後,驚喜的說道:“這下子,他定能指控,誰是兇手!”

謝橋目光凌厲看向明秀。

明秀立即噤聲,隨即看向衆人,見他們神情各異,像是做錯事一般,低垂着頭。

鄭遠修劍眉一揚,莫怪她如此信誓旦旦,原來是指望救醒農夫幫忙指控兇手?

納蘭清羽尖利的指甲驟然扎刺進掌心,良久,平復好心緒,啓脣道:“嫂嫂,你真的能救已死之人麼?傳聞是真的?爲何你不將沈氏救活呢?”

鄭遠修臉上的肌肉抽動,默然無語。

納蘭清羽心有不甘,可接下的一幕,令她心驚肉跳!

農夫服下謝橋喂下的藥,手指微微動了動。

納蘭清羽瞳孔一緊,便見謝橋按着傷口,拔出匕首,撒上一瓶止血的傷藥,快速包紮好傷口,將一件深色衣裳蓋在農夫的身上。恍惚間,她見到農夫的手舉起來。

謝橋似乎怕泄露,吩咐鄭遠修的人,將農夫擡回去。

“他救活了?”鄭遠修覺得不可思議。

謝橋雙眸四顧,垂頭,壓低聲音:“匕首再深一點,我無力迴天。只是救治太晚,他身上血流的太多,最快要明日纔會醒過來。”

鄭遠修臉色稍稍緩和:“我會加派人手保護他。”

謝橋點了點頭,似想起一事,叮囑道:“你派人去告知他的親人,他平安無事,切莫要吵着接他回去,他眼下的情況,經不起任何折騰。”

納蘭清羽聽着他們壓低聲音交談,生怕被第三人聽去,脣邊露出一抹冷笑,她習過武,所以聽覺靈敏,謝橋的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去!

明日會醒啊?

納蘭清羽撫弄着寬大的袖擺,裘衣袖口,濺上一滴血液。眸子微微一暗,許是匕首扎刺進去,鮮血噴濺出來,不小心濺到袖口內。滾燙的鮮血噴灑在手上,帶來的快感,令人上癮。

他可是見過她的臉,若是醒過來……

納蘭清羽冷哼一聲,吩咐人將她給擡回去。

謝橋含着一縷端莊的笑容,眸子卻凝固一絲寒意:“納蘭小姐,他的家人會很感激你的相助。”最後兩字,咬音極重。

納蘭清羽側頭,謝橋似如釋重負,臉上的陰霾盡散,明媚的笑容讓人恨不能摧毀!

嘴角微微上揚,笑容透着一絲詭異。

且讓你得意,看誰笑到最後!

——

夜色沉靜,彎月如鉤。

一縷清冷的月光傾瀉滿室,亮如白晝。

農夫雙目緊閉的躺在牀榻上,青白的臉色,隱約可見一絲紅潤。

王乾坐在桌子前,一手拖着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心裡覺得很神奇,必死無疑的人竟是活過來了,當真是命大!

轉瞬,又感嘆是謝橋的醫術太精湛!

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當真那麼高超,能夠起死回生,爲何不救活少將軍夫人?也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

搖了搖頭,就算少將軍夫人無事,可害她的人,上將軍也會想着將人揪出來罷?

這會子好了,人未死,只等天明他醒過來,這樣就能揪出兇手。

思及此,外頭傳來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你們幹什麼?不能進去!”屋子外頭,傳來守着的侍衛嚴厲呵斥聲。

“讓開,俺要見相公!”穿着粗布衣裳的婦人在外大喊大鬧,與侍衛撕扯,朝內裡喊叫道:“相公,俺帶着孩子來見你了!你快出來!”

侍衛又不敢動粗傷到他們,來的都是老弱婦孺,忍下被婦人抓扯,橫擋着門,不準進。

婦人大怒,狠狠瞪他們一眼,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淚道:“你們就愛欺負俺們這些老實人,相公起早給你們把藕送來,你們扣着他不許回去。一會說人沒了,一會說人還在,俺娘八十好幾,被你們驚嚇得昏死過去好幾回。不管人沒了,還是活着,都得給俺看上一眼,給家裡頭報平安,讓俺娘安心。”

侍衛無動於衷。

婦人突然一頭撞在侍衛的腹部,後面的人見隙衝進去,四處張望,看到躺在牀上的農夫,突然撲上去。

倏然,被錚亮的劍光擋得收回手。

婦人紅着眼,瞪着一襲黑衣的暗衛,“俺相公怎麼了?讓你們給害了?”

“碰他者死!”暗衛語氣與他整個人一樣,冷冰冰。

婦人看着他手裡的劍,不敢再胡來,農夫毫無聲息的躺在牀上,憶起他離開家門的時候說:娘子,你跟着我受苦了。等拿着貴人給的賞錢,我給你買一根銀簪子。

哪裡知道,會是眼下這光景?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抱着綁在懷裡的娃兒,嗚咽痛哭。“孩子他爹,你要醒來啊,你就這麼沒了,讓俺和孩子咋活?俺們娘一大把歲數,沒享着福,白髮人送黑髮人,叫她咋受得住?”

“兒啊,你快醒醒,你去了,娘也不活了!”不知何時,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蹣跚着進來。看見牀上的農夫,突然跪在地上:“你媳婦和娃兒離不得你,娘求菩薩,拿孃的命換你一命……”悲從中來,磕幾個頭,額頭抵在地上,失聲痛哭。

都說還活着,可瞧着那模樣,分明是活不成了。

跟着一同來的村長,連忙攙扶着老婦人起身:“大嬸子,人沒了,留在這裡也不像話,我們把人帶走。”

老婦人雙目紅腫,神思恍惚的點頭:“是這個理,大侄子,就勞煩你了。”

村長睨一眼明晃晃的長劍,讓幾個年輕的上去,將人給擡走。

年輕人雖然血氣方剛,可見到暗衛渾身透着陰煞之氣,手裡的長劍震得發出嗡鳴聲,也止步不敢上前,卻也沒有打算就此離開。

頓時,雙方僵持不下。

暗衛冷聲的說道:“出去。”

村長不敢看他冷冽的眸子,心裡發怵,摸了摸袖中鼓鼓囊囊地錢袋子,又不甘後退,等事成之後,還有這裡一半的銀子。到底是貪慾戰勝了理智。上前一步,與暗衛講道理道:“不知林風何處得罪你們?將人扣着不放?”

“他送來的藕,害死少將軍夫人。”王乾嘴快的說道。

村子臉上的肌肉僵硬,袖中的銀子頓時滾燙灼手,他可沒有想到牽扯到人命!

且那個人是將軍府的夫人!

他自己不過是小人物,事兒鬧大了,甭管有理無理,都能一巴掌將他給拍死!

村長看一眼如同死人的林風,錢財與性命想比,到底是性命更要一些。

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卻又不好表現出膽怯來,清了清喉嚨,道:“林風他最老實不過,決計不會做害人的事。”

“對對對,定是有誤會。”林風媳婦含着眼淚,附和道:“給他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害貴人!給莊子裡頭送蓮藕,他本來不願意,對方要的少,路程又遠,給的錢多,他纔來送。要知道會出事,俺肯定不准他來!”

林風娘聽到王乾的話,嚇得兩眼翻白,昏過去。

村長繼續道:“你們到底要怎麼才肯放人?”

王乾看一眼暗衛,低聲說道:“你們後日來,人還給你們。不然……”指着暗衛的劍:“他動怒,你們消受不了。”

村長往後退一步,對林風媳婦說:“你如何想?”

“俺不知道,都聽大伯的。”林風媳婦也不敢鬧,他們都是老實本份的莊稼人,與村裡人搶地、爭東西,還能蠻橫吵吵幾句,做夢也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會得罪貴人。

那對他們來說,是仰望的人。

身上一件衣裳,可抵他們幾年的花銷,甚至半輩子的花銷,他們拿什麼來鬥?

更何況,聽起來,還是她男人惹的禍。

之所以敢闖進來,不過是聽人說莊子主人將人扣下來,不肯放走。她來時就想好了,不肯放人便告官。

但是情況與她想的大有出入,頓時,六神無主。

村長心想林風媳婦懂事兒,他也就做主了:“那成,我們後日來要人!”領着人走到門口,回頭撂下狠話:“到時候再不給人,我們就去告官!”

王乾不以爲意,撇了撇嘴,誰敢管?

林風媳婦一步三回頭,極爲不捨的走了。突然,跑回來,抓出一個打滿補丁的錢袋子,塞在王乾的手裡,哽咽道:“這是俺們所有積蓄,俺都給你了,求求你好好照顧俺孩子他爹。”後退幾步,滿面淚水的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幾個響頭:“俺感謝你。”從孩子手裡拿過捨不得吃的熟雞蛋,塞在王乾手裡,深深看一眼林風,哭着離開。

“誒……”王乾發愣,回過神來追出去,哪裡還見婦人的人影?手裡的錢袋子發着油光,想必經常拿在手裡的緣故。又看一眼手裡的雞蛋,頂端磕破一個小洞,露出一點蛋白,他站在一旁看着他們鬧作一堆的時候,便瞧見婦人懷裡兩歲的娃兒,拿着雞蛋在那裡舔,嘗着雞蛋的味兒,想要咬着吃,彷彿又捨不得。

拿在手裡,彷彿有千斤重一般。

心裡想,過兩日他們來了,將錢還給他們。

王乾將雞蛋揣進懷裡,感嘆林風一家子命苦,不知誰喪盡天良,抓着老實無辜的農夫頂罪,當真是泯滅人性。

“嘭——”

屋子裡驟然傳出重物落地的聲響,緊接着,‘鐺’地一聲,刀劍相碰。

王乾面色大變,立即跑進去,只見暗衛與兩個人在打鬥,倒在地上的另一人,捂着受傷的肩膀,握着匕首朝牀上的人扎刺而去。

下意識,提着凳子砸去。

砰——

凳子砸在混跡在那一幫人進來的青年人身上,他身子前傾,匕首紮在牀上。

“來人啊!”王乾大喊一聲,死死自後面抱着青年。

嚴清忽而出現,將青年制服住。

另外與暗衛打鬥的人,見狀,立即逃竄。

一人被暗衛抓拿,一人被隨謝橋而來的藍玉擒拿。

幾人被擒,立即咬破藏在牙縫裡的毒包,下一刻,‘咔嚓’,下巴被卸下來。

鄭遠修站在門口,望一眼地上的幾人,目光復雜的看着謝橋。

她說,兇手今夜會浮出水面。

果真,一場做戲的施救,一個手指微動的障眼法,兇手便沉不住氣,按捺不住動手。

也對,林風還‘活着’,明日將醒,今夜便是最佳動手的機會。

而不被懷疑的動手,勢必是利用林風的親人。

莫怪,她最後一言,特地叮囑他,不許讓林風家中的人將他接走,否則性命不保。

所以,暗中之人,煽動林風家中人把人接走,而順勢混進來幾個人。人接走便會相安無事,若是失敗而歸,便是眼前的結果——刺殺!

“你是不是刻意佈置這一切?”電光火石間,鄭遠修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你之前與我刻意散佈香兒逝世的消息,便是要將人給詐出來,結果,我反而受到納蘭清羽的煽動,中了算計,誤以爲是蘭陽郡主。爲何你後面卻半個字不透露,與我恩怨相抵?若是你說清楚明白,我也不會……”

事到如今,他已經確認蘭陽無辜。林風被‘救活’時,蘭陽一直被他監視,沒有時間去佈置這一場刺殺。

或許,當真如她所言,動手的人是納蘭清羽。

謝橋勾脣道:“全都與你說了,你行事便會有所顧慮,反而容易露出破綻。你與我爭鋒相對,若是事先知情,只怕‘演’出來會大打折扣。”

納蘭清羽有城府,太精明!所以,每一步,都要謹慎!

“所以,你只告訴我一半?”鄭遠修眉頭緊蹙,這一半,便是沈氏之死爲引,他們做的功夫也很足。“你早知道納蘭清羽會懷疑?”

“她也不確定,否則不會告訴你火焚沈氏!她來探望沈氏,不過是想要探聽清楚情況,故意誤導你。如果你真的上當,把人撤走,她勢必會善後,會是滅口,那是她唯一的機會。”謝橋望着林風,心中極爲愧疚,藍玉什麼都沒有查出來,但是卻查到送藕進莊子裡的人,還未曾離開,卻也沒有找到。所以,鄭遠修被納蘭清羽煽動後,她表現出的憤怒與失意,令納蘭清羽掉以輕心,隨後,鄭遠修將人給撤走,更是按照納蘭清羽設想的方向發展,她更加會抓住這一次機會。

只是,她到底是太自信了,暗衛沒有盯住納蘭清羽,讓她溜走將無辜之人殺害!

“不愧是納蘭將軍的女兒,心思縝密。”謝橋苦笑一聲,若是暗衛盯住她了,跟着她找到林風,也就能夠保他一命。

“你如何如此篤定是她?”鄭遠修疑惑道。

“她要報仇。”謝橋眼底閃過冷意,納蘭清羽本就想要害她,結果卻使得自己吃悶虧,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不——

即便沒有賽馬一事,納蘭清羽也打算謀害沈氏,意欲使她與鄭遠修反目。

只怕,她也瞭解曾經鄭遠修幫助衛如雪對付她一事。

所以,她看中的是鄭遠修的能力?

不懼秦驀?

而她之所以,肆無忌憚的對她動手,便是因爲秦驀欠她父親一命!

謝橋眉頭緊蹙,冷聲道:“從她掉下山坡的一瞬,我便開始提防她。”只是,防不甚防!

鄭遠修將信將疑:“她的腳有傷,如何殺人?”

謝橋輕笑道:“我篤定她,就是因爲她的腳傷!”

因爲她根本就沒有傷!

所以,不肯讓她醫治!

她心知在秦驀的面前,自己不會對她如何,可她依舊拒絕,心中就生疑了!

之後,她派人去納蘭清羽掉下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會扭傷腳!

鄭遠修心口劇烈一縮,“她的腳沒有受傷?”這個女人太可怕,從她踏進莊子開始,便已經下起一盤棋局。

最後,卻是疏漏在謝橋的醫術上!

許是她的聲名太響亮,她不得不顧及。

謝橋目光幽微,漫步至刺客面前,心知這些都是死士,心智堅定,催眠也難以使他們說出實話。也不廢話,手探向其中一人的後頸,將衣服朝後一拉,後背上刺一朵墨蘭。

“弄死一個,給她送去。”

暗衛手蓋在一人的頭頂,一擰,咔嚓,脖子擰斷,了無聲息的倒在地上。

王乾面色發白,緊貼在牆壁上,後背一片冰涼,卻令他神智清明,心知郡王妃也是狠角色!

另外兩個,依舊面無表情。看到同伴的死,眼都不眨一下。

謝橋冷聲道:“把他們送往邊城。”

死士的面部,終於浮現一絲表情,被暗衛給廢筋脈帶下去。

謝橋解決一樁心事,渾身輕鬆。秦驀欠下納蘭述一條命,顧念恩情,他不會做得太冷酷絕情。她是他的妻子,納蘭清羽對她暗下黑手,她也不能太過份,讓他難爲。

經過這一件事,便徹底打破這窘迫的局面。

算算時間,秦驀也該要回來了,否則,納蘭清羽會很着急呢。

一轉身,陡然見到秦驀逆光站在門口,謝橋怔愣住,清晰的窺見他眸子裡浮現一層濃郁的墨色。

心一沉,展顏淺笑,走到門口,手臂纏上他的臂彎,觸手生涼。謝橋心中驚詫,握着他的手掌,還未觸碰便被他避開。

“玩的可開心、盡興?”秦驀嘴角牽起一抹冰冷的笑,不等她開口,冷聲道:“我在會掃你興致?”

“不是。”謝橋搖頭,正欲解釋,秦驀卻是轉身闊步離開。

她並不曾全身心的信任他,對他仍舊有所保留。只因納蘭清羽是他恩師之女,便認定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會受到他的阻擾。

她憑什麼認爲,在她與納蘭清羽之間,他會偏向後者?

譏笑一聲,腳下步伐加快,轉眼不見蹤跡。

“郡王。”謝橋到底是心虛,此事是她做的不對,只是怕他留在這裡難爲,所以便將他支開。卻忽略他心中的感受,會認爲她在關鍵時刻,將他排除在外,並未想過將他放在心上,遇到困難,與他並肩作戰。

她自己的事情,不希望他插手,想要自己解決。

只怕他也會如她一般。

謝橋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缺乏溝通。

追出去,卻已經不見他的蹤影。

謝橋沉吟片刻,去往他們居住的院子裡,並不見秦驀的身影。目光被擺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所吸引,一塊處理乾淨地雪白狐皮。邊上擺放着一個匣子,伸手打開,裡面躺着大小一致的南珠,散發出淡藍色的熒光,盈盈生輝。

神色微微恍惚,今晨用膳時她說近來睡不好,皮膚乾燥粗糙,不水潤。

明秀說上好的珍珠研製成細粉,調水敷面,效果會大好。

謝橋不過一笑置之,秦驀也並無表示。她心裡尋思着如何支開他,恰好明秀詢問已經秋末,是否要做冬衣,她便說若有一整塊雪白無雜色的狐皮便好了,可以披肩,想必極美。

秦驀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放下筷子,說去年他來莊子上,見到有白狐出現,他待會去尋,看是否還在。

指尖觸上柔軟的狐皮,微微一顫,閉了閉眼,他的真心被她利用了。

謝橋轉身離開院子去找秦驀。

而秦驀此刻,被納蘭清羽請來。地上躺着一具死士的屍首,面色蒼白,杏眼蘊含着的水霧宛如一汪秋水,嬌弱可憐的望着秦驀,咬着脣瓣道:“驀哥哥,這……這人是嫂嫂送來,她爲何要這麼做?”

“納蘭清羽,在你眼中,我蠢鈍不堪?”秦驀眼底如覆薄冰,令人心生寒意。

納蘭清羽渾身一顫,似乎被他驚嚇住。搖了搖頭,楚楚可憐的說道:“驀哥哥,我不明白你什麼。我不知道哪裡變了,你對我不如以往親厚,嫂嫂對我誤會深重。”

秦驀臉色鐵青,眼中沁出煞氣,納蘭清羽渾然不覺,手指扶着臉上的傷口,哭着說道:“我是被嫂嫂害得墜下山坡,驀哥哥,你看,這是她的銀針……啊……”

秦驀猛然掐上她的脖子,手背青筋凸現,不斷的收緊,下一瞬,輕輕一捏,便會斷。

納蘭清羽脖子被掐住,一股窒息感涌來,臉色漲紅,呼吸很困難。雙手掰着秦驀的手,佈滿恐懼的眸子裡透着一絲難以置信。

他要殺她!

章節目錄 第一百四十九章 談心

呼吸越來越薄弱,脖子隨着他的手不斷收緊,發出‘咔咔’聲,彷彿脆弱的喉骨移位。

納蘭清羽的臉漸漸透明,泛着青紫的顏色。雙手大力掰扯秦驀的手掌,宛如鐵掌一般,撼動不得半分。

大腦因爲空氣稀薄而無法運轉思考,納蘭清羽感覺她的身體都彷彿輕飄飄的飛起來,靈魂似乎也剝離肉身,痛苦的窒息感漸漸麻痹。

桌上的燭火發出微弱地‘噼啪’聲,似乎驚醒震驚中的納蘭清羽。

猛然踢蹬掙扎,自胸腔深處擠出一句話,“爹爹舊疾發作,那兒有藥,我死了,你給他送過去……”無力擡起手,指着壁櫃上的箱籠。

隨即,緩緩閉上眼,放棄掙扎,隨他處置。

下一刻,身子如破布一般,被重重摜在地上。劇烈的痛楚自下肢上涌,席捲全身。

那樣大的力氣,將她狠狠擲下,恨不能將她摔成泥醬,半點動彈不得。

納蘭清羽倒在地上,趴伏着身子,捂着幾乎要斷裂的脖子,急促的喘息。一頭如瀑的長髮散落,遮掩住她蒼白的臉龐。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抹死裡逃生,得逞的笑意。

她賭對了。

他欠父親一條命,所以不會殺她。

即便,狂怒到極致,聽到父親的舊疾,他都不得不壓制住幾欲迸發而出的暴戾。

眼淚成串墜落在地上,可她也徹底的毀掉他今後對她的容忍。

到底,她將父親於他的恩情,在這一刻,消磨掉。

微微側頭,他站在她三步遠的地方,燭光照在他的身上,臉上毫無表情,冰冷陰鷙。

他居高臨下望着她,漆黑的眸子裡沒有半點溫度,充斥着一絲厭惡。

“一命換一命!自此,你好自爲之!”

秦驀冷冽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轉身大步離開。

“不,不要——”納蘭清羽伸手要抓住他飄飛的袍擺,卻從她指尖劃過,啜泣道:“驀哥哥,我錯了,不要這樣。你不如殺了我!殺了我罷!那是你欠我爹爹的,不能相抵,你若不殺我,此後便是我欠你。”

秦驀充耳不聞。

納蘭清羽心裡慌了,她所仗持的,不過就是他欠納蘭家的恩情。

可今後,兩清……

納蘭清羽心沉到谷底,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追出去,大聲喊道:“驀哥哥,我欠你——”

秦驀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納蘭清羽渾身的力氣似被抽離,軟軟地滑倒在地上,目光呆滯的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失了魂魄一般。

好自爲之——

納蘭清羽撫上疼痛的脖頸,那冰冷充滿戾氣的殺氣令她忍不住心生顫抖。

毫不懷疑,她再招惹謝橋,他定不會手軟饒過她。

“小姐,您怎得坐在這裡?”寒梅眼底終於帶着一絲笑,走進院落,見到坐在門口的納蘭清羽,心中詫異,高興地說道:“小姐,將軍來信了!”

納蘭清羽蒼白的臉色,月光映照下,一片慘淡之色。

撕開信,展開信紙,一目十行,越看臉色越難看。

“小姐,將軍說什麼了?”寒梅見納蘭清羽面色突變,不由得揣測,是否情況不妙?

納蘭清羽驟然將信紙緊捏在手心,揉成一團。

爹爹身體不適,不再鎮守邊關,念起軍功赫赫,官升一品,回京述職,兵權已經上交給朝廷派去接替的人,不日將回京。

一夜之間,彷彿所有都變了!

爹爹由手握重兵的大將軍,變成一個空有頭銜,並無實權的太子太保。然則,明升暗降。

他恐怕也明白是京中有人動手,將他調至京城,怕是政敵所爲。預備回京之後,以恩師之身份,出面讓秦驀娶她爲側室,爲她求庇護之所。

雖爲妾,可秦驀念在恩情的份面上,不會虧待她。

哈哈哈——

納蘭清羽放聲大笑,笑得淚水自眼角滾落下來。命運弄人!

自今夜之後,秦驀再不欠他們納蘭家恩情,他又怎會娶她?即便他念在父親的情面上娶她,她又怎還會有出頭之日?

他要殺她!要殺她啊!

“小姐,小姐——”寒梅看着笑得癲狂的納蘭清羽,心中發怵。

納蘭清羽眼底閃過冷光,突然,爬起身來,快步走到內室,將包袱收拾好,“下山!”

她要回去,另想法子,不能這樣認命了!

——

“郡王妃,納蘭清羽下山了。”明秀對謝橋說道:“你就這樣放了她?”

謝橋替沈氏傷口換藥,聞言,睨一眼旁邊正在端着香茗淺啜的鄭遠修,但笑不語。

這裡頭,比她更迫不及待的想要解決納蘭清羽的人是他!

鄭遠修接收到謝橋的視線,放下茶杯,詢問道:“香兒何時醒來?”

話落,沈氏眼睫微微顫動,睜開雙目,“孩子呢?”望着帳頂,神色恍惚,掙扎着要起身,小腹傷口傳來一陣疼痛。

鄭遠修霍然起身,動作太急,身後的凳子翻到,發出碰撞聲。

“香兒,你醒了,身子怎麼樣?”鄭遠修衝到牀邊,撐在牀沿的手微微發顫,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生怕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幻覺。

“孩子……”沈氏呢喃一聲。

“很好,他很好。”鄭遠修佈滿厚繭的手觸上她的面頰,卻被沈氏避開,他的手一頓,眸光黯淡。

她那日對他態度溫和,原以爲,她念在孩子的份兒上,原諒他,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可是,沒有。

她還未曾原諒他!

到底是多恨,經歷生死,她對他一時的過錯,仍舊不能釋懷。

“冰月,扶我起身。”沈氏虛弱的吩咐站在一旁的冰月。

冰月看向謝橋,“郡王妃,小姐她能起身麼?”

謝橋頷首:“可以下牀行走,莫要撕裂傷口即可。”

冰月連忙伺候沈氏起身,替她穿上外袍,帶着去隔壁的屋子裡見孩子。

孩子吃的少,胃口不大,比起剛出生時,皺巴巴的臉蛋兒略微飽滿。沈氏坐在牀邊,目光溫柔的盯着躺在牀榻上的嬰孩,摸一摸他的小手兒,皮膚柔嫩絲滑,俯身在他臉上親一口,還不夠,連親幾口。一顆心幾乎要化了,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詢問着一旁的謝橋:“我可以抱抱他麼?”

“可以抱一會。”謝橋看着她期待的模樣,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眸光,逐漸黯淡,她得知秦驀去往納蘭清羽那兒,等在門口,被鄭遠修喚來,喂沈氏服藥換藥。

納蘭清羽走了,他也該回屋子了吧?

目光柔軟的望着沈氏懷中的孩子,不由得撫摸着腹部,心中竟也是隱隱的期待,不知她與秦驀兩個人的孩子,會生成什麼模樣?

像他多一些?還是像她多一些?

謝橋緩緩轉身,退出去。踩着清冷的月色,去往院子裡。

秦驀滿面倦色的躺在貴妃榻上,雙目緊闔,氣息均勻,似沉沉睡去,眉心卻皺成幾道深深的摺子。

謝橋站在他身旁,靜靜望着他的睡顏,良久,指尖觸上他的眉心,輕輕撫平皺褶,順着他的輪廓往下,落在他緊抿成一線的薄脣上,嗓音溫軟:“都說嘴脣很薄的人,最無情。可在我看來,不盡然。”

睡着的人,彷彿不受任何的干擾,依舊睡得深沉,眼珠子都不曾轉動一下。

“我沒有不信任你,我怎麼會不相信,一個將我視作生命的人呢?將你支開,我只是不想要你爲難。她是你恩師之女,我是你的妻子,你夾在我們之間,對她陷於爲難見死不救,旁人會說你薄情寡義,我不在意你是什麼人,只要對我好就行,但是我不想別人這般說你、議論你,揹負這莫須有的罪名。”

“誠然,你想要將我護在你的羽翼之中,可我認爲最好的相處方式,便是平等,我們遇到困難之時,攜手面對。可是眼下的情況不同,我能夠做好,所以替你去做了。就像,你想要爲我打點好一切。”謝橋指尖順着他的脣線描繪,手驟然被他緊握住,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不如你想的那麼脆弱,我搞不定的事情,會交給你來處理。你要相信我。”

秦驀漆黑的眸子裡,波瀾不興。面無表情的面龐,依舊冷峻如降寒霜,略略瞥她一眼移開視線。

突然,謝橋一雙手捧着他的頭,微微用力,強行逼着秦驀轉過頭來看着她,悶聲道:“我說了這麼多,你不表態麼?”

秦驀的眉頭擰起來,一雙眸子,烏沉沉地望着她。

“終於肯看我一眼了?”謝橋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還以爲你開始嫌棄我了。”

謝橋姿容中等,勝在她笑的時候很美,如雪後初陽,明媚透着融融暖意,令人心曠神怡。

此刻,帶着一絲討好。

秦驀諷刺道:“我哪敢嫌棄你,你不將我一腳蹬開,已算是前世積福。”

謝橋微微一怔,不知何處又惹怒他了。

“你這是怎麼了?”謝橋這話,問的有些小心翼翼,細細回想之前的話,突然回過神來,難道之前那句說笑的話,觸到他的痛處?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誤會,今晨的事是我不對,方纔我已經向你解釋了。”

秦驀平復一下心緒,沉聲道:“你全都考慮周全,還要我說什麼?只怕我未曾想過的事,你都想到了。謝橋,你可有將我當作你的夫君?夫君於你來說又是什麼?你冒險做這些事情,是,你心中有把握,可有想過我聽聞時是何膽戰心驚?唯恐你一着不慎出事,而我依舊被你矇在鼓裡,即便要出手相助,也來不急。”

害怕見到的是了無聲息的一具冰冷屍首,不過一想,便如萬箭穿心。

謝橋張了張嘴,被他問的啞口無言。

“從來都是你想,你說,你解釋。你覺得讓你以身犯險,換取納蘭述之於我的恩情,我會開心?”她所說所做,如持劍在捅他的心口。

她的多謀,來自他的無爲!

“我,我沒有……”謝橋知道他爲何生氣了。

“是你做太多,還是我做的太少?我想要將你護在羽翼之下,保護你,可你太自強,根本就不需要我,反而因我,使你陷入重重危難中。”秦驀緩緩鬆開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低沉地說道:“我不知,當初做的決定是對是錯。”

“不是這樣,我沒有依賴的習慣。這些年,都是我一個人,不論做什麼,都是我一個人面對。如果遇到任何事,不論是能夠解決,還是不能處理,都尋求幫助。我怕,有一日,剩下一個人,我只能爲魚肉。”謝橋沒有想到他們看似極好的感情,卻脆弱到如此不堪一擊,不過一件小事,便將潛藏起來的問題,一一牽引出來。

他後悔了?

後悔將她捲入爭鬥裡?

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只有她看不透罷了,即便不嫁給他,她又如何能自泥潭抽身而出?

“你已經招惹我,後悔也沒有用。”謝橋耍起無賴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應該知道她的態度。

下一瞬,一股拉力,跌倒在他的身上。

“我遲早會被你逼瘋。”

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壓在身下。

他狠狠的吻住她微張的紅脣,猶如一頭野獸,迫切的渴求着。

衣衫盡褪,他的身軀火熱無比,似要將她給整個點燃,與他一同燃燒。

秦驀重重的在她身上啃咬,每一個吻,似乎要在她身上刻下他的印記,此生難以磨滅。

秦驀眸光火熱燙人,低吼道:“叫我的名。”

他的攻勢越來越猛烈,謝橋宛如一葉小舟,在深海中沉浮飄蕩。

“秦驀,阿驀……”她的語調支離破碎。

雲收雨歇,謝橋慵懶的躺在榻上,被他緊緊擁在懷中,經歷一場蝕骨銷魂的歡愛,昏昏欲睡。

“噝——”謝橋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了?”一雙大掌將她身子扳轉,面朝向他。

謝橋手點着後背肩胛中間一處,皺眉道:“這裡痛。”一雙秋水般水潤的眸子裡,籠罩着朦朧煙霧,媚眼如絲,瞪他一眼道:“都怨你,下手不知輕重。”

秦驀嘴角微微一樣,輕柔的給她按捏。

謝橋手裡抱着錦被,遮掩住胸前的春光,腦中突然閃現一句話:能在牀上解決的問題,不是事兒。

此刻,於她來說,到真是有幾分道理。

“別亂動。”秦驀按住她不老實扭動的身子,嗓音沙啞。

謝橋頭埋在被子裡,悶聲笑道:“你力道可以重一些,太輕了……癢……”

秦驀沒有說話,只是將她拉到懷裡,與自己緊緊相貼,感受到他某處的異樣,謝橋頓時沒聲了。

——

沈氏依依不捨的放下孩子,回到屋子裡,方纔一躺下,外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孫兒呢?我的孫兒在何處?”

緊接着,‘嘭’地一聲,齊氏推門進來。

一雙閃爍精芒的眸子,四處掃一眼,落在牀榻上沈氏,快步走來,朝內裡一探,並不見孩子的身影。

眉頭一皺,臉一沉,“我孫兒呢?怎麼不在?”

心裡雖然疑惑沈氏死了,如今爲何又好好在這裡,可更迫切見到孩子。

鄭遠修不滿他母親眼底只有孩子,對沈氏一句問候都不曾有,不悅道:“母親,香兒她剛剛生產完……”

“生個孩子怎麼了?誰不生孩子?”齊氏不以爲然。

這時,有人通報道:“夫人,孩子在隔壁。”

齊氏一眼都不曾看向沈氏,匆匆去往隔壁看望孩子。

見到孩子的一剎那,齊氏一臉心疼,抱着瘦弱的孩子,連聲道:“我的乖孫,你怎得這樣瘦?你母親好的沒少吃,倒全補她自個身上去了。”

乳母笑着說道:“夫人,小公子早產,未足月,所以比起尋常孩子要小。”

一說起這個,齊氏便來氣,怒道:“你說她大着肚子,跑到這麼遠的地兒來,這山路顛得我的心肝兒都要出來了,更何況一個孩子?她不顧着自己,也要爲我寶貝孫兒着想!”

乳母臉上的笑一僵,不再接話。

齊氏掃一眼四周,只覺得屋子太過簡陋,沈氏生的突然,嬰孩要用的東西準備得不齊全,當即道:“乖孫,祖母帶你回府。”說罷,抱着孩子就走。

乳母面色一變,擋在前面道:“夫人,您不能帶小公子走,他還小,會冷着。郡王妃說,小公子不能見風。”

齊氏冷聲道:“我是孩子的祖母,愛他來不及,豈會害他?”給嬤嬤使個眼色,攔住乳母,抱着孩子避開她朝外走去。

------題外話------

親們,抱歉,今兒個煙兒爹要去內蒙,回去和他吃個飯踐行,寫的有點少,淚奔~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章 和離

齊氏不顧乳母的勸告與阻攔,抱着孩子離開莊子,回將軍府。

隔壁院子裡,隨着齊氏一同而來的馮姨娘,則是滿臉慈祥的坐在牀榻邊的繡墩上,溫和平靜的眸子裡透着心疼,“少夫人,你吃苦了,遭這麼大的罪,得好好將養身子。”將沈氏的手放進被子裡,掖好被角。睨一眼旁邊的鄭遠修,嘆聲道:“夫人聽見孩子不大好,心裡憂心,所以……少夫人,你莫要往心裡去。”

沈氏對齊氏並不抱多大的期望,她本就瞧不起自己的出身,暗自下藥,使她多年未曾有孕。她懷上孩子,也不見齊氏多歡喜,她生產那日未曾來,只是打發丫頭過來看生的是哥兒或是姐兒。

她肚皮爭氣,齊氏來了,也是奔着孩子而來,未曾將她放在眼裡,意料之中。

從不曾想過她能夠母憑子貴。

“姨娘,我心中有數。”沈氏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整個將軍府中,唯有馮姨娘是真心待她。齊氏當初刁難她時,多有馮姨娘替她求情解圍。

“少夫人,你是個好的。”馮姨娘見沈氏聽進去,心中十分高興。轉瞬,臉上的笑意斂去,佈滿憂色道:“少夫人,你剛剛生產完,身子虧空嚴重,莫要憂思過重。哥兒有姨娘與乳母看着,你只管調理好身子,莫要留下病痛。”

沈氏點了點頭。

這時,聽見隔壁傳來喧鬧聲,沈氏朝外望去,屏風阻隔她的視線,心中着急,撐着身子坐起來,不顧傷口的疼痛,便要下牀出去看情況。

“少夫人,你別動,姨娘去看看。”馮姨娘按住欲起身的沈氏,還未動身,冰月滿臉急色地跑來,慌張說道:“小姐,夫人她把哥兒帶走了!”

“什麼?”沈氏大驚,再顧不上其他,趿着繡鞋跑出來,正巧瞧見齊氏抱着孩子走出院子的背影。“站住!把孩子還給我!”

沈氏稍稍恢復一點血色的臉,霎時蒼白若紙,快步朝她走去。目光死死盯着齊氏的後背,似要透過她看清懷中孩子的狀況。當走進些,瞧見齊氏只將孩子從被子裡抱出來,並未加一件衣裳,甚至拿小被包着,小拳頭露在外邊,臉被齊氏緊緊悟在懷中,發出貓兒般細弱的哭聲。

沈氏心都快要碎了,氣得渾身發抖。咬緊牙根,冷聲說道:“把孩子給我!”

想要搶,不敢搶,孩子這般嬌弱,傷着如何是好?

可齊氏卻不這樣想,孩子身體本就嬌弱,多哭兩聲於他發育有裨益。看着沈氏一副割她肉的神情,冷笑道:“如今知曉心疼了?你任性跑莊子上來時,可又想過腹中的孩兒?”隨即,不滿的訓斥道:“你這是什麼表情?哥兒是我的孫兒,我會吃了他不成?”

“夫人,少夫人只是擔心孩子。”馮姨娘走過來,溫和的說道:“您少說兩句,旁人都瞧着呢。”

齊氏掃一眼,這才發覺莊子裡頭的僕人在看熱鬧,冷哼道:“行了,你在莊子上養病,我帶着哥兒回府,這裡環境太差,不利於養病。”

沈氏雙眼通紅,孩子大約被抱着不適,不斷啼哭,心因他的哭聲而緊揪着。

“他還這麼小,這麼脆弱,還未度過危險期,你行行好,將他還給我,還給我!”沈氏情緒陡然激動,最後一聲嘶吼而出。再也顧及不了其他,衝上搶奪。

齊氏將沈氏推開,尖刻道:“你看看你,成何體統!言行舉止,哪裡像當家主母!與潑皮無賴,有何分別?”似乎還不解氣,猶自怒罵道:“這樣多的人瞧着,你只着寢衣出來,臉都丟盡!若非念在你生下哥兒的功勞,就憑你今日德行,休你也不虧心!”

沈氏瞧清孩子哭得漲紫地臉,當真碎了心肝,腹部傷口被齊氏推搡裂開,滲出血來,也毫無覺察。撲通,跪在地上,滿面淚水,哀求道:“母親,你把孩子還給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嘴裡不斷呢喃:“孩子,我的孩子,他經不起折騰。你把他還給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馮姨娘不忍看沈氏,側過身去。齊氏願意聽她的話,可是在帶走孩子這件事兒上,她勢在必行,斷然不會聽勸。

鄭遠修其實也覺得孩子被帶回府中較好,環境好,東西都齊全,能夠精心餵養。

而留在莊子上,沈氏心裡牽掛乳母帶的不周到,沉不下心養病。

所以,並未阻止他母親將孩子帶走。

可瞧見齊氏推開沈氏,傷口崩開的一瞬,心提到嗓子眼,只見沈氏跪下求饒。連忙將她扶起來,安撫道:“香兒,哥兒跟着母親回府比莊子上好,你阻止下去,秋日裡風涼,哥兒會灌冷風……”話未說完,沈氏猛然推開他。

“鄭遠修,你把孩子給我抱來,我不計前嫌,重新開始。要麼,我們和離!”沈氏若說念在孩子的份上,不想要他剛剛出生,便失去父親,所以隱忍着不曾和離。

可今日裡,她太失望了。對鄭遠修,不再抱有任何的期望!

孩子是何情況,他一清二楚,卻任由他母親將人帶走,他是想要逼死她和孩子麼?

鄭遠修心中一震,沈氏決絕的神情,令他面色一肅,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良久,目光移向齊氏的身上,她神情盡是對沈氏的不屑。

“遠兒,她敢對婆母動手,本就有失婦德,她要如何,隨她去。只須她明白一點,這是鄭家的子孫,休想帶走!”齊氏心中想商戶出身便是低賤,毫無度量。當年是妒婦,懷有身孕後,倒是有所轉變,替鄭遠修納妾,她也便不刁難她,哪知敢與她對着幹!

她下藥不許她有孕,這一事被查出來又能如何?

左右沈氏懷有身孕,她並無大過,老爺不過禁足一些時日罷了。

沈氏怨不得他們,要怪就怪自己的出身,身世註定她這輩子只能伏低做小,離了定國將軍府,她就不信,沈氏能翻了天去!

鄭遠修是孝子,他做不出有悖齊氏之事。何況,這事兒他認爲是對的。

可他也不想要失去沈氏,一時進退維艱。

院子裡,霎時一片寂靜。只聽聞孩子嘶聲裂肺的哭聲轉至斷斷續續,聲音漸漸小下去。

沈氏的心絞擰成一團,痛恨自己未能保護好他。

半晌,鄭遠修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香兒,你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我們與哥兒一同回府。”

沈氏如墜冰窟,冷笑幾聲,聲音出奇的平靜淡然:“鄭遠修,和離罷。”

齊氏轉身就走。

沈氏的聲音幽微低啞,透着一絲詭異:“將軍夫人,你說對了,屋子裡放着你的藥,我與少將軍同房如何會有身孕?這個孩子,還真的不是你鄭家的子孫。”

齊氏面色驟變。

鄭遠修臉色亦是冷沉下來,乾澀道:“香兒,你莫要胡說。”

沈氏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微微笑道:“將軍夫人想要替別人養孩子,讓我的孩子佔去將軍府嫡長孫的名份,是他的福氣。我做母親的與他分離雖然不捨,可也不能阻他前程。”

齊氏心知沈氏刻意激將,欺瞞她!

可又不得不再次想她心中的猜疑,何況,這個孩子提前出生——

莫不是她到生產,刻意到莊子上,導致早產,故意爲之?只是爲了矇蔽孩子真實的月份?

眼睛微微一眯,當真是如此,也便能夠說通她爲何執意來莊子上。

垂目,望着懷中的嬰孩,這樣小,倒有幾分像早產。

可自古以來,早產的孩兒沒幾個活的成。

一旦猜忌孩子的身份,齊氏心中疑點被擴大。

沈氏一改之前的緊張,眉宇間的憂色散去,染上點點笑意,拂去潔白裘褲上的泥塵,渾不在意道:“你要帶走便帶走罷。”說罷,轉往回走,突然,腳步一頓,側頭對宛如被定住的鄭遠修道:“少將軍儘快將和離書給我。”

“你站住!將話說清楚!你偷男人生下賤種,方纔那麼緊張,又爲何不要了?”齊氏的手驟然收緊,孩子放聲大哭。

沈氏尖利的指甲扎破手心,疼痛令她更加清醒:“我再不生孩子,便要被休,我想要坐穩少將軍夫人的位置。可剛纔突然發現,這個位置毫無用處,不能給我帶來任何的利益,反而受到牽制,所以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她一字一句,化作細綿的針,戳進鄭遠修的胸口。

不要了——

她不要他了——

鄭遠修知道她是騙他母親的,就是想要將孩子帶走。語氣艱難地說道:“香兒,你何必作踐自己。”

沈氏還未來的急開口,瞳孔驟然一縮。

“賤人!”齊氏舉起孩子朝地上砸去,面目扭曲,恨聲道:“一個賤種做將軍府嫡長孫,做夢!”

“不要——”沈氏腦子裡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似乎凝固,手腳發麻。想要撲過去,可渾身被定住一般,挪動不了半步,眼睜睜看着孩子呈弧線落下。

驟然,一道黑影飛掠而過,穩穩接住孩子。

沈氏癱軟在地上。

鄭遠修反應慢半拍,不及黑衣人快,張開的雙手緩緩落下,握成拳頭。

暗衛將孩子遞給謝橋。

謝橋聞訊趕來,不料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目光森冷的射向齊氏,心狠手辣!對一個孩子下毒手,“將軍夫人,爲子孫後輩積點陰德。”

接過孩子,觸手冰冷,面色一變,明秀將斗篷遞過來,將凍紫的孩子裹起來,快步回到燒地龍的屋子裡,吩咐明秀:“水囊灌好熱水送來!”

沈氏匆匆進來,略有些踉蹌,看着哭不出聲音的孩子,淚水豆大滴砸落下來。

她說那一番話,不過是想要孩子跟着她。留在將軍府,旁人如何會善待他?

可她低估齊氏的狠毒,竟想要摔死孩子!

“郡王妃,孩子他無事罷?”沈氏焦急的問道。

謝橋撫摸着身體漸漸回溫的孩子,目光冰冷,“鄭遠修難道不制止他母親?任由她胡來?孩子的情況,遠比你們想象要嚴重,這兩日情況穩定,但是並不表示他可以吹風。抱回去,也得包裹好!”

沈氏緊咬着脣瓣,泛出一縷血絲。

“今日孩子受到驚嚇,又見風冷着,得格外小心。”謝橋面色凝重,孩子本就早產,各個器官都爲發育完善,特別是肺部。受風寒,便直接入肺腑,而且,他這樣小,不宜用藥。

吩咐明秀去將姜切成末,炒熱後,用布包裹好,綁在孩子的腳心。

“多喂一點熱水。”謝橋叮囑乳母,親自挑選蔥白,熬成水,喂孩子喝下兩小勺,這樣可以散寒。

沈氏抱着啼哭的孩子,跪在謝橋的腳邊,乞求道:“郡王妃,求你幫幫我。”

謝橋心下一驚,連忙扶她起來,“你有話好好說,跪下作甚,仔細你的身子。”將孩子遞給乳母,給她重新清理傷口。

沈氏隱忍着傷口的疼痛,平靜的說道:“替我拿到和離書!”她知道,鄭遠修不會輕易和離。“實在不行,休書也可以。”

謝橋爲今日之事,心中感到憤怒,“離了也好!”若非今日鬧的事,沈氏爲了孩子,定不會和離。

她是要強的人,鄭遠修爲衛如雪做出來的事,對她傷害太大,難以原諒。

爲孩子,忍氣吞聲。

如此,她還有罪可遭。夫妻不和,未必對孩子來說便是好的。

開始日子或許不好過,以沈氏的性子,她熬過去,今後只會比眼前好!

“我不同會同意和離,香兒,我不相信你會背叛我。母親已經回去,等孩子好了,我們再回府。”鄭遠修雙目赤紅,他不認爲他們之間難以修復,走到和離這一步。今日母親做得太過分,可也是因爲被她那一番話激怒。

沈氏側頭,不願看他一眼。

“香兒,你現在在氣頭上,先冷靜想一想。你執意和離,今後於孩子的聲譽不好,你忍心他被人說成……”鄭遠修輕咳一聲,那個詞,他說不出口。

沈氏嘴角凝着一抹冷笑,透着譏誚,這麼些年,她竟未發現他如此可恥!

用孩子要挾她,妥協。

“你出去,我累了。”

“香兒,你最明事理的人,不會因爲一點小事,任性妄爲。你哥哥要的鋪子,我已經給他拿下,你不必爲家中擔憂,一切都好,好好休息。”鄭遠修留下這句意味頗深的話,轉身離開。

拿哥哥敲打她麼?

沈氏胃裡突然泛起噁心,連與他同呼吸一片空氣,都令她如此難受!

過往的一切浮光掠影般地繞過心頭,心中千般滋味,酸甜苦辣皆有之。憶起往昔,竟不知當年那百般護着她的人,爲何變得這般面目可憎!

沈氏睜大雙眸,盯着帳頂,悲涼一笑,爹爹說得對,嫁給鄭遠修,她終會後悔。

原來,爹爹早已看透。

看不透的人,是她。

好在,如今夢醒。

——

謝橋觀察孩子的情況,並無不適之後,走出屋子。便見秦驀攏着袖子站在院門口,兩人目光交匯,微微一怔。

秦驀看到她驚詫的模樣,雲淡風輕地笑了,踩過地上枯黃落葉踏步而來,被月色扯出長長的影子,緩緩向她靠近。

謝橋一瞬不瞬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行至她的身前。

銀白的月,寂靜的夜,幽香的木樨花,微微搖曳的燭光下,他臉上的笑帶着溫暖之意。

謝橋的手,放在他寬厚的大掌上,纖細的手指纏繞上他粗礪的手指,十指緊扣。

“你怎地來了?”謝橋話雖是這麼問,可眸子裡漾着地淺笑,泄露出她此刻極佳的心情。

“來看看。”

“沒事了。”謝橋回頭望一眼門扉緊閉的屋子,眉眼間染着淡淡的疲倦。沈氏也是被逼急,方纔詆譭自己聲譽。

沈家與定國將軍府相比,處在勢弱一方。

鄭遠修不肯放人,沈氏的確難辦。

秦驀目光深幽的望着她身後的屋子,片刻,收回視線,二人並肩往院子裡走。

謝橋抱着他的胳膊,仰着頭,看着他線條柔和的側臉,輕聲說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幫忙。”

秦驀駐足,目光落在她雪白如皎月的臉龐上,淡聲道:“何事?”

“不是一樁好事。”謝橋指尖摳着他大掌上的厚繭,想了想,道:“幫沈氏拿到和離書。”

秦驀瞭然的點頭,漆黑的眸子裡蘊含笑意,“你如何謝我?”

謝橋撇了撇嘴,“你說我有事不知找你相助,如今有事相求,你又提起謝禮。旁人都說女人心,猶如海底針,難以琢磨,我倒覺得此話最適合你不過。”

庭院裡,突然安靜下來,秦驀靜靜地看着她。

“做什麼?”謝橋瞪着他。

秦驀居高臨下道:“你不是說天下沒有白吃的餡餅?”

謝橋咬牙,這人,太可恨!

四處看一眼,無人,猛然一頭扎進他懷中,點起腳尖,紅脣輕觸他柔軟地薄脣,力道沒有把握好,重重磕上牙齒,痛得眼皮子一顫,朝後退一步。

他卻不容她退縮,不斷加深,溫柔纏綿。

良久,他的脣貼在她耳邊道:“這是利息。”

謝橋盯着他薄脣,磕破一塊皮,從袖中掏出精巧的盒子,挖出藥膏,抹在他脣上:“給你生個大胖閨女,這謝禮夠重誠意吧?”

秦驀面色一頓,目光發緊,盯着她的腹部。

謝橋躲開,雙手掩着肚子,一臉窘境:“這不是禮物還在準備嘛……”

秦驀薄脣緊抿,方纔誤以爲她有身孕時,心中涌現的激盪,此刻仍舊殘留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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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

秦驀撥弄她額角一縷碎髮,她清亮的眸子宛如星辰熠熠生輝,盈滿笑意。嘴角不自覺牽動,浮現一抹淡笑:“明日回府。”

“不行,沈氏與她兒子的情況,我怕要在莊子上留一陣子。”謝橋輕嘆一聲:“你有事便先回去,不必刻意陪我,待他們情況好轉,我讓人過來接替。”

秦驀‘嗯’一聲,算是應允。

謝橋坐在銅鏡前,拔下頭上玉簪,一頭如瀑長髮傾瀉而下。目光落在一隻玉碗上,裡面盛着細末,旁邊擺着一碗羊奶。

明秀端起玉碗,倒入牛奶調勻細末,塗抹在謝橋的臉上:“郡王妃,這是郡王碾碎的珍珠粉,羊奶是英姑擠出來的。”

謝橋側頭看向秦驀,他慵懶臥於榻上,手執一卷泛黃的兵書,一腿微屈在牀沿,目光落於書中,襯得他眉宇矜貴散漫。

明秀塗抹均勻,謝橋頂着一張煞白鬼面,自他腿邊爬過去。

下一瞬,他的大掌扣着她的下巴,往外推,微涼地嗓音裡透着一絲嫌棄:“臉洗乾淨再上來。”

謝橋直接撲到他身上,惡作劇往他臉上蹭去。

讓你嫌棄!

腰間一緊,被他拎着丟回牀裡側。

“躺好。”

他低沉地嗓音自她頭頂響起,雙腿被他修長腿腳纏繞束縛住,“再胡鬧,明日隨我回府。”

“你比我大九歲。”謝橋一手托腮,一手指尖點着他俊美的面龐,勸說道:“不養護好,比我老許多,會遭嫌棄的。”

聞言,秦驀低笑揶揄:“無人覬覦我,你不該高興?”

不要臉!

謝橋推開他湊過來的臉,側身睡去,卻被他拎着丟下牀:“去洗臉。”

謝橋咬牙切齒,手指摳一塊剩下的珍珠粉面膜,趁其不備,塗抹在他的臉上,得意笑道:“這裡讓給你,我去隔壁啦!”說罷,一溜煙的跑了。

秦驀拇指揩下臉頰上的珍珠粉,望着她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不禁失笑,無奈的搖頭。

膽子越來越肥了!

——

砰砰砰——

天矇矇亮,門扉被急促敲響。

謝橋睜了睜眼,自他懷中擡起頭。

砰砰砰——

伴隨着緊急地敲門聲,傳來冰月焦急的聲音:“郡王妃,不好了,小公子他驚厥了!”

謝橋猛然清醒過來,自他身上翻過去,抓起一件衣袍,邊走邊穿,打開門,快速去往沈氏屋子裡。

只見孩子面部青紫,四肢抽搐,觸手滾燙。

高熱引發驚厥。

“他發熱你們無人發覺?”謝橋立即將孩子側躺着,讓他呼吸順暢,隨即,準備熱水喂他喝下,如今情況嚴重,沒有辦法,只得讓明秀煎藥,小劑量的給他服用下去退燒。

沈氏嚇得面無人色,站在一邊直掉眼淚。

對齊氏,心生恨意。

若不是她,孩子何至於如此遭罪?

天光大亮,孩子的高熱方纔退下去。

沈氏心神俱備,輕哄着啼哭不止的孩子,交給乳母,她不放心。

謝橋覺得莊子上並不大好,許多東西缺失,不大方便得回府去。

當即吩咐人將舒適溫軟的馬車停在院子門口,謝橋抱着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孩子,快速上馬車。

“郡王不回去?”沈氏躺在馬車上,緊擁着嬌小的孩子,爲他供暖。

“他一早離開了。”謝橋靠在車廂上,揉了揉眼角,打着哈欠:“你們住在郡王府,等你出小月子後,再另行打算?”

“叨擾你了。”沈氏神色黯淡,她這些年幫助爹爹制香,有一些個體己銀子,能夠置辦一座小宅院。

孃家是回不去了,家中有兩個哥哥,他們待她極好,可兩個嫂嫂卻是算盤掛在腰上,吃不得半點虧。她和離回去,只怕以爲她會與哥哥爭家產,必定不會歡喜。

馬車突然停下來,速度放慢行駛。

明秀掀開簾子,探頭進來說道:“郡王妃,昨夜裡有馬車自這裡墜落山崖。山路塌方,這一段路要慢一點。”

謝橋聞言,目光微微一閃,此路直接通往莊子上。日後還未落山,蘭陽洗清嫌疑,便立即告辭回去。夜裡只有匆匆離去地納蘭清羽……

掀開窗簾,朝山崖下望去,雲縈霧繞,一眼望不見底,墜下去,還有活路?

若真的是鄭遠修……

謝橋望向身側的沈氏,輕嘆一聲,他雖然在意沈氏,可他更看重他自己。放下簾子,“慢一些也無妨。”

馬車直接駛進郡王府內,停在爲沈氏準備好的院落前,屋子裡早已燒好地龍,溫度不高,正好適宜。

沈氏還未舒一口氣,孩子的體溫又升上來。

溫度並不是很高,謝橋不再給他喂藥,採取物理降溫。

用溫毛巾擦前額、頸部、腋下、四肢及大腿根,隨後用毛巾覆在他的額頭。

沈氏心中焦灼,帶着哭腔道:“他會不會燒糊塗?”

“發熱會反覆幾次,只要能夠控制,便不用擔心。”謝橋覺得大約是灌了冷風,受涼發熱,只要沒有入肺腑,那便不必擔憂。

沈氏心放寬一半,直到高熱退下去,與孩子一同沉沉睡去。

謝橋退去出,交代明秀,“如果再發熱,按照之前的法子降溫。”

明秀點了點頭。

謝橋回到無字樓,便聽見管家向秦驀稟報:“郡王,納蘭小姐的婢女在門口求見。”

秦驀挑眉,冷漠道:“不見。”

管家遲疑道:“聽說納蘭小姐落崖,昏迷不醒,請大夫醫治,全都束手無策,請郡王出面讓郡王妃診治。”

秦驀冷笑幾聲,摔下手裡的公文:“聽不懂本郡王的話?”

管家心中一顫,立即退下去,見到謝橋,匆匆行一禮。

當真是納蘭清羽墜崖了?

“聽說納蘭述要回京,他愛女出事,你當真不救?無論如何,他於你有恩情在。”謝橋可沒有忽略掉管家說大夫束手無策的話。

莊子裡頭的事,並無幾人知曉。

反倒是納蘭述是秦驀救命恩人,京中倒是人盡皆知,若無半點表示,定會掀起風浪。

秦驀默然不語。

“你派人進宮去請林太醫給納蘭小姐醫治,至於治不治得好,與我們無關。”謝橋站在他的身後,力度適中地給他按揉肩膀:“夫君,你說是不是?”

“嗯。”秦驀靠在椅背上,吩咐藍星去請林太醫。

而等在門口的寒梅,卻是心急如焚。

突然,見到管家出來,眼前一亮,急忙上前道:“郡王怎得說?”

“郡王不在府中,姑娘請回吧。”管家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寒梅面色驚變,她打聽到郡王回府,方纔過來求救,管家這番話,定是被郡王拒絕了!

心中大恨郡王忘恩負義,老爺救他一命,他卻是見死不救!

匆匆回府,屋子裡一陣刺鼻的藥味,納蘭清羽左臉一大片擦傷,血肉模糊,雙臂雙腿被紗布緊緊纏繞,了無生氣的躺在牀上。

“小姐,您快快醒來,郡王聽說您快死了,都不願讓郡王妃給您治病。莊子上面,您所作所爲,也不曾給郡王妃帶去傷害!罔顧老爺救命之恩,當真是狼心狗肺!您要有個好歹,奴婢定要宣揚天下人,看看他是如何忘恩負義!”寒梅憤懣道。

納蘭清羽毫無反應。

寒梅無助的哭喊道:“小姐,您要活下來,千萬不要有事,老爺快要回京,到時候讓他給您做主。”

這時,門僕帶着林太醫進來,看着涕泗橫流的寒梅,眉頭一皺,目光落在納蘭清羽身上。

章節目錄 第五十一章 納良妾

寒梅聽到動靜,回頭望去,只見揹着藥箱的林太醫,眼底閃過疑惑。

“你是誰?”寒梅並不認識林太醫,以爲他是尋常的大夫。

可她不曾記得自己有請大夫,頓時,心生防備。

“我是太醫院林太醫,燮郡王請來給納蘭小姐醫治。”林太醫放下藥箱,拿着脈枕,放在納蘭清羽的手腕下號脈。

寒梅驚詫道:“燮郡王?”

怎麼可能?

“對,有問題?”林太醫見她一臉震驚的模樣,心下也覺得驚奇。納蘭清羽是燮郡王恩師之女,傷情嚴重,爲何不讓郡王妃給她醫治,反而特地進宮請自己?

換做任何人,都會請郡王妃看診罷?

不過治病而已,耗費不了多少時間。

即便是心疼郡王妃,不像她太過勞累,也不至於如此。

寒梅搖了搖頭,她以爲燮郡王不管小姐死活,竟不知他會請太醫過來。莫不是,當真不在府裡?

寒梅畢竟在邊城長大,納蘭將軍鎮守邊關多年,在那兒算是土皇帝,人人巴結,納蘭清羽自然被衆人阿諛奉承,寒梅跟在身邊也長過見識,不過一瞬便回過神來:“有勞您了,不知小姐情況如何?”

林太醫面色凝重道:“情況不太好。”撫着鬍鬚,沉吟道:“最好是請郡王妃來診治。”

他心裡也沒有底細,更拿不準燮郡王心裡是如何想。

治不好,他反而成爲罪人。

寒梅面色微變,她早已求過燮郡王,可他卻是請林太醫過來。

不知管家未說清楚,還是燮郡王並不像小姐好轉,適才請林太醫過來應付?

想到此,寒梅自然不會將林太醫往外推,緊緊拽着這根稻草。到底是出自太醫院,應當不會太差。

“林太醫,求求您救救小姐。郡王請您來,定是您醫術過人。”寒梅突然跪地,乞求林太醫醫治。

林太醫嘆道:“納蘭小姐如何受傷?”

“乘坐馬車,不慎墜下山崖。”寒梅想起驚心動魄的一幕,臉色隱隱發白。猶記得昨晚,小姐帶着她離開莊子,哪知馬車突然駛不動,她與車伕下馬車檢查是否輪子被卡住,馬匹似受驚,突然奔跑起來,待他們反應過來,追上去的時候,馬車已經墜下山崖。

車伕是僱傭而來,恰好對這山路極爲熟悉,立即帶她下山去尋人。

尋找半日,才找到人。墜下時,小姐被甩出馬車,身上擦傷極爲嚴重。

林太醫瞭然點頭。

“大夫說小姐的腿骨斷了,不知還會不會好。”寒梅心疼得直落淚,從小到大,小姐是老爺的掌上明珠,不曾吃過半點苦,何時遭過這等罪?

林太醫並非第一時間處理傷情,對納蘭清羽傷到何處,並不清楚,又顧及男女之防,適才並未四處檢查。聞言,不再避嫌,細緻檢查一遍,搖頭道:“手上骨折,處理得很好,不會有問題。她腿上的傷情嚴重,只怕好後,影響她行走。”最後一句話,說地含蓄。

寒梅十分清楚,大夫也是如此說,腿傷好了,小姐會腿瘸。

“林太醫,請您盡力替小姐醫治,老爺不日將回京,他定會極爲感激您。”寒梅哀求道,納蘭清羽最在意容貌,她平素眼光極高,邊城副將之女天生腿疾,她不曾與人往來,聽人議論時,眼底是一派的不屑。後來聽聞此女許配給表哥,家境貧寒,小姐便說也只能配這樣的人,世家貴胄豈能瞧得上眼?隨後,又諷刺男子葷素不忌,窮瘋了,纔會娶個殘廢。

若她患有腿疾,定會發瘋!

“我盡力而爲。”林太醫雖是如此說,可心裡卻知根本沒有辦法恢復自如。踝骨幾乎碎裂,根本無法修復。

寒梅千恩萬謝。

林太醫開藥方,叮囑如何用藥,揹着藥箱離開。

寒梅將人送走,立即去抓藥,熬好藥,服侍納蘭清羽服用下去。雪白錦帕擦拭她脣角藥汁,祈禱她快點醒過來。

林太醫跟在謝橋身邊,學了一點兒本事。納蘭清羽頭部有淤血,便是這血塊令她昏睡不醒,每日鍼灸,化去淤血。

這一日,納蘭清羽終於醒過來。

林太醫拔掉銀針,納蘭清羽眼睫微微顫動,眼皮掙動,忽而,猛然睜開,望着天青色紗帳,微微一怔,張嘴的一瞬,喉間似有什麼東西涌出來,一下子衝出口腔,大口自嘴裡涌出,溫熱的液體順着嘴角,自脖頸間侵浸枕畔,一片血紅。

納蘭清羽有些發愣,伸手想要摸一下脣瓣,手上傳來劇烈的痛楚,只覺得喉間的血液翻涌越來越劇烈,猛然側身,張口又是一大攤血噴灑在地上。

望着地上的血跡,怔怔出神,身上各處傳來的痛楚被她忽略。抹了抹嘴脣,一手黏稠鮮紅,喃喃低語:“怎麼會……”

墜崖的情景,倏然在腦中涌現,頭緊接着劇烈的疼痛起來,宛如萬針扎刺。

“小姐!”寒梅由最開始的驚喜,化作驚恐。瞪大眼睛,望着虛弱至極的納蘭清羽,眼眶涌出淚水,無措道:“林太醫,小姐這是怎麼了?”

林太醫扶脈後,道:“她受極重內傷,再服用幾副藥,即可。”

寒梅心落下來,只要無性命之憂便好。

納蘭清羽半撐着身子,趴伏在牀榻上,雙目落在不遠處的銅鏡上,裡面倒影出她傷痕累累地臉,蒼白的脣,若非雙眼睜着,這模樣倒像一個死人。

死人——

她墜下去的一瞬,幾乎以爲自己死定了!

可上天眷顧,她活過來了!

馬車斷不會無緣無故的出問題,一定是被人動手腳!對方想要她的性命!

納蘭清羽眼底閃過冰冷的鋒芒,誰?

除了謝橋,便只有鄭遠修!

伸手撫摸着臉頰上一大片血痂,粗糙不平,一種恨意自她心底肆意瘋漲,眼底充滿濃烈的怨恨。

她要殺了他們!

這個念頭一旦興起,卻如種子在心底生根發芽,無法拔除,緊緊的纏繞着她的理智,只剩下仇恨!

納蘭清羽覆在臉上的手微微顫抖,她這引以爲傲的容顏,一夕間,盡毀。

人不人,鬼不鬼。

緊緊攥着完好的左手,極力的遏制住心裡翻江倒海地怒意,深吸一口氣,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緩緩躺平身體。

沒事,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姐,您莫要亂動,您受重傷,需要好生修養。”寒梅觸及納蘭清羽的眸子,只覺得心中一片寒意,顫聲道:“林太醫一定會治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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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傷?

她養!

“寒梅,你放心,我很珍惜自己的身體。”納蘭清羽語氣裡透着詭異,無人知道墜下山崖時,她心中的絕望!

死裡逃生!

她會好好愛護自己的性命!

輕輕轉動眼眸,落在綁着繃帶的左手,她知道是骨折了,根本動彈不得。

心中告訴自己,眼前這夢魘般的災難,一定會過去。

卻不知,更慘重一擊在後面!

林太醫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叮囑道:“手上的傷並不是要緊的事,傷筋動骨一百日,靜心修養,會恢復如初。只是,你的腿……”頓了頓,林太醫觀察納蘭清羽的面色,見並無異色,方纔說道:“腿傷比其他傷情要嚴重,會好,會不如以往自如。”

納蘭清羽只覺五雷轟頂,猛然看向林太醫:“你說什麼?”擡了擡綁滿紗布的腿,納蘭清羽眼底閃過震驚之色,涌現出濃濃地慌亂之色:“我會殘廢?”

林太醫沉默半晌,點頭道:“並非這麼嚴重,只是行動不便。”

瘸了?

與殘廢有何區別?

納蘭清羽臉色煞白,呆滯的盯着這條腿,突然想要放聲大笑。

命運捉弄人!

她爲設局,故意裝作腳受傷,哪知,竟真的受傷瘸了!

尖利的指甲緊緊掐進大腿,劇烈的疼痛浸入腦中,強烈地恨意自眼中迸發而出,緊咬着牙關,面目猙獰!

林太醫望着她眼底的癲狂神色,心中一怔,便知她這傷,怕是不尋常!

他醫治的這兩日,燮郡王一次不曾來探望過。

更別談,郡王妃替納蘭清羽治病。

他曾與寒梅說過,他對這腿疾束手無策,郡王妃許有辦法。

寒梅對納蘭清羽極爲緊張,定會去請,她並未去。

林太醫忽然覺得,極有可能,這傷與郡王府脫不得關係——

想到此,林太醫打住念頭,不再去深思,立即告退。

寒梅抽噎道:“小姐,您別嚇奴婢,不行,奴婢就再去求郡王……”

“閉嘴!”

寒梅話說一半,被納蘭清羽厲聲打斷,一股腥甜涌上喉間,極力吞嚥下去,輕咳幾聲,面色蒼白:“他豈會管我死活?”他也是要她死的!

“小姐,不會的,林太醫是燮郡王請來給您醫治。”寒梅立即解釋道:“奴婢輕的大夫說您的腿治不好,便去求郡王。林太醫說郡王妃能夠治好您的腿,我們去求她。”

“夠了!”納蘭清羽目光森冷地看向寒梅,叱道:“滾!”她瘋了纔會去求謝橋!

撫摸着臉上的傷疤,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寒梅心中一顫,立即退出去。

——

納蘭清羽醒來的消息,頃刻間,傳到謝橋的耳中。

謝橋挑了挑眉,倒是命大。

“她的腿瘸了,當真是老天開眼。”明秀心中冷哼,活該!

謝橋皺眉,腿瘸了?

“納蘭將軍何時回京?”謝橋放下手裡的藥草,製作標籤。

“問他做什麼?”秦驀進來,站在她的身側,望着她潦草的字跡,眼底蘊含着笑意:“大有進益。”

謝橋自得道:“我只不過藏拙而已。”

她前世見到書法大家的字跡,好生羨慕,想要練習書法,奈何沒有空閒。

重生之後,她跟着師傅還有師兄學書法,小有成就。

秦驀但笑不語。

“納蘭清羽腿瘸了,納蘭將軍回京,你該如何交代?”謝橋沒忘,納蘭清羽回到京城,納蘭述寫信囑託秦驀關照她。

“不妨事。”秦驀早有打算。

謝橋心存疑惑,他不說,也便不再問。

“二叔已經回京,你可要回去?”秦驀翻弄着她寫好的標籤,望着藥櫃裡空着的抽屜,幫忙張貼。

謝橋一怔:“已經回來了?”放下手中管束,她得問問容姝的情況,過得可好。

她的信報平安,可她知曉容姝的脾性,報喜不報憂。

“馬車已經備好。”秦驀叮囑道:“早去早回。”

謝橋點頭道:“等我一同用晚膳。”

秦驀頷首,將她送到角門乘坐馬車離去,藍星道:“主子,太后派人請主母進宮。”

“不必理會。”秦驀不用想,也知曉太后尋謝橋做甚。

藍星記起一事,稟報道:“納蘭將軍將要進城。”

“去迎接。”秦驀並非忘恩之人,撇去納蘭清羽,納蘭述於他亦師亦友。納蘭述有難,他定會出手相助,之於納蘭清羽,他念在納蘭述救命之恩的情分上,饒她一回,今後斷不會心慈手軟。

納蘭述並未聯繫上納蘭清羽,進城見到迎接的秦驀,爽朗大笑幾聲,一手拍着秦驀的肩膀道:“驀兒,你有心了。師徒二人,許久不曾痛飲一杯,今後爲師在京城,有的是時間。”

“隨時奉陪!”秦驀望一眼他身後,並無多少家當,簡單一個包袱,“去郡王府,暢飲幾杯?”

“行!”納蘭述並未客套,與秦驀一同去往郡王府,着實是在邊城多年,京中並無居所,適才欣然應允。

秦驀接他之時,命人準備膳食,回府的時候,已經擺在桌子上。

納蘭述提着酒罈子,倒進大碗裡,一口飲盡,酣暢淋漓:“痛快!”滿上一碗,哈哈大笑道:“就數你最知我心,這一路來,憋死老子了。不錯,這酒夠烈。”連飲幾碗,提着筷子夾着一塊肉塞在嘴裡。感嘆道:“還是京城裡的日子舒服,邊城哪裡有這等好酒好肉?”

“這次來不走,可以喝個夠。”秦驀垂目,端酒並不海飲,只淺喝幾口。

納蘭述戲謔道:“行啊,來京城多久,喝酒都斯文了!”擱下酒碗,嘆道:“京城是好,卸下兵權,做個太子太保!老子用血汗換來的功績權勢,用個破爛玩意兒打發,誰稀罕做太子太保!不知是哪個在老子背後下陰招,就怕還有後續!”

“恩師身體不好,年歲漸大,不戀權勢,只求穩。”秦驀沉聲道。

納蘭述滿面愁容,這個道理他懂,他拼死拼活,光耀門楣,又無兒子,到最後還不是一拘黃土?

“我放心不下羽兒。”納蘭述將他來此的目地說道:“你大婚,我未能來參加,這是賀禮。”自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擺放在桌子上。“我今日來,還有一事相求。”

秦驀擡眼望來。

納蘭述道:“你也知,羽兒她娘早逝,我未再娶,就怕後孃隔心,不能善待她。我突然調回京城,不知其中變數,想將她委託於你,我也了卻一樁心事。”不等秦驀開口,繼續說道:“不必給她正妻之位,即便做你妾侍也不要緊,只求她這一世無憂。”

“恩師,我已經娶妻。”

“我知道,只給她求一隅安身之所。之前,在邊城我便有心將她許配給你。羽兒性子並不適合你,我也不強求,如今真是迫不得已。”納蘭述也知強人所難,除秦驀之外,他並無可信任之人。

秦驀緩聲道:“求娶之時,我允諾此生不納妾。”

納蘭述心中詫異。

“恩師對師母的情誼,我看在眼中,多妻多妾,亂家之本。我想,恩師應當理解我。”秦驀不疾不徐,可卻知道他的立場堅定,並不會輕易動搖。

納蘭述無法挾恩圖報,淡淡點頭,興致不高:“只求他日我若有難,你保她一命。”

秦驀並未應下,眼底神情頗有深意。

納蘭述沉浸在思緒中,並未瞧見。

散席後,納蘭述回到秦驀命人準備好的廂房,小廝倒茶遞過來。

納蘭述擺了擺手,滿身酒氣躺在榻上。回想今日秦驀的態度,越想越覺得不對。

這時,死士突然出現在屋中,單膝跪地道:“主上,您派去保護小姐的人,被她用來暗算郡王妃,已被處置,郡王妃派人將遺體送往邊城,並不知您已經回京。”

納蘭述霍然起身,目光凌厲:“查清楚了?”

“情況屬實。”死士又道:“小姐謀害定國將軍府少將軍夫人早產,被少將軍報復落崖重傷。”

“混帳東西!她何時也會這些腌臢手段?”納蘭述面色鐵青,極爲憤怒,心中頓悟,明白秦驀的古怪之處!冷聲道:“她此刻在何處?”

死士道出地址,納蘭述快速過去。

——

謝橋回到輔國公府。

柳氏見到她,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郡王妃,你怎得來了?”

謝橋看着她眉宇間掩不住的倦色,心一沉,忙問道:“我不放心姝兒,來過問她的情況。”

柳氏面色驟變,臉上的笑意維持不住。

“發生何事了?”謝橋焦急詢問道:“莫不是秦二爺待她不好?”

柳氏搖了搖頭,一言難盡,嘆聲道:“許是我造孽,讓姝兒婚事不順,眼看着婚期在即,她出那等事。正是因爲出事,並未如期舉行婚禮,也夠委屈她,哪知正是在這期間,秦隱身邊的姨娘有身孕。並非我對庶出有偏見,議親前,妾有孕,我們不計較,這婚期在即,他卻讓妾有孕,將姝兒置於何地?”

柳氏更憂心的是那妾侍並非是個安分守己之人,方纔新婚,便給容姝下馬威。

容姝被她保護太好,並未使過手段,性子純良,只怕日子會不好過。

她有些後悔,順從容姝心意,將她嫁給秦隱。

秦隱心中有的是他前妻,對待姜氏身邊的人,也份外不同,容姝在這上邊便要吃點虧。

謝橋一怔,倒不知秦隱會是如此糊塗的人。

她過門之前,妾有孕,府中的下人看菜下碟,只怕認爲秦隱並不看重她,會輕慢這主母!

“家中誰掌權?”謝橋問到關鍵處。

提起掌家,柳氏心中更來氣,冷聲道:“依舊是妾把持着,說容姝方纔嫁過去,諸事不懂,暫且由她掌家。姝兒若有事的時候,便去問過她,待姝兒上手她再放權。”柳氏如何不明白那妾打什麼主意,她以前不爭不奪,那是爭奪不過,又無子嗣。而如今有子嗣了,花花心思也便躲起來,要爲子嗣籌謀:“姝兒堂堂主母,去問妾,你說下人會如何看待?只怕日後更加以她馬首是瞻!”

一個妾,也敢如此給主母一個好大下馬威!

秦隱但凡心中有容姝,稍稍替姝兒着想,也不至於害她被妾爬在頭上!

“秦隱不管?”謝橋眉頭緊皺。

“他允了。”柳氏滿心怒火,萬分後悔將容姝保護太好,未曾讓她接觸齷蹉。

謝橋面色陡然一沉,容姝日後只怕更有苦頭吃。

若是沒有成親,倒還有法子整治刁妾。

如今成婚,任何手段使下去,都會讓容姝在秦隱心中跌份兒。

忽而,謝橋計上心來。

“且讓她得意着,讓姝兒莫要給她送任何吃穿用的東西,要送可選在秦隱在的時候,一定要由大夫檢查過送去,日後出事也不會將屎盆子扣她頭上。每月按時請大夫給她請脈,等孩子生出來,抱養到膝下。”謝橋眼底佈滿冷意,她想生,那便給她生!她想要拿孩子翻身,謝橋心中冷笑。

姝兒年紀還小,她可以暫時不生育。拿捏住這個孩子,妾侍不安份,也要給她好好趴着!

柳氏一怔,爲難道:“姝兒還小,她養着個妾的孩子,只怕心裡難以接受。”

“姝兒會同意的,孩子給她生下來,養在身邊,只怕秦隱會更看重那妾。若是姝兒養在身邊,好生教導,秦隱再渾也會敬重她,高看一眼。至於其他,到時候再說。”謝橋深知這個法子是下下之策,容姝若想要贏取秦隱的心,暫時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徐徐圖之。

她是強硬之人,自有法子收拾那姨娘,也便無須她們費心。

柳氏目光黯淡,也知這條路是容姝自己選,再苦再難,也要走下去。

“還有一個法子,姝兒可以讓秦隱將妾送進京城,儘快生下嫡子,鞏固地位。姨娘沒有在身邊搗亂,也能讓他們增進感情。之前的問題,同樣迎刃而解。”謝橋考慮這個問題的弊端,便是容姝不能說服秦隱同意。若是在進京的路上,姨娘府中的胎兒出事,姨娘煽動之下,只怕會與容姝生出隔閡。

柳氏倒是覺得這個法子好,眼不見爲淨:“成,我這就給她去信。”

謝橋制止柳氏:“我給她去信。”

柳氏身邊並無能人,只怕信出差錯落在秦隱或者姨娘手中,那邊無力迴天了。

柳氏也想到這一層,感激道:“郡王妃,有勞你了。”

“我們是一家人,無須如此客氣。”謝橋心裡藏着事兒,又見天色晚了,秦驀怕是等着她用晚膳。“嬸孃,我先回去了,得空再來看您。”

柳氏起身道:“用膳再走?”

謝橋婉拒道:“不了,郡王怕是子啊府中等我。”

柳氏含笑道:“你們夫妻感情好,嬸孃和你二叔也便放心了。”忽而,記起一事道:“你祖父再有一段時日回府,你得空過來漸漸他。”

“好。”謝橋應下,告辭離去。

——

馬車緩緩停在郡王府門前,明秀率先下馬車,便見宮裡來人了。微微一怔,轉瞬便明白,此人等在這裡不曾驚動府內人,只怕在此候着郡王妃呢!

“郡王妃,宮裡來人了。”明秀扶着謝橋下來,附耳說道:“瞧着像刻意等着您的。”

謝橋擡眼望去,果真,內侍緩步行來,恭敬的行禮道:“郡王妃,太后娘娘有請。”

謝橋嘴角微抿,她就知曉,太后會找她,卻不曾想,來的這樣快!

“我換一身衣裳。”謝橋徑自朝府內而去。

內侍搶先一步道:“太后娘娘已經等候您多時,還請郡王妃現在隨咱家進宮。”他之前跑一趟,謝橋並不在府中,而郡王也未曾理會,他回宮回稟之後,太后娘娘便讓他不必驚動府內人,見到謝橋立即請進宮。

謝橋若是回府之後,驚動郡王,今日他怕白跑一趟,且會受到太后責罰。

謝橋睨一眼眼前的內侍,蹙眉道:“公公可知太后娘娘有何要緊事?”

“太子妃、燕王妃也在宮中,太后娘娘請您一同用膳。”內侍公公如實答道。

謝橋心中有底細,便隨他一道進宮。吩咐明秀道:“你笨手笨腳,不必與我一同進宮,換藍玉。”

內侍公公想要阻攔,觸及謝橋冰冷的眼眸,一時後退,讓明秀離開。

福寧宮前,謝橋站在門口等候傳喚。

站了許久,都不曾見寧姑姑出來喚謝橋進去。

夜色漸深,這時,一位宮人緩緩而來,經過謝橋身旁的一瞬,腳步微微一頓,對一旁守在殿門前的宮婢道:“請姐姐通傳一聲,皇上在未央宮用膳,請郡王妃過去有話要問。”

宮婢一聽是皇上要人,連忙進去通傳。

不消片刻,宮婢便出來回話:“妹妹先去回話,太后娘娘有話要與郡王妃相商,待會將人送去。”

宮婢離去。

寧姑姑方纔出來將謝橋請進去。

謝橋回頭望一眼融入夜色中的宮婢,琢磨她方纔那句話,皇上在未央宮用膳,方纔得知她進宮,請她過去,恐怕是皇后替她解圍罷?

方纔踏進大殿,謝橋便聽見太后和藹的笑聲。

燕王妃眉眼柔和的說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怕是月份還小,並沒有反應。”

“趁着還未有反應,你多吃些,莫要挑食,這樣於孩子也好。”太后滿面慈祥,囑咐完燕王妃,斜眼睨向謝橋,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來了,坐。”

謝橋福身行一禮,在燕王妃身旁落座。

燕王妃朝她眨了眨眼。

褚明珠眼底浮現一抹憂色,看一眼謝橋,方又低垂着頭。

太后端着茶杯,淺啜一口,潤潤喉道:“郡王妃,你與郡王成婚多久?”

“半年有餘。”謝橋垂目答道。

“可有消息?”太后娘娘精銳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見她搖頭,擱下茶杯道:“你自己是大夫,這麼久沒有消息,應當知曉問題出在何處?”

“沒有問題,郡王他……”

謝橋話說到一半,被太后截斷道:“尋常人三年未有身孕,可休妻。郡王與旁人不同,不曾有通房、妾侍。你半年多不曾有孕,只怕子女緣不夠。哀家聽聞家中納一位能生養的妾侍,能給主母帶來好孕。爲郡王着想,哀家已經擇選一位良妾,你等下帶回去。”

太后雖是商量的語氣,卻不容置喙。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斷絕關係

大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青銅獸香爐,氤氳着縷縷檀香。

皇太后信佛,喜檀香,可做的事卻不像是懷有慈悲心腸之人。

謝橋垂目,眼睫微微顫動,她猜到太后會是拿有身孕之事刁難她,卻不曾想過是想要往郡王府內塞妾侍。

莫怪內侍等候在府外,不曾驚動府內之人。怕驚動秦驀,太后這一番算盤要落空!

“太后娘娘應該知曉郡王的身體,他身上餘毒未清,我們暫時未曾想要孩子,便是怕孩子受累,遭受病痛折磨。”謝橋漫不經心地說道。

太后一怔,她忘記這一茬。

可秦驀爲謝橋頂撞她,這份疼寵、重視,總會誤事,會害了他。所以,她纔會往郡王府塞妾侍,分化謝橋的寵愛。

這個人,早在秦驀爲謝橋要棄權,即便貶爲庶民也不懼之後,她便暗中挑選,用心培養,便是等待時機,送往郡王府。

以秦驀對謝橋的在乎勁,定是不願收下。

她便另闢蹊徑。

秦驀不懼她這太后,謝橋卻不能如他一般肆意。

“哀家詢問過太醫,影響並不大。”太后本來不是爲身孕一事而往郡王府內塞人,不過是尋找一個藉口罷了。“你在外經營醫館,又做藥商,只怕無法照料郡王起居。郡王身邊有無侍女,男人沒有女子心細,身邊總得有一個解語之人。”

謝橋擡眸看向太后,她渾濁的眸子裡閃爍着精睿光芒,心中不由冷笑,容嫣雖死,可那一計,到底挑撥起太后對她的不喜之心。

謝橋忽而記起秦驀一句話,微微笑道:“太后娘娘,並非我不願,您想往郡王府塞多少人,我並沒有任何意見。但是,解語之人,何謂能夠成爲解語花?並非獨善解人意即可,重要的是要郡王喜愛。”太后面色陡然一沉,謝橋臉上的笑容愈發柔和:“太后娘娘也知郡王的脾性,他若不喜,我將人帶回去,只怕會害了她。”

伶牙俐齒!

太后臉上深刻的皺褶在眸子裡的冷芒輝映下,透着凌厲。心中對她愈發不喜,上揚的嘴角帶着冰冷的弧度,冷聲道:“你如此會替郡王打算,何不將醫館關了?士農工商,這商戶最低賤,你身爲郡王妃,平白辱沒身份!”忽而,話音一轉,慈眉善目道:“哀家不會強人所難,你繼續經營醫館,哀家指派一位女官替你打點郡王府,照料郡王衣食起居。你留在郡王府,做好分內之事,哀家也不做惡人。”

燕王妃絞擰錦帕,太后這分明是爲難謝橋。

誰都知她醫術過人,也因此聲名鵲起,此後不再行醫,那麼她還是那個謝橋麼?

可她捨不得放棄行醫,那麼便要將夫君與旁的女人一同分享。

褚明珠擡眸望向謝橋,太后這刁鑽的問題落在她的身上,她兩樣都想選,可若是隻能挑選一樣……目光垂斂,掩去眼底的茫然。

她想,她大約會選繼續行醫罷?

“商最低賤……”謝橋輕聲呢喃,隨即,大笑道:“太后的衣食住行,若缺少這低賤的商戶,無人去做,只怕會受凍捱餓。更別說,您的命也是您口中低賤商戶所給,那麼您又是什麼?”

“大膽!”

“放肆!”

太后與寧姑姑異口同聲喝斥。

“人非要分三六九等,心中十分不屑商戶,可若沒有他們提供大米、蔬菜瓜果,我們吃什麼?若沒有他們提供衣料,我們穿什麼?還能安然坐在此處去討論高低貴賤?”謝橋袖手立在大殿中央,雙目直視滿面怒火的太后,眼底浮現一抹笑意:“我從未覺得行醫可恥,有辱身份,相反以此爲榮。只知懸壺濟世,造福百姓。並且,我的子孫後代也將會繼承衣鉢。”

“你——”太后指着謝橋,氣得說不出話來。

寧姑姑這一回,卻是沒有再說話。

燕王妃手掩在袖中,悄悄對她豎拇指。

褚明珠心中詫異,未曾料到謝橋敢如此頂撞太后,可心裡卻覺得很痛快。微抿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眼裡羨慕之色,一閃即逝。她如果有謝橋的膽量與勇氣,也能夠抗拒掉嫁給太子的命運。

可是,她沒有。

謝橋並不懼怕太后怒火勃發,一臉關切地說道:“太后娘娘,您的病情雖然好轉,應該要控制情緒,切記大喜大悲,戒怒戒躁。保持心情舒暢,方不會復發。”

太后胸口發悶,只覺得一層一層浪潮疊涌而來,透不過氣來。

臉頰上的肌肉抽動,胸腔翻涌的怒火在勃發的一瞬,生生遏制住。

無論謝橋說的是真是假,她都不得不相信,她的病是謝橋治好,對自己的病情極爲了解。近段時日,她心煩氣躁,夜裡失眠,太醫叮囑她修身養性,忌大喜大悲,如謝橋所言。

她並未放在心上,可謝橋一句‘復發’,卻真個嚇到她!

此生,她都不想再發作一回!

謝橋看着太后因她的話而面容扭曲顫動,挑了挑眉,倒是個怕死的。

怕死也便好辦了。

“您面色赤黃,舌苔厚重,偶感心悸?”謝橋緩緩道出太后的情況。

太后眼皮子一跳,越聽越心驚,如坐鍼氈,按捺不住道:“哀家……又病了?”

“只是發病的前兆。”謝橋面色凝重道。

太后心中一慌,連忙問道:“如何診治?”一心想着病情,完全忘記喚謝橋進宮的目地。

謝橋搖了搖頭,無奈說道:“太后娘娘原就被大寒之藥傷脾胃,不適宜再用藥,只得修身養性,別無他法。”頓了頓,方纔看着太后日漸豐腴的體形,又見宮婢陸續送來的精緻菜色,道道不離葷腥。眸光微微一閃,繼續道:“不能沾油,吃葷腥。”

太后面色驟變:“不放油,菜還能吃?”

還不能吃肉!

她愛吃肉,每一餐,都必要有葷腥,一頓不吃便會心慌。

“素菜用水焯一下,加一點食鹽拌着吃。”謝橋見太后面色極爲難看,不打算執行,補上一句:“自然,太后娘娘吃不慣,也可以吃油吃肉,病症再發作,我不敢保證還能治好。”

太后緊了緊手心,心煩意亂的喝斥宮婢:“沒有聽見郡王妃的話?撤下去!”

“太后娘娘也不能太憂思,心思太重,鬱結於心,也不利休養。”謝橋脣邊掠過一抹笑意,福身行禮道:“我便不叨擾您用膳,先告辭。”

聞言,燕王妃與褚明珠一同起身告辭。

她們可不要留下來吃寡淡無味的水煮菜。

不約而同的睨謝橋一眼,只覺得她這一招太陰狠。太后身份高貴,她拿太后沒有法子,不能頂撞,心知太后極爲重視身體,便拿此做文章,恐嚇太后。太后有怒不得發,忽悠地連愛吃的飯菜都不能食用,日日吃這水煮菜,對她也算是‘酷刑’。

太后卻並未糊塗,沉聲道:“寧姑姑,將人帶出去,與郡王妃一同回府。”

謝橋道:“我代郡王謝過太后恩典,只是郡王的事情,我做不得主,人暫且留在您這兒,郡王怕會進宮了,您再親自贈給他。”

氣血涌上太后頭頂,怒拍小几起身,還未訓斥,便聽到謝橋輕飄飄地說道:“太后娘娘,切記,不得動怒。”

太后覺得一股血氣涌向喉間,緊咬住牙關,面色鐵青,“你——”

話未說完,便被風塵僕僕而來的秦驀打斷道:“太后娘娘,我的事情不勞您費心,身體要緊。”視線落在寧姑姑身邊嬌美明麗的女子身上,目光陰寒。“太后想要多一筆孽債,只管將人送進郡王府。”

太后渾身一震,雙目赤紅,深深看一眼秦驀。良久,終究是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

秦驀帶着謝橋離去,在門口一頓:“太后日後無事莫要找容華,若是爲我好的事,只管與我說。”說罷,頭也不回的離去。

太后憤怒地拿起茶盞往地上砸去,腦中驀然想起謝橋那一番話,生生剋制住,深吸一口氣,平息心頭肆意喧囂脹得胸口發痛的怒火。

“咳咳……咳……”太后劇烈地咳嗽,拿着錦帕咳嗽,只見雪白的帕子上沾染着點點血跡。

“太后!”寧姑姑驚呼一聲,臉色隱隱發白:“太后娘娘,奴婢去請太醫。”

太后總覺得謝橋是拿捏住她的脈門,故意威脅她。點了點頭,示意寧姑姑去請太醫,她好確定謝橋所言是真是假。

寧姑姑匆匆而去。

一旁的宮婢攙扶着太后坐在桌前用膳。

玉白的瓷盤在珠光下,泛着瑩潤光澤,映照着盤中間的青菜,青翠欲滴。

太后目光一掃,兩碟菜,水煮青菜,翡翠豆腐。

素淡,毫無胃口。

執筷夾起一根青菜,鹽放得少,青菜本身的甜中略澀。

呸——

太后嚼幾口,吐出來。

睨一眼翡翠豆腐,同樣水焯一下,切碎青菜撒在上面,瞧着便是胃口盡失。

啪——

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眉宇間閃過嫌惡:“撤下去!”

宮婢不敢勸說太后,立即撤下去。

這時,太醫隨寧姑姑而來,望着宮婢端下去的青菜、豆腐,心中狐疑,太后無肉不歡,並不喜食素菜,且口味甚重,這菜色寡淡無味,看者都提不起任何的食慾,只怕餓極都吃不下去!

“這是太后的膳食?”太醫忍不住好奇的詢問道。

寧姑姑嘆道:“郡王妃說太后娘娘舊疾有萌發之態,飲食宜清淡。”

太醫頷首,進殿。太后側躺在貴妃榻上,宮婢將一方錦帕放在手腕上。太醫扶脈,太后除肝火旺之外,並無其他病症。

“哀家身體可有大礙?”太后留一個心眼,並不提謝橋說的話,看是否對得上。

太醫方要將診斷出的結果告知太后,轉念記起寧姑姑說的話,心中斟酌一番,當初太后的病症,太醫院皆是束手無策,最後是郡王妃給治好,她既然說太后舊疾有萌發之象,恐怕是真的。

他如自己方纔診斷的結果所說,導致太后病發,只怕要掉腦袋。當即也不敢亂說,神色凝重道:“太后娘娘,你面色赤黃,舌苔厚重,肝火極旺,切忌大喜大怒,戒驕戒躁,飲食宜素淡。”

太后心中一沉,說的倒是與謝橋所言無二,莫不是當真憂思過重,不注重飲食,舊疾將要復發?

想到此,太后神情鬱郁:“下去吧。”

太醫連忙退出去。

寧姑姑待人走了,忙道:“您都未用膳,奴婢吩咐御膳房重新做了送來?”

太后唉聲嘆氣道:“哀家着實吃不下,青菜的味道刺鼻,令人作嘔。”

寧姑姑命御膳房送一碗清粥過來,勸着太后用了小半碗。望着剩下的一半,寧姑姑只覺得郡王妃是個狠角色,真真是拿捏住太后的命脈,只怕這樣下去,太后無病也會發病。

——

馬車內,謝橋靠在大迎枕上,窗簾子被掛起來,望着似被墨色渲染的夜空,繁星點點。

“我小時候曾聽人說過,人去世之後,便會化作天際的一顆星,守護着親人。有一回夏天,我們一同去爬山,站在高山看夜景的時候,看見有流星。朋友曾戲稱對着流星許願會被實現,我覺得好玩,便也與她一同許一個願望。”謝橋回想起來覺得那時很可笑,坐起身,支着手肘,一手托腮,一手迎着夜風,絲絲縷縷自指縫間滑走。猶如抓握不住的時光,漸漸流逝。

她到這異世,已經十六年了。

秦驀靜靜地望着她的背影,夜色下,烏黑的頭髮泛着幽藍的光芒,清風吹拂,髮絲飄拂至他的身前,攤開手掌,勾住一縷青絲,聲音醇厚道:“願望可有實現?”

謝橋搖了搖頭,她都來到這異世怎麼可能會實現?

“那都是騙人小姑娘的。”

秦驀戲謔道:“你是老姑娘了?”

“姑娘還未十八,怎得能算老?”謝橋輕嘆一聲,故作遺憾道:“只是成親了,並未體會成親前,兩個人相愛,確定關係後一些浪漫的事。”

秦驀眸光一暗,真相掰開她的小腦瓜,看看裡面到底裝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許的是什麼願望?”秦驀聲音低沉,揉捏着她細嫩的手指,脆弱的彷彿他一個不慎,便會弄折了。動作放地輕柔,癢地她往回縮。咯咯笑道:“說了可就不靈了。”

“你願望本就未曾實現。”秦驀將她擁在懷中,粗礪的手指扣着她圓潤的下頷,她嬌俏的模樣,彷彿如何也看不夠。低頭親一口她光潔的額頭,啞聲道:“說了或許會實現。”

謝橋微微一怔,望着他清雋的面容,漆黑的眸子裡靜靜注視着她,極爲認真。忽而,臉上的笑容漸漸沉斂而去,沉吟半晌,手指撫弄着他手背上淺淡的一條疤痕,聲音幽微地說道:“我希望,我的醫館能夠遍佈天下,發揚光大。”這狂妄的話脫口而出,謝橋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爲這的確是她心中所想,並且,她一直在逐步的往這一條道路上而行。

如果一旦施展,小有規模之後,她定不會只拘於京城。

而他的身份,卻是不容他能夠隨她行走天涯。

所以,這個想法一直被她藏在心間,不曾與他傾述。

今夜,能夠說出來,許是這如水月色下,氣氛方好,她突然想與他分享她的志向。

無論他贊同,或者一口否決。

馬車裡,一片沉寂。

寂靜地令她心生忐忑,望着浸潤在陰影中的秦驀,謝橋覺得她果真如太后所言,並非是一個好妻子。

秦驀爲她,能夠放棄所有。

可她卻猶豫了。

溫熱的觸感襲上臉頰,秦驀將她臉頰上一縷亂髮別至耳後,醇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旁響起:“很好的想法,以你的醫術,實現起來,並不困難。”

謝橋猛然擡頭看向秦驀,眼中佈滿震驚。難以置信道:“你同意?”

秦驀低笑道:“爲何不答應?”

謝橋突然覺得眼中涌現一股溼意,許是她糾結許久,一直認爲他會不答應。可,事情比她想的還要順利,心中感動,到底是她不夠了解他。

或者是,一直低估她之於他的重要性。

心口被暖意包裹,靠在他的懷中,只覺得無比心安。

“你是我的妻子,我並不能因爲如此,而禁錮你,令你失去自由。”秦驀如何不知她心中的忐忑不安?他十分不願她離開他的身邊,可不能因爲他的自私,而折斷她高飛的翅膀。她不是金絲雀,從來都不是。

她的感情,他得來不易,不能因此,而打回原形。

秦驀緩緩說道:“無論你走多遠,最終都會回到我的身邊。”

決定娶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娶的是一個怎樣女子。她並非平庸之輩,所以他會盡自己所能給她一片一展所能的淨土。

——

納蘭府。

納蘭清羽得知爹爹已經回京,立即讓人去接回府,得來的卻是已經被秦驀接回郡王府。

納蘭清羽面色驟變,不知秦驀會在爹爹面前,如何說她的不是。

寒梅也感受到納蘭清羽的不安,連忙說道:“小姐,您不要着急,老爺最疼愛您,不會呵責您。”隨即,又覺得納蘭清羽憂心莊子上的事情捅到納蘭述的面前,繼續說道:“您放心,郡王不是那起子小人,在老爺面前說您的不是。何況,您也並未做什麼。除了農夫,沈氏並無性命之憂,孩子也好端端的……”

“住口!”納蘭清羽心中驚亂,冷聲道:“你休要胡說八道!我什麼都未做。”目光凌厲的盯着寒梅,一字一句道:“記住,我什麼都沒有做過!”

寒梅怔愣道:“對對,小姐什麼也沒有做過!”

納蘭清羽忽而記起什麼,想要下牀,可拖動着腿,一陣鑽心的痛楚傳來,極爲挫敗,厭惡如今的德行、模樣!

“小姐,您要什麼,奴婢給您去拿……啊……”

‘啪’地一聲,納蘭清羽一掌重重扇打在她的臉上,咬牙切齒道:“滾!滾出去!”

寒梅捂着火辣辣的臉,眼底蓄滿淚水,委屈的跑出去。

“啊啊啊——”納蘭清羽揪扯着頭髮,痛苦得放聲尖叫。

依舊無法接受她變成殘廢的事實。

突然,寒梅跌跌撞撞地進來。

“我讓你滾,聽不明白?”納蘭清羽牙齜目裂,衝着門口尖利地喊道:“看我如此模樣,你心中痛快,忘記主僕尊卑了?”說罷,方纔看清站在門口的納蘭述,心口一滯,吶吶地說道:“爹……爹爹?”

納蘭述隱忍着怒火,闊步進來,站在她的面前,望着納蘭清羽狼狽至極的模樣,冷笑道:“爲父這些年,便是教你如此做人?”

“爹爹,不是的,我一直謹聽您的教誨……”納蘭清羽辯解的話,在納蘭述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下,戛然而止。淚水自眼眶流淌而出,緊咬着蒼白的脣,倔強的看着納蘭述。

“你覺得沒有做錯?”納蘭述背在身後的手,緊捏成拳頭,咔嚓作響,似在極力的隱忍着動手教訓她的衝動。

“羽兒不知何處做錯……”

“啪——”

納蘭述忍無可忍,劈頭打她一巴掌。

納蘭清羽的臉以肉眼速度,迅速高高腫起。耳朵裡一陣嗡鳴聲,彷彿耳朵都被震聾。嘴角破裂,一縷血絲自嘴角滑落。

“孽障!”納蘭述爲人正直,坦坦蕩蕩,卻不曾想教養出如此狠辣的女兒!厲聲道:“那是活生生幾條人命!別人未曾動你一根頭髮,你卻害人性命!定國將軍府是你能夠得罪?誰給你的權利?誰給你的膽子?沈氏與你無冤無仇,你也下得了手!還有那個農夫,生性淳樸,家中頂樑柱,他死了,讓他們一家如何活下去?”

“爹爹……”

納蘭清羽顧不得半邊麻木的臉,心中十分害怕,從小到大,爹爹不曾說過她一句重話,如今下狠手,可見是失望至極。

伸手去抓納蘭述的衣袖,想要撒嬌服軟。

可納蘭述卻是避開她的手,如看惡魔一般,痛心疾首道:“爲父一生光明磊落,卻毀在你的手中。我在邊城保家衛國,你卻草菅人命!羽兒,你太令爲父失望。”

“爹爹,羽兒知錯了,羽兒鬼迷心竅,日後絕不再犯。”納蘭清羽單腿跪在牀上,痛哭出聲。她錯估算父親的怒火,不知他會爲這件事而震怒。

“你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我老了,管不動你,今後你好自爲之!”納蘭述看着一味認錯的納蘭清羽,心沉到谷底,她還未能夠真正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只是爲安撫他,所以順着他的心意。

越是能夠輕易認下自己所犯的錯事,那麼這件事,在她看來並不是大事。

“不要,爹爹,您要如何纔會原諒我?”納蘭清羽淚眼朦朧的看着納蘭述漆黑的面色,哭道:“羽兒以死謝罪!”

納蘭述雙目赤紅,她這事在拿到戳他的心口。

他怎得就生了這麼個孽障!

“你去給他們賠罪!他們肯原諒你,我便不計較此事。”納蘭述冷聲道。

納蘭清羽瞪大雙眸,難以置信的看着納蘭述,朝後跌去,愣愣的搖頭,喃喃說道:“不,爹爹,我不去。”這是要毀了她!

她去登門道歉,那便是承認罪行!

何況,沈氏與那林風家人如何會原諒她?

只怕恨不得她死!

“不去?”納蘭述語氣沉了幾分。

納蘭清羽拼命搖頭,她寧死不去——

納蘭述深深看她一眼,冷笑幾聲,摔門而出。

納蘭清羽心中一沉,納蘭述那最後一眼,透着決絕。

他是當真不認她了!

不要她這個女兒了!

納蘭清羽猛然下牀,受傷的腿傳來錐心刺骨的痛,‘嘭’地摔倒在地上,痛得她臉色慘白。朝外爬去,狼狽的趴伏在門口,大聲喊住行至門口的納蘭述:“爹爹,我去!我去!”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三章 驚聞噩耗

納蘭清羽情急之下答應去賠禮道歉,可真正要去之際,心中猶豫不前。

她是天之驕女,邊城之時,做過不少事,他們吞嚥苦果,無人敢將她如何。更遑論捅破到她爹爹的面前!

爹爹如何寵愛她,都看在眼底,他們全然不信,爹爹會捨得訓斥她,還給他們公道!

可卻不知,她爹爹眼底容不得沙子!

她做的事,都是揹着他。

“爹爹,我傷勢好了,再登門給他們道歉。”納蘭清羽手搭在受傷的腿上,面色蒼白,兩行清淚落霞,啜泣道:“太醫說我的腿今後好不了了,成一個殘廢。”

納蘭述銳利望向她纏繞紗布的腿,捏緊手指,心中如何不心疼?放在手心疼寵長大的女兒,手指破塊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嬌嬌女,如今變成此番模樣,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冷硬的心,早在見到她傷痕累累的模樣,便已經軟了。

可他如何不知,納蘭清羽在此時道出腿傷,便是想要他心軟,饒過她一回。倘若此次放過她,雷聲大雨點小,便不會真正得到教訓。

“咎由自取!”納蘭述狠下心腸,冷聲說道:“因果循環,你這般模樣,也是因爲你做下的孽債,怨不得人。”

納蘭清羽怔愣住,呆滯地望向納蘭述,他面容冷酷,毫無往昔慈祥和藹之色。

“待你傷好,有何誠意?”納蘭述命人擡滑竿進來,扶着她坐進去,擡到定國將軍府。

齊氏得聞納蘭述帶着納蘭清羽上門,不由一怔,兩府之間並無交情。

定國將軍道:“將人請進來。”

管家面色古怪道:“納蘭將軍帶着納蘭小姐登門道歉,就在門口,請少將軍與少將軍夫人前往門口。”

定國將軍詫異,不知納蘭述要做什麼,吩咐人去請鄭遠修。沉吟片刻,前往大門口。

齊氏緊跟着而去。

納蘭述並不要求納蘭清羽進去,他便是要在衆人面前道歉,讓她記憶深刻,日後不敢輕易再犯。

屢次犯事之人,便是付出的代價太少。

關上門和解,於她來說不痛不癢。

納蘭清羽緊緊攥着手心,行人紛紛停駐腳步觀望,甚至有趕路的馬車停下來,原本蒼白的臉色,一片煞白。

她願意來,其中有一個原因,便是齊氏與沈氏不和,爹爹還未述職,如今仍舊是鎮西大將軍,沈氏與孩子無礙,定國將軍定會念在父親的情面上,不予計較。

哪知,她的爹爹,將她的麪皮,徹徹底底撕下來丟在地上!

爲難她的不是外人,而是她的至親!

納蘭清羽心冷地同時,胸腔涌上恨意,導致這一切的是謝橋!

若非她設局引她入局,也不會被揭發,哪裡會受此屈辱?

府門打開,定國將軍邁步而來,寒暄道:“納蘭兄何時回京?進府小坐片刻。”

納蘭述愧疚的說道:“鄭兄,我今日帶這孽障上門賠罪。不知府上少將軍夫人可還好?”

定國將軍並不知沈氏在莊子上發生的事情,只是從齊氏口中得知,沈氏肚子裡的孩子早產,許不是早產,而是根本就不是鄭家的子孫,不過找的一個藉口,說是早產而已!

可看納蘭述這架勢,似乎沈氏早產與納蘭清羽有關。

“一切安好。”定國將軍對門第並不看重,沈氏賢惠,他倒覺得比一般世家之女會持家。可齊氏對她的身份,頗有微詞。

本就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如今,更是確定齊氏偏聽偏信。

納蘭述點了點頭,心中稍定。

這時,鄭遠修自府內出來,目光陰戾的掃過納蘭清羽,拱手朝納蘭述見禮。

“賢侄,羽兒今日登門給你賠罪,你要如何罰她,請便。”納蘭述見到鄭遠修,示意納蘭清羽道歉。

納蘭清羽聽到周邊紛紛議論聲,指骨泛白。鄭遠修出來的一瞬,她清晰見到他眼中的凜冽煞氣,心中泛着寒氣。接到納蘭述的眼神,納蘭清羽怯了。

定國將軍如納蘭清羽所想,沈氏母子並無大礙,他們真心實意上門賠罪,自然不會真的讓他們如何做。何況,都是同僚,擡頭不見低頭見,不能太過份,忙道:“納蘭兄,許是其中有誤會。令嬡已經知曉做錯,就此算了。”

納蘭清羽聞言,心中舒一口氣。

鄭遠修面色漆黑如墨,掉下山崖都未死,倒是命大。冷聲道:“如何能就此算了?孩子如今還不知能不能養成!如果不是她,香兒不會早產,也不會同我和離!”

納蘭述心中一驚,倒沒有想到事情比他所想要嚴重,竟因爲這孽障要和離!

“不知賢侄媳婦在何處?”納蘭述覺得他的老臉,被納蘭清羽丟盡。

“郡王府。”鄭遠修冷笑幾聲,對納蘭清羽道:“你最好祈禱香兒不與我和離,孩子平安無事,否則,我不會善罷甘休!”

納蘭清羽臉色發白,她就知道,他們不會如此輕易放過她!

“爹爹,你看……”

“閉嘴!就是要你這條命,你也不冤!”納蘭述呵斥道。

納蘭清羽被吼地一愣,便聽鄭遠修詭譎地說道:“伯父言重了,我們都因她飽受折磨,她死了,豈不是便宜她了?”

“遠兒!”定國將軍喝斥一聲,轉而對納蘭述道:“納蘭兄,遠兒他憂心孩子,一時說話過激,莫要往心裡去。”

齊氏瞪鄭遠修一眼,爲一個賤女人,開罪納蘭述作甚?

齊氏臉上帶着笑,“正是,不是何大事,將軍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小姑娘家玩鬧,沈氏身子嬌受不住,怨不得人。”

鄭遠修眼底如覆薄霜,氣急攻心,拂袖道:“你給香兒賠罪,她願意回將軍府,此事就此揭過。她若不肯回,你給我等着!”

納蘭清羽面色微變,沈氏要與他和離,與她何干?

若非他偏向齊氏,沈氏會與他和離?

張口欲言,觸及納蘭述陰沉的面容,閉口不語。

納蘭述點了點頭:“你隨我去郡王府。”

“爹爹,沈氏不會回來。要和他和離,那全都是鄭遠修自己造成!”鄭遠修陰冷如毒蛇的目光令她心中害怕,她知道,他不會放過她!可是,她也不會讓髒水潑在身上,指着齊氏道:“將軍夫人搶走孩子,沈氏擔憂孩子受冷,請求將軍夫人將孩子還給她,將軍夫人不肯。沈氏求他幫忙,鄭遠修偏袒着他母親。這也便罷了,將軍夫人要將沈氏的孩子摔死。他們之間隔閡如此之深,我哪有法子讓沈氏不和離?”

此話一出,一片死寂。

鄭遠修雙目欲裂,不敢想那一幕,謝橋的人沒有接到孩子,只怕當場被摔死!

定國將軍倏然看向齊氏,眉頭緊擰,她心狠手毒,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齊氏心中慌了,張口結舌道:“那是一個野種,留着作甚?讓將軍府蒙羞麼?”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對的,便理直氣壯來:“她親口承認,並不是我冤枉她。”眼中厭惡之色毫不掩飾,尖刻道:“她要和離便和離?她偷人,那是要浸豬籠,你給她一紙休書!不過一介商戶,你求着她,愈發蹬鼻子上臉!”

鄭遠修沉聲道:“你肯將孩子還她,她何至於心冷,以此激你?”

定國將軍厲聲道:“都閉嘴!”家醜不可外揚!

面色沉冷,睨一眼四周,衆人驚愕的神情,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目光愈發冷冽。

“老爺……”齊氏最怕的人,便是鄭裕德。他動動眉,就能夠知道他要做什麼。

“你容不下沈氏,連你的孫兒也能下此毒手!”鄭裕德沉聲說道:“你立即去郡王府,將沈氏接回來。”

齊氏拉不下臉,“老爺,我……”

“接不回來,你也莫要回來!”鄭裕德已經無心應付納蘭述,頷首,拂袖進府。

齊氏望着鄭裕德離去的背影,滿心怒火。

納蘭述斜眼瞅着納蘭清羽,又看一眼齊氏,覺得事情複雜了。

“和離不和離與你無關,你害沈氏是事實,你給她道歉。”納蘭述馭下嚴厲,對待納蘭清羽亦是如此,更加護犢子。鄭遠修方纔那一言,分明是將罪責都推脫到納蘭清羽身上,冷笑道:“沈氏原諒你,此事就此作罷。至於鄭遠修,他若不饒你,爲父給你做主!”

納蘭清羽心中稍稍鬆一口氣,乖順的點頭。

一行人去往郡王府。

——

沈氏抱着瘦弱的孩子,坐在墊着褥子的杌子上。眉眼柔和,手指放在他小小的手心,給他抓握住,臉上露出溫柔的笑。

這幾日,皺巴巴的臉,長得很飽滿了。因爲早產緣故,小小一點,並沒有別的孩子大。

她嫂嫂生的孩子,她見過,她的寶兒卻是不及。

“寶兒,你要堅強,不要讓孃親擔心。”沈氏輕柔道。

冰月含笑道:“那是自然,小公子一日比一日長得好,如今沒有再發熱,身體慢慢好起來,會長很快。”

沈氏很擔心,憂心忡忡道:“嫂嫂生月兒的時候,她眼睛能夠睜開。寶兒如今好些天,他眼睛不曾睜開,會不會有問題?”

“小姐,您別多想,郡王妃說過,每個孩子不同,有的孩子睜眼遲。小公子許是生的早,比旁人要遲一些。”冰月忽而記起來,手指摸了摸寶兒的柔嫩的臉頰:“有一日夜裡,奴婢瞧見小公子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用不着兩日,便能睜開了。”

聞言,沈氏心中稍安。

懷中的孩子,突然哭起來。

沈氏手足無措,抱着站起來哄。孩子在懷裡拱來拱去,張開嘴往懷裡湊。

“小姐,小公子餓了。”冰月連忙抱着孩子去找乳母。

這時,外頭的婢女進來通傳道:“沈夫人,外面有人找您,奴婢帶到偏廳,您要不要見?”

“是誰?”沈氏蹙眉,她生子,孃家人還不知曉。斷不會是孃家來人,她又無幾個知交,想不透會是誰。

“納蘭將軍。”

沈氏一怔,納蘭述找她作甚?心中琢磨不透,沉吟道:“帶路。”

偏廳裡,納蘭清羽目光虛無的望着庭院裡隨風飄揚的枝葉,宛如她此刻的心境,可以大事化小,爹爹卻如此認真,令她顏面掃地。不出明日,京城裡便人盡皆知,她心腸歹毒。

只怕,人家未必領情。

忽而,看見與謝橋並肩而來的人,納蘭清羽撫摸上自己的脖子,那一夜的記憶紛沓而至,突然之間,一股窒息感席捲而來,難以呼吸。

他冰冷的眼,滿身殺氣,無情的話語,化作利刃在她心口一刀一刀劃破,血肉模糊,鮮血淋漓。彷彿難以承受,直不起腰來。

他是她深藏在心底的摯愛,可他卻爲他心愛之人,要她的性命!

她從未想過,如此冷情冷血的人,他生命裡,除了她,不會在有別的女人。

直到見到他望着謝橋的眼神,幡然醒悟,她於他不過是恩師之女,鄰家妹妹。可謝橋哪一點如她?激起她心中的不甘,以至她入魔,嗔癡癲狂,做的事情全部偏離她的計劃,纔會輸的如此慘烈!

納蘭清羽示意寒梅攙扶着她,目光緊緊盯着那道墨色身影,明明夜色深沉,她卻清晰的見到他眸子裡蘊含着縱容、寵溺,那是她從不曾見過的神情,那樣的柔和。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身子宛如風中翩飛的落葉,搖搖欲墜。

“小姐!”寒梅站在納蘭清羽的身後扶住她搖晃的身體。

沈氏進來,一眼看見齊氏與鄭遠修,直接忽略,看向一旁的納蘭述與納蘭清羽,眉一皺,詢問道:“不知將軍尋我有何事?”

納蘭清羽已經夠難堪,她自心底看不上沈氏,她要向沈氏道歉,自然不會要爹爹在她面前放低姿態。

“沈夫人,我爲莊子裡一事給你賠罪。”納蘭清羽丟了醜,爲告訴納蘭述她真的知錯,拖着受傷的腿,深深彎腰給她賠禮。

沈氏立即後退,避開她行的大禮。

納蘭清羽面色微微發白,望着沈氏,眸子裡的神色卻顯得頗爲詭異。在沈氏來不及開口的時候,雙膝跪地:“如此,沈夫人可願原諒我?”攏在寬大袖擺中的手緊捏成拳,這一跪地,她似乎聽到尊嚴崩塌的聲響。

沈氏面色一沉,納蘭清羽如何是來給她賠罪?她是打着賠罪的幌子,將她逼到絕境!

她本就無礙,他們誠心賠罪,她若明事理,該大度接受。可方纔納蘭清羽行大禮,緊接着跪在地上,將她從有理的位置推到無理的處境之中!

果真,納蘭述的面色微微一變。

沈氏並未錯過納蘭清羽跪下的一瞬,撇向納蘭述那一記眼神,心中瞭然,只怕納蘭清羽心不甘情不願罷!

“納蘭小姐,你這是要折煞我!”沈氏避開她,並未說原諒,也不曾扶她起來。轉而對納蘭述道:“將軍,事情都已經過去,我與寶兒無礙,您不必如此興師動衆。”

納蘭清羽嘴角的笑凝固,臉色僵硬。

沈氏她不該大度,扶她起來?

可沈氏卻是卻當沒有看見一般,她這一跪,沈氏不表態,也不好起身,否則便讓沈氏扭轉形式,她的算盤要落空。受傷的腿跪久了,便如針扎刺,疼痛難忍。

納蘭述聽聞沈氏的話,也覺得納蘭清羽這一舉動,像在逼迫沈氏,不妥當。

沈氏的態度,他看在眼中,許是因納蘭清羽的作爲而動怒,他也不便喚她起身。

“她賠罪是應該的。”納蘭述坐在一旁,看一眼納蘭清羽額間滲出的冷汗,移開視線,落在別處進門的秦驀身上。看到他身邊容貌並不出色的謝橋,頗感意外。

納蘭清羽背脊僵硬,她之所以如此,還有另一層意思,便是想要在秦驀進來之前,給沈氏賠罪,這樣他也不會瞧見自己的狼狽之態。

可如今,情況更加尷尬難堪。

齊氏見到跪在地上的納蘭清羽,彷彿看見她自己給沈氏賠罪,會是怎樣的情景。捧着熱茶的手,緊了緊。

“沈香惠,納蘭小姐如此誠心給你賠禮,你當真不計較,爲何不將她扶起來?”齊氏冷聲質問道。

沈氏心中冷笑,做一個好人太難,規矩行事,被人設計,吃了暗虧,不能夠計較,還要大度的笑着說她無事,不必記掛在心上。

當她真的有事,早已沒有命在!

沈氏覺得很累,賢妻良母,這幾個字,讓她受太多太多的委屈。她並非良善之人,也並非大度之人,別人反倒覺得她好欺負,並不將她的好放在眼裡。所以,何必裝賢良大度?

她的寶兒經受的苦,令她醒悟,不爲自己,也要爲孩子改變!

沈氏並不回答她的話,毫不留情地說道:“將軍夫人來此不會是與納蘭小姐一樣,給我賠罪?”

齊氏心口一滯。

鄭遠修看着齊氏突變的面色,想說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說傷情分的話。轉念記起納蘭清羽的那句話,“香兒,母親怎麼能給你一個小輩賠罪?她來是看看你們母子可安好。”

沈氏冷笑一聲,不想與他多費口舌:“你來是送和離書?現在給我罷。”

鄭遠修心中鈍痛,她是鐵了心要和離?“我不會與你和離,你打消這份心思!”

沈氏這一回,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拂了拂裙襬上的拂塵,在納蘭述邊上落座,挑眉說道:“將軍夫人既然是來道歉,趕緊的,我等下要照顧孩子,沒空。”

齊氏緊咬着牙關,臉頰急劇的抽動,面色青獰,“賤人,你也配!”

沈氏渾不在意,對一旁的冰月說道:“你回去告訴將軍,將軍夫人身份高貴,我身份卑微,受不起她的賠罪。”

“香兒!”鄭遠修眉頭緊皺,看着沈氏的目光頗爲陌生,彷彿不是他所認識的溫柔婉約,通情達理的沈香惠,“你向來賢良大度,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給自己留退路!”

“鄭遠修,我該跪下來磕謝你們留我們母子一命?她險些殺了我的孩子,道歉不覺得應該麼?留退路?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們逼的!狗屁的賢良大度,我在給自己留活路!”沈氏情緒激動,她與齊氏同住屋檐近四年,如何不知她的稟性?她是死是活,豈會來探望?

納蘭清羽來給她賠罪,鄭遠修與齊氏一同來,定是納蘭清羽之前去定國將軍府。恐怕鄭裕德已經知道莊子上齊氏乾的事,勒令她前來!

鄭遠修雙目赤紅,原來在她心裡,他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

他只是認爲齊氏是長輩,他們做晚輩該尊敬。

想要解釋,可喉嚨似被一直無形的大手掐住,吐不出一個字。

齊氏體內氣血翻涌,死死瞪着沈香惠,她竟然敢!

“冰月,杵着作甚?還不快去!”沈氏說罷,站起身,打算離開。

齊氏眼底閃過怨恨,可看沈氏絲毫不肯退讓,眼見冰月走出門口,心一橫,眼一閉道:“我給你道歉!”

沈氏腳步頓住,整好以暇等着齊氏道歉。

齊氏看着她這副模樣,心裡窩火,恨不得撕爛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臉。

“我不該摔孩子。”齊氏從咽喉深處擠出來,面色青白,她給一個商戶女低頭,且是她一直不曾放在眼底的人!

“你說什麼?”沈氏眉梢微擡,眼底含着一絲笑意:“聲音大一點。”

齊氏氣得渾身如糠篩,臉色陡然一沉,張嘴欲罵,可看着往外走的冰月,生生嚥下這一口惡氣,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對不起!”

沈氏嘴角微微上揚:“不必客氣,我不過是與你說笑罷了,竟未想到你與我一介小輩較真。”

一股腥甜涌上齊氏喉間,面色漲紫,恨不得將沈氏生吞活剝!

鄭遠修看着沈氏羞辱他母親,手指根根收緊,無可奈何。

“少將軍,是個男人爽快點,磨磨唧唧,怪讓人瞧不起。我們互看生厭,你儘快寫下和離書。”沈氏說罷,不再多看他們一眼,目光落在納蘭清羽身上,只見她身形搖搖欲墜,一副痛得要暈過去的模樣,嘴角一勾:“郡王妃,你給納蘭小姐看看,她身子似乎不好,要昏倒了。”

跪下了,想要起來,沒那麼簡單!

納蘭清羽一個激靈,瞥一眼坐在秦驀身旁的謝橋,臉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我沒事,汗水落在眼底眼花。”受傷的腿痛到麻木,她毫不懷疑,這樣跪下去,會徹底廢了!

眼見沈氏與齊氏對仗,忽略她,藉着體弱裝昏,哪知被沈氏看穿!

“不是便好,暈倒過去,便是我的罪過了。”沈氏淡淡地說道,對謝橋說道:“我先去見寶兒。”

“好。”謝橋點頭。

沈氏快步出去,清新空氣吸入肺腑,吐出體內濁氣,只覺得渾身都輕鬆暢快起來。

她不再想要與鄭遠修的婚姻,過往加諸在她身上的枷鎖卸去,竟有重生之感!

“香兒。”鄭遠修追出來,喚住站在月影下的沈氏。快步走過來,大掌搭在她的肩膀上,沈氏觸電般躲開,滿眼厭惡之色,不加掩飾。刺痛他的雙眼:“香兒,我可以見孩子麼?”

“不能!”沈氏冷笑道:“鄭遠修,你的孩子早已被你母親給摔死,寶兒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你沒有資格見他!”

鄭遠修眼底佈滿痛苦之色,他若知那一夜不曾幫她要回孩子,她如此決絕,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會淪落到和離的地步,定會站在她這一邊。

“鄭遠修,你是吃定我離不開你,不敢與你和離,所以纔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視我的感受。”沈氏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蒼白的笑:“你與你母親一樣,瞧不起我的出身,嫁給你,是我高攀了,定會緊緊抱着你這顆大樹罷?”

鄭遠修語塞,潛意識裡,他的確這麼想過沈氏。所以娶衛如雪的時候,纔會那麼輕易將她貶妻爲妾。

“你錯了,我從來不屑嫁入高門。我只是認爲你是可信之人,值得我託付後半生,所以不顧一切嫁給你,可惜我錯了!嫁給你,我從來沒有開心,帶着面具,我不再是我,太累太累。”許是真的覆水難收,關係走到盡頭,沈氏將自己內心的話說出來。

“香兒,我愛你。我是做錯了,但是我已經悔改。”鄭遠修啞聲說道,原來這一樁婚事,於她來說是這樣的痛苦。“你爲何不早與我說?不會了,今後再也不會了,我們搬出將軍府……”

“是你!讓我如此痛苦的人,一直都是你!你母親,我敬重她是你的母親,謙讓她,孝敬她,與我生活的一直不是她,她如何能夠傷害我?”沈氏仰頭望着天空,將涌入眼眶的溼意逼回去,冷聲說道:“你若當真愛我,放手罷。”

“香兒……”鄭遠修抓握住沈香惠的手,沈氏大力的掙開,頭也不回的離開。

齊氏追着鄭遠修出來,站在門口,將他們的對話盡數聽去,看着沈氏離開的身影,冷哼一聲:“遠兒,這樣的媳婦你還要?嫁入鄭家這麼痛苦,你便成全她!”心中記恨着沈氏讓她顏面掃地,休了也好,眼不見爲淨!

鄭遠修望着沈氏纖瘦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滿臉痛苦之色,冷聲說道:“母親,看着我妻離子散,你開心了?”

齊氏皺眉,“遠兒,你說的這話是何意?”

“我的事,你今後莫要再插手。否則,莫怪兒子不孝順!”鄭遠修丟下這句話,大步離開,他不會和離,她就算死,也是要葬入鄭家祖墳!

齊氏氣得雙眼發黑,緊掐着掌心的指甲齊齊斷裂。

——

屋子裡,秦驀坐在太師椅裡,斟一杯茶,擡手放在謝橋手中。

漆黑的眸子,幽深地睨一眼跪在地上的納蘭清羽。

秦驀低沉的問道:“恩師,今夜住在郡王府?”

“回納蘭府。”納蘭述沉聲說道:“明日要去一趟桂雲村。”納蘭清羽做的事情,他這老臉無處擱,哪裡好繼續在郡王府住下?

納蘭清羽眼睫一顫,便聽到納蘭述道:“孽障,還不快起來!”

寒梅立即攙扶着納蘭清羽起身,只見她淡藍色的裙裾上暈染一團鮮紅。

納蘭清羽只覺得這雙腿不是她自己的,整個人靠在寒梅身上。

納蘭述粗濃的眉頭緊蹙,看向謝橋道:“不知郡王妃能否給小女醫治?”

謝橋指腹摩挲細潤茶杯,聞言,側頭凝望着身旁的秦驀,他嘴角勾勒彎弧,縱容地笑望她。放下茶杯道:“傷口崩裂,尋常大夫可以包紮。”

納蘭清羽掩不住心裡的失望,爹爹開口的那一瞬,她心裡閃過希翼,謝橋會念在他的情面上,會給她醫治,指不定她的腿可以康復如前。

納蘭述卻是聽出她的弦外之意,也不強求,嘆道:“改日我做東,請你們夫妻二人一同用膳。”不再自稱‘爲師’。

秦驀應允下來。

納蘭述起身,秦驀相送到門口,駐足道:“她少不更事,你莫與她一般見識,日後做錯事,只管教訓她。”

秦驀淡淡‘嗯’一聲。

納蘭述與納蘭清羽離開後,謝橋挑眉,揶揄道:“我不救,是不是太不給你面子?”

秦驀斜睨她一眼,揉了揉她頭頂,“高興了?”

二人並肩往無字樓而去,謝橋踩着踩着影子,搖頭道:“只怕鄭遠修不會甘心。”側頭,含笑道:“沈氏的和離書何時給我拿回來?”

“明日我得去軍營,回來再給你。”秦驀看到沈氏與鄭遠修之間鬧到如此地步,心中也不由反省。靜靜看着謝橋踮着腳尖踩着影子的身影,眉心印出幾道摺子,只怕她會比沈氏更決絕。

謝橋似乎窺出他心中所想,轉身,面向他,退着走道:“別多想,你不是他,我也並非沈氏,不會淪落到這一地步。”踩到石子,踉蹌一下,秦驀抓着她的手臂,目光黑沉:“小心走路。”

謝橋撇嘴道:“退着走路有利於脊椎矯正。”

“強詞奪理。”

謝橋挑眉,一副我強詞奪理,你能將我如何的模樣。

秦驀狹長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帶着寬容,又透着對待愛人地溫柔。她臉上恬淡的笑容,使他心底一片安寧靜謐。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站在無字樓門前,秦驀停頓住腳步。

謝橋一怔,疑惑看向他。

秦驀微涼的指腹拂過她臉頰上沾染的一點暗色,緩緩俯身在她額間輕輕印下一吻:“快去睡吧。”

“你要出府?”

“嗯,去軍營,明日下午回來。”秦驀低聲道。

“好。”謝橋突然踮起腳尖,在他嘴角印下一吻,叮囑道:“莫要忙到很晚。”

秦驀只是撫摸着她如緞的黑髮,笑而不語。

謝橋知道他定是沒有聽到心裡去,望着他離開的身影,直至看不見,方纔進屋。

“郡王妃,您回來了,用膳了麼?”明秀詢問道。

謝橋搖頭:“給我熬一碗粥。”隨即,突然想起一事:“郡王還未用晚膳?”她記得與他約定一同用膳,後來被太后請進宮。

“不知,奴婢進府的時候,郡王不在府裡。怕您受太后刁難,找了藍星,方知郡王去了軍營。”屋子裡爐子上溫着小米粥,端來遞給謝橋:“郡王去的及時麼?”

謝橋怔愣住,定是軍營有緊急事,若無事,他不會留宿在軍營。

“明秀,日後郡王在軍營,莫要找他。”謝橋目光落在屏風上他掛着的袍子,袍擺刮破一塊綢子,取下來,望着桌子上擺着的針線簍子,突然覺得她沒有學女紅,倒也是一樁遺憾事。

她曾見人在破口處,繡圖案,可她就會最簡單的縫補!

“半夏,繡花難麼?”謝橋詢問端着熱水進來的半夏,“不要很難,很簡單的那種。”指着袍子的破洞,“我想繡個圖,你覺得什麼圖案合適?”

半夏耿直道:“什麼都不合適。”

“……”

她被半夏看扁了,她對女紅之類,向來不感興趣。若是下定決心去學,應該也過得去。

“你教我繡海水圖。”謝橋央求着半夏。

半夏忠言相勸:“郡王妃,您學繡花,倒不如給郡王做一件裘衣,奴婢給您裁剪,您只管縫起來。”

“也行。”謝橋說做就做,當即去庫房翻找她的陪嫁,找出一匹布,又翻出秦驀的裘衣比劃。

屋中的燭火,天矇矇亮的時候,方纔熄滅。

謝橋一個晚上,也只是縫好一隻袖子。睡前擔心秦驀突然回來,藏在箱籠最深處,打着哈欠,安心睡去。

——

晨曦破曉,秋高氣爽。

沈家來人,探望沈氏。

沈氏坐在太師椅上,看着對面的兩位嫂嫂,額角突突跳起來,心裡升騰着不好的預感。

她住在郡王府,未曾與孃家人說過。兩位嫂嫂,無利不起早,一大早來探望她,只是關心她生子,根本不可能!

定是鄭遠修或者齊氏去過沈府!

“惠兒,你也真是的,生子這樣大的喜事兒,也不知會爹孃。妹夫回府告知,我們還會被矇在鼓裡不知曉。”大嫂朱氏甩着帕子埋怨道。

果真是如她所料,沈氏笑道:“孩子早產,一直不大好,我怕爹孃擔心,便沒有派人報喜。”

朱氏面色稍霽,端着茶品淺啜一口,微微皺眉,似乎茶不合口味,推到一旁,“這便好,我們也放寬心,不然以爲你與妹夫鬧不愉快呢。”

沈氏垂目,擺弄着長長的指甲,心想是該修剪了。

二嫂王氏掩嘴笑道:“可不是,爹孃瞧見妹夫一人登門,還以爲你出事了,聽妹夫的話後,心中自然是替你歡喜,可又想這樣大的事兒爲何不第一時間告訴我們,過好些時日再來?心裡放心不下,派人一打聽,你不住在將軍府,便猜你夫妻二人不和睦。”

沈氏眉眼都不擡一下,心中冷笑,總算是說到整點兒上了。

大嫂勸說道:“惠兒,嫂嫂是過來人,夫妻之間吵吵嘴,那是常事,我瞧着妹夫一心待你,這一點極爲難得,聽說你懷孕的時候,他都不曾去過妾侍的屋子裡,可見他是真的看重你。我們不過是商戶,能嫁進那樣的人家,前世修來的福分,你不可任性。”

沈氏緘默不語。

朱氏連忙給王氏使眼色,王氏語重心長道:“和離後,吃虧的終歸是女人。妹夫那樣的身份,想要嫁給他的人何其多?你不一樣,帶着孩子,又是和離之人,難以再找一個可以託付之人。”

“可不是?惠兒,嫂嫂們豈會害你?俗話說的好,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別聽旁人的閒話。”朱氏意味深長道。

沈氏聽着她們兩一唱一和,心中苦澀,不甚在意道:“和離後,我不會再嫁人。”

朱氏、王氏齊齊變色,她當真是打算和離!

二人面面相覷,沈香惠頗得公婆喜愛,她回府,日後那家產定是少不得她一份。

鄭遠修來府裡,明着請他們幫忙勸說沈香惠打消和離的念頭,暗地裡卻隱含威脅之意,他們和離之後,鄭遠修給他們的好處都會盡數收回。

那怎麼可以!

當初鄭遠修給他們周旋得來的鋪子,地段好,卻是虧損狀態,他們經營之後方纔返利。全都收回,那是在他們身上刮肉。

朱氏唉聲嘆氣道:“惠兒,你說,這些年嫂嫂待你如何?”

“極好。”沈氏心漸漸沉到谷底,朱氏對她好,念在鄭遠修的情面上,她和離回去,恐怕不會再給她好臉色。

“爹孃待你如何?”

沈氏沒有再說話,爹孃並未重男輕女,視她如掌上明珠,即便嫁出去,與兩個哥哥之間,他們有的,也不曾少了她那一份。

正是如此,她有不少私房,即便和離,也足夠支撐她很好的生活。

所以,她纔會義無反顧的和離。

王氏苦口婆心,繼續勸說道:“你和離之後,爹孃定會放心不下你,你忍心他們年事已高,爲你操心?”

沈氏無心與她們周旋,含笑道:“嫂嫂,你們來是看孩子的罷?”

朱氏、王氏一怔,神色不自然,訕訕地說道:“你瞧,一味擔心你的事,倒是忘了看望小外甥。”

冰月極有眼色,將乳母喚出來。

乳母抱着孩子出來,朱氏、王氏紛紛將備好的賀禮遞給沈氏。

沈氏望着手裡兩套金飾,分量十足,爲了勸服她,倒是下了血本,交給冰月叮囑她收好。

朱氏並不抱,站在一旁逗弄一下道:“瞧這眉眼,倒是與妹夫一個模子刻出來。”

“可不是?日後定會與他父親一般,丰神俊朗,建功立業。”王氏誇讚道,心裡卻暗歎,沈氏能夠嫁進將軍府,當真是燒高香,可她卻不是一個惜福之人。兒子都生下來,鬧着和離。天下間,那個男人不納妾?“惠兒,你不爲自己想,也要替孩子打算。”

沈氏伸手抱着孩子,孩子的眉眼與她有幾分相似,只有那一張嘴像鄭遠修。對朱氏與王氏道:“嫂嫂已經看過孩子,若無事,天色不早,此處並非將軍府,我便不留你們。”

朱氏見她下逐客令,面色一變,耐住性子問道:“惠兒,你給我們一句話,嫂嫂也好向爹孃交代。”

“我心意已決。”沈氏面然倦色,抱起孩子,起身朝內室走去,站在珠簾處道:“嫂嫂莫要再勸了,告訴爹孃,不必爲我擔心。”

朱氏見沈氏如此不知好歹,心中氣急,也知她脾性向來便倔,多說無益。咬牙道:“我們走!”

王氏雖無朱氏精明,可也知沈氏和離,會對他們造成多大的損失,眼見朱氏放棄勸說,心中雖不甘,也只好先回去好好籌謀一番,看沈氏如何纔會回心轉意。

二人一走,沈氏逗弄着孩子,淺淺笑道:“寶兒,我們娘倆一定會好好地。”脫離將軍府,她的兒子也能夠有精彩的人生。

冰月也深知朱氏、王氏的脾性,無功而返,怕是會鬧的不安生:“小姐,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只怕他們會逼迫老爺與夫人來勸說您。”

沈氏笑了笑,並未做聲。

她心中已經做好打算,爹孃來勸說,她便將心中打算說出來。二位嫂嫂代表着她哥哥的態度,沈府定是不歡迎她。和離之後,她不會回府居住,在沈府不遠處相看一座宅子買下來。

若是……鄭遠修不肯罷休,她極有可能會離開京城。

她低估朱氏與王氏的能耐,原以爲她們會如冰月所言,可並沒有想過,會驚聞噩耗。

沈氏正在用膳,沈府便又來了人,丫鬟臉色蒼白,跪在地上道:“大小姐,夫人她上吊了。”

------題外話------

淚奔,煙兒打算一萬二,孩子太吵鬧了,就一萬一了,希望明天煙兒繼續打雞血,更新辣麼多,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沈府。

沈氏還在月內,不能見風外出。可驚聞母親出事,她如何坐得住?

抱着孩子準備出門,轉念一想,沈氏抱着孩子送到無字樓,委託謝橋幫助她照看孩子,乘坐馬車回沈府。

門僕恭敬的喚一聲:“大小姐。”將她領進屋子。

沈氏見到大哥、二哥,朱氏、王氏都住在屋子裡。

沈氏見到他們的一瞬,心一沉,便知定是他們用母親上吊爲幌子,將她騙來沈府。

“哥哥們,當真是我的好哥哥。我不求你們給我討公道,也未曾想過,有一日,自小一同長大的親人有朝一日,將我推進火坑換取利益。”沈氏心中對他們感到失望,懶怠與他們多費口舌,開門見山。

沈峰尷尬的摸着鼻頭道:“三妹,你怎得能這麼說?妹夫對你的好,我們都看在眼底,他對你真的不好,我們定會給你做主討公道。”

沈氏冷笑,大哥與朱氏一樣,見利忘義,豈會真的爲她着想?若是鄭遠修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她和離與否,他們怎會干涉?只怕會在謀算着,今後將她‘賣’給誰,賺取利益。

沈峻嘆聲道:“三妹,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妹夫當初那般對你,也不見你和離。如今兒子也生了,他又不曾納妾,你怎得又鬧起來?”

沈氏心中悲涼,這就是她的親人!

“鄭遠修給你們多少利處,令你們不顧骨肉親情?當初你們吞下的鋪子,我替你們還給他,此事不必再說。”沈氏說罷,往後院走去。

朱氏給沈峰使個眼色。

“三妹,對不住了!”沈峰話一落,護衛進來,將沈氏控制住。“妹夫對你情深意重,侍奉爹孃如親生父母,我們一家人不能對不住他。你不爲自己想,也要想想孩子與爹孃!”見沈氏臉色陡然冷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你若孝順,便好好與妹夫過日子,不讓爹孃一把年紀爲你操心,他們是該享福的時候。”

“你現在許會怨我們,日後會感激我們讓你迷途知返。”沈峻看一眼沈氏,勸慰道:“大哥不會害我們。”

朱氏品出味道出來,感情沈峻是想佔便宜,卻不肯擔責任,什麼叫大哥不會害他們?不是兩家一同出的主意?

“老二,你這話是何意?這主意是你出的,你說三妹最敬重父母,心裡很擔心她。用母親將三妹騙回來,送回將軍府!”朱氏不樂意的說道:“好處給你佔盡,好人也給你做了,壞人就由我們做?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如今細細一想,昨日裡在郡王府,王氏也不曾說什麼,都是她在那裡說。

王氏皺眉道:“嫂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論是誰籌謀,三妹定是認爲我們共謀,有何好爭辯?好了,今兒個這事我們還是瞞着爹孃,趕緊將事情處理好。”

朱氏心中仍舊不痛快,只是王氏那句提醒的話,也不再多說什麼。

沈氏冷笑道:“你們以爲將我送回去,今後還能從將軍府得到好處?”一雙眸子,宛如寒冰碎雪,冷眼掃向他們幾人道:“我今兒個將話撂在這裡。你們將我送到將軍府,不再是我的親人,休想再得到半點好處!”

“三妹……”

“吃了多少,你們都給我吐出來!”沈氏面無表情,冷酷無情的說道。

沈峰、沈峻面面相覷,沈香惠的性子最軟和,也最顧念親情,她說出如此決絕的話,莫不是在將軍府真的出了他們所不知的大事?

朱氏、王氏不敢輕舉妄動,沈氏和氣好說話,卻也說到做到!

正是如此,在外頭她的話,比起沈峰、沈峻更有可信度!

朱氏與沈峰交換眼色,沈氏如今是在氣頭上,難免說話難聽,可到底是心軟之人,她不會不顧兄弟。就算……朱氏目光一冷,只要沈氏心中有爹孃,她有的是法子讓沈氏乖乖聽話!

沈峰與朱氏夫妻多年,她一個眼神,便知她心中所想。

“帶走!”沈峰沉聲道:“三妹,你不顧念兄妹情分,做哥哥的也不能眼睜睜看你做糊塗事!”

“是啊,三妹,就算你讓我們傾家蕩產,只要你過的好,我們也無所謂。”沈峻看着鉗制住沈氏的護衛,訓斥道:“小心傷着大小姐。”

護衛鬆了力道。

沈氏失望透頂,眼中平靜毫無波瀾,冷冷掃過他們一眼,所謂的兄長卻是不如一個外人!

不由慶幸,她不曾將孩子帶回來。

這裡已經不是她的家,是虎狼之所!

沈峰、沈峻心中愧疚,可又想起他們這樣的商戶能與將軍府做親家,祖墳上冒青煙,只有他們嫌棄沈氏,哪有沈氏瞧不上將軍府?許是她日子過的太順暢,所以不知生活艱辛,鄭遠修寵得她太任性!

沈氏掙不開護衛的鉗制,隨着門扉的打開,她渾身如置冰窟,一片冰寒。

“住手,放開大小姐!”

一聲驚怒傳來,屋子裡氣定神閒的人,紛紛變色。

朱氏咬緊牙根,心有不甘。

王氏低垂着頭,不再說話。

沈峰、沈峻面色微變,“母親,您怎麼來了?”

沈母頭髮花白,額頭裹着汗巾,身着深藍色錦裙,滿面怒火。看着護衛鉗制着沈氏,心口一陣絞痛,沈氏的脾性,她做孃的最清楚。若不是將軍府裡的人做的太過分,她的女兒如何會忍心讓她的孩子生下來沒有父親!

沒有遭罪,爲何生子之後,不曾派人來報喜訊?

只要一想到她在將軍府受的苦,她就睡不着覺。不去將軍府,那是怕不招齊氏待見,讓沈氏受辱、受委屈。上一次無故回來,她便心中有所預料。

當初她與老爺說,他們這樣殷實的人家,尋個門當戶對之人嫁了,以沈氏制香的手段,日子也會好過,從不曾想讓她高攀。高嫁受委屈,他們做父母的也難以替她討公道。

“你們的心是什麼做的?怎得這麼狠心?她是你們的妹妹,不是你們換取利益的貨物!今日敢將她送到將軍府,你們全都給我滾出沈府,我只當沒有生養過你們!”沈母知道兩個兒子唯利是圖,卻未曾想到這麼冷血無情!

沈峰面色大變,他們兄弟分別管不同的產業,心照不宣,今後分家產,各得自己掌管的產業,大權仍舊掌握在沈父手中!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纔會懼怕他們二老!

今日將沈氏誆騙過來,便是瞞着二老,沈母喜打馬吊,今日便安排她出門與幾位太太打馬吊,哪知會突然回來?

沈氏聽到沈母維護她的話,淚水滾落下來,撲進她的懷中:“母親。”

“卿卿,只要你覺得和離過的好,咱們就和離。今後不嫁人,娘也能養活你們娘倆。”沈母心酸,沈家不是簪纓世家,只是尋常商戶,卻也是她嬌養大的孩子。沈氏一直很懂事聽話,不曾任性,經營生意的手段比她兩個哥哥還要強。

卻不想,這樣好的女人,被夫家糟踐了!

聞言,沈氏心中所有的委屈都煙消雲散,只要爹孃理解體諒她,便無所畏懼!

朱氏、王氏變了臉色,她們擔心的事情,果真應驗了!

二老一直偏向沈氏,談起她來,滿臉笑容,直言女兒不比兒子差,甚至要強上稍許,沈家家業交給沈氏,定能再上一層樓。

他們絕不會讓沈氏回到沈府!

朱氏心裡盤算着待會與鄭遠修商量對策。

可還未等朱氏去找鄭遠修,謝橋派人將和離書送到沈府。

明秀恭敬的說道:“郡王妃問您,回府用膳還是明日再回去?”看一眼拿着和離書,一臉凝重的沈父,滿面憂色的沈母,道:“郡王妃說您可以明日回去,小公子她給照看。”

沈氏也有許多事與爹孃商量,歉疚道:“寶兒怕是要叨擾郡王妃了。”

明秀道:“郡王妃巴不得呢,今日抱着小公子一同睡,喜歡得不得了。”將沈氏吃的藥遞給她道:“藥您要按時吃,郡王妃說有什麼話,明日回去再說。”

沈氏點了點頭。

明秀一走,沈母問道:“這和離書郡王妃送來,怎麼回事?”

她可記得,鄭遠修不願意和離。

朱氏、王氏看向沈氏,突然記起來,沈氏可是住在郡王妃,方纔郡王妃身邊的婢女對她可是很恭敬!

言辭間,郡王妃與沈氏關係很好的樣子。

“女兒知道鄭遠修不會肯和離,求郡王妃幫忙。”沈氏淺笑道:“郡王妃爲人很好,多虧她,否則,女兒今生見不到您與父親。”

沈母聽着她生子兇險的情況,潸然淚下:“明日我們拿着你的嫁妝單子去將軍府,清點好帶回來!”

沈氏應下。

朱氏心裡頓時盤算起來,鄭遠修將和離書送來,迫於郡王府的壓力?這樣說來,郡王的權勢大過鄭遠修。難怪沈氏堅決不肯回頭與鄭遠修言歸於好,原來是攀上郡王府這一棵大樹!

想到此,一改之前的態度,微微笑道:“三妹好生休息罷,明日我與你大哥,隨你一同去將軍府給你撐腰!哥兒姐兒怕是回府了,我先回屋子了。”說罷,離開屋子。

王氏也不好再留下,緊跟着離開。

“眼皮子淺的東西!”沈母淬罵一口道:“郡王妃派人來,定是知道你在府裡不好給你撐腰。”

沈父也覺得丟人,女兒回家,一個外人反倒擔心她吃虧,可見兄弟二人的德行!

——

謝橋抱着寶兒,看着他睜開眼睛,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淺笑:“今日你母親不回來,姨姨陪你睡。”

明秀掩嘴打趣道:“郡王怎麼辦?”

謝橋瞪她一眼:“我是太縱着你們,敢取笑我。郡王怎麼了?他今兒個睡書房。”

“我不曾開罪你吧?”說話間,秦驀自門外進來,一眼落在謝橋懷中的孩子,眉頭一皺,“誰的?”

“寶兒你不認得了?”謝橋將孩子放在他懷中,含笑道:“姨夫抱抱寶兒。”

秦驀手臂頓時僵硬,垂目看着懷中的孩子,軟軟一團,不知道該怎麼抱。寶兒的腿這時蹬一下,秦驀忙抱緊,寶兒不舒服的放聲啼哭。

秦驀冷峻的面容險些繃不住,不知該怎麼哄,眉頭緊蹙,擡眼看向謝橋,正欲將孩子交給她。

“你先練練手,到時候咱們生閨女了,你也不會手忙腳亂,不知怎麼哄。”謝橋眉眼彎彎,看着秦驀抱着不是,送走也不是,站在原處,面無表情看着懷中揮舞着小拳頭,蹬着雙腿大哭的孩子。轉身遞給進來的半夏:“抱出去。”

半夏看着塞在懷裡的孩子,連忙抱着去找乳母。

嘭地一聲,門被關上。

秦驀朝謝橋邁步而去。

謝橋望着他漆黑幽邃的眸子,透着一絲危險。連忙站起身,解開他身上的披風掛在屏風上,討好地說道:“寶兒那麼可愛,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我不是捉弄你。”

“他可愛與我有何干系?又不是你生的。”秦驀雙手抓握住她皓白的手腕,打橫抱起,徑直走向淨室裡:“不必多心,你生出來,我自會帶着。”

謝橋一副他睜眼說瞎話的神情,“你剛纔分明不知道哄寶兒。”

秦驀意味深長道:“我會不會哄,你不是深有體會?”

謝橋一怔,明白他話中之意,臉一紅,‘撲通’一聲,人已經被扔進修建好的大水池裡。

“混蛋。”

謝橋猝不及防下,嗆進一口水。

秦驀緊貼着她耳畔道:“任何事情,都有一種天性。不信,你可以生下來試一試。”

謝橋深信不疑,比如對外一副冷酷無情,生人勿近的模樣,虐盡人渣。

遇見她之後,就只虐她……

正要分辨,秦驀以吻緘口。

……

天矇矇亮,灰暗的室內,一縷微光照亮滿室。

秦驀躺在牀上,緊閉着眼,只覺得手指被小而軟的東西緊握着。驀然睜開眼,便見他的手指被小小的手緊緊捏着。視線落在他那一張還沒有他巴掌大的臉,閉眼酣睡着,偶爾轉動着頭,冷硬的心,突然間一軟。

他與謝橋的孩子,也會與他一樣這樣小?

良久,抽出手指,驚得寶兒雙手張開驚跳起來。慌手慌腳抱起來,寶兒偎在他的懷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漸漸沉沉睡去。

謝橋進來的時候,便見晨光灑在一襲寢衣的秦驀身上,他倚靠在牀柱上,寶兒趴在他寬厚結實的胸膛上安睡。

微微一怔,她是想要培養秦驀對孩子的喜愛,昨日的反應,更加讓她堅定這一想法。

她起身後,抱着熟睡的寶兒放在牀榻上,將秦驀的手給寶兒捏握住,原以爲他醒來會發怒,卻未曾料到,會是這樣一番情景。

聽到腳步聲,秦驀側頭望來,漆黑的眸子裡竟是浮現出一絲難得的柔軟。

“醒了……”謝橋臉上流露出一抹淺笑,話未說完,便被秦驀舉手打斷。只見他輕手輕腳的抱着孩子,遞給進給着謝橋進來的明秀,示意她抱着出去。

謝橋殷情的伺候他更衣,柔和地說道:“我還以爲你會甩開寶兒不管他呢。”

秦驀挑眉:“在你心裡我這般冷血無情?”

謝橋道:“你表現的不太喜歡孩子,我心裡擔憂。見到你方纔與寶兒的相處,心裡很高興。”對待別人的孩子他都如此心細,自己的孩子他必定會更加寵愛罷?

“過關了?”秦驀嗓音微涼,眼底流瀉出一抹笑意:“接下來,只看你的了。”

謝橋微微一怔,還未說話,便聽見半夏臉色不太好的進來說道:“郡王、郡王妃,有個自稱是沈夫人的大嫂,來找郡王妃,說有要事。”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抉擇

沈氏兩位嫂嫂昨日來郡王府探望之時,有人來告訴她沈氏的嫂嫂勸和,不同意沈氏和離。

沈氏態度堅決,不過轉眼,她匆匆回沈府。

她便覺察不對,沈氏的兩位嫂嫂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派明秀過去,探一探情況,順勢替沈氏撐腰。

豈知,朱氏會尋上門來。

謝橋吩咐婢女將她安置在偏廳,姍姍遲來,便見朱氏四處打量郡王府擺設。

朱氏聽到婢女請安,一雙斂着精芒的雙目望過來,起身見禮道:“郡王妃,民婦是惠兒的大嫂,今日上門叨擾,有一事相求。”擡眼看着謝橋在主位太師椅上坐下,端莊雅貴地端着茶杯品茶,繼續說道:“三妹在將軍府受委屈,被人欺壓,奈何我們位卑,不能給她主持公道,幸而郡王妃俠義,替三妹做主拿回和離書。”

“我們也想要救她出水火,少將軍他與三妹之間關係緊張,他便來府裡以沈家相要挾,無奈下,只好勸三妹隱忍,待我們有法子之後,再帶她逃離鄭家。因此,三妹對我們誤解頗多。”說到此處,朱氏眼眶溼潤,頗爲委屈:“和離後,今日我們打算去將軍府清點三妹嫁妝,您是這中間人,請您一同去做個見證。”

謝橋眉心微擰,朱氏倒是個會打算的人。

她以何身份去做見證?

將軍府裡,或許會看在郡王的面子上,不會刁難沈氏,可這得罪人的事,全給她做了。

畢竟,她與沈氏無親無故,她求自己幫助她拿到和離書,作爲朋友她幫了這個忙,但是清點嫁妝一事,涉及太深,不是她一個外人能夠攪合。

朱氏怕是她得了鄭遠修的好處,又不曾達到他的條件,吃進去的東西不想吐出來,搬她出去鎮壓鄭遠修罷?

她雖不知秦驀用何種手段使得鄭遠修寫下和離書,一旦和離,他的脾性定不會再爲難,除非那是他該得的。

“惠兒清點嫁妝一事,我過去不太合適,請族中之人做見證更合理。鄭遠修並非蠻纏之人,他肯答應和離,不會鬧得太難看。我相信,惠兒她會處理得很好。”謝橋不緊不慢地說道:“惠兒當真吃了虧,她的和離書是我做中間人拿回來,定會給她主持公道。”

將朱氏到嘴的話堵死。

朱氏手指一緊,心中警醒,打個交道下來,便知謝橋不是輕易能夠糊弄的人。

這裡頭,誰也不是傻子。

朱氏心中訕訕,牽強地笑道:“是我糊塗了。”到底有點不甘心,心思轉換間,微微淺笑道:“我們族裡人式微,比不得將軍府,怕三妹吃虧。我三妹說你們是手帕交,你們關係最好,便尋上門來。”

她一來是求謝橋幫忙,二來一探虛實,沈香惠是否當真攀上郡王府這一棵大樹!

謝橋輕嘆一聲:“你如此一說,倒也是這個理。你覺得你們佔理,這樣罷,我讓郡王給知府打個招呼,請他去做見證。知府比不得將軍府,勝在他是父母官,都是同僚,定國將軍也丟不起這個臉,一是一,二是二,定會劃分清楚。”

朱氏心中一沉,暗忖:這郡王妃是個厲害角色。

的確,無人能比知府更合適。

她的目地真的給沈氏主持公道,知府最妥當。

可問題是,她心中另有算盤!

請知府去,她最是吃虧。

“俗話說,官官相護……”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什麼,話音戛然而止。

謝橋眼波微轉,似笑非笑道:“郡王下的通知,知府心中有一杆秤,知曉如何衡量。”

朱氏頓時想起關於秦驀的傳言,心中凜然,不敢再耍花腔!

誰人都知曉郡王最疼愛郡王妃,若非謝橋有過硬手段,能夠拿捏住郡王對她死心塌地?

想到此,朱氏起身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不必叨擾知府大人。和離書是郡王妃作爲中間人拿到手,將軍府念在郡王府的情面也不會太欺負人。”

謝橋擱下杯子起身。

朱氏極有眼色,心知謝橋這是謝客,笑道:“如此,我便不打擾了。”

“明秀,送少夫人出去。”謝橋吩咐完明秀,不停歇的回到後院裡。

秦驀坐在桌前,早膳已經擺好,他卻不曾動筷。

謝橋蹙眉,在他對面落座:“都冷了,怎得不吃?”

秦驀並不做聲,吩咐人端下去,換上熱食。

謝橋餓過頭,喝一杯茶水,食慾更淡,不想吃。一手托腮道:“據說鄭遠修不肯和離,爲何答應了?”

“他有事求我。”秦驀拿着饅頭咬一口,並不斯文,卻也顯得極其優雅。“我給他指點明路。”

謝橋好奇道:“何事求你?”以至於讓他對沈氏放手了!

秦驀諱莫如深,漆黑的眸子望向一臉求知慾的謝橋,忽而,夾起一個饅頭放在她的碗裡:“吃了,告訴你。”

謝橋噘着嘴,不高興道:“你睡覺的時候我吃了……”在他深沉的目光下,話音越來越小。似乎有一種錯覺,她做的任何事情都瞞不了他,似水晶人兒一般,她心中的想法他能夠一眼看透。

拿起饅頭髮狠的咬一大口,他推來一杯羊乳。

喉嚨發乾,謝橋費力吞嚥下去,端起羊乳喝下去,晃動着手中的杯子,眼底閃過狡黠:“兩個問題。”

秦驀靠在椅背上,姿態嫺雅:“我可有說你喝羊乳我便再讓你問一個問題?”

謝橋將杯子一放,不喝了!

眼角餘光掃過,臥槽,她已經全都喝光了,還剩下一口!

她明明記得,好像沒有喝多少……

幹瞪秦驀一眼,他分明是故意的!

陰險!

秦驀嘴角隱隱流瀉一抹笑意,修長的手指,指着她碗裡剩下的半個饅頭。

謝橋瞪着他,吃完半個饅頭,肚子裡有點不舒服,斟一杯熱水喝下,稍稍好受一些。

秦驀遞給她一方錦帕,緩緩說道:“皇上昨日下密旨,將他調至餘海,倭寇猖獗,年年敬獻撫臺。”

謝橋震驚,她記得皇上派康緒巡撫慶州,兼提督餘海軍務,便是讓他除寇,卻未曾料到會官匪勾結!

秦驀深幽的眸子裡閃過戾氣,冷沉道:“倭寇名城與官僚、豪富利益勾結,皇上急於將倭寇除之,實行海禁之事,朝中並無可用之人。”

“你舉薦的?”謝橋覺得是她坑了鄭遠修。

秦驀失笑,笑意卻不及眼底:“他的確是很合適的人選。”

謝橋不予置評。

秦驀道:“你可知康緒是誰?”

謝橋一怔,康緒她並不知曉,只知他是泥腿子出身,因爲擊退韃子有功,回朝受封賞之後,突然被封爲巡撫,調遣至慶州。當時,引起一陣熱議。

秦驀聲音冷冽道:“他是榮親王妃的兄長。”

“怎麼可能!”謝橋心中大驚,可隨即又覺得有什麼不可能?若無人在推動,一個草根大將,立的功勞如何會讓他官至二品?

可若是榮親王妃的兄長,他藉由靖遠侯府大少爺的身份行事,不會更好?

不——

謝橋從中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掩蓋出身,換一重身份,他們在密謀什麼?

“難道,榮親王他……亦是狼子野心?”謝橋只能想到這個,榮親王雖然不爭不搶,一副與世無爭,明哲保身。可卻又與蜀王攪弄在一起,朝中官員多少與他有牽連,卻又不曾深交,皇上定不會想到他對那個位置也有覬覦之心。

突然間,謝橋猛然想起,玉傾闌離京,他去了何處?

他又知不知道他榮親王所謀?

“榮親王藉由康緒中飽私囊,拓展人脈,許多官僚都因康緒而通倭,此事便是他握在手中的把柄。”秦驀聲音愈發冰冷透着森寒之氣,這正是玉傾闌潛在餘海數月調查而來。

若非他覺察到端倪,前往餘海,怎會查到康緒身上?

他草根出身,獨行獨往,不曾與朝中大臣望往來,的確夠掩人耳目。

“這與鄭遠修和離有何關係?”謝橋不滿道。

秦驀勾脣:“他毫無人脈,前往餘海,只怕還未動手便被人給弄死。想要介入進去,勢必要有人牽線。”說到此處,話音一頓,微微笑道:“右布政使是納蘭清羽的舅舅。”

“這和納蘭清羽有何關係——”謝橋猛然領悟過來,難以置信的看着秦驀,忽而笑道:“你真黑心!”

納蘭清羽與鄭遠修可是結樑子,爲何要幫他?

如果,鄭遠修無妻無子,有秦驀在納蘭述那邊周旋,鄭遠修娶納蘭清羽,那麼便與布政使成一家人。

一家人,許多事情就好辦了。

重要的是鄭遠修以正妻之禮迎娶納蘭清羽,那麼沈氏的存在,便成了礙腳石,必須得踢開。

這樣換取來的和離書,只怕更加令沈氏傷心罷?

她在鄭遠修心中敵不過權勢。

那日夜裡,爲挽回她,可謂是真情告白,轉眼爲了餘海那邊的關係,便又放棄她。

謝橋質疑道:“你怎麼就肯定納蘭述會同意?你可別忘了,之前納蘭清羽可是害了沈氏,鄭遠修對她深惡痛絕。納蘭述對納蘭清羽所作所爲痛心疾首,到底是他的女兒,明智之人都不會同意!”

“納蘭清羽有腿疾,二人門當戶對,納蘭述有何不會同意?”秦驀垂目,端起一杯酒,卻被謝橋奪去,嘴角微抿,納蘭清羽沒有腿疾,納蘭述自然不會同意。他急需給納蘭清羽尋求庇護,而定國將軍府,他自然會很放心。

一切恩怨皆因沈氏而起,如今鄭遠修放棄沈氏,納蘭述又有何可擔憂?

“其中有你的功勞!”謝橋冷哼道:“大清早喝什麼酒?”

“納蘭述同不同意,我可沒有周旋,只是給鄭遠修指點一條路,他能否讓納蘭述鬆口,看他的本事了。”秦驀可不背這個鍋,納蘭述那邊,他不過隨口提過一句罷了。

謝橋撇了撇嘴,有何區別?

納蘭清羽名聲敗壞,想要高嫁,難!鄭遠修,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納蘭述,沒得選!

因爲,他也初來京中,朝中也需有人脈,站穩腳跟。

謝橋發現秦驀似乎對餘海那一邊太過關注,看着他目光沉沉,似心事重重的模樣,眉宇間輕染着一抹倦色,謝橋不再問他,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

秦驀忽而緊緊抱着謝橋道:“你還年輕,其他之事,並不着急,先爲我生個孩子。”

謝橋不知他怎得突然又提起這事,想問他發生何事,這句話涌到嘴邊,謝橋生生遏制住,沒有問出口。

他想說,她不問,也會主動交代出來。

“好。”謝橋靠在他的胸膛上,點了點頭。

這時,藍星站在門口道:“郡王,楊副將來了。”

秦驀鬆開謝橋,起身要去往書房,謝橋驀然抓住他的手。

秦驀撫摸着她的頭頂,彷彿在安撫着她:“這段時間有點忙,過陣子帶你去紅葉峰賞玩。”

謝橋鬆開手,秦驀大步離開。

——

書房內。

楊副將坐在書房,等人的短短時間,他已經飲下半壺茶。

吱呀——

門扉打開,楊副將猛然起身,見到秦驀,聲音洪亮道:“郡王,您真的考慮清楚了?”

“從明日開始,你便着手管理軍營中一應事物。”秦驀坐在書案後,指着藍星道:“他協助你。”

“主子。”藍星覺得計劃突然轉變的令他難以適應。

“郡王,您打算去往餘海?”楊副將覺得事情脫離之前他們制定的計劃:“不行,那邊太危險,榮親王世子在那邊,老柳也去了。您留在京中,最好不過。”

“玉傾闌回京,我去。”秦驀不予置喙道:“只是替換人選,造不成影響。”

楊副將看向藍星,苦口婆心勸道:“郡王,您替郡王妃想一想。”

秦驀目光微微一變,靠在椅背中,緘默不語。

藍星似有所悟,給楊副將使一個眼色,二人悄悄退出去。

門自身後關上,楊副將疑惑不解的說道:“當初商量得好好的,突然改變主意,兄弟們不知有多擔心。餘海那邊簡直就是一團亂,牽連甚廣,朝廷每年派去的人,全都死得不明不白,朝廷也不曾有一個交代,只說是倭寇劫殺,郡王去那邊,有個意外……”楊副將煩躁的嘆一口氣,嘟囔道:“郡王視郡王妃爲眼珠子似的,怎地就捨得離開她?”

“只怕就是因爲郡王妃。”藍星幽幽說道,若非楊副將突然提起郡王妃,他也不曾想到。那一日,恰是他在敢馬車,郡王問郡王妃的願望,他以爲是說情話,想要避開,突然聽到郡王妃的話,鬼使神差留下來,後來聽到郡王同意。緊接着,他便開始移交軍營中軍機事物,將原本安排去往餘海的人,換成鄭遠修,更是決定親自去往餘海。

藍星繼續道:“郡王在京中,皇上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出京。如果定國將軍也無法平定餘海,定會成爲皇上的心腹大患,平定餘海勢在必行,主子若向皇帝請纓去往餘海,皇上不但不會對他動手,勢必還會派人加以保護。”只要離開京城,山高皇帝遠,主子的行蹤便來去自如,能夠伴在郡王妃的身邊。

這一切,須得徐徐圖之。

楊副將一臉疑惑,這和郡王妃有什麼關係?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藍星賣一個關子。

楊副將問也問不到答案,索性也不再問,回軍營去。

藍星望一眼書房,突然想起一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

只希望,主子爲主母所做的這一切,都值得。

藍星一離開,庭院空曠,落葉紛飛。

偌大的芭蕉樹後,一抹水藍色裙襬盪出,靜默片刻,謝橋走出來,面色無瀾的望着書房方向,平靜的眸子裡似被這吹拂而來的秋風吹皺,蕩起層層漣漪。

藍玉站在謝橋的身後。

良久,謝橋緩緩說道:“今日之事,莫要告訴任何人。”

“是。”

謝橋回到屋子裡,便聽到通報,沈氏回來了。

沈氏跟在明秀身後進來,望着靜靜出神的謝橋,關切地說道:“郡王妃,爲何事心憂?”

謝橋怔怔回過神來,脣瓣掠過一抹笑意道:“辦妥了?”

沈氏頷首道:“他倒不曾爲難我,將軍夫人不大樂意,後來見着過來的知府大人,不再多言。”頓了頓,沈氏看着謝橋,欲言又止,看着她望來的目光,問道:“知府大人是你請過去的?”

“嗯,怎麼了?”謝橋漫不經心地點頭,“左右你也不貪墨鄭遠修私產,只是要回嫁妝而已。你大嫂一大清早來求我幫忙,我也不至於不答應,畢竟是你大嫂。”

沈氏默然無語,突然發現謝橋也是殺人不用刀!

知府將這些年鄭遠修幫助她兩位哥哥所得之物,清算出來,要麼歸還鄭遠修,他給哥哥們補助。要麼他們留着,將東西以如今的價值給予鄭遠修補償。

足足在二人身上割一層皮肉,心疼得朱氏明裡暗裡咒罵謝橋。

“我心中覺得很痛快。”沈氏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

“出氣就好,他們是你哥哥嫂嫂,你難免顧念二老,忍氣吞聲。她既然找上門來想要算計我,我便不會心慈手軟。她以爲誰都是傻瓜,任她拿捏算計?”謝橋不屑道,這種勢力小人,就該狠狠整治一番!

爲一點蠅頭小利,不顧骨肉親情,那她便讓他們將吃下去的都吐出來!

沈氏眼中發熱,吸着鼻子說道:“我何德何能,與你做好友。”除了爹孃,也就只有謝橋不計回報的對她好。

謝橋搖了搖頭,擔憂地說道:“你還是好好爲今後打算,你嫂嫂如今被我算計一回,只怕這賬會算在你頭上。他們敢把你賣給鄭遠修,那麼必定就還有下一回。”

沈氏點了點頭,這些她都知道,心中也已經有打算,“我不想再嫁人,他們肯定會打我的主意,我是不可能回沈府,宅子已經買好,東西安置好,我只管住進去便是。”

“你呀,如今還在月子裡,這般操勞,只怕會落下病痛。這些時日住在郡王府,等出月子後再搬。”謝橋看着沈氏,想到她所嫁非人,轉念又想起方纔聽來的話,嘆一聲。

“你覺得一個女子爲了自己的一個心願,時常不歸家,使夫君放棄自己的所有跟隨,你覺得她還該堅持麼?”謝橋突然覺得自己自私了,她從未問過、想過秦驀想要什麼,只顧着自己所要,所想。

並不曾想過,秦驀在暗中爲她做了這樣多。

謝橋趴在桌子上,有那麼一瞬,她想要放棄。人生短短數十年,不需要幹出一番事業,宜家宜室,相夫教子,便也算是成功了。

可她甘心如此麼?

謝橋搖了搖頭,她也沒有答案,或許她放棄後,甘居於後宅,只怕人到暮年,終歸是一件憾事。

沈氏一怔,目光微微一閃,便知她怕是問出的是如今處在抉擇的一個現狀。

“我覺得身爲這個男子的妻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能夠得到支持,多麼不容易?一個男人爲了她的妻子能夠實現願望,放下所有,便是不希望她今後留下遺憾,他認爲這是值得的事情。如果是值得的,又爲何不能堅持?”沈氏很羨慕謝橋,秦驀爲她做到這一個地步,足以見得她在他的心中勝過所有。

既是如此,那些身外之物,又如何比得上她?

他甘之如飴,她又何必拘泥誰爲誰付出得多?

只要夫妻感情和順,並不因她的決定而產生隔閡,便不是問題。

謝橋似乎懂了,又似還心存疑惑。

可她聽明白沈氏的意思。

謝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沈氏何時走了,她也不知道。

晚上,秦驀被藍星喚走,並沒有回來。

謝橋望着空蕩蕩的屋子,翻出那做好一隻袖子的裘衣,繼續一針一線的縫製。

一回生二回熟,謝橋這回比較熟練,天亮的時候,只剩下一點點,再用一晚上的功夫,便能夠做好。

將針線收起來,半夏打水進來,看着謝橋眼底的烏青,驚訝道:“郡王妃,您有一宿沒有睡?”

謝橋捶着酸脹的腰背,笑道:“睡不着。”

半夏關切道:“您也得顧着自個的身體,別爲一件事經常熬夜,敗壞了身體,得不償失。”

“知道了。”謝橋應下,忽而,猛地想起來,明日蘭陽出嫁。她還未過去添妝呢,吩咐道:“你將我備好的楠木匣子拿出來,等會兒隨我送到榮親王府去。”

半夏應下,拿起多寶閣上面的藥瓶,倒出一粒藥丸給謝橋。

謝橋搖頭道:“不必了。”

半夏一怔,只當是好了,隨手將藥丸丟了。

謝橋拿起筆墨紙硯,另寫一個方子交給半夏,“你給明秀,讓她配好藥,給我熬好送來。”

半夏立即去辦。

謝橋用完膳,秦驀還沒有回來。倒是蘭陽送來請柬,請她去墨館樓一聚。

帶着匣子,乘坐馬車去赴宴。

蘭陽早早到了,定的雅間在三樓。

謝橋過去的時候,便瞧見她趴在窗子上,目光怔怔的望着一處。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便見柳自清一襲白袍,立在書案前揮灑狼毫。

“我心裡怪道,爲何不邀約去酒樓,原來是在看情郎!”謝橋突然出聲,倒是嚇到蘭陽,回頭看着謝橋,拍着胸口道:“你怎得走路沒出聲,嚇壞我了。”

“我可是敲門進來,不見有聲響,以爲你不在呢。”謝橋揶揄道:“我見柳公子待你極好,你對他感覺如何?”

蘭陽臉垮下來,開始是很好,自從莊子上回來,她許久不曾見到他。往日裡,不論去何處,都能夠碰到。如今,有事想問他,不管去何處倒是見不着了。今兒個得聞他來墨館樓,順道約謝橋過來。

“我覺得他躲着我。”蘭陽不由想她喝醉的那一夜,定是出了什麼事。

謝橋挑眉,忽然,見到蘭陽變了臉色。便見到一女子走向柳自清,脈脈含情的注視他,低語說話,一顰一笑,自帶風情。

“啪——”

蘭陽合上窗子,坐了片刻,突然,朝樓下走去。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撞破

一樓,排列數張書案,上面堆砌着宣紙,狼毫數支,一方硯臺、鎮尺。

柳自清描摹大家字跡,頗有神韻,卻又另外自成一種字體。

雋秀飄逸,暗藏凌厲,微露崢嶸鋒芒。

女子一頭青絲高綰成髻,一襲大紅色的紗裙,繡着雲紋圖案,裙襬滾一圈金邊,十分華貴。

“公子的字,讓小女子相信‘字如其人’這幾個字。”雪珂素手挽着旋繞於手臂間的披帛,拿起柳自清擱在硯臺上的狼毫,重新鋪展一張宣紙,揮灑自如,一蹴而就一句詩詞,淺笑嫣然的望着柳自清道:“不知公子覺得小女子的字,如何?”

白雲堆裡茗煙青。

柳自清睨一眼,垂目不語。

雪珂並不因爲他的冷待而退卻,指着這一句詩道:“我覺得這句詩極適合公子,一時有感而作。”

蘭陽下來,便聽見此女露骨的話,臉色愈發難看。“自清。”蘭陽淡定從容走來,站在柳自清的身旁,嬌嗔道:“等你許久,怎得不上去?”話一出口,蘭陽覺得連流動地空氣都靜止了。

不說柳自清,她自己都吃一驚。

她在一個似乎對柳自清有意的女人面前,宣告對他的佔有權。

不經思考,脫口而出的話,令她心生後悔。放在之前,以他對她的維護之心,必定不會讓她在陌生女人面前下不了臺面!

可最近情況不同,蘭陽攏在袖中的手,彷彿沁出薄汗,泛起一層溼濡。

沉默,令她覺得可怕的沉默,一直在延續。

蘭陽擡頭望向柳自清,他一雙眸子正沉沉望向她,似籠罩一層霧色,心中微微一動,倒覺得這女人的詩句果真貼切。他一雙眸眼宛如茶霧,沉靜而雅緻。

他線條薄銳的脣角,帶着一抹冷然的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怔然的臉。

蘭陽心裡倏然緊張,擔憂他下一瞬,那張薄脣吐出傷人的話。

“自清,自清……果真是好名。”雪珂嫵媚的眸眼流轉着粼粼水波,眉眼都彎了些許,望着他身旁的女子,並不將她宣告柳自清有主的話放在心裡,上下打量一眼蘭陽,觸及她一身火紅的衣裳,皺了皺眉:“你穿着真難看,不過眼光倒是好。”意有所指看向柳自清。

蘭陽眉眼一挑,望着雪珂麥色肌膚,反脣相譏道:“姑娘這相貌是襯這紅,但是沒有人告訴你,你穿着這顏色和碳球一樣麼?”

雪珂臉陡然一沉,佈滿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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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自清收卷好那一副晾乾的字,聞言,不禁看一眼雪珂,拉着蘭陽的手臂,往樓梯間走去:“等久了,有多久?”

蘭陽莫名地,覺得他問的並非是方纔她情急之下說的話。

臂間的手握得緊了幾分,將她神遊地思緒拽回來,被他盯得不自在,有些話再不如以往那般隨口可說,“你心裡頭明白。”

柳自清脣邊掠過一抹自嘲,鬆開手。

“你是哪位府上的公子?”雪珂挑釁看一眼蘭陽,眼中流露出對柳自清的勢在必得。見並無人答話,臉上笑意漸深:“我叫雪珂,我們定會再見!”

蘭陽自鼻腔裡哼道:“招蜂引蝶。”提着裙襬,快步上樓。

想起之前的舉止,蘭陽覺得她是魔怔了。

冷靜下來,細細一想,蘭陽愈發覺得柳自清一定知道她就在墨館樓的某個角落裡,窺看他!

面頰騰的通紅,惱羞成怒!

“嘭——”

雅間被關的震天響。

謝橋看着雪珂離開墨館樓,四個人跟着出去,眼底閃過一抹思索,見到蘭陽進來,正色道:“此女太眼生,並不像是京城中人。”出行身旁雖帶着一位婢女,暗中卻藏有幾個人保護她,可見其身份不一般。

她方纔說話的語氣,根本沒有將蘭陽放在眼中,明知柳自清與蘭陽之間的關係,仍舊不在乎,彷彿她看中了,最終會歸她所得,那是身居高位者纔有的思想!

她的身份,隱隱呼之欲出。

蘭陽也瞬間猜到,面色陰沉。端起謝橋斟的茶,放在脣邊,嗅着茶水清香,冷笑道:“明日成婚,她敢來搶婚不成?我可不是泥捏的!”

“你心中有數便好。”謝橋目光微微閃爍,榮親王韜光養晦,雪珂提出要嫁給柳自清,皇上爲安撫大慶,或許會同意。榮親王斷然是不會違背皇上的旨意,相反皇上透露出這一層意思,只怕榮親王會率先爲他分憂。

謝橋瞥一眼一樓,並不見柳自清的身影,“咦,你不是下去逮人了?他呢?”

蘭陽手指微微收緊,她將他扔在樓下,便是知道他知曉她在三樓哪座雅間,可他卻不曾上來。

男人都是這般忽冷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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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明衍如此,柳自清亦如是。

親事他所提,如今倒像是她逼迫他而爲。

“他是來會友。”頓了頓,蘭陽心中煩悶,繼續說道:“且看她如何想。”她的婚事,怎得就這麼不順暢?都只差臨門一腳,出現事端。“他想要做駙馬,飛黃騰達,我也不攔他……”

謝橋聽到響動,伸手捂住蘭陽的嘴。

“柳公子,郡主在裡面。”外頭傳來小廝的聲音。

蘭陽驚愕的望向緊閉的門扉。

他來了!

謝橋心中暗道,只望柳自清並未聽見蘭陽那一番話,不然只怕心中會有旁的想法,認爲蘭陽對他並不上心。

“子書,堂妹她說的話,你可別放在心上。怕是你方纔讓美人心折,她吃醋了,口是心非。”燕王替蘭陽開解的話,傳進雅間。

謝橋看一眼蘭陽,此刻說什麼話,都於事無補,只能往好處想,柳自清不計較。

蘭陽雙手交握,手指絞擰,故作鎮定,望着緩緩打開地雅間門,燕王自前面走進來,朝謝橋略一頷首,側身讓柳自清進來,打着圓場道:“你們二位明日便要成親了,聽哥哥一句勸,莫要鬧彆扭了。”轉而,呵斥蘭陽道:“自清的爲人你信不過?方纔那女子孟浪不矜持,如此輕浮,豈會入得了自清的眼?”

蘭陽聞言,驀然看向柳自清,觸及他霧色沉沉的眸子,垂下頭來。倏然,記起二人的初相識。

論起輕浮孟浪,她只怕比雪珂有過之無不及罷?

柳自清似乎也因燕王的話,想起當初翰林院門前,張揚如朝陽地蘭陽,揚言要納了他。嘴角隱隱含着一抹笑意,似想起什麼,那麼淺淡的笑痕,轉瞬即逝。

謝橋可是聽說過蘭陽纏着柳自清,爲躲避蘭陽,他閉門不出的傳言,如今見她心虛的模樣,便知是真了。

坐在蘭陽身邊,湊頭到她耳邊低語道:“烈女怕纏郎,反之亦然,當初柳自清把被你纏的棄械投降。你覺得他冷待你,可以故技重施。”

蘭陽大窘,她哪裡還有那份膽量啊?

當初也不知是犯什麼渾,那般輕佻,對他死纏爛打,最後又將他棄之敝履。

他眉目冷清,辨不出喜怒。

蘭陽放棄了,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之意,他愛咋想就咋想!

她心中本就是如此想。

“我送你回府。”柳自清微涼如冷泉的嗓音在雅間裡響起,目光淡掃一眼垂頭望着匣子的蘭陽,靜靜站在門口,等着她。

謝橋推她一下,蘭陽站起身,抱着匣子跟在他身後離開。

燕王見二人離開,在謝橋對面坐下。徑自拿起茶杯,斟一杯茶,緩緩說道:“最近要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謝橋與淮陰侯府關係匪淺,淮陰侯府嫡次女嫁給太子,而謝橋因爲當初之舉,救下皇后,太子卻對她放下成見,過往仇怨似乎一筆勾銷。而前不久秦驀帶着謝橋去莊子上,邀請不少人,他不曾收到邀請,可太子與太子妃卻是去了。

不得不令他多想,謝橋會否因爲褚明珠的關係,而與太子結盟!

畢竟,這世間哪有一輩子的仇敵、盟友?

謝橋如何不知燕王是爲何事而來?

“燕王妃近來可安好?”謝橋睨一眼面色深沉的燕王,見他點了點頭,方纔道:“王爺該知曉我家郡王,人人想要拉攏,不請自來的之人,時常有之。若是因爲莊子上的事而憂心,大可不必。”

燕王面色稍霽,開門見山道:“太子……本王不怕你與他結盟,實在是憂心你與太子妃的關係。”

謝橋摘下一片樹葉,扔在水杯中,扳下兩塊細小的糕屑扔在上面。

燕王不解的看着她的動作。

謝橋吹一口氣,樹葉翻轉,兩塊糕屑緩緩沉在杯底。

燕王一怔,便聽謝橋說道:“我與王爺便如這兩塊糕屑,大風颳來,禍及王爺,我也未必能夠倖免。”忽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王爺最是明白,太子因爲何時方與我化解恩怨。”

燕王瞳孔一緊,皆因利用太后、皇后,打壓季雲竹。

謝橋雖然救了皇后,可皇后也是因她而病倒。

太子若知曉——

燕王幽冷的瞳眸裡滲出絲絲笑意,笑意親和友善:“望郡王妃能夠謹記今日之言,若爲本王鋪就凌雲路,助我榮登大寶,定以公爵王侯之位相待。”頓了頓,意味深長道:“郡王對郡王妃情深,定會與你同心。”

“王爺靜候佳音。”謝橋起身。

燕王做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先行一步,隨她一同出墨館樓,心中仍覺的謝橋答應的太痛快,反倒不安起來。

“相信郡王妃定不會辜負本王對你一片拳拳之心。”燕王目光灼灼的盯着謝橋。

謝橋勾脣一笑:“王爺全心信任,容華定不負你所望。”放下簾子,馬車緩緩駛離。

燕王一顆心,落定下來。望一眼四周,緊跟着乘坐馬車離開。

而另一邊,朱氏自鋪子裡交接出來,一眼看見謝橋與燕王自墨館樓出來,有說有笑,極爲熟稔。眼睛一眯,心裡浮上一絲疑雲,轉瞬斂去心思。坐上轎攆:“回府。”

——

蘭陽出嫁這一日,吉時選在午後,便是在榮親王府用完午膳,方纔回柳府。

謝橋天光微亮,便去了榮親王府。

蘭陽已經梳妝好,鳳冠並未戴上,此刻正坐在牀榻邊。屋子裡除了忙活的婢女、婆子,別無他人。

謝橋微微一怔,她原以爲會碰見榮親王妃。

蘭陽看出謝橋在搜尋着誰的身影,冷聲道:“她不樂意這門親事,架不住父王,所以昨日裡已經去國寺裡。”以此來告訴她,她有多不看好這門親事。

不過,無所謂。

蘭陽覺得只要離開榮親王府,去何處都可以。

“蘭陽……”

“安慰的話不必說,她不在我倒覺得極好。她看不上柳自清,留下來只會冷嘲熱諷,讓他下不了臺,旁人看了笑話去。”蘭陽並不覺得遺憾,唯一覺得是缺憾,便是大哥未曾送她出嫁。

謝橋頷首,將她鬢角一縷碎髮拂至耳後,詢問道:“昨日他送你來,不曾說什麼罷?”

蘭陽搖了搖頭,他就彷彿事情沒有發生一般,反倒令她愈發忐忑不安。

她是有脾氣、有事情當場發作,宣泄後,便會同無事人一般。

最可怕的便是柳自清,他將好的、不好的,全部記在心裡頭,待到積累一定程度後,便會爆發。

而他在忍耐的同時,她或許在試探他的底線,一着不慎,觸碰到他的逆鱗,便會無可挽回。

“什麼都沒有說,甚至叮囑我早點休息。”蘭陽覺得不可思議。

他看似不計較,可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在她看來,很矛盾的一個人。

“你心裡有何疑問,與他開誠佈公,或許能夠知曉他心中所想。他本就不是主動之人,你不問,他如何會說?例如昨日在墨館樓的事情,他只聽見後面,並不曾聽見前面,鍾情於你之人,定會在意。他若當真不在意,只怕心中沒有你。”輕嘆一聲道:“昨日他能夠送你回來,便是想聽你有何話要與他說,你卻等着他發問,倒是錯過時機。”

蘭陽將手裡的蘋果咬一口,搖頭道:“和他成親後,還會累死,整日裡猜來猜去。褚明衍不稀罕我,但是有什麼話,說什麼話,不累。”

如今提起褚明衍,蘭陽心口仍舊會隱隱刺痛,卻不像往昔,提一下,連呼吸都痛。

謝橋莞爾。

“哎喲喂,我的姑奶奶,你怎得將吉祥果給吃了?”喜婆進來,一眼看見蘭陽手裡啃咬得只快剩下核的蘋果,頭都大起來,那個蘋果乃是皇上賜下來的貢品,從中挑出一個又大又紅的果子,如今被郡主給吃了。

蘭陽垂目望着手裡的核,呵呵一笑,她都忘記了這是要做什麼。說話的時候,肚子正餓着,閒着沒事幹,給啃着吃了。

“味道還不錯,還有麼?”蘭陽扔掉核,再來一個應該飽了。天未亮起牀,一口水都不許喝。

喜婆面色一僵:“郡主,沒了。您待會出嫁,手裡該要捧着個吉祥果,這可怎麼辦?”

蘭陽眼睛一瞟,指着桌子上的大桔子:“吶,就捧着它了。”

喜婆怔愣住,郡主未免太隨便了?

“郡主,我去問問,可還有吉祥果……”喜婆話未說完,被蘭陽打斷:“不必了,桔子寓意吉祥。”

謝橋看着喜婆退下去,勸道:“你可別再肚子餓將桔子給吃了。東西吃多了,後面你可等着難受。”

“知道了。”蘭陽穿着厚重的嫁衣,渾身難受,不知誰選的吉時!

“你出去用午膳吧,我起得早,現在有點困,先睡一下。”蘭陽蹬掉腳上的繡鞋,摘掉披肩,躺在牀上。

謝橋無奈的搖頭,她並不是不在意,相反定是因爲太緊張,所以焦慮、不安。

不再打擾她,走出院子,正好碰見太子妃與燕王妃,二人有說有笑,並未因爲太子與燕王關係緊張而勢同水火。

“呀,你來這般早?我還以爲自個趕早了呢!”燕王妃朝謝橋走來,望一眼緊閉的門扉,低聲詢問道:“郡主她如何了?”她們來時,聽聞榮親王妃不再府裡。

謝橋如實答道:“郡主在休息。”

燕王妃與太子妃面面相覷,心中鬆一口氣,“我們先進去看看。”

謝橋頷首,去往宴席找秦驀。

榮親王正在招待達官顯貴,見到一襲銀紅對襟紗裙的謝橋,目光微微一頓,緩步走到她的面前,面容和藹地說道:“驀兒來了?”

謝橋擡眼望着眼前的榮親王,慈祥如同她親近的長輩。可誰知曉,這樣的一個人,卻是良心泯滅,用恩人一家的性命換卻他的苟活。

他面對她,豪不知羞愧。

反而,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或許,他認爲當年所作所爲,並未隨着長公主的出現而揭露,僥倖的以爲是並沒被發現。

“我並未與他一同前來,應該快到了。”謝橋回道。

榮親王點頭道:“蘭陽關係與你親近,瀾兒與你是師兄妹,他離京不知在何處,蘭陽的婚事,他都未曾及時趕來。他們兄妹倆關係極好,蘭陽心中會失望罷?不知郡王妃可知他如今在何處?”

提及玉傾闌與謝橋的關係,榮親王心中怒火滔天。當初玉傾闌瞞着他,與謝橋走得近,騙他是爲了奪得鎮國公留下的書信。

簡直一派胡言!

玉傾闌心中竟開始防備他!

如今,更加不知所蹤。

謝橋驚訝道:“王爺也不知道師兄在何處?您該知曉,我與他雖是師兄妹,可他待我卻並不親厚,念在師傅的情份上,方纔救濟我銀子,不曾讓我餓死。”

榮親王不信,目光沉沉地打量謝橋。

謝橋並不躲閃,迎着榮親王打量的目光,嘆道:“他與我最親近的日子,便是他煉藥的時候,我給他試藥,險些被毒死。”脣邊掠過一抹苦笑道:“進京怕我找他幫忙,只當不認識我,也許覺得我的出身讓他丟臉。”

榮親王不由信了幾分,這的確像玉傾闌能夠做的事情。可墨館樓,他後來調查,聽說玉傾闌給她解圍了!

“有一回,我隨姐妹們去墨館樓,恰逢太子與師兄,他便只當不認識我,後來我衝撞太子後,他便羞辱我一番,帶我離去警告一番,不許說他是我師兄。”謝橋不滿的抱怨道:“在他心裡我就是一個麻煩,他躲我來不及,豈會告訴我行蹤?這一回,我特地去送行,哪知他半夜便走了。”

榮親王點了點頭,卻有這麼一回事。深深看向謝橋,心中將信將疑,不知她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知。

探子給的情報,玉傾闌像去了餘海。

秦驀對餘海關注一事,並未透露給謝橋。而且,他與康緒之間的關係太過隱秘,不可能會給查出來。按理說,他方纔一番試探下,謝橋應該會不設防的說出來。

畢竟,她不知餘海那邊錯綜複雜的關係,沒有必要隱瞞。

“瀾兒他做事隨性,你不必與他太計較,若是知道他在何處,可以告訴我一聲,我有事找他。”榮親王和藹的說道。

謝橋點頭道:“師兄他心不壞,幫我幾回都是怕我丟他的臉,可恩情,我記在心中。”

榮親王頷首。

謝橋忽而記起一事道:“我聽聞師兄他說過要去祭拜母親,莫不是去江南了?”

榮親王一僵,良久,緩緩說道:“多謝郡王妃提醒。”

謝橋嘴角望着榮親王離去的身影,眼底閃過一抹冷意,倒是個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他並不會無緣無故的向她打聽玉傾闌的事,莫不是他有所覺察了?

昨日她聽聞楊副將與藍星的對話,便猜測到玉傾闌怕是去往餘海。

謝橋暗忖,此事還得告訴秦驀,許是他們動作太大,引起人注目了。

“郡王妃,燕王讓奴婢請您去後院涼亭,他有要事與您商量。”一位作侍衛打扮的人,恭敬地對謝橋說道。

謝橋挑眉,燕王來了?

轉念一想,燕王妃來給蘭陽添妝,有孕在身,燕王不放心罷。

“帶路。”

侍衛點頭,走在前頭給謝橋帶路。

謝橋望着滿園精緻景色,假山亭閣,小橋流水,漫不經心地詢問道:“燕王時常來榮親王府?”後院,那可不是他一個王爺能夠輕易進去。須得與榮親王來往密切,方纔能進去。

侍衛答道:“王爺是榮親王的侄兒,不說常來,偶爾還是會來小坐。”

“哦?”謝橋半信半疑的點頭道:“我聽聞太子常來榮親王府,但是不曾在榮親王府來去自如。如此看來,燕王倒是比起太子,更得榮親王看重?”

侍衛信口答道:“燕王左右逢迎,自然更得人喜歡。”

謝橋眸光微微閃爍,不再做聲。

忽而,謝橋嘆道:“讓我說,燕王左右逢迎,才最不令人看重,若是我,若非先前與太子有恩怨在,對他有成見,倒是更願意相信太子。”突然,謝橋似乎意識到她在侍衛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說道:“我不是說燕王不好,只是他對誰都如此,難免令人覺得不可信。”

侍衛低垂着頭,加快腳程。

謝橋嘀咕道:“昨日燕王尋我被拒絕,今日來尋我,莫不是我說的不夠清楚?”

侍衛腳步微微一頓,對謝橋道:“郡王妃,前面便是亭子,屬下只送您到這裡了。”

謝橋坐在旁邊點綴的假石上,捶着走痛的雙腿,“你告訴燕王,他有事要求我,請他到這裡來見我。”

“郡王妃……”侍衛話未說完,被謝橋一口截斷:“郡王將到榮親王府,你去給燕王送句話,他有何事來這裡說,不願意,我也便走了。”

侍衛不知謝橋突然改變主意,一時沒有主意,當即道:“屬下這就去請燕王。”

謝橋望着侍衛匆匆離開的背影,眼底閃過冷意。

榮親王謹慎,尋常人不會讓他們涉足後院。而且,燕王與榮親王關係並不親近,方纔那侍衛的話,令她心中篤定,恐怕是有人藉着燕王的名頭找她!

至於是誰,等下便能夠見分曉!

謝橋預備離開,倏然,看見一道藏青色錦袍的人,鬼鬼祟祟,四處張望,匆匆往一處而去。眼睛微微一眯,便見他回頭朝她這邊望來,慌忙藏起身,方纔一瞥下,看清楚他的正面——蜀王!

這時,便見今晨接待過她的管家,將人領去東院。

蘭陽住在西院,東院是榮親王與榮親王妃的住處。

鬼使神差,謝橋跟了過去。

而她離開不久,侍衛帶着太子而來,看着空空如也的小徑,眸子裡閃過一道陰鷙,冷聲道:“人呢?”

“殿下,郡王妃說在這裡等,屬下不知她會走。”侍衛跪在地上,他辦事失利。

太子驚怒不定,細細品方纔侍衛轉告給他,謝橋與他說過的話,一腳踹倒他:“蠢貨!”謝橋分明是起疑,刻意說給他聽!

告訴他,她與燕王並無瓜葛!

並且,燕王與他之間,她必定會選他!

可她又惦念着當初的舊怨,所以,她誰也不會選!

太子滿面陰鷙,沉聲道:“將她帶過來!”

侍衛爬起來,領命下去。

“等等!”太子喚住侍衛,沉吟半晌道:“告訴太子妃,散宴後,她留住郡王妃!”

“是。”

——

秦驀從軍營直接來榮親王府。

便見到一臉慌色的明秀,她身邊並不見謝橋的身影,面色一沉,烏沉沉的眸子裡蘊含着冰冷的鋒芒,寒聲道:“郡王妃呢?”

明秀面色隱隱發白,焦急無措道:“郡王妃說想吃糖糕,讓奴婢去廚房吩咐廚娘做一盤,回來便找不到郡王妃。”

“她親自叮囑你?”秦驀眸子裡寒光乍現,謝橋在婚宴上,旁人的府邸裡,並不會麻煩別人。廚房忙着做酒席,糖糕難做,她並不會勞煩別人。

明秀一怔,搖了搖頭,郡王妃喜愛糖糕,有人轉達的時候,她便不曾去懷疑。

“當時郡王妃與榮親王在攀談,奴婢被支開,而後有人來說郡王妃想吃糖糕,奴婢,奴婢便信了。”明秀如今明白她的疏忽,郡王妃極有可能出事,心急如焚,帶着哭音道:“郡王,該怎麼辦?郡王妃肯定是出事了!”

秦驀面色鐵青,冷聲道:“嚴清在何處?”

藍星立即去找。

秦驀安排人去榮親王府四處去找人,他四處觀望,看着熱鬧的榮親王府。搜尋一番後,並不見榮親王的蹤影。忽而,朝東院走去。

半柱香,藍星已經將情況大致查清楚,依舊沒有找到謝橋,一一回稟給秦驀:“太子派人支走明秀,派人以燕王之名將主母請去後院涼亭。主母心生警惕,並未去,而是在前面幾裡處等人。太子來時,已經不見主母。”線索也在這裡斷了。

“嚴清可找到?”秦驀需要找到嚴清,他是玉傾闌身邊的人,對榮親王府極爲熟悉。

“嚴清跟丟主母,也在找。”藍星話音一落,便感受到空氣波動,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按在腰間的長劍上,一道黑影落在秦驀面前,捂着受傷的手臂道:“郡王,主子在飛天閣。”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七章 立夫綱

榮親王府張燈結綵,獨獨東院裡一派冷清,並不見一絲喜色。

謝橋一路跟來,極爲謹慎,院子裡並無看守的奴僕,大約是去往前院幫忙。

蜀王與管家一同去往飛天閣,頃刻間,管家獨自離開。

謝橋收回腳,躲進一旁的假山後。

管家目光望向假山,警惕地朝這邊走來。並不見有人,垂目看着地上,只見隨風搖擺地枝葉倒影出的影子。

管家四處看一眼,不見任何的動靜、可疑後,關上院門離開。

暗衛抱着謝橋自假山頂上一處隱蔽處下來。

謝橋按着心口,駐足不出。

果真,下一刻,管家探頭進來,終於打消疑心離開。

謝橋平息怦怦跳動的心跳,方纔慢慢探出頭來,見到沒有人後,望一眼幾層高的飛天閣,並不是獨立的閣樓,而是與一旁的藏書樓連在一起,卻要矮上一層。

心裡不禁疑惑,榮親王竟將藏書樓建在主院裡。

沉吟半晌,謝橋示意暗衛帶着她去藏書樓。飛天閣的三樓,空空蕩蕩,只圍着憑欄,紗幔迎風飄飛。而下面兩層,皆是與屋子一般的建造,想必蜀王會在一樓或者二樓。

恰好,這二層與飛天閣想連,必定會相通。

藏書閣一樓,並不是她所想排列行行書架,擺滿收藏的典籍,只有兩面挨着牆壁的書架,上面井然有序擺放古籍。一方長案,上面擺着筆墨紙硯,謝橋倒覺得這裡是榮親王的書房。

“主子,二樓。”暗衛打探後,下來稟告。

謝橋頷首,躡手躡腳去往二樓。方纔站定,便聽到隱約傳來的聲音。

“四弟,上一回與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了?”蜀王聲音沉重,略帶一絲急色。

對面沉默半晌,榮親王方纔開口道:“三哥,你也知曉我不過一個閒散王爺,並無實權,如何能夠幫助你?只怕不但不能給你助益,甚至會連累你。”

“四弟,你得皇上器重,能夠在他身邊說上幾句話……”蜀王也被逼無奈,秦驀被開罪,定不會再協助他!

“三哥,話不能如此說,左右都是手足,二哥當年不厚道,這些年將江山治理得蒸蒸日上,四夷賓服。我們只管做個王爺,二哥不會虧待我們。若是謀那個寶座,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榮親王搖了搖頭,勸慰道:“我並無大志向,這輩子,豐衣足食,足矣!”榮親王替蜀王斟一杯茶,勸說他打消奪位的心思。

蜀王心有不甘,“我拿回應得的,有錯?”

榮親王沉默不語。

“家中蠢婦將驀兒開罪狠了,原來在這京中他替我鋪路。他不再協助我,宛如斷一條臂膀!”蜀王頗爲頭痛,失意道:“他不再輔佐我之後,一些因他而投靠我的人,全部閉門不見。”

榮親王端茶的手一頓,眼底閃過沉思,不經意地問道:“哦?驀兒他手裡都是什麼人?”

蜀王心中警醒,看一眼榮親王,不欲與他說這般隱秘的消息,可又想取信榮親王,得他相助,咬了咬牙,將一些人名交代出來,也有所保留。

榮親王將人名暗記在心裡,嘴角隱隱帶着一絲笑,眼底閃過一絲狠絕:“不能收服,何不斬草除根?”

蜀王心中一驚,陡然看向榮親王。

榮親王指腹摩挲着杯身,臉上的笑意漸深,一雙眸子卻越發冷冽:“他們曾經因爲驀兒的關係,投靠過你,手中定握有你的把柄,他日一旦事發,一個個都會跳出來指證你。”

蜀王目光閃動,良久,搖了搖頭:“不會。”似乎在說服自己,重複一遍道:“驀兒的爲人可信……”

榮親王頗有深意道:“他可答應過你輔助你,攸關生死大計,他輕描淡寫,說不合作便撂擔子。誰敢保證,他今後會否借用此事威脅你呢?”停頓片刻,沉聲說道:“或許,他未曾想過要助你。否則豈會因一個愚鈍的婦人攪事,他輕言放棄?你們謀得是大業,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蜀王面色微微一怔,細細深思下,彷彿是這個道理。

榮親王嘆道:“唉,驀兒倒是一個心狠的人。半途而廢,這是將你往死裡逼啊。”

蜀王妃瞳孔倏然一緊,榮親王這是要勸他殺秦驀——

榮親王哈哈大笑道:“三哥,你還是含飴弄孫罷。心慈手軟,難成大計……”倏然望向一邊,目光銳利:“誰!”手裡的茶杯擊出。

蜀王順着望過去,並沒有看到人影,也不曾聽到響動。

只見兩條黑影如鬼魅一般出現,朝藏書樓而去。

謝橋望着碎裂在腳邊的茶杯,心口砰砰亂跳。方纔聽到榮親王與蜀王的對話,心中打着冷顫,她未曾料到今日偷聽,竟聽到榮親王想要害秦驀!

當即打算離開,誰知腳下一滑,弄出不小的動靜。

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見一聲喝斥。緊接着,眼前一花,謝橋被暗衛提着塞進隱蔽之處。若不曾仔細搜查,定不會發現她。

謝橋透過縫隙,看見暗衛將人引出去。

輕而沉穩的腳步聲傳來,謝橋屏住呼吸。背脊緊緊貼着牆壁,只見一道人影在前面一晃而過,朝門口行去。

謝橋鬆一口氣,便見打算離開的人,快速向她這裡行來,伸手推開擋在前面的屏風,只見到一抹銀紅色衣襬,粉末瀰漫,眼前一黑倒下去。

謝橋提着的心落下來,望着飄出一角的裙襬,臉色陰沉,將人拖到角落裡,拿出一排銀針,扎刺着他的穴位,聽着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急出一身冷汗,在他睜眼的一瞬,謝橋張開手,一塊紫玉在掌心晃動,催眠抹他方纔的記憶。

將人藏好,慌張的出來,裙襬被勾住,謝橋用力一拽,呲啦一聲,裙襬撕裂。

轟隆——

緊閉的牆壁緩緩移開,檀香味傳出來,謝橋便見裡面放着牌位,好奇的將牌位拿出來,只見上面刻着幾個字。

玉梅氏——

梅氏,玉傾闌的母親?

腳步聲及至門口,謝橋將牌位放回去,手忙將亂將勾破她裙襬的盆景移好,啪嗒一聲清脆的聲響,寬大袖擺拂落擺在牌位處的一枚玉戒,謝橋撿起來,見牆壁已經合攏,揣回內袋,推開通往飛天閣的門。

外頭傳來榮親王壓抑着怒火的質問聲:“你來這裡有何事?”

秦驀望一眼院子,滿地狼藉,還未來得及收拾。護衛朝陸續而來,眸子裡的冷意斂去,視線落在一旁的蜀王身上,嘴角一勾:“來通知皇叔一聲,迎親的隊伍來了。尋常人怕耽誤吉時,平常人不敢進東院,只得請我來告知你。”

榮親王冷厲的看向秦驀,隱含着審視,他來的太及時,不得不猜想逃掉的人,是否是他派來!

若是——

榮親王眼中的煞氣一閃即逝,臉上卻是一愣,浮現一抹笑意:“看我,與三哥相談甚歡,險些將大事給忘了!”話雖然是對蜀王說,可目光卻是望向秦驀。見他臉上一貫的冷漠,並無絲毫情緒波動,一時間也摸不準。

人逃走,根據時間推算,也該碰見秦驀,足夠將事情告訴他。

自己慫恿蜀王謀害他,按照秦驀不喜秋後算賬的性情,定會大怒有所動作。

可他沒有!

難道當真是他猜錯了?

陰沉地眸子裡面蘊含的光芒,明明滅滅。回頭看一眼藏書樓,負手離開。

蜀王緊隨其後,去往前廳。

護衛守在院子裡,婆子進來整理院子。

秦驀駐足片刻,轉身離開。

東院裡,瞬間安靜下來。

謝橋不由慶幸,榮親王只會吩咐人守在外面,而不會放人進來。

她無所遁形。

“王爺有命,死守這裡,一隻蒼蠅也不許放出來!”

“是!”

謝橋知道榮親王開始定是打算蒐藏書樓與飛天閣,只因秦驀的突然到來,打破他的計劃。待送親後,定會回來仔細搜查,她得在這期間脫身。

但是院子裡有人守着,秦驀與榮親王離開,爲了避嫌,爲她洗脫嫌疑。但是,蘭陽出嫁,她不在的話,難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來!

謝橋摸着手裡的瓷瓶,只剩下一點點迷藥,撫上一排銀針,眼底閃過冷光。

一步一步,謹慎的靠近門邊。

突然,被人從後抱住,謝橋渾身的血液逆流,渾身僵硬。下一刻,提腳踩向他的腳背,身子柔韌靈活的翻轉,手裡的銀針快速扎向他的脖子。

四目相對,謝橋眨了眨眼,秦驀冷沉的面容映入眼裡,臉上綻出一抹笑容。

手裡的銀針被奪去,整個人被拎起來,扛在肩上自飛天閣三樓飛躍離開。

謝橋緊緊抓着他的錦袍,閉上眼睛,不敢看。

秦驀將她放下來,腳沾地,發軟的倒在他懷裡。掐着他的手,擰不動,瞪他兩眼:“下回咱們可以不用扛麼?頭犯暈。”一躍而下,直線下降,生怕他一撒手,她砸成肉泥。

秦驀劍眉緊蹙,冷聲道:“下回再亂跑,禁足。”

“你要做什麼?”謝橋眉頭一挑,禁足?他何時學這一套了?

今日裡,她的確有欠考量,未曾留下人通知他,便跟着蜀王去往東院。若不是暗衛警覺,只怕她早已暴露行蹤!

可她並不後悔,頂多明面上撕破臉。

“立夫綱。”

謝橋一怔,便被他帶着去前廳送嫁。

蘭陽與柳自清跪在地上給榮親王敬茶,榮親王訓誡蘭陽,擡頭看見攜手而來的二人,眸光微微一閃。

柳自清身着大紅喜袍,眉眼間笑意點點,璀璨生輝,清冷的臉上柔和不少。乾淨溫熱的手握着蘭陽柔若無骨的手,走過長長紅毯,將她送進花轎。

蘭陽坐在喜轎裡,手裡捧着冰涼的桔子,似乎也不能夠冷卻她手心殘留的一抹餘溫。

他的手掌,寬大而有力,能夠給她支撐起一片天。

可心中實是惶恐,他與她只見誤會太多。輕輕咬着豔紅的脣瓣,心中暗自下定決心,今夜裡定要與他說個明白!

已經拿定主意,蘭陽依舊止不住內心忐忑,如同搖晃的轎子,無法穩定下來。

“碧蓮,你帶吃的了麼?”蘭陽心裡緊張,便想吃東西,何況她早就餓了。

“郡主,快到了。”碧蓮的聲音自轎子外傳來。

蘭陽長長吁一口氣,沉重的鳳冠壓彎脖子,一身厚重的嫁衣,壓得她心口發悶,她覺得這些都是累贅,緊要的應該要束腰,勒緊肚子,便不會飢餓。

轎子停下來,柳自清牽着蘭陽的手,她站起身,桔子皮一骨碌滾落在地上。

柳自清腳步一頓,臉上的笑容不變,牽着她跨過火盆,往前堂而去。

喜婆腳快的一腳將桔子皮掃到轎子裡,簾子垂下來,遮掩住。

圍觀的人看着這一幕,只當沒看見,擁簇着新郎、新娘去拜堂。

蘭陽心裡尷尬,她將桔子皮放在一旁,大約未曾注意,桔子皮擱在寬大的裙襬上,她一起身,便掉下來。

臉頰如火燒一般滾燙,她餓得不行,手裡捧着吃的,她可不是聖人,做不來望梅止渴,捧桔充飢。

她的臉,在他面前丟地一乾二淨!

渾渾沌沌,聽着指令拜堂,柳自清牽引着去往新房。

蘭陽坐在喜牀上,心跳如擂鼓,如意稱挑開蓋頭,明亮的光亮令她適應不了的閉上眼睛,適應之後,緩緩睜開眼睛,觸不及防撞進他清亮而深沉地眸子,薄涼的脣微抿。

柳自清凝視着她盛妝的臉上,嬌顏玉色,面頰宛如朝霞,規矩擺在膝上的雙手交握,因緊張而絞擰,手指骨微微發白。

端起托盤上的兩杯酒,放在她的手心裡,二人飲下這杯合巹酒。

蘭陽垂目看着手裡的酒杯,口中的酒澀中帶甜,不求夫妻恩愛,但願相敬如賓。

喜婆說幾句喜慶的話,領賞退出去。

柳府的親朋妯娌也一併離開。

霎時間,只剩下蘭陽與柳自清兩個人。

屋子裡靜寂地只餘兩個人綿長的呼吸聲,蘭陽手指緊揪着裙襬,來時心裡醞釀的話,見到他的剎那,如鯁在喉,吐不出半個字。

柳自清臉上笑容清雅,吐出的話,卻令蘭陽心口一緊:“玉傾心,嫁給我令你如此勉強?”

蘭陽脣邊的淡笑凝固,怔然的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她若覺得勉強,便不會答應嫁給他。

柳自清緊緊盯着她,不錯過她臉上一絲細微的表情。良久,不見她開口,冷笑一聲,拂袖離開。

他早該知道,是他強求而來。

原來以爲,她嫁給他,便足矣。

可得到的越多,越不容易滿足,貪婪得到更多。

吉祥果,寓意吉利的果子,她給吃了!

她就如此,恨不得這樁親事,不順?

或者是並不在意,她便太隨意,不曾將這些放在心上。

“你去哪裡?”蘭陽變了臉色,霍然站起身,見他腳步不停,“你站住!”小跑着過去,橫檔在他的面前。

柳自清止住腳步,一雙眸子冷如清輝,不帶任何情緒,冰冷的望着她。

蘭陽揚着脖子,不甘示弱道:“你給我說清楚,我哪裡勉強了?分明是你娶到手,不想負責找的藉口,將我棄如敝履報仇吧?”

柳自清一怔,似乎沒有想到會被她倒打一耙。

“我說中你的心事,無話可說了?”蘭陽擼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點着他的胸口道:“你就承認吧!”

蘭陽覺得謝橋說得對,是死是活,總得有個說法。半死不活的吊着,誰也不痛快!

柳自清睨一眼她戳着胸口的手,那副架勢,令他恍惚記起當初被她攔截在翰林院時。攏在袖中的手指舒展,嗓音微涼:“吉祥果呢?”

蘭陽微微一怔,張口道:“吃了啊。”只見他面色一冷,蘭陽覺着她觸摸到他生氣的癥結,他若不提,險些給忘了。笑意盎然:“吉祥果我自府中帶出來,吃進腹中,便會佑我吉祥如意。”手探進袖中摸了摸,在他眼前攤開手心,半邊桔子擱在她的手心,“吶,我吃一半,你一半,今後我們便是一體。”

柳自清望着她手心裡的桔子,神情莫測,異樣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蘭陽剝掉皮,將一瓣桔子塞在他的脣邊,“張嘴。”

柳自清沉默半晌,在她的期待下,吃進嘴裡,酸中帶甜。

蘭陽放在他的手心裡,輕聲說道:“我們之間誤解頗深,許多事情不是一時半會便能夠說清楚。你要知曉,我若不心甘情願,今日便不會在柳府,在你的新房中。”不等柳自清開口,蘭陽轉過身去,“你快出去敬酒罷。”

柳自清未曾有動作,良久,門扉打開。

蘭陽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既然嫁給你,我會好好做一個妻子。”

柳自清身形一頓,合上門離開。

蘭陽卸掉身上的累贅,泡在浴池中緩解一天的疲倦,待她淨身出來,已經月上中天。

柳自清身着紅色裘衣,長髮溼濡,斜倚在榻上,腳邊放着一條錦被。

蘭陽微微一怔,嘴角翕動,什麼也未說,坐在銅鏡前。

碧蓮拿着長巾替她絞乾長髮。

“你出去。”蘭陽揮退碧蓮,靜默片刻,取下木架上乾淨的長巾走到柳自清身後,爲他擦拭一頭溼發。

柳自清並未睜眼,她動作停下來,手指着小几上的野史:“你還留着。”

蘭陽點了點頭,適才反應過來,他看不見,輕輕應一聲:“嗯。”

柳自清看了半晌,上面有陌生的字跡,想必是她所爲。忽而,輕嘆一聲:“睡罷。”

蘭陽站着未動,抿着脣,盯着他不語。

新婚之夜,該要做什麼,她當年將要嫁給褚明衍之時,母妃便已經告訴過她。

可顯然,柳自清並不打算與她圓房。

她主動邀請,再如何孟浪也開不了口。

“你今日累了。”柳自清闔眼道。

“不累。”

蘭陽神情裡浮出惱意,她雖然不在意,但人言可畏。今兒個不圓房,明日裡定會傳出他嫌棄她是棄婦。

柳自清倏然睜開眼,撞進她隱隱蘊含着光芒的眸子裡,雪白的面容,映襯則她一頭長髮烏黑動人。

蘭陽微微側開頭,柳自清突兀一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順勢倒進他的懷中。一股極淡的甘冽酒香竄入她的鼻息中,驚呼聲吞嚥進腹中。

柳自清的手撐在她的鬢髮邊,俯身望着她,雙脣勾出彎弧,貼着她的嘴角,蘭陽的身子頓時緊繃。

“你確定?”他嗓音幽冷低微。

蘭陽雙手緊握,閉緊雙眼。他的呼吸在臉龐,二人綿長地呼吸纏綿如絲,如此親密下,一股陌生感覺涌來,不自覺想要躲開,可是理智將她生生定住,身軀卻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良久,柳自清起身,“我不喜強人所難。”

蘭陽倏然睜開眼,看着他背轉過身去,燭光映照下,他的身影頎長,漸漸遠離她的視線。

挽留的話,沒有再說出口。

蘭陽怔怔盯着房樑,聽到關門聲,側頭望去,只見銅鏡中倒映着她雪白的臉,濃烈地排斥,她自己不看都感受得到。

她想欺騙自己,可身體卻騙不了。

諷刺的一笑,前面她方纔說會做好一個妻子,可一個新婚夜,被她弄得很糟糕。

接納他,她需要時間。

——

太子妃想要留下謝橋,見她與秦驀形影不離,猶豫良久,終究是沒有靠近。

二人回到郡王府,謝橋倒一杯水飲下,神色凝重地說道:“我無意間見到蜀王鬼鬼崇崇去往東院,榮親王府的管家親自接待,怕他們密謀,便跟過去,偷聽到蜀王想要拉攏榮親王,卻被榮親王挑唆對付你。”

秦驀涼涼看她一眼,默然不語。

“榮親王向我打聽師兄的下落,我覺着他不安好心,糊弄過去了。”謝橋斜睨秦驀一眼,心中想着如何傳遞給秦驀,榮親王懷疑玉傾闌在餘海一事。畢竟她現在知道餘海的情況,卻不知秦驀也參與其中,驀然,眼前一亮:“你上一回不是說鄭遠修調至餘海?康緒與榮親王關係匪淺,他突然向我打聽,難道師兄離開京城,去往餘海被康緒撞見了?向我求證?”

說到此,謝橋面色一肅:“難道師兄真的在餘海?你對那邊如此瞭解,不會是想要插手?”

秦驀脣邊掠過一抹淺笑,勾起她散落的一縷青絲,淡聲道:“你成天都在瞎想這些事情,不累?”

謝橋拍開他的手,不滿道:“別打岔。”

“沒有。”秦驀扶着她坐正,見她一副他騙人的模樣,低聲笑道:“我走了,你怎麼生孩子?”

“不正經。”謝橋推開他作妖的手,一臉正色道:“蜀王將你當年替他辦事的人,透露給榮親王,你小心一點。”

秦驀的手一頓,冷峻的面容如降寒霜,冷笑一聲,極盡不屑道:“由他們去。”

謝橋聞言,心中稍安,他既然如此說,便是早已有安排。

謝橋詢問道:“今夜不去軍營?”起身去找換洗的衣裳,打算去沐浴。

心想,他的那件裘衣還剩下最後一丁點,他再去一趟軍營,明日該要做好了。

秦驀指腹摩挲着她眼瞼下濃重的青影,揶揄道:“我不再,睡不好?”

謝橋摸了摸眼睛,習慣身旁有他,他突然不在是睡不好。

依賴一個人,的確很可怕。

“並沒有,我在想姝兒的事,信已經快馬加鞭送出去,她應該收到了,不知她會如何做。”謝橋提起容姝,想到柳氏說的話,啐道:“秦隱看着如此正派,沒想到這麼不是東西。姝兒腰椎受傷之時,他的表現令人覺得他值得託付,轉眼,做出的事情,那是人做的麼?渣滓!”

秦驀皺眉,他並不知秦隱做了何事。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謝橋心中對容姝很虧欠,若非是因爲她的緣故,也不會牽累到她。她不曾落崖,也不會耽擱婚事,或許關氏也不會有孕。

秦驀涼聲道:“你在遷怒。”

謝橋瞄他一眼,只見他雲淡風輕地瞥向她,似是不在意,可她卻生生瞧出幾分危險來,只好裝傻充愣,權當她什麼也未說。

秦驀似笑非笑:“怎得不說了?”

“我有說什麼?”謝橋眨了眨眼,抱着衣裳去往淨室:“一夜未眠,我困了,先洗了就寢。”

秦驀修長地雙腿交疊,架在一旁的繡凳上,“秦隱做了何事?”

藍星道:“關氏有孕。”頓了頓,補充道:“容三小姐未過門時。”

秦驀手指叩擊着扶手,自然知曉謝橋爲何會大怒。她與容姝姐妹情深,容姝耽擱婚事也因她而起,若過得不幸福,她必定心中愧疚。

“關氏仗着有孕,過門時給容三小姐下馬威。”藍星心中疑惑,主子怎得問起秦二爺的私事?

“他何時如此糊塗了?”秦驀冷笑幾聲,一個妾膽敢爬在主母的頭上作威作福:“處理了。”

這點小事何須多費心神。

藍星一怔,不知秦驀這處理,是如何處理?

“主子,關氏是姜氏身邊的陪嫁,秦二爺對她不一般。”藍星猶豫道,不想秦二爺因爲這事與主子鬧僵。

“再得臉也不過一個妾,他當真看重,何不扶正?”秦驀費這心思去管,皆因謝橋那幾句話,便將遷怒貫徹下去。

藍星得到指示,立即吩咐下去儘快處理了。

——

翌日,秋高氣爽。

秦驀用膳後離開,謝橋無事,坐在藤架下縫製衣裳。

將剩下的制好,謝橋剪掉線頭,展開細看,陣腳稍顯粗糙,不夠細密。

大致上,謝橋稍稍滿意,雖不精緻,但是穿在裡面,又不有礙美觀。

謝橋細心折疊好,半夏便匆匆過來道:“郡王妃,太子拜訪您。”

謝橋已經知道昨日裡是太子以燕王的名義邀約,面無表情,冷聲道:“將太子請到正廳。”

半夏立即去辦。

謝橋不緊不慢將衣裳放在枕畔,忽而,看見自榮親王府帶出來的玉戒,拿出來放在袖中。整理好儀容,前往正廳。

太子心神不定,視線盯着門口,見謝橋遲遲而來,面色稍顯不虞,斬釘截鐵道:“你昨日知曉是本宮請你,糊弄侍衛戲耍本宮。”

謝橋面對他的質問,冷笑道:“我還未問太子爲何以燕王之名請我,難道你認爲不如燕王?”

太子面色鐵青,面對謝橋的冷嘲熱諷,強忍下這口惡氣。

謝橋的離開,他心中大感不安,褚明珠不曾將她留下來,是以今日一早便來郡王府。他的昏招,謝橋一眼看穿,定然瞞不了秦驀:“郡王妃,昨日本宮所爲,因沈府朱氏的緣故,她說你與燕王關係親近,本宮心中難安。”

謝橋面色一冷,朱氏?

太子見謝橋不語,打量她的神色,見她面色不變,繼續說道:“本宮認爲,我們方纔是一家人。過往的恩怨,早已隨風而散。你這心,理當是向着自家人?”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行蹤暴露

秋日的天色與春夏不同,方纔外頭日頭高照,轉瞬便是一片昏黃。說話間,眨眼全黑了下來,並無半點起承轉合,卻似乎再自然不過。

如同她與太子之間的關係,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倒成爲可敬可親地一家人。

“明秀,天黑成這樣,怎得不掌燈?”謝橋地嗓音驀然響起。

四面黑成一片,滾滾烏雲欲墜,似與青黑屋脊連成一片。

太子眉心微皺,天色不好,又無燈火,看不清楚謝橋此時的神色。

“前兒個我去墨館樓,確是見着燕王。”謝橋說到此處,眼底笑容疏淡,語氣微涼:“殿下不曾問過朱氏,我爲何與燕王在一處?”

太子默默看她片刻,不語。

“不用我說,殿下想必也已經派人徹查罷?那一日我與蘭陽郡主有約,巧遇柳公子與燕王。蘭陽率先與柳公子先行,燕王則留下來,向我問燕王妃該注意一些什麼事情。”謝橋不疾不徐地述說她與燕王當日裡的事情,屋子裡的燈火點亮,昏黃的光亮映照在她清秀的臉上,周遭物事在光暈下具是泛着一層暖意,獨她臉上的神色似在這融暖的光芒下愈發顯得冷冽。

“太子殿下何須不安?我不過是一個尋常婦人罷了,會一些個岐黃之術罷了。外祖父的冤屈洗刷,還他清白。這朝堂之事,與我無關。”謝橋纖細的手指撫了撫肩膀:“瘦弱的肩膀,擔不起許多事情。偌大的郡王府與醫館,操持得夠讓人心焦,哪裡分得出半點兒心思放在無關緊要的事物上?”

太子見謝橋和稀泥,胸腔間煩悶難當。

“不過——”謝橋擡眼看着太子,脣角含着笑:“我這心自然是向着自家人,但有的事,講一個理。太子殿下,覺得是不是這個理?”

太子冷聲道:“郡王妃過謙了,以你之能,若能助本宮,這大業便唾手可得。”

“太子殿下,莫怪你屢屢被燕王蓋過風頭,竟將這賭注壓在一介婦人身上。朝堂人才濟濟,豈容我這一雙做羹湯的手攪弄風雲?”謝橋眼底佈滿譏誚之色,視線悠揚地望着烏雲密佈的天空,聲音幽冷低微:“我並非膠柱鼓瑟之人,但是長公主的下場,使我引以爲戒。並無她之才能,只怕下場會比她更加慘烈。”

縱然謝橋表明心態,但是太子卻不相信她未曾參與奪嫡之爭!

她無非不想得罪他,又不想投靠,適才說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話。

太子面無表情,按在膝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突,難辨他心中所想。

“我不過是有名無實的縣主,太子費盡心思招募我,何不拉攏手握權勢的臣子?你若有身體不適,有個病痛尋我,這倒難不倒我。”謝橋只覺得精疲力竭,懶怠與太子虛與委蛇。站起身道:“太子面紅目赤,煩躁易怒,倦怠無力,乃是肝火旺盛,想必是心中積鬱所致,我讓明秀給你拿清火茶。”

太子聽聞謝橋暗指他強人所難,心中甚爲不痛快,邪火上衝,又聽她辯症,不由怔愣住。手裡捧着明秀遞來的涼茶,望着消失在珠簾後的謝橋,忽然泄氣。

謝橋向來是愛記仇之人,昨日裡他那般算計她,只怕在她心中記一筆賬!

心中氣惱,好不容易與謝橋之間關係緩解,卻因受朱氏挑唆而心生猜忌,險些壞大事!

面目陰沉,怒火騰騰的回府,命人抓拿朱氏拷問。

——

榮親王府

蘭陽出嫁之後,榮親王命人仔細搜查一番,並不見有人被困其中。

發現的暗衛卻是受重傷逃走,榮親王下令捉拿。

一夜過去,仍舊一無所獲。

而藏書樓裡的侍衛,幽幽醒轉過來,榮親王坐在太師椅中拷問。

“你看清楚襲擊之人?”榮親王目光望着屏風處,他昏倒在裡面,只怕是被人藏在那一處。手指驟然一緊,不知牆上隱藏的乾坤可被發覺?

侍衛一臉茫然,他是聽到有人鬆一口氣的呼吸聲,便去那兒抓人,可到底看沒有看見,腦子裡並無半點印象,只記得他推開屏風,人就倒了。

“屬下並未見到人,被迷暈過去。”侍衛如實答道。

榮親王狠狠將手裡的茶杯摜在桌子上,臉色鐵青,雙目赤紅。

他懷疑秦驀,但是秦驀昨日隨他一同出去前廳,離開片刻只是去尋謝橋!

也曾懷疑過謝橋,隨即便被否決。

東院裡安排幾位護衛看守,暗中也有暗衛盯梢,秦驀若是來救人,定會驚擾,卻沒有人闖入!

霍然起身,榮親王揮退所有人,朝屏風處走去。移開盆景,牆壁緩緩移開,只一眼,榮親王面色驟變!

牌位有人動過!

玉戒不翼而飛!

他幾乎可以認定,除了逃走的暗衛,藏書樓中定還有一人!

陰冷的看向移動的盆景,倏然,目光一頓,落在盆景上掛着的一根絲棉,那是劃破身上衣料留下來。

捻在手中端詳,銀白中隱有一絲紅——

銀白透紅……榮親王眼眸微眯,謝橋昨日裡穿着的衣裙便是銀紅色!

其中疑點重重,卻又有諸多巧合!

他搜查院子之際,秦驀帶人來請他去前廳!他是何人?豈會爲這點小事親自來請?若是秦驀來藏書樓救人,悄無聲息,他絕對做得到!

手捏握成拳,眼底迸發人瘮人的煞氣。

究竟是不是她,他得好生試探一番!

——

褚明衍在蘭陽成親前一日,便動身前往國寺。

寺院規制宏大,信徒衆多,香火旺盛。

一入法門,清靜莊嚴。

小僧彌見到他,窮身施禮:“師傅在後山。”

褚明衍還禮道:“師傅可安好?”

“師傅一向自在。”小僧彌答道,引領褚明衍前行。

一路行來,青石鋪道,松柏參天,石碑座佇立,褚明衍一眼掃過碑上文字,恍惚間,眼前浮現一幕影像。她身着紅衣,柳眉鳳目,面帶笑顏,虔誠地辨認碑文,可上面鐫刻地是梵文,她並不識,便嘀咕着出家人也極爲做作,刻着梵文,弟子皆不識,有何用意?後來,師傅講解於她聽聞意義,她羞惱跑去後山。

念及此,褚明衍擺手道:“小師傅去忙,我自個前往。”

小僧彌止步。

褚明衍改了方向,取來一把小鋤頭,去往後山的桃花林中。十三棵樹下停住腳步,桃葉耀人地光澤點點褪去,斑駁地黃點漸漸擴大。秋風一吹,紛紛往下飄落,樹頭逐漸光禿,份外淒涼。

手指摘下枝幹上凝滿地一顆樹膠,她喚桃花淚。層層剝去,露出陳舊地字跡一片模糊,依稀間可以辨認。

褚明衍看着二人並排鐫刻的名字,脣邊露出一抹淡淡地淺笑。眼底明亮的輝芒,點點沉寂,一片黯淡之色。

撩開袍蹲下,揮着小鋤頭鋤掉地上枯黃的草葉,挖出埋在底下的一罈酒。

她說自今日埋下,他日我們成親前一日便來國寺還願,挖出這罈子酒共飲。

他說你如何知曉不會生變,你會嫁給我?

她只認爲是戲言,並不放在心上,含笑說若當真是如此局面,你先成親,我便挖出這壇酒,伐掉這棵樹。他日你死後,我便坐在你墳頭喝了。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明日便是她的婚期。

拍掉酒罈子上面的泥土,褚明衍望一眼二人的名字,手覆在上面抹去他的名,以指爲刀,刻下柳自清三個字。

褚明衍提着酒罈子去往後山,尋找大師一同喝了這壇酒。

“小姑娘怎得未隨你一同前來?”大師嗅着醇厚酒香,臉上笑意深厚。

“她明日成親。”褚明衍語氣閒淡,望着濃黃的酒水,嘴角微揚,“八年了,你還記得她。”

“明日成親,你怎得來了?”

“又非我成親,緣何來不得?”褚明衍曾一度以爲會娶她爲妻,只是後來之事,並非他所能夠控制。

大師恍然,撫須笑道:“老衲觀你二人面相,當年便直言緣淺,你偏不信。有的事情是命,不信也得信!”

褚明衍笑了笑,透着幾分苦澀,似來了幾分興致,道:“你算一算我與誰有緣?”

“你是孤寡之相。”

褚明衍琢磨這幾個字,朗聲笑道:“有幾個意思,我也覺得如此。我過些時日要成親了,你算得可不準!”一拂袖,揚長而去。

大師望着他的背影,掐指算了算,面色凝重,搖頭嘆息一聲,抱着酒罈子去斷思崖。

果真如他所料,褚明衍在此打坐。

這一坐,便是已經過去幾日。

——

柳府。

蘭陽一夜輾轉難眠,案上的龍鳳火燭,燃燒殆盡,天已經泛着魚肚白。

坐起身,披着外衫下榻。

碧蓮聽到動靜,進來道:“郡主,您醒來了。”

蘭陽望她一眼,皺眉道:“日後喚我少夫人。”

碧蓮一怔,點了點頭,服侍她更衣,打水伺候她洗漱。

蘭陽坐在銅鏡前,碧蓮替她用細粉遮去眼底的青影。

“少爺。”門外傳來婢女的請安聲,蘭陽側頭望去,他已經穿戴整齊,月白錦袍映襯的他面色清冷,頎長筆挺的身姿,宛如芝蘭玉樹。

柳自清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昨夜的一切似乎不曾發生。信步而來,接過碧蓮手上的眉筆。

蘭陽微微一怔,不解的望着他。

“你的眉畫的太凌厲,我來替你畫一畫。”柳自清淡聲道。

蘭陽輕輕點頭,她的臉太媚,所以她的眉便畫的尖銳,稍顯凌厲。

柳自清將手裡的眉筆沾染眉墨,彎腰托起她的下頷,望着她不太自在的神情,輕笑一聲:“頭再擡起來一點。”

蘭陽面色微紅,配合着他擡高下頷。

柳自清一手捻起袖擺,目光專注,一筆一筆,細細幫她描畫半日。

蘭陽緊閉着眼,他呼吸輕輕吹到臉上,微微發癢,宛如輕盈如羽拂過她的面龐,眼睫微微顫動。他的動作輕柔,心中彷彿有一種錯覺。似乎他捧着的並非她的面龐,而是宛如嬌脆易碎的精美瓷器。

忽覺鼻頭泛酸,卻並未深想緣故。她參不透他的性情、心思,他的好如同指間流沙,亦如飄絮飛花,她抓握不住,亦是留不住。

她也怨不得他,自己未曾身心交付,如何叫他不求回報地一味付出?

柳自清擱下眉筆,端詳半日,鬆手道:“你看看。”

蘭陽睜開眼,不由呆住了。

“第一回畫,頗有些生疏,不如作畫那般順手,你多擔待。”柳自清袖手而立,嘴裡說着歉疚的話,可含笑的神情裡,卻不見絲毫內疚。

蘭陽望着銅鏡中一粗一細的眉毛,哭笑不得。

“少爺、少夫人如此恩愛,夫人定會很高興。”柳夫人身邊的楚嬤嬤含笑的站在門邊笑道,她那細小的眼睛裡蘊滿笑意,儼然是來了許久,面頰發熱,微微垂頭。

柳自清嘆了口氣:“昨夜只怕委屈娘子,昨夜編撰史冊,令她獨守空房。只望嬤嬤在母親跟前替我說幾句好話,莫要在衆親面前數落我。”

楚嬤嬤蹙眉道:“少爺,這忙嬤嬤可不幫。”心裡卻是鬆一口氣,昨夜裡柳自清未曾宿在新房,夫人心焦得一夜未眠,不由擔心似乎如同傳言,自個兒子嫌棄蘭陽曾經議親過。可又覺得不對,這妻子是他自個求來,如何會嫌棄?心裡便想這郡主不滿意柳自清,或者是自家門楣低的緣故。一大早,遣她過來打探。

柳自清嘴角微抿。

楚嬤嬤睨一眼托盤裡潔白的白巾,去向柳夫人回稟。

蘭陽如何不明白,他今日這些舉動只怕是爲她解圍?

沉默良久,蘭陽囁嚅道:“謝謝。”

“你是我的妻子。”柳自清目光微微一變,淡薄地說道:“你可還記得昨日說過的話?無須說報答、回報,謹守本份即可。”

蘭陽手裡拿着玉釵地手微微一頓,心漸漸沉到谷底,銅鏡中,描畫稍顯滑稽的眉,如煙似霧,纏繞着他方纔的柔情。

“快用膳罷,家中長輩已經在前堂候着。”柳自清說罷,坐下等着蘭陽一同來用膳。

蘭陽深吸一口氣,別好玉釵,坐在他身旁用膳。

用膳後,收拾前往前堂。

柳自清始終保持着離她幾步遠,蘭陽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擡眼望着他略顯單薄的身影,手指微微一緊,快步至他的身旁,握着他溫熱修長手指。

柳自清腳步一頓,側頭望着她,淬不及防撞進她盈滿笑意的眸子,彎如新月。

蘭陽心中緊張,故作鎮定,聲音輕柔的說道:“我遇見他時只有幾歲,自小便訂下婚約,只知道長大會嫁給他,十年,認識他十年,一直將他當作自己的夫君看待。我與你認識不到一年,最後卻嫁給你。”蘭陽說到最後,覺得詞不達意,並非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心一橫,咬牙道:“我想要說什麼,你心裡定十分清楚明白。我只想問你一句,願不願意幫我將心底的執念拔除?”

秋風瑟瑟,涼意襲人。

蘭陽擡眸望着他的側臉,許久,不見他有任何的迴應。提起來的心漸漸落下來。握着他手指的手,緩緩鬆開。

倏然,手心一熱,被他緊緊握住。

柳自清牽着她的手,信步去往前廳。枯黃落葉紛飛,層層疊疊鋪灑在小徑上,淡薄金芒將二人籠罩,似乎這樣沒有止盡的走下去,地老天荒。

柳老爺、柳夫人已經等了許久,見到相攜而來的二人,柳夫人眉頭緊皺,那張臉太媚了。觸及她描畫不一致的眉頭,忍俊不住,端起茶杯飲一口茶,掩去嘴角流瀉而出的笑意。

蘭陽捕捉到柳夫人見到她的臉時不滿皺眉,轉瞬,她便露出笑顏,便知定是柳自清給她畫的眉頭的功勞。

蘭陽端着茶杯跪下來敬茶,柳夫人心中輕嘆,罷了罷了,兒子喜歡便好。

端起茶,將一把鑰匙與頭面放在托盤上。

一一敬茶下去,倒是無人刁難,只有他的表妹,神色不太友善。

回去後,柳自清被柳夫人喚過去。

柳夫人憂心忡忡地說道:“昨日裡你的嬸嬸們說長得太好看,我不曾見着,不曉得她竟長得這樣好。我們家世代書香,不看重樣貌,注重品格、德行。你老實說,求娶郡主是因爲她的相貌?”心裡暗道,莫怪他舅舅上門說項,他仍不肯求娶芸兒。

“母親覺得兒子是如此膚淺之人?”柳自清反問。

柳夫人心中稍定,“你眼下成親,我問過芸兒,明日起給她相看,她不肯,便將她送回去。”阮芸對柳自清的心思,她看在心裡,留在府裡,只怕做出糊塗事。

柳自清道:“您眼下便與她說。”頓了頓,方纔說:“我與她不易,母親不想兒子受累,相看後,送回去待嫁。”

柳夫人瞪他一眼,心中也怕阮芸攪事,她心眼本就多,點了點頭。

柳自清便去往書房。

蘭陽坐在銅鏡前,望着一粗一細的眉頭,竟少了今晨看的違和感,想必他是故意爲之罷?

“少夫人,奴婢幫您重新描眉?”碧蓮打來水,給蘭陽淨面。

蘭陽拒絕:“不必了。”

碧蓮退出去。

這時,有人送來一封信,“少夫人,門口有人交代奴婢將信給您。”

蘭陽狐疑,誰會給她送信?

拆開信,望着信紙上寫着與她國寺見一面。

蘭陽指尖微微一顫,塵封的記憶似破土而出,紛沓而至。

“少夫人,您怎麼了?”碧蓮見她面色微微發白,擔心的問道。

蘭陽深吸一口氣道:“去,備馬車。”

碧蓮心中一驚,郡主新婚第一日便出府?

“少夫人……”碧蓮勸慰的話還未說完,觸及蘭陽冰冷的眸光,立即去準備馬車。

蘭陽前腳方纔出府,乘坐馬車去往國寺。後腳便有人告訴柳自清,捻起水袖,站在他的身邊,細細研磨:“表哥,方纔我來尋你的時候,碰見表嫂,她似乎出府去了。”

柳自清擱下筆,吹乾墨跡,合上冊子,仿若未聞。

阮芸緩緩說道:“表嫂方纔成親,該是要守禮莫要出府。許是有急事非去不可罷,我方纔忍不住多嘴問一句,好像有人給表嫂送一封書信,她身旁的婢女要馬車,似乎是去國寺……”

柳自清的目光冷冽刺骨,阮芸的話音漸漸低不可聞,直至噤聲。

“出去。”柳自清面色陰寒。

阮芸心中一緊,她不曾見過發怒的柳自清,大氣不敢出,慌忙退出去。

柳自清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扶額,目光落在書案上的史冊,全是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闔眼靠進椅背裡,阮芸確有挑撥之嫌,但是她沒有那個膽子瞎編捏造。

褚明衍在國寺,她這時候去……嘴角露出一抹自嘲。憶起她抓握着他的手,說出那樣一番話,如今想來,盡是諷刺。

他偏偏卻是信了!

不知坐了多久,柳自清收斂好神色,回到屋子裡,見到她一襲紅衣端坐在貴妃榻上,手裡捧着編一半的穗子,眼底浮現一抹詫異。

蘭陽聽到腳步聲,擡眼望來,便見到他眼中顯露的一絲詫異,臉上的笑意更盛,“我給你挑選一枚玉,你看可合心意?”他的神情,顯然是知曉她去了何處。

心中不由慶幸,她一時魔怔,衝動想要去國寺。可馬車行至鬧市時,驀然醒悟,褚明衍之於她,早已在解除婚約時,便成爲過去式,不值得她多費心神,而她如今要顧及之人是她的夫君——柳自清。

回來時,路過寶玉齋,他腰間並無配飾,便進去替他挑選一枚佩玉。手裡的穗子往旁邊一放,將盒子放在他的手心,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編不好穗子,先試一試,不好看便讓碧蓮編一個套上。”

柳自清冷若清輝的眸子裡染上點點笑意,望向榻上的穗子,“不難看。”

蘭陽笑道:“還需半日便能編好。”

兩個人對她出府一事,極有默契地閉口不提。

蘭陽見有一色線少了,便去內室箱籠裡去翻找,並不知她袖中的一封信飄落,柳自清拾起來,淡淡一瞥,目光驟然一冷。

“流昀,知會夫人,即刻將阮小姐送回去。”

錯眼一看,像極褚明衍的字,仔細辨認,卻只有形無神,分明是有人臨摹,將她引去國寺,褚明衍是在國寺,那麼不用想如此做的用意。

流昀立即離開。

柳自清將信紙揉成一團,扔進一旁溫着補湯的爐子裡,火蛇捲去,化爲灰燼。

——

謝橋送走太子後,回到無字樓。半夏拿着謝橋銀紅色的紗裙,對謝橋說道:“郡王妃,您的裙子上面勾破一個洞,如何處理?”

謝橋望一眼,便記起榮親王府裡的事情,揉了揉額角:“扔了。”

半夏看着手裡的裙子,極好的冰面料,日光映照下,會泛着粼粼水光。只是破一個手指大的洞,扔掉太可惜。

心裡打算洗了,繡一朵花兒,當鋪典當。

謝橋拿出一枚玉戒,極爲普通的戒指,送回去不太現實,榮親王放在梅氏牌位上,定是與她有關罷?暗忖着待玉傾闌回京,她再將戒指還給他!

戒指收藏好,看着一旁的錦盒,打開看見裡面躺着一朵乾枯紫色透着紅色的花,拿出來,放在鼻端輕嗅,眼底一亮,紫玉紅,秦驀的解藥缺的其中一味藥。

拿着盒子去往藥房,將她配好尋來的幾味藥放在一起,方子上面劃掉的藥都是集齊的,剩下的三味藥,如今劃掉紫玉紅,便還差兩味藥。

一味生長在極北的雪屏山,一味生長在陰暗佈滿瘴氣的沼澤地,很難得。

謝橋撫摸着小腹,她若有孕,只怕近一兩年難以尋到這兩味藥。

她派人去尋,並未找到,若是自己前往,找到的機率極大。

一直未曾動身前去,便是缺少這一味紫玉紅。如今湊齊紫玉紅,謝橋心中蠢蠢欲動。

“半夏,備馬車。”謝橋帶上兩味藥的畫像去醫館,葉舟去往西域,並不在醫館裡。謝橋張貼在醫館裡,對林大夫說道:“你幫忙將這消息擴散出去,凡是有這兩味藥者,重金收購。”

林大夫見其中的冰焰草,湊近辨認一番,疑惑地問道:“東家,您要這毒草作甚?我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冰焰草,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了。”

謝橋道:“林大夫,我自有用途,你若記起來便告訴我。”

林大夫點了點頭,另一味地皇草,他卻是不曾見過。

謝橋敢張貼出來,便是篤定無人知曉她要用此藥做何用途。

“對了,我在典當鋪見過冰焰草。”林大夫突然記起來,笑道:“我每月都會去當鋪看有無好東西,前些時日,掌櫃拿出來讓我辨認,這藥是有何用途,我說是毒草,並無何用,不知他可還留着。”

謝橋詢問當鋪在何處,便急忙過去。

掌櫃的嘆道:“並非我不買,剛剛被人收走,你追出去,或許能夠找到人。”描述方纔買藥之人的特徵。

謝橋示意暗衛去找,自袖中拿出地皇草的畫像給掌櫃:“你幫我收購這一味藥。”

掌櫃睨一眼,點頭道:“行,價格上……”

“多少都行,只要能夠找到。”謝橋如今見到紫玉紅,迫切的想要湊齊其他兩味藥。地皇草比冰焰草還要難得,全靠機緣,並非去沼澤便能找到。

掌櫃笑道:“夫人是爽快人,藥材瞧着怪稀罕,價錢怕是不便宜,我與你透個底,至少得這個。”張開手掌道:“五十兩。”

半夏驚呼道;“您這是搶麼?”

謝橋笑道:“不成問題。”說罷,示意半夏給一百兩。“只要能夠找到,你花多少銀子收回來是你的事,我另外再給你五百兩辛苦費。”

掌櫃笑得見牙不見眼,恭恭敬敬將謝橋送走。悄聲告訴她:“方纔買藥的人,我瞧着像是侍衛,您看看哪家有侍衛,左手上有六根手指。”

六根手指?

謝橋眼裡閃過微光,這算是極爲明顯的一個特徵,但是想要找出來,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半夏撇了撇嘴,“有錢能使鬼推磨,半點兒不假。”

“出來做生意便是如此。”謝橋不以爲然。

回到府裡,謝橋安排人手去查找。

秦驀見她如此興師動衆,皺眉道:“出事了?”

謝橋搖頭,詢問道:“你在何處找到紫玉花?”

秦驀看着她手裡的盒子,“納蘭述送的賀禮,不知有何用,隨意放一旁。”

謝橋慶幸他沒有扔了!

“有大用處!”謝橋心中卻思忖道:納蘭述平白無故送紫玉花做什麼?她並未聲張出去,按理說無人知曉她需要這味藥給秦驀解毒!

琢磨不透,謝橋反倒是冷靜下來,心中生出疑慮。

納蘭述進京,紫玉紅送給秦驀,轉而,冰焰草也出現。頓時留一個心眼,派人去問掌櫃,他那株冰焰草是何時所得,不識藥草爲何又要收購?

明秀立即去問。

這時,出去查找的人也過來回稟,“郡王府,此人是榮親王府的人。”

章節目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借刀殺人

榮親王府?

謝橋眼底閃過思慮,榮親王需要冰焰草做什麼?

腦中隱隱閃過一個念頭,還未來得及深思,一閃而過。

焦躁地來回踱步,倏然,看見半夏縫補她破掉的銀紅色紗裙,心中恍然,莫不是破綻出在這上面,被榮親王發現了?

搖了搖頭,她似乎已經處理乾淨,斷然不會留下線索。

謝橋沉吟半晌,方纔說道:“安排林大夫去尋榮親王收購。”

秦驀挑眉:“這草有何用途?”

勞心費神去尋找。

“很難得?”秦驀不以爲意道:“派人去找便是,榮親王想要的東西,你買不回來。”

“不一定。”謝橋心中閃過一個想法,榮親王或許是在用這冰焰草試探她!

而如何知曉她需要這味藥,定是暗中有人監視她,第一時間得知消息,便先一步買走,等着她找上門去!

看來,榮親王是發現玉戒不見了!

眼底閃過一抹寒光,冷聲說道:“朱氏呢?”

暗衛回道:“太子抓走了。”

謝橋眼底閃過一抹深意,對一旁的秦驀說道:“太子與榮親王關係親近罷?”否則,怎得會在榮親王府設計坑她?

秦驀‘嗯’一聲:“明面上不和。”

謝橋眼底沁出一抹笑意,這就好辦了!

當即寫下一封信,交給暗衛:“你給太子送去,幫我做到這一件事,我答應他一個條件。”頓了頓,沉聲道:“沒有限定!”

暗衛一怔,立即去辦。

秦驀見她不計代價,也要得到冰焰草,不由問道:“很重要?”

謝橋目光寧靜的注視他半晌,面色凝重道:“很重要!”

“我去——”秦驀話未說完,被她打斷:“太子去正合適,他想要我投靠他,必須得拿出誠意。一點好處都不給,空口白話,不能令人信服,婉拒後他又心中懷怨,毫無容人之心。我如今給他機會,只看他能否把握住!”

榮親王利用這冰焰草爲餌引她上鉤,如此耗費心神,勢必會要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

既然如此,何不讓太子去辦?

太子若一心要拉攏她,必定會想辦法從榮親王搜裡得到冰焰草。二人因此交惡,也是她樂於見到的場面!

太子未能得手,便怨不得她了!

秦驀笑道:“你吃定太子一定會到手?”

謝橋高深莫測睨他一眼,沒有百分之百,起碼有百分之八十!

太子不會將她推向燕王!

“那都是因爲你的緣故。”謝橋並不自大,太子他們只知道他寵她,她的話,他若能辦到,定會聽從。所以,看中這一點,從她下手!

秦驀,並非好收買之人!

榮親王不買太子的賬,她有的是法子讓二人翻臉!

如此,榮親王還能抽出手來對付秦驀?

秦驀看着她眼底佈滿寒冰碎雪,戾氣一閃而逝,手覆上她的眸子,輕聲說道:“冰焰草,爲我解毒?”

謝橋一愣,未料到他會猜到。

“看來是真的了。”秦驀從她的反應中得出結論。

謝橋也不反駁,嘆道:“你去問納蘭述,他如何會將紫雲紅送給你。我總是覺得暗處有一雙眼睛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否則,怎麼會知道我需要紫玉紅?”

如果,當真如她所想,納蘭述被人利用,紫玉紅便是故意向她暗示,或者挑釁?

這時,明秀打聽消息回來,面色凝重的說道:“奴婢打聽清楚,掌櫃說的日期,恰好在納蘭將軍回京的時候。”

謝橋眸眼一眯,當真會如此巧合麼?

不——

一切的巧合,許多種情況下,都是人爲!

秦驀也意識到不對勁,她的藥方不曾泄露出去,就連他都不知道,卻偏偏有人‘雪中送炭’。寒聲說道:“排除暗中有人盯着你,還有一個可能,對我的病情極爲熟悉。”

謝橋心口一顫,倏然看向秦驀,若當真是如此,那麼情況比她想象還要糟糕。

完全,被人牽着鼻子走!

“郡王妃,不如我們讓海爺幫忙?他走南闖北,四海皆友,或許比我們的人去找還有用!”明秀越說越覺得可行,“海爺冬季出海,日程已經定下來,大約一月後。您若是決定好,儘快聯絡他,待出海之後,便難辦了!”

謝橋頷首道:“你去聯絡他。”瞬間,又想起姜裴,旋即搖了搖頭,不能麻煩他。

秦驀嘆道:“找不到,不找也罷。服用你的藥,控制得極好,並不曾發作。”

謝橋面色一冷,推開他:“你倒是會爲我省心,倒不如眼下死了乾淨!”自袖中掏出匕首扔在地上:“多活幾年與現在死了,也無甚區別!”

她的聲音幽冷如暗夜裡流淌的水,逐漸凝結成冰,暗藏洶涌怒意。

望着地上耀耀寒光地匕首,忽而,秦驀覺得咽喉處一陣乾澀,眼中波光復雜至極:“我不想你如此勞神,生死由命——”

謝橋只覺得胃裡一陣灼燒,有什麼在胸中劇烈燃起,迸發而出。

向來自傲的他,何時如此認命了?

聽他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一股無名之火升騰而起:“我多管閒事了。”嗓音裡帶着疲憊與落寞,低下頭來,苦笑道:“我無能,旁人都言說我起死人而肉白骨,如此神技,卻不能治好你身上的毒。”

秦驀凝視着她,她臉上的笑透着濃濃的諷刺,解釋道:“下回再不說這話。”

謝橋搖了搖頭,“你說的極對,你身上的毒能解,只是藥草難尋。你心中有數罷,只是我不甘心,不肯承認罷了。這三味藥極其難得,即便我手中有紫玉紅、冰焰草,但是地皇草恐怕我用盡人力物力,終其一生也找不來。想來是如此,當初我給你配藥,你說這些話,早就知道會是找不到罷?”

秦驀默然無語,那一株地皇草是神農谷先人,代代相傳下來。

“我師傅將地皇草給你,你卻給了秦玉。那一株地皇草的重要性,只怕師傅也與你說過,你明白,一直都明白。不明白的人,是我!”謝橋始終保持的信念,被他一言摧毀,瞬間坍塌。

屋子裡死一般地寂靜。

秦驀拾起地上的匕首,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語氣平緩:“我找了三年,十四條人命,仍舊沒有找到。繼續找下去,甚至會有更多的人將命搭進去,只爲換我一條命。值麼?”

謝橋想說別人的性命與她無關,只要他活着。可是,這麼自私的話,她說不出口。

他的屬下爲他賣命,尊崇他、信任他。

而他自然要對得起這些爲他以命相托之人。

“不會了,不會了……”謝橋覺得眼眶發熱,手一摸,滿手溼意,慌忙擦拭乾淨,看他一眼,快步去往藥房。

他當年派人去尋找,有人因此而送命,那是因爲瘴氣中毒不醫而病亡。若是服藥避障,問題便迎刃而解。

——

太子收到謝橋的信,看完後,眼底滲出絲絲笑意。

褚明珠心生好奇,方纔太子心事重重,轉眼心情轉好:“郡王妃她說什麼了?”

太子將褚明珠抱在懷中,愉悅道:“你可真是本宮福星,娶你之後,事事順遂。”

褚明珠白皙的面頰泛着瑩潤粉色,太子如此打趣,顯見得他心情極佳。

“郡王妃想要一味藥,叫什麼冰焰草。探子方纔來報,榮親王正好得了一株冰焰草。本宮若替她尋來,答應一個條件。”太子不由慶幸心裡防備榮親王,暗中有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否則哪知榮親王手裡會有這樣一根草?

當真上天也在助他!

以他與榮親王的交情,使他割愛,斷然會應允罷!

想到此,太子一刻也坐不住。當初秦驀暗中輔助蜀王,他聽聞二人只見因爲蜀王妃而鬧掰。如此,正好便宜他,想要拉攏謝橋,可謝橋軟硬不吃!

如今,有事相求,他能否得到秦驀的支持,那邊要看這一次機會!

“更衣。”太子一震袖,張開雙臂。

內侍服侍他更衣。

太子對着銅鏡正衣冠,乘坐轎攆去往榮親王府。

榮親王方纔拒絕林大夫重金收購冰焰草,心裡謀算着如何使謝橋用玉戒來換。便得聞太子來訪,不由皺眉,“他此時來有何貴幹?”

付德道:“太子許是有要緊事。”

榮親王沉吟半晌:“請他進來。”尋常太子無事並不上門,怕是當真有重要事找他!

太子大搖大擺進來,臉上帶笑,隨意落座,結果婢女遞來的茶,“今夜來叨擾皇叔,有一事相求!”

榮親王撫須道:“太子心情甚好,莫不是有好事發生?”

太子對榮親王心有防備,自然有所隱瞞,留一個心眼,並不曾將他招募秦驀一事告訴榮親王。笑道:“哪裡,一堆煩心事。皇叔嫁女,這是喜慶事,本宮心裡歡喜。”淺啜一口茶,看向榮親王道:“本宮聽聞皇叔偶得一株冰焰草,不知能否割愛拱手相讓?當然,不會讓皇叔白白吃了虧,定有重謝!”

榮親王眸眼一眯,心中大感意外,未曾料到他會爲冰焰草而來!

心中冷笑一聲,太子如何會知曉冰焰草在他的手中?結果不言而喻,定是謝橋請太子出面,只是不知許他多少好處,將他說服了!

他若不給,只怕謝橋會離間他與太子之間的關係!

眼中濃烈地戾氣一閃而逝,漫不經心地問道:“太子要這冰焰草有何用處?”

太子臉上的笑容一僵:“怎麼,皇叔這是不肯割愛?”手裡的茶杯擱在桌子上,一副他若點頭,便再無話可言的架勢。

榮親王心中冷笑,若非怕謝橋使幺蛾子,他當真不將太子放在眼中。

“太子多慮,這一株冰焰草,並非皇叔不肯割愛,它是一株毒草,此毒甚爲霸道。稍有不慎,太子若是中毒,無藥可醫!”榮親王輕嘆一聲,狀是不經意地問道:“只是不知太子有何用途,方纔謹慎多問一句罷了。若被有心人利用,害了你,皇叔豈不是悔不當初?”

太子一怔,他的確不知是毒草,謝橋並未告知。

榮親王的話——

太子心中閃過疑慮,並不曾受他煽動。既然知曉是毒草,他小心謹慎便是!

倘若謝橋當真抱着這樣的心思,要毒害他——

太子眼底閃過狠唳,他定會讓她後悔!

“皇叔提醒的是,你小心裝置,本宮不碰觸即可!”太子執意要帶走。

榮親王變了臉色,東西給他帶走,他豈不是白費功夫?

“太子……”榮親王再欲勸說,被太子打斷道:“皇叔向來是爽快人,一句話,給或不給!”

榮親王沉默下來。

太子並不心急,極有耐心的等待榮親王的迴應。

漫長的沉默在屋中蔓延,榮親王心中依舊沒有決策。

太子忽而起身,撫平袖口的皺褶道:“罷了,本宮強求了!”說罷,提步離開。

“慢着!”榮親王給付德使一個眼色,“拿給太子。”

付德將盒子遞給太子。

太子卻是不碰,後退一步,指使着內侍上去捧着。

“皇叔的恩情,本宮記在心中,你相中本宮的溫泉別院,當作謝禮了。”太子自袖中將地契放在榮親王的手邊,拂袖離去。

榮親王睨一眼桌子上的地契,眼中浸滿冰雪,他如此大手筆。看來,謝橋許他的好處,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難以估料!

心中卻篤信那一日闖入藏書樓之人,定是謝橋無疑!

嘭——

一拳砸在小几上,轟然倒塌,地契飄然墜在地上。

脣邊掠過一抹獰笑。

——

謝橋將自己關在藥房中,直至深夜,將藥研製出來,方纔走出來。

秦驀一襲墨袍,身姿挺拔,負手立在霜月之下。瑟瑟冷風,吹拂着他的衣裾飛揚,身上寒氣逼人。

聽到開門聲,秦驀轉過身來,凜然寒氣盡斂,踏着月色緩緩朝她而來,幾步之遠處站定。

謝橋手裡握着藥瓶,冷冷地望着他,相顧無言。

半晌,謝橋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寂:“我要回一趟神農谷。”

秦驀眸子一緊,當即否決:“不準。”

謝橋攥緊手裡的瓷瓶,看着他如墨的長髮上覆上一層霜霧,緩緩凝聚成水珠滾落,使他的面色泛着青色。

目光微轉,看向遠處高塔之上一盞隨風飄零的燈火,久久凝視。

“並未置氣。”謝橋目光並未轉向他,只是將手裡的藥瓶遞給他:“這個可以防瘴氣,不會再出現你擔憂地情況。”

“橋橋。”秦驀嘆息的聲音裡帶着無奈,她師傅尋了半生,也不曾找到地皇草,無奈下方纔動用祖傳那一根。他只覺得一切隨緣,並不再強求。

只是,她今日激烈的反應,他萬萬是在她面前提不得。

“我回神農谷翻看記載。”謝橋轉過身來,目光堅毅,不容置喙道:“莫要阻止我,即便找不到,甚至……來不及,也不想今後空餘悔恨。”至少她曾努力過,並非知難而退。

秦驀心中隱隱一沉。

“太子那邊來消息了,你回屋子等我。”謝橋看着過來的明秀,便知太子定是得手了。

秦驀扣着她的手,謝橋腳步微微一頓,回首從容一笑道:“你要相信我。”

秦驀心頭一熱,千念萬緒,緩緩鬆開手指。

謝橋纖細單薄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秦驀垂目,凝視着手中細潤小巧的瓷瓶,包裹在手心。

罷了!

隨她而去!

——

謝橋站在門口,整理好儀容,從容淡定地踏進屋子。

燭火微弱火焰靜靜搖曳,屋中忽明忽暗。

“太子果真沒有令我失望,這麼快便已經將東西替我尋來?”謝橋眸子如兩口古井,深不見底,一瞬不瞬望着他手邊的盒子。

太子受她奉承,臉上的笑容漸深,他效率越快,便越見證他的實力!

如此,定令她刮目相看罷?

謝橋心中卻如是想,太子雖然與榮親王合作,可惜關係卻並非固若金湯。

她並未提及冰焰草在榮親王的手中,而是拜託他尋找此物。

可他這麼快尋來,定是在榮親王身邊安插暗樁!

“郡王妃過目,確認一番。”太子將盒子朝前推一把,明秀捧來遞給謝橋,太子嗓音帶着一絲難辨的情緒:“郡王妃該記得你的承諾。”

謝橋拿在手裡,扳開鎖釦,手微微一頓。將盒子放在一旁,臉上的笑意漸冷:“太子拿到真正的冰焰草,我定會兌現諾言。若是暗存小人伎倆,便也莫怪我翻臉無情!”

謝橋扣動手指,幾道如黑影如鬼魅般飄然出現在屋中,將太子圍困住。

太子面色驟然,臉色鐵青的叱道:“大膽!你要做什麼!”

心中又驚又怒,他怕蹤跡泄露,身邊只帶一位近侍,未料到謝橋東西得手,出爾反爾!

對他下殺手!

謝橋一擡下頷,示意明秀將盒子還給太子:“我做什麼?”冷哼一聲:“太子自己看看罷!”

太子看着謝橋突變的面色,視線轉向盒子上,不知她這是何意?莫不是這盒子裡頭裝的東西有問題?猛然發覺,榮親王遞給他的時候,並未確認!

可榮親王又爲何要這麼做?

他應承將冰焰草贈予自己,假的給他,豈不是撕破臉?

榮親王若要如此,何不直接拒絕了?

倏然,記起榮親王說的話,冰焰草有劇毒。難道謝橋故意生事,想要謀害他?

一時間,心中拿不定主意。

遲疑片刻,便聽謝橋冷聲道:“太子若無誠意合作,何必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

“本宮誠意十足,皇叔將冰焰草相讓,我並未動過盒子,直接來郡王府。”太子面色變幻,掃一眼周身的暗衛,咬牙道:“本宮倒是不知道郡王妃這是何意,不想兌現諾言,直言便是,本宮又能將你如何!”

“是與不是,太子打開盒子便知!”謝橋挑眉道:“怎麼?太子做賊心虛,不敢麼?”

太子面色青獰,緊攥拳頭道:“誰人不知冰焰草有劇毒,你口口聲聲攀咬本宮要害你。而你卻對本宮咄咄相逼,莫不是想要用冰焰草毒死我?”越說越激越,面色赤紅,胸腔中的怒火肆意,燒的他五臟六腑火辣辣地,痛恨起自己的愚昧!

謝橋若是如此痛快,又爲何不留餘地的拒絕?

拂袖打落盒子。

啪嗒——

盒子擲在地上,粉末飛揚,冰焰草靜靜躺在地上。

太子吸入這粉末,心口麻痹,瞬間呼吸困難。

謝橋眉頭一皺,不是太子?

黑影接收到謝橋的指示,消失無蹤。

謝橋拿出銀針扎刺在他的穴位上,太子清醒片刻,便聽她冷冽的吩咐明秀配藥煎熬。

“別動!”謝橋觸及太子惡狠狠地視線,冷聲警告道:“不想死,別動!”

聞言,意欲掙扎的太子,立即不敢動彈。等待的過程中,太子四肢開始麻痹,彷彿有一塊巨石將他壓住,下一刻,又如萬蟲啃噬,額頭青筋暴疊,隱忍着噬心之痛。彷彿下一刻,便要閉過氣去。心焦似焚,眼中染着淡淡血色。

“盒子你不曾動過?”謝橋問。

太子雙目赤紅,眼露兇光,瞪着她。

“呵!莫怪榮親王輕易將冰焰草給你,原來是想要借你之手害我呢!”謝橋眼中閃過凌厲地光芒,榮親王利用冰焰草爲餌,引她入甕,太子問他要來,便是白白耗費一腔算計,如何會甘休?想必他也算到太子爲她求藥,所以纔會在裡頭動手腳。

她早該想到這一點,但是太子……她也不能小視!

太子驚愕地看向謝橋,她竟知曉是榮親王!

面色瞬間漲紅,她一直都知道在誰的手裡!

“我請人去過問,榮親王不肯割愛,方纔讓你幫忙。未曾想到,險些中他的算計!”謝橋眼底流光轉動,嘴角凝着一抹冷笑:“冰焰草有劇毒也是他說的罷?方纔我要你打開盒子,你如何都不肯,若不是你情急打落,只怕就中他的算計,正如你所言,我過河拆橋,置你於死地呢!”

太子驚出一身冷汗。

他與榮親王相交已久,不知他亦是城府深沉,老謀深算之人!

知曉上榮親王的當,可他堂堂太子,卻被她逼迫至此,心中極爲惱怒。同時,又涌出一股畏懼。

她身邊高手如雲。

明秀這時端着藥進來,服侍太子服下去。謝橋命人擡着太子去榻上靜躺片刻,望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冰焰草,目光一閃,拾起來,裝進盒中。

太子見謝橋不做措施,直接拿着冰焰草,心中詫異,脫口道:“你不怕中毒?”

聞言,謝橋擰眉,微微冷笑:“他不過是嚇唬你,使你知難而退的同時對我生出敵意。”

太子面色訕訕,他的確是有過一瞬,差點信了榮親王的話。

“你與他並無恩仇,他卻對你心生殺意。與虎謀皮,你如今的處境也堪憂。”謝橋搖了搖頭,看着太子的目光似帶着憐憫。

太子被她的目光激怒,卻不由深想她這句話。的確,這盒子給他,他若不是心急找謝橋,打開的話,只怕早已沒命!

謝橋看着陷入沉思的太子,嘴角微揚,“好生伺候太子殿下。”交代一番,便去往後院。

“等等!”太子喚住謝橋,咬牙道:“他爲何要取你性命?”

謝橋並未回身,諱莫如深的說道:“太子還是太天真了,皇家之人,誰甘於屈居人下?蘭陽大婚,託你的福,我撞破榮親王的秘密。”

太子心中大震!

榮親王他竟也覬覦皇位?

謝橋回到後院,將冰焰草放在藥房之中,詢問一旁的明秀道:“藍星呢?”

明秀一愣,將額前碎髮別至耳後,不確定地說道:“他去南陵,好像給郡王辦事。”

南陵?

“何時去的?”謝橋心頭疑惑,他在南陵有何事要辦?倏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果真,明秀道:“這幾日。”

謝橋心一沉,莫不是她那夜與他說的話,他聽進心裡頭去了,插手秦隱後院之事罷?

按照他的脾性,定是要取關氏性命!

面色微微一變,立即派人前往南陵,只望能夠及時阻止。

稍有不慎,便會弄巧成拙!

——

南陵,秦府。

容姝揉着犯困,疲倦的雙眼,捶着痠痛的腰背,繼續翻看着賬本。

上面的賬做的亂,塗塗改改,許多都看不懂。

問過關氏,可西樂卻說她有孕在身,反應極大,精神很不好,一直在睡覺。

只好慢慢看,慢慢捋順。

一夜過去,總算看明白大致的賬目。

虧損。

所有的鋪子都處在虧損,或者沒有盈利。

容姝將身子靠進椅子裡,長嘆一口氣,這麼多的鋪子,總有盈利,這幾年一直保持這個狀態,未免讓心生猜忌……不,讓人一眼便瞧出是做假賬!

一手支着額頭,對進來的香卉說道:“你們請老爺過來。”

香卉一怔,咬脣道:“老爺回府被西樂請去探望姨娘。”

容姝蒼白的臉色愈發白了幾分,擺了擺手:“姨娘有孕,老爺過去探望,應該的。”坐直身子,將賬本收好,忽而,目光落在昨日收到謝橋的信封上。

手指輕輕撫過,收回手,將信拿出來,放在爐子裡燒了。

謝橋說的,秦隱大婚之日與她說過,送關氏回京城。

到如今,他都毫無半點動靜。

她提起,只怕他會說她沒有容忍之心罷?

香卉心疼容姝,嫁過來關氏便猶如主母一般,淨給小姐添堵,小姐稍反擊,她便捂着個肚子,活像小姐要害她的孩子!

倒一杯熱水,遞給容姝:“夫人,用飯後您睡一覺。”

容姝搖了搖頭:“不了,關氏不舒服,老爺吩咐去請大夫給她診脈,我去看一看。”

喝一口水,腹中稍暖。

用完飯,大夫正好到了。

容姝起身去關氏的院子裡,進門便聽到關氏嬌聲到孩子會動了。嘴角微微扯動,關氏倒是會哄人,三個月未到,胎兒便會動了。

“姨娘,妹妹太小,還不會動。”秦稚的聲音響起。

容姝進去,便瞧見關氏臉上的笑容僵硬住,搭在腹部上的手緩緩收緊,握成拳頭。

容姝心中的鬱氣微微散去,關氏想生兒子傍身。秦稚說她腹中是女兒,又戳破她的謊言,臉色能好才奇怪。

“母親。”秦稚、秦逸喚道。

容姝面色柔和,詢問道:“今日不去私塾?”

“夫子家中有事,不用去私塾。”秦逸稚聲稚氣道。

容姝頷首,方纔看向秦隱,“老爺,賬本我看完了,發現一些問題……”

“哎喲——”關氏面露痛苦之色,手按在腹部,彎曲着身體,似乎難以忍受。

容姝垂目,她的話因爲關氏腹痛而打斷。

“很痛?”秦隱一抹她額頭,冰冷的額頭上密佈着汗水,側頭問容姝道:“大夫請來了?”

“嗯。”容姝道:“大夫來了。”

秦隱淡聲道:“請進來。”

大夫揹着藥箱進來,給關氏扶脈。

容姝沉吟片刻,方纔說道:“妹妹胎兒不穩,尋常大夫瞧不出症候,許是醫術不能與京城相比。妹妹伺候老爺多年,好不容易懷有身孕,定是極爲看重。老爺信得過大姐姐,便送妹妹回京,讓大姐姐給她醫治罷。”

關氏變了臉色,方要拒絕,便聽容姝關切的說道:“妹妹,你身體時好時壞,只怕會影響胎兒的生長。大姐姐怕我不會照顧自己,來時便說孕婦最是金貴,不好好養着,孩子生下來身體不但不好,也不知能不能……”後面半截話不大中聽,容姝便沒有說出口,秦隱卻是聽的明白。

關氏面色變了幾變,手裡的帕子擰得皺成一團。

她想要留下來!

可容姝拿她腹中的孩子說事,她又不能說是裝的!

心中暗惱,容姝倒是不顯山露水,看着好欺壓拿捏,實則不然,她在蓄勢待發!

秦隱靜靜地看着容姝,容姝低垂着頭,極爲嫺靜。轉而,看向大夫,大夫面色凝重道:“脈象不穩,有落胎之象。”

關氏面色驟變,怎麼可能,她明明沒有任何的不適,怎得會落胎?

“大夫,您再看一看,我感覺很好,怎麼會……”

“夫人時感身體不適,這便是預兆。”大夫開好藥方,便叮囑道:“需要臥牀靜養、安胎。”

關氏驟然看向容姝,定是她搞的鬼!

但是,這個啞巴虧,她不得不吞下去!

秦隱沉吟道:“休息一兩日,動身前往京城。”視線落在容姝身上:“給你大姐姐去一封信,勞煩她照應。”

容姝笑道:“大姐姐定會好生照顧。”

極爲尋常平淡的一句話,聽在關氏的耳中,心底驀然升起一股寒氣。

容姝得到秦隱一句話,帶着秦逸、秦稚離開。

秦隱叮囑她養好身體,關氏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不會回京!

回京之後,只怕容姝會將秦隱的心給哄過去!

“西樂,你去看看,京中可有人給夫人送信?”關氏目光陰沉,容姝是軟和性子,她定不會突然算計她,肯定有人給她出謀劃策!

她話中提到謝橋,莫不是她指點容姝?

西樂立即去找正院裡,與容姝身邊伺候的人閒聊,話題扯到這上面:“老夫人送信來過問姨娘腹中的胎兒可好,言詞間頗多關切,不知夫人可有收到信?”

香蘭不設防地說道:“夫人未曾收到老夫人的信。”

西樂驚詫道:“夫人與老爺成親,難道無人關心她?”

香蘭聽着她的語氣,心中來氣,不就是老夫人給關氏送信,有什麼大不了的?

“夫人孃家姐妹來信了!”香蘭驕傲的說道:“你可知道夫人姐姐是誰?她可是郡王妃,聽過郡王的名頭麼?他最護郡王妃,有人膽敢欺負小姐,郡王一句,殺了便殺了,誰敢找他尋理去?”

西樂面色一變,不甘示弱道:“淨會吹牛皮,你倒是讓郡王給你家小姐做主!”心中卻不免擔心,匆匆回去,原話複述給關氏。

關氏心中大驚,容姝孃家姐妹,與她要好的只有郡王妃一個!

何況,她推遲婚禮,便是因爲郡王妃的緣故,若是她向郡王妃告狀——

關氏心中顫了顫,不行,她不能死!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當真她感覺對了,關氏總覺得暗中有人盯着她,身邊片刻不離人,更是問秦隱要來人守着。

更深夜靜。

關氏滿頭冷汗,見到黑衣人舉起寒光凜然的長劍,朝她腹部刺來。

“啊——”

關氏猛然坐直身子,大喘粗氣,心口砰砰跳動,一顆心彷彿要衝撞出心口。

“姨娘,出了何事?”門外秦隱的人出聲問道。

關氏正要欲說,便見窗櫺上打着一道銀光,心中一顫,雙手緊緊的揪着被子,不敢擡頭往房樑望去。

果然有人要殺她!

不是夢!

或許,夢成真?

關氏咬緊牙根道:“我做夢了,你進來守着。”轉而,對西樂道:“你快去,請爺過來,我肚子疼!”

西樂被關氏煞白的臉色驚嚇住,立即去請人。

藍星趕來南陵,便直奔秦府,將要下手之時,未曾料到關氏醒來。她身邊一直跟着秦隱的人,主子未曾交代,秦隱的人自然不好動。

西樂去請秦隱,藍星只好暫時離開。

秦隱過來,關氏將人斥退,吩咐西樂將小衣取來,換下溼透的小衣,放在一旁,驚魂不定的說道:“老爺,我方纔做夢,有人要殺我!”

秦隱只當她是做夢,安慰道:“你一介婦人,誰要你的命?只是做夢罷了!”

關氏心中清楚,她只是一個妾,斷不能時常與秦隱在一起,等孩子生下來,身邊的人定會撤走,那時候想要殺她輕而易舉!

她想要活命,只有不再與容姝做對!

手緊緊地按着腹部,心中已經有決斷,“老爺,明日送我回京城罷!”

只望她退一步,他們能夠手下留情。

秦隱頷首:“好,我安排人護送你回京。”

“不!”關氏心中後怕,仍有餘悸,啜泣道:“老爺,妾有個不情之請,方纔夢裡,夢見小姐,她說我會有性命之憂,讓我好生照顧自己。小姐素來善良,她定是預料到了,所以託夢給我,轉而我便夢見有人拿劍刺進腹部……老爺,妾求您送我回京!”她害怕回京的路上,尋機殺她!只要秦隱在身邊,她便能安然無虞。

秦隱默然無語。

“老爺,妾只是賤命一條,死了便死了,但是妾答應小姐,替她好好伺候您,她方纔能瞑目。妾不是爲自己活,爲小姐活,爲老爺、少爺而活!夫人說郡王妃會照應我,聽聞她有一家醫館,我十月懷胎便住進醫館,待生產後,等老爺來接妾!”關氏潸然淚下,跪在地上懇求秦隱。

秦隱聽到姜氏,點了點頭。

關氏鬆一口氣,虛脫一般,癱軟在牀榻上。

——

太子對榮親王懷恨在心!

他自薦輔助他!

卻未曾料到,他自己也覬覦皇位,將他玩弄在鼓掌之間!

太子解毒之後,回到東宮,看着桌子上的公文,嘴角閃過一抹狠毒的笑。

榮親王對他不懷好心,他也不必手軟!

提筆,快速寫好奏摺,呈遞給皇上。

太子躺在牀榻上,心情極爲愉悅,靜等明日的早朝到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章 但願你能得意到最後

深夜裡,氣溫驟降,冷風凍骨。

宮中一封書信送進榮親王府。

榮親王披着外袍坐在書案後,挑燈看完書信,眼中戾氣一閃而逝。

太子——

榮親王嘴角勾出冷笑,能耐了啊!

連夜上奏,宮中並未安插眼線,只怕明日早朝,他會措手不及!

手指叩擊着桌面,良久,心中拿定主意,命人準備馬車進宮!

榮親王到興樂宮宮門前之時,寅時初,這個時辰入宮頗費功夫。

劉公公蹲守在門前打盹,迷糊醒來,乍眼瞧見是榮親王,瞌睡蟲一溜煙沒影了。

“王、王爺!”劉公公望一眼燈火昏暗的內寢,趕緊說道:“您有要緊事找皇上?”

榮親王衣冠濟楚,聽見劉公公的話,點了點頭:“皇上已經安歇?”

劉公公笑道:“皇上這幾日身子不適,亥時初就寢了。”打量榮親王的臉色,一片平靜,估摸不清他大半夜入宮有何急事稟告皇上,太子子時初前來,他通傳了,皇上並未起身,只讓有事明日早朝再議。太子將奏摺呈遞,再三叮囑他明日皇上一醒便給他過目。“奴才進去通傳。”

“罷了。”

劉公公一怔,“外頭風大,王爺可先到側殿等着。”

榮親王擺了擺手,今夜風比起往日要冷上許多,望着如濃墨潑灑地天空,冬日降臨,正適合狩獵。

“太子是何時來的?”榮親王忽然改變主意,刺探一番當時的情況:“皇上可有見他?”

劉公公忙道:“皇上只說明日早朝議事,並未傳見太子。”

榮親王臉上的笑意漸深,上天都站在他這一邊。一摸袖口,將錢袋子扔給劉公公:“殿下可有交代你何事?”

劉公公一怔,手中的銀子極有重量。

可太子……

忙推搡過去,榮親王卻是不接,露出袋裡一抹金色。劉公公手指微微一緊,金子!

榮親王滿面笑容,打量他片刻,將手負在身後道:“劉公公,本王與你是舊識,也極爲清楚本王爲人,向來與人爲和,只是今夜裡與太子生了口角,不知他如何在皇上面前編排本王。你也知,本王的處境,無權無勢,不過一個閒散王爺,只因血統而諸多麻煩加身。你肯據實說明,我尚還能自救。”

“王爺……”

“皇上待皇親國戚向來嚴厲,眼中揉不進沙子。”榮親王拱手向劉公公行大禮道:“今夜若能化險爲夷,公公便是本王的恩人!”

劉公公愣了片刻,榮親王素來和善,只怕攤上大事,逼急了半夜三更進宮。記起榮親王舊日裡施加地恩惠,沉吟半晌,方纔一五一十地將與太子之間的對答覆述:“太子呈遞奏摺,吩咐奴才皇上起身時提醒皇上過目。”

榮親王心中冷笑,面上隱有悲慼。

劉公公心中觸動。

榮親王道:“劉公公可願幫我?將太子奏摺取出來,只當無今夜之事。我不欲求潑天富貴,只願明哲保身。殿下他是要……我的命!”

劉公公捏着手中的錢袋子,猶如捧着燙手山芋,良久方纔緩和神色,將錢袋子塞進袖中,去往內殿。

榮親王望着進殿的劉公公,臉上的笑容漸深,拂去衣袍上的霜霧,冷笑一聲,沿途出宮。

“方纔與何人在外談話?”

劉公公將太子奏摺藏於袖中,身後驀然傳來皇上詢問的話,驚的面色煞白,忙跪下道:“方纔有不懂事的奴才犯事,奴才教訓他一番。”

明帝的視線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劉公公後背沁出冷汗,良久,方聽皇上問道:“太子昨夜裡有何事稟報?”

劉公公心中鬆一口氣,得榮親王的好處,自然不能吐露半分,心中斟酌一番道:“殿下狀告榮親王。”

明帝挑眉,眼底閃爍着精銳光芒:“何事狀告榮親王?”

“這……”劉公公並未詳說,含糊不清道:“奴才聽聞昨日太子與榮親王發生口角……”停頓片刻,斜眼查看皇上,只見他不耐煩地皺眉,略略偏過頭來,瞥他一眼,冷哼道:“不識輕重的東西!一些個小事,不必贅述。”大致上卻也不願多聽,一揮手,示意劉公公退下,按着額角躺下。

劉公公小心翼翼的替明帝掖好被子,退出去。

一股冷風灌進口裡,忍不住打了寒顫,捻袖拭了拭額頭冷汗,長吁一口,算是逃過一劫。

欺君之罪——

他可是擔上身家性命了。

——

翌日,早朝。

太子一早便來了。

興奮地一夜未眠。

榮親王全然當作不知太子暗地裡的動作,看着他神清氣爽的模樣,滿面戾氣。

太子並未將榮親王放在眼中,他是想要離間自個與謝橋相鬥。前頭說冰焰草有毒,後頭在匣子裡下毒。謝橋會醫術,自然知曉裡面有毒,不肯打開,而他也會因爲榮親王那一番話,害怕中毒而不會觸碰,各自懷疑對方用心險惡!

好在,好在他一怒下,失去理智,拂落匣子——

皇上上朝,百官朝拜。

劉公公道:“有事請奏,無事退朝!”

大臣將朝事稟報後。

太子看着拿着奏摺翻閱地明帝,心中得意,更多的是心焦,只待皇上震怒,發落榮親王。

可,至始至終,明帝都不曾提,合上奏摺,劉公公宣佈退朝。

太子呆怔住,茫然地看向明帝,轉瞬,壓抑住體內奔騰欲狂的怒火,出列道:“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明帝冷眼看他道:“何事。”

太子急急稟道:“榮親王……”

明帝冷笑道:“太子,你不小了,身爲儲君你不該意氣用事,此事朕心中有數,你不必再提。”皇帝半合着眼睛,批閱急奏道:“朕看你毫無容忍度量之心,終究是修養不足。”

太子五雷轟頂,五內俱焚,萬沒想到皇上不但不發落榮親王,竟還訓斥他!當着百官之面,不留餘地,狠狠批判他修養不足!

儲君,修養不足!

想要廢黜他麼?

他不服!

太子跪在地上分辨:“父皇,榮親王他犯下的罪行天理難容,您竟如此庇護他,訓斥兒臣心胸狹隘……”

明帝面色鐵青,咬牙叱道:“大膽!你在質疑朕?”

太子硬生生地將半截話頭吞嚥下去,雙目赤紅望着明帝拂袖而去。

百官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紛紛離去。

榮親王踱步至太子的身旁,見他風光不再,滿面不甘,手抄進袖中道:“皇上近來龍體欠安,殿下身爲儲君,不爲他分憂,也莫要用些個瑣事煩擾皇上。”

太子惡毒瞪向榮親王,看他悠閒的姿態,咬牙切齒道:“你搞的鬼?”

“看來太子腦子還未清醒吶。”榮親王嘆一聲,朝大殿門口而去。

太子憤然而起道:“本宮就是不清醒,方纔被你矇蔽!青城是皇叔的封地罷?父皇舊年實施減免賦稅,而你卻暗中高漲賦稅,逼死百姓……”

“太子!”榮親王怒喝一聲,滿面煞氣道:“說話得講究憑證!你拿出證據,本王便在城門以死謝罪!拿不出證據,紅口白牙,太子需慎言!”目光凌厲看向太子,二人劍拔弩張。

良久,榮親王拂袖而去。

太子雙手緊捏成拳,衝到興樂宮,堵截劉公公,攥着他的衣襟道:“你乾的好事?”

劉公公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半晌囁嚅道:“奴才不知太子說什麼。”

“奏摺你給父皇了?”太子怒火滔天的質問。

劉公公哆哆嗦嗦道:“奴才放在龍案上——”

話未說完,被太子狠狠摜在地上。

凶神惡煞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本宮竟瞧不出你如此能耐!莫要給本宮查出來,若是你陽奉陰違……”太子眼底閃過一抹嗜血,冷笑幾聲,大步離去。

——

謝橋得到消息的時候,極爲淡定,意料之中。

榮親王若如調查那般,自是有能耐,也極有手段。

太子想要一擊便將榮親王拉下馬來,太天真了!

她只須太子被榮親王激怒,瘋狂地報復,逼急榮親王,露出原形!

“郡王妃,太子受挫,定會來尋您,您當真要與他共謀?”明秀覺得謝橋已經與燕王合作,如今轉向太子,怕有朝一日捅出簍子來,到時候只怕兩頭空,兩邊結仇!

謝橋手撫着窗明几淨的窗臺,思量半日,反問道:“你認爲我該如何應對?”

明秀不懂,卻也知已經成功將太子與榮親王離間,又得到冰焰草,“郡王妃該抽身而出。”

謝橋心中頗覺遺憾,明秀只顧她安危,便只看得淺顯,不參透事情本質。並非她想與太子虛與委蛇,而是身不由己!

推開太子,他必定不容她。

若是如此,何不將戲做足了。至少,太子眼中,她是他的同盟。如此,便不會將矛頭指向她。

方纔得空,全心全意,爲秦驀解毒。

“明秀,自我冠上郡王妃的頭銜之後,便抽不開身了。”謝橋倚窗,她聽見大風肆虐,此起彼伏,檐下地竹製風鈴碰擊地聲音,清脆,空靈。

他手臂間掛着一件斗篷,踩着青石小徑而來。

秦驀在她面前駐足,在她的雙眼中看見自己的影子,隨着他的靠近,越來越清晰。只見她眼一眨,漆黑晶亮地瞳孔中,他的身影開始面目模糊,似秋風吹皺了平靜的水面。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謝橋望着眼前的他,只覺得明明這樣近,她一伸出手便能夠觸碰到他,可卻又覺得那樣地遠,遠的似乎她看不清他的模樣。

隱隱地,不真實。

這麼些年來,很多時候,她都不曾將自己融合進這個歷史上不存在的國家。

一睜眼,她來到這裡。

一閉眼,她如果又重新回去了。

猶如,黃粱一夢。

“橋橋。”秦驀啞聲輕喚一句。

半晌,他都未曾等到她的應答,她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臉上,極爲清明,卻又似乎空洞,毫無焦距。

“用膳了嗎?”秦驀再問。

見她穿着單薄,自窗外握住她搭在窗臺上的手,摸了摸手心,一片冰涼。

“冷了罷?”

謝橋望着他劍眉,狹長雙目,漆黑瞳仁,高挺鼻樑,刀削薄脣,看的仔細入迷。

她想,她從未如此細緻、認真看過他。

從未想過,會嫁給他。

也從未想過,會沉淪。

可偏偏這些未想過,卻都一一應現了。

“秦驀,你派人去找了麼?”謝橋眼底的迷霧似乎散去,細緻的看他的模樣,比她認爲的還要俊美耐看。

初遇他時,她唯一的念頭便是,這樣好的一張麪皮,死了怪可惜。

可與她有何干系?

哪裡可知,她的生命裡,唯一的渴望、迫切想要做的,便是治好他。

秦驀點頭。

謝橋笑:“你撒謊。”

秦驀目光一緊。

“你撒謊耳根會紅。”謝橋纖細的手指,指着他的耳廓。

秦驀一怔,擡手去摸。

謝橋不等他解釋什麼,水袖一蕩,玉手裡擺着瓷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白皙清麗的臉上漾着淺淺的微笑:“知道這是什麼麼?”

秦驀垂目望去,便聽她說道:“也罷,我也不強求你。這裡面的東西是你身上的毒,你要等死,我陪你一起。”

嘴裡說着不強求,可所做的一切。

步步緊逼!

秦驀因她的話,瞳孔緊縮,渾身肌肉緊繃,臉上肌肉抽動,似在極力的隱忍着即將要失控的情緒。

雙目緊緊地盯着她,看着她笑着將瓶蓋揭開,笑着擡起手,笑着喝下去……

“夠了!”秦驀猛然打碎她手裡的瓷瓶,雙眼裡佈滿血色。

瓷瓶碎裂聲,絲毫引不起謝橋的注目,她清亮的眸眼中波光粼粼,眼底的笑卻是毫無溫度:“秦驀,我的心情,你體會到了麼?”

秦驀雙手緊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暴突。

“秦驀,你不該來招惹我。”謝橋語氣極爲的平靜,平靜到出乎她的意料,聲音輕微而飄渺:“你不打算將我這一生負責到底,就不該自私地招惹我。”

秦驀緊抿着脣,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所以,我不打算放過你。”謝橋嘴角的笑容輕綻,宛如青蓮。

秦驀心中微微一動,脣瓣微張,似乎想要說什麼。

“做鬼也是。”謝橋手掌覆上他的臉,輕輕說道:“你明白了麼?”

秦驀猛然抓着她的手,將她用力一拉,大掌扣着她的後腦勺,兇狠發狂地吻住她。

兩個人激烈的索取。

久久,直至不能呼吸,方纔鬆開。

——

謝橋捧着臉,盯着桌子上搖曳的燭火,神遊天外。

她說了那麼多,他究竟是答應了,還是如何了?

臥槽!

難道她白說了?

心中煩躁,搓了搓臉,這個混蛋!

太欺負人了!

明秀探頭進來,見到秦驀不在屋中,推開門進來。

“郡王妃,南陵來信了。”明秀將手裡的信遞給謝橋。

謝橋接過來,拆開,一目十行。

心中冷笑幾聲,秦隱愈發能耐!

將一個妾當作寶貝疙瘩,委託她照料。

他腦袋被門夾了麼?

不知道她對不聽話的妾,深惡痛絕?

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備筆墨紙硯。”

他敢送來,她一定好好照顧!

親力親爲!

提筆寫好回信,吩咐明秀送出去。

“半夏,收拾一間廂房出來,有客人造訪。”謝橋心裡的鬱氣,出奇地一消而散。

——

南陵。

秦隱本第二日便要送關氏回京,奈何他公事突然繁忙,待事情處理好,已經是十日之後。

關氏愈發謹慎,輕易不出院子。

每夜都央着秦隱陪她,秦隱不耐之時,便會祭出姜氏這個殺手鐗。

容姝從最開始的嫉妒,到後來的淡定從容。

心痛,到麻木。

她嫁給秦隱時便知他不愛他!

他給她的只是作爲妻子的體面。

容姝穿着單薄的底衣,坐在銅鏡前。香卉執着桃木梳,爲容姝梳理一頭烏鴉鴉的青絲。

梳理好髮髻,地上鋪着一層黑色,

香卉咬着脣,將脫落的發收起來,扔在桶鏤裡。

容姝看着她手裡一小把碎髮,嘴角微微扯動。

香蘭端着藥進來。

容姝端着喝下去,揉了揉臉頰,稍顯得精神點。

這些時日,她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病了。

透過打開的窗子,容姝看着秦隱小心翼翼攙扶着關氏而來。

細細密密的痛自心口蔓延開,涌向四肢百骸。

伸手捂着心口,是了,她病了,心病!

“夫人。”關氏進來,望着坐在窗前的容姝,陽光下,她的臉更加蒼白。面帶關切道:“夫人病了麼?臉色不大好看。這些天我腹中胎兒不穩,並未曾給您請安,不知您身體不適,早知的話,便不會要老爺陪着我。”

容姝摸了摸臉,看着關氏一個轉身,在秦隱看不見的地方,眼底的那一抹惡意及挑釁,手指微微一緊,笑道:“不妨事,你腹中胎兒要緊。”

關氏甜甜一笑,嬌憨地笑道:“老爺也是如此說呢。”隨即,不由歉疚道:“委屈夫人了。”

容姝一笑,好的、壞的,都給她那一張嘴說盡了。

“是委屈了呢。”容姝見秦隱看向她,面目平靜道:“南陵裡的人都如此說。”

關氏一怔。

秦隱皺眉。

容姝又道:“我並不覺得委屈,畢竟姨娘是爲我與老爺孕育孩子,我高興還來不及,談和委屈?”

關氏瞳孔一緊。

容姝坐在桌前,執起筷子,看着秦隱,問:“老爺用早膳了麼?”

秦隱點頭,心中一直都知委屈容姝,可她是識大體的人。關氏腹中的孩子,不容有閃失。

等送進京城便好。

“我今日來有一事與你說,關氏回京,路途長遠,我親自送她回京。”秦隱說話時,一直看向容姝,見她面色微微一變,握着她的手道:“今日啓程,我會盡快回來。”

容姝一顆心沉到谷底,今日啓程,那麼便是早就商量好!

只是來通知她一聲?

自己的後,被他握住,容姝莫名地,心裡閃過排斥,甚至是——噁心!

這一隻手,他方纔扶着關氏。

容姝拼命的壓下心裡的不適,方纔沒有掙脫秦隱的手。臉上似乎給自己戴上一層面具,微笑道:“老爺,正好我有一封信給你。”吩咐香卉將信取來,遞給秦隱道:“大姐姐說醫館閒雜人等多,不適合靜養,姨娘住進郡王府,她也好精心照料。”

秦隱點頭,“叨擾你大姐了。”

容姝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你大姐。

是啊,她的大姐。

只是,她是他的妻子,謝橋不該也是他的大姐麼?

嘴角微微抿緊,轉頭看向窗外,日頭高照,她卻覺得身體裡格外的寒冷。容姝捏緊手心,緩緩說道:“老爺,時辰不早了,你們該啓程了。”

秦隱張開手,輕輕擁住容姝單薄的身子道:“這幾日,家中交給你了。”

容姝點了點頭。

秦隱帶着關氏,頭也不回地離開,反倒是關氏踏出門,遙遙回頭望來,笑得意味難明。

容姝嘴角扯開,但願你能得意到最後。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熊心豹子膽

謝橋趴伏在桌子上睡着,醒來地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秦驀,仍舊未歸。

謝橋翻出裘衣,手指細細撫摸滑順絲綢,就是不知他穿着是否合身。

因爲他病情之事,二人之前氣氛不對,她一直不曾將衣服送出去。

明秀聽到動靜,進來看着謝橋身上穿着昨夜裡的衣裳,面色一頓:“郡王妃,您等了一夜?”

謝橋抿脣,搖頭道:“我睡了。”

明秀盯着她眼瞼,淡淡地青影散了,方纔說道:“我讓半夏去準備早膳。”

“嗯。”謝橋興致不高。

明秀備好熱水,謝橋沐浴,擦着一頭溼發,昏沉的頭輕鬆不少,精神也抖擻。

用完早膳,擦乾淨脣瓣。

管家匆匆進來,面容嚴肅,帶着一絲怒火:“郡王妃,門口有人鬧事。”

謝橋放下帕子,轉眼看向管家,皺眉道:“誰?”敢一大清早來郡王府鬧事!

吃熊心豹子膽了?

管家臉色很不好的說道:“沈府大少奶奶。”

很好!

她還未騰出手來收拾她!

她竟送上門來!

斜橋眸子一眯,殷紅脣瓣微勾,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我去會會她!”

管家心中一緊,面帶一絲惱怒道:“郡王妃,她說找沈小姐,門僕見她來過一次,放她進來,哪知她問您的院子,奴才不準人帶過來,需要向您稟告,她撒潑鬧起來,又哭又叫。”

謝橋眼底閃過冷厲的鋒芒,快步朝前廳而去,還未靠近,便聽到朱氏的哭喊聲,不如初見時那般尖銳,十分沙啞。

朱氏此刻,狼狽地坐在地上,臉上並無淚水,嘴裡乾嚎着。

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擡頭望向謝橋,一怔,立即收斂住情緒。跪着到她面前,哀求道:“郡王妃,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謝橋挑眉:“救你?”目光自她身上掃過,並不見有任何的傷痕,眉頭緊蹙,太子將她帶回去拷問,竟不曾對她動手?太不像太子的作風。

驀然,視線落在她的嘴上,並無一絲異樣,只是脣瓣份外的鮮豔。

她不曾細看,便誤以爲是她塗染口脂。方纔聽聞她的聲音沙啞,目光微微一閃,似乎猜到太子對她哪裡下手了!

嚼舌根,搬弄是非。

果真,朱氏雙手死死攥着她的裙襬:“太子!太子他傷我的喉嚨,很痛,很痛……我感覺已經要說不出話來了。求你,求你救救我。”見到謝橋越來越冷漠的臉,她嘴角微微上揚,漾着一抹淺笑,笑容帶着一絲殘忍,瞳孔一緊,心中慌亂的說道:“你看在我是香兒大嫂的份上,救救我,我不要便啞巴,也不要這見鬼的嗓音。”

謝橋垂目,看着她滿臉驚恐,嘶聲力竭,渴求她治好喉嚨。靜默,片刻,擡腳一腳踹在她的胸口。

“哎喲喂!”

朱氏跌坐在地上,一臉莫名看着謝橋。

不知她爲何,會踹她一腳。

謝橋接下來的話,替她解惑:“你向太子打小報告的時候,可有想過會落得如此下場?”雙目似淬滿冰雪,透着冰冷刺骨的冷意,居高臨下望着朱氏,冷笑道:“你陷我不義,還有臉上門求我醫治?”

朱氏傻眼了,她知道了!

可是她知道了,爲何不曾對她動手?

“我只是最近太忙,忘了修理你,既然你送上門來。你說,我該如何對付你?”謝橋坐在太師椅上,眼底的冷意,令人心底生寒,朱氏畏縮着,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我……”朱氏想要分辨,眼珠子一轉,放棄了,謝橋如此說,顯見得她費盡口舌也是毫無用處,她的喉嚨越來越痛,吞嚥口水,都似被利刃劃過,更遑論開口說話,連忙做出對她有力的反應,降低謝橋的怒火,跪在地上認罪道:“我錯了,我是鬼迷心竅,一時糊塗。記恨您當時請知府主持公道,害得我損失慘重,所以,所以……以後再也不敢了……”

朱氏腸子都悔青了!

她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沒有對付成謝橋,反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這些權貴,沒有一個是她能得罪!

她的大膽,鄭遠修造成。

他心裡愛着沈香惠,所以討好他們家,謙讓着,致使她眼高於頂。

認爲,權貴也不過爾爾。

只不過,有一些特權罷了!

卻忘了,他們殺起人來,也是無人敢出頭!

這也是特權之一!

謝橋冷眼看着朱氏不停在地上磕頭認罪,額頭上一片青紫,隱隱滲出血。眉一皺,示意明秀阻止她。

血沾在地上,髒!

朱氏眼底閃過希翼,便聽到謝橋戲謔道:“我救你……你敢讓我救?”

朱氏一怔。

“不怕我毒啞你?”謝橋輕描淡寫,朱氏不是個好東西,沈氏和離之後,損失在將軍府的一切,她想在沈氏身上討回來,暗中要將沈氏給賣了!

之所以還沒有動作,那是因爲價錢還未談攏!

重要一點,沈氏如今還在郡王府。

只怕,她一回去,朱氏轉頭就將她送到金主那兒。

一個六旬的鄉紳!

朱氏面色慘淡!

喉嚨微動,似乎發不出聲音了。

朱氏心中害怕極了。她不能啞!啞了,沈峰不會要她的!

許是被謝橋逼到極致,惡向膽邊生。口出威脅道:“郡王妃不救我,我出去就說是你燙啞我!”喉嚨已經痛得難以言喻,拼命忍着,抓着最後一絲希望。她能夠感覺,因爲她的大鬧,喉中被滾水燙出的水泡,已經破裂流出血,口腔裡濃郁的血腥味,嗆得她噁心。

謝橋微微一笑,原來是被太子用沸水灌喉。

到這個地步,求人,不忘威脅。

可見,她沒一句話可以當真。

只怕是迫於形勢,認錯!

謝橋眼瞼半垂,指腹摩挲着指甲,並無利刺,“我治你不是不可,我是郡王妃,同時也是一個商人。”擡眼看着朱氏,聲音沉靜如水:“同爲商人,你該知曉,商人重利,你得付出同等代價,值得我出手。”

朱氏一臉迷惑的看着謝橋。

“簡而言之,你的喉嚨在你心中佔據什麼位置。”謝橋笑道:“很重要罷?”

朱氏點了點頭。

“那好,你爲我做一件事。”謝橋頓了頓,示意明秀扶着朱氏起身,方纔啓脣道:“比起你的喉嚨,值得你去冒險。”

朱氏聽到最後兩個字,渾身一顫。咬緊牙關,只要能不成啞巴,她答應!

什麼都答應!

“過來。”

朱氏聽話的走過去。

謝橋讓她張口喉嚨,滿嘴的泡,紅腫,冒着血水,換做平常人,只怕早已痛死了!哪裡還能如此鬧騰?

“聽說,你與榮親王府有生意往來?”謝橋漫不經心地詢問。

朱氏警惕戒備,盯着謝橋,沒有說話。

“別害怕,我不逼迫你,說與不說,全看你自己選擇。”

謝橋笑得份外溫柔,朱氏卻覺得毛骨悚然!

朱氏默然無語。

謝橋一向有耐心,靜靜地等着她想通。朱氏向來重利,更注重自己的權利。出賣榮親王固然有風險,但是比起她變成啞巴之後所要面臨痛失一切的可能,她沒有選擇的!

嘭——

謝橋將茶杯擱在桌子上,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拉回朱氏的思緒。

“你反悔怎麼辦?”朱氏咬牙,扯動口腔,痛得齜牙咧嘴,面龐猙獰。

“你也可以離開這裡。”謝橋風輕雲淡。

朱氏狠狠瞪她一眼。

“你想要我做什麼?”朱氏最終妥協,她別無選擇。

“榮親王一直與你暗中往來,這些年,你幫他做過什麼,一一說與我聽。”謝橋頓了頓,吩咐明秀去藥房取藥給朱氏服下,抑制痛苦,也是穩住朱氏。

朱氏服藥後,口腔裡的痛苦被減輕,神情也輕鬆許多。

“他每年上半年與下半年,都會有一匹龐大數量的大米交給我,讓我賣給鄭遠修。所得銀子,他九我一。”朱氏知道榮親王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些大米,毫無疑問是壓榨百姓得來!

不敢隱瞞,其他之事,一五一十交代出來。

謝橋眉頭緊擰,太子控訴他的罪狀,原來是真的!

只是,他抓不到把柄!

諷刺一笑,誰會想到這大米全都流向軍營。

且,經過鄭遠修之手!

難怪,他們不顧沈氏死活,也要逼着她不與鄭遠修和離。即便朱氏只抽取一成利,也極爲可觀!

何況,還有遠遠超出她想象,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們來往的單據給我。”

“不可能!”

朱氏不蠢,她知道謝橋是想要捏住榮親王的把柄。但是她交出來,死的是她!

謝橋道:“你覺得不答應,你能走出這條大門?”

朱氏臉色青白交錯,陰狠瞪着謝橋,無可奈何。

“我明日給你送來!”朱氏咬牙切齒。

謝橋冷酷無情道:“我讓人跟着你,你膽敢耍花樣,榮親王不解決你,我也不會放了你!”

朱氏氣得快要發瘋,她覺得謝橋就是魔鬼!

纏着她不放!

得罪她,這輩子幹過最愚蠢的事!

但,悔之晚矣!

謝橋有求於她,朱氏知道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不甘示弱,恨聲道:“你別得意太早,早晚會遭報應!”

謝橋擡眼,冷光乍現。

朱氏心裡頭打鼓,匆匆離開。

——

朱氏怕死。

很怕。

不敢耽擱,去別院裡將單據及其他證據取來,立即送到郡王府。

謝橋依照諾言,給她治喉嚨。

那時候,她已經吐不出一個字音。

找謝橋之時,她看過其他大夫,無一例外,她會失聲,變成啞巴!

好在,謝橋治好她。

但是,她的性命受到威脅!

這些時日,她一直惴惴不安,等待着榮親王暴怒!

可是,謝橋卻不動聲色。

朱氏似乎觸摸到謝橋的心思,她不會輕易的暴露出來,她在等待着一個時機!

或許,她手裡捏着榮親王的命脈,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朱氏鬆一口地同時,暗啐謝橋太陰險狡詐!

明明稀罕得要命!

偏偏風輕雲淡,彷彿,並不看在眼裡!

正是如此,她纔會被迫交出去!

“你發什麼瘋病?盯着榮親王做什麼?那不是你吃罪得起的人!”沈峰心裡也極爲煩躁,至從鄭遠修與沈氏和離之後,榮親王手裡那一批大米無從脫手。

榮親王幾次三番來催,言語間,極爲失望。

不能讓他失望,他放棄他們,便是他們的死期!

“你快點想辦法,把沈香惠弄到府裡來。”沈峰無意聽到爹孃談話,沈香惠在外頭置辦宅子,不回來,他們怎麼辦?

朱氏養一段時日,喉嚨不痛了,聲音依舊嘶啞,經歷過失聲,朱氏已經很滿意了。

聽聞沈峰的話,冷笑幾聲道:“你妹妹能耐,我哪有法子將她哄回來?你爹孃護着她……”話音一頓,計上心來,冷眼斜向沈峰:“辦法有了,只是看你願不願意去做。”

沈峰湊過來道:“什麼法子?”

朱氏意味深長道:“這府裡你妹妹最在意的是誰?如果病了,她還能在外呆得住?”

沈峰一愣,緊緊盯着她。

朱氏笑看他,神情裡無不在說就是你所想。

沈峰當即要拒絕,可話到嘴邊,卻是說不出來。

猶豫了。

朱氏看他好一會兒,坐在銅鏡前上妝,扭着腰肢道:“我出去一下!”

她心裡頭不安,須得去探探風聲。

若不是謝橋派人在暗中盯着她,早就將單據交給謝橋,便去榮親王府告狀。

想到此,一陣咬牙切齒!

謝橋加諸在她身上的她會向沈氏討回來!

加倍!

既然不好過,那麼大家一起,都不要好過!

——

果真,太子沉寂幾天,便來尋謝橋。

謝橋早已有準備,她將單據留着,手裡攥着榮親王的命脈,關鍵時刻可以制衡他!

而其他的把柄,她挑揀着一些不痛不癢地給太子。

太子這幾日在調查榮親王,卻是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曾查到。甚至派人去他管轄的封地,暗中找百姓詢問苛捐雜稅,他們卻是口風極緊,半點不透露,極爲防備!

如今,見到謝橋拿出來的證據,雖然不能夠對榮親王造成暴擊,但是也足以說明她的能力!

“本宮果真不曾看錯你!”太子欣賞謝橋的同時,心中警惕,她比他想象中,還要出色。

只是,這份出色,隱隱令他覺得,構成威脅!

“太子過譽了。”謝橋謙虛道:“你還記得那日借用燕王的身份引我去後院?這證據,便是在藏書樓拿到。不然,你以爲榮親王爲何與我過不去?”

太子無從分辨她此話幾分真假。

只要,她如今,對他無二心,便可以加以利用。

眼下,還有比琢磨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她膽敢背叛——

太子眼底的狠唳一閃而逝。

“本宮很看好你,莫要讓本宮失望。”太子拿着東西,頭也不回的離開。

謝橋望着手裡捧着的茶,已經涼了,隨手擱在一旁。

“郡王妃……”明秀輕喚一聲,擔憂心切。今日所見的太子,份外陰沉,危險。

謝橋勾脣一笑,太子已經急切地想要撕破榮親王的僞裝,她只需要添柴加火便是。

太子手裡的東西,對榮親王構造不了威脅,但是,卻會令謹慎的榮親王,心中生疑。

他做事幹淨利落,不留把柄,太子卻挖出來了。

甚至懷疑,太子手裡還有他無法估量、更多的證據。

必定會慌!

所以,他應該沒有空找郡王府的麻煩了。

“明秀,改日請蘭陽來府中一趟。”謝橋望着窗外光禿禿的枝椏,心中陡然升起荒涼,她所做的這一切,不知到時候無法隱藏的時候,蘭陽會如何對待她們這段友情?

謝橋頗覺頭痛,管不了那麼多。

榮親王,這一筆賬,遲早要算。有些事,能瞞一時,不能瞞一世。

蘭陽要如何想,她不能控制,所以她決定告訴她!

“是。”

——

秦驀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

屋中一片漆黑,並未點燈。

睡了?

推門而入,清冷的月光照亮滿室,卻不見謝橋的身影。

秦驀皺眉,目光卻落在枕畔上擱着的裘衣。

拿在手中,眉頭擰得更緊。

“不喜歡?”謝橋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秦驀轉過身來,望着她手裡的羹湯,揚眉道:“你做的?”

心裡有點不敢相信。

她不會針線。

謝橋挑高眉梢:“不然呢?”

秦驀笑着將她納入懷中,心中是歡喜的,她肯同他如此輕快地說話,便是已經原諒他了?

“我未曾見你做過。”

“驚喜。”謝橋推開他,將手裡的羹湯放在桌子上:“給你知道了,還算什麼驚喜?”

秦驀放在一旁,坐在桌前,端着羹湯。

“你派人去找了?”謝橋舊事重提。

秦驀舀着羹湯的手一頓。

謝橋心中冷哼,別以爲能將她糊弄過去。

他這幾日都未曾回府,宿在軍營,若非知曉他很忙,都以爲在躲着她!

秦驀點頭。

謝橋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臉,瞧不出一絲端倪,無所謂地笑道:“沒關係,你不找,也沒有關係,反正我派人去找了!”

秦驀道:“不是敷衍。”

“我知道。”

“……”

“只是告訴你一聲。”謝橋原本笑容滿面的臉,陡然一變:“吃完了?今夜你睡書房罷。”說罷,抓起換洗衣物放在他的懷中。

謝橋心裡還是介意,往日裡他不管多忙,依舊會回府,分明還是躲了她!

盤問完他,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得開始算賬。

秦驀望一眼只吃了一勺的羹湯,沉聲道:“未曾。”

“明秀,給郡王送到書房去。”謝橋不給他任何留下來的藉口。

明秀利落的端走。

謝橋越過他,踢掉繡鞋,往牀榻上一躺,卷着被子入睡。

“當然,你也可以回軍營。”

輕飄飄的聲音自被中傳出來。

秦驀緊皺的眉宇因她的話,緩緩舒展。

轉身,離開。

謝橋聽到關門聲,輕哼一聲,她太困了,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不知是因爲他回來的緣故,還是當真困極,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間,彷彿有人將她緊摟在懷中。

下意識,往那溫暖的懷中靠了靠。

翌日,謝橋醒來的時候,身邊空蕩蕩。可昨夜那懷抱,太溫暖、真實……難道幻覺了?

“明秀,昨夜郡王來了?”謝橋起身問道。

明秀一怔,搖頭道:“郡王不是睡在書房麼?”

謝橋點了點頭,原來真的是做夢!

隨後,眉頭緊皺,他何時這麼聽話了?

“他人呢?”

“一早出府了。”

謝橋似乎習慣了,淡淡‘嗯’一聲。

用完早膳,便聽人通傳:“郡王妃,秦二爺求見。”

“嗯?”謝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秦二爺?

不是關氏來京城麼?

“秦隱來了?”謝橋見管家點頭,臉色陡然一沉,別告訴她,他撂下公務專程送關氏回京!

當初,容姝去南陵,他都沒有想過來接!

只說一句,派人來接!

當即,快步朝前廳而去。

果真,一進門,便見秦隱剝一個桔子遞給關氏。

謝橋眼眸微眯,心中冷笑一聲:“妹夫,你此次回京,皇上召見?”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作死

謝橋的話,如同尋常時一句問候,聽在秦隱的耳中,卻透着諷刺。

秦隱擡眼看向謝橋,她嘴角的笑微涼。

眼底,冰冷。

他明白謝橋話中之意。

外任期間,不得皇上口諭,不得擅自回京。

正是因爲如此,容姝纔會不遠千里,去往南陵嫁給他。

婚宴簡單。

只因體諒他任職期間,不能輕易回京,她忍受委屈。

不曾抱怨!

而他,關氏慘白着臉乞求他,提出姜氏時,便再無其他考慮,答應送她回京。

關氏活着,他便覺得,姜氏還在。

謝橋諷刺的話,他心中難堪,甚至心中升起無地自容的情緒。到底觸及關氏楚楚可憐的模樣,全部隱藏在毫無情緒的臉龐下。

“我收到你的信,送關氏回京,這期間勞煩你照顧她。”秦隱心中雖然愧疚,卻並未表現出來。容姝大度,並不會與關氏計較,她身懷六甲,理該多些照應。

謝橋挑眉,主位上坐下,似笑非笑道:“我倒忘了,你也是秦驀二叔。我心中十分好奇,你是覺得女人嫁夫隨夫,不認爲我是你大姐,還是你心中並未將姝兒當作你的妻子?”

秦隱面色倏然一變。

謝橋冷笑幾聲,目光這才放在關氏身上,她倒是命大!

也謹慎,聰明!

許是知曉什麼,纏着秦隱伴在她身邊,藍星有所顧及,不曾尋找時機下手。

她的人及時趕到,終止藍星的任務。

只是這份小聰明,終究欠火候。關氏應該猜到容姝與她有聯繫,害怕替容姝除掉她。所以,光明正大,住進她的勢力範圍內,料想自己會顧慮秦隱而不敢輕舉妄動!

可惜,她錯了。

即使如此,她要動手,關氏又能如何?

關氏未曾想到謝橋如此難纏!

再如何說,老爺也是郡王的二叔,她一點都不尊重,咄咄逼人!

果然,與容姝一樣,喜歡不起來。

甚至,心裡頭隱隱生出害怕!

謝橋在秦隱面前就該如此囂張,他走之後,謝橋對她毫不掩飾的不喜……眸光微微一閃,嬌柔地說道:“郡王妃,老爺很尊重夫人,對她極好。”

謝橋看都不曾看關氏一眼,譏誚道:“秦二爺將人縱地不知天高地厚,能護她一時,豈能護她一世?我面前,她都如此放肆,姝兒心善,不知該如何欺辱她!”

放肆?

關氏呆楞住。

她不過替秦隱說一句公道話罷了。

哪裡就……放肆了?

還有,容姝如何心善了?

她心善豈會串通謝橋殺自己?

“她不開口,我倒是忘了。據壇探子來報,你這心頭好,給姝兒使絆子,難堪,掌管府上庶務,以教導爲名讓姝兒去請教她!一個正室被一個妾壓在頭上。二嬸向來將姝兒往宗婦教養,區區一個秦府,她會需要一個妾來教她如何做?你竟允許了!秦隱,在你眼裡,輔國公府三小姐,連一個丫頭出身的妾都不如?你這一記耳光,打的可真響!”言語中,帶着對秦隱的不屑。

不是她高看容姝的本事,貶低南陵秦府,而是事實如此。

秦隱平靜的眸眼裡,終於有一絲浮動。

關氏嚇得跪在地上,果然,她全都知道!

她心中隱有一種自投羅網的感覺!

秦隱眉頭一皺,如是道:“關氏心性單純,她沒有想要給容姝難堪,只是擔心容姝不懂秦府的情況,待她熟悉之後,便將掌家權交出來。”

“你是吃準了,姝兒非你不可,所以將她忽略徹底,如此糟蹋她對你的一片心!若非她求我保關氏腹中胎兒一命,我豈能容她出現在郡王府!”謝橋只惱怒關氏的手段,當秦隱親自護送她回京之時,心中積累的怒火爆發出來:“你不能善待她,比不上你的心頭肉,娶她作甚?何不將她扶正了?”

秦隱緊盯着謝橋,一言不發。

關氏聽到扶正那句話,心口一跳。

眼睛忽閃,閃過奇異的光芒。

“姝兒求我救她,看着姝兒的面子上,我救!見到你與她一同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我突然不了,改變主意。”謝橋斜眼瞥過緊張地關氏,微微笑道:“我護着孩子生下來,十個月後,你把孩子帶走,她留下給我。要麼,孩子留下,你帶走她。”

關氏心中惶然,看着秦隱陷入沉默之中,驚恐的喊道:“你憑什麼!”

“憑什麼?”謝橋咀嚼這句話,頗有意思的看向關氏,“就憑他欠我恩情。”

秦隱瞳孔一緊,端着茶杯的手緩緩收緊,他自然知道謝橋的恩情指得是哪件事!

“怎麼,難道姜氏生的兩個孩子,比不上她身邊的一個丫頭?”謝橋諷刺道。

秦隱眼睛通紅,緊緊盯着謝橋。

她在逼他選擇!

擔憂關氏安危,送她回京。

可也正因爲他的出現,令關氏陷入危險中!

良久,秦隱終究是開口了,他道:“爲何不肯放過她?”

謝橋冷笑:“不是我不放過她,我欠姝兒恩情,關氏顯然對她構成威脅,我定是要替她斬妖除魔。否則,她那麼善良,不是由着人欺負的份兒?你欠我,我動關氏,你不可爲難姝兒。”

心中卻是對秦隱越來越失望,冷酷無情的男人不可怕,無愛的男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拎不清的男人!

“商量?”秦隱挑眉,心中不是滋味,他印象中,謝橋並非如此強勢之人。

“提醒而已。”謝橋看着渾身抖得如糠篩地關氏,故作鎮定,緊張地盯着秦隱。

害怕,害怕他點頭!

“當然,你也可以立即帶着她回南陵。”謝橋手裡摸出一封奏摺,雙眸微眯道:“嗯,你出這條門,參你的奏摺便會送到御史府邸。”

“你……”關氏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不敢真的對上謝橋。吐出這一個字,頓時恢復理智,怒罵的話生生嚥進喉中,眼底的淚水滾落下來,捂着小腹道:“郡王妃爲何不肯放過小女子?”

秦隱張口道:“關氏。”

謝橋眼底閃過一絲凝重,看來這關氏不容小覷,她在秦隱心裡頭的份量,有如此位置。

關氏渾身力氣似被抽空,軟軟癱坐在地座椅裡。

“你看,早做決定不就好了嘛,你看嚇壞你的寶貝疙瘩了。我也不願做小人,最不屑用權、人情要挾人。怎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謝橋展開手裡的奏摺,淺笑嫣然道:“騙你的,和你開個小小玩笑。”

關氏狠狠瞪着謝橋,氣血翻涌。

見鬼的玩笑!

憤怒地緊咬着牙根,她篤定謝橋方纔是說真的!

秦隱面龐扭曲,鬆了的手指,因她這句話,緊捏成拳。

謝橋看到秦隱便秘的臉,心中稍稍解氣,語氣陡然冷厲:“你可以走了。”

“有勞了。”秦隱心裡不管多氣,仍舊保持風度。

“這麼急做什麼?我還有話沒有說完!”謝橋喚住走到門口的秦隱,臉上的笑意隱去:“七個月後,你來接關氏,孩子我送到輔國公府。容姝在秦府受到什麼傷害,同樣會出現在你與關氏的孩子身上。”

“可以。”

謝橋口氣不善道:“秦隱,姝兒病了,你可有關心她?女人心寒很可怕,但願你日後別後悔!”

秦隱腳步一頓,側頭看一眼謝橋,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大步離開。

因爲他覺得謝橋的話,有一點可笑。

訂婚時,他明明白白告訴過容姝,他不愛她。

既然不愛,何談會後悔?

若說是後悔,卻是後悔帶關氏回京。

謝橋見秦隱走的一個乾脆,心裡突然替容姝不值。

關氏面色蒼白若紙,雙腿發軟,站立不穩。

她想母憑子貴,妄圖拿捏容姝的心思,全都被謝橋斬斷!

她的底氣,來自孩子!

同樣,孩子也會成爲她的軟肋!

關氏望着秦隱走出自己的視線,捂着失律跳動的心口,突然覺得,胸口悶得連呼吸都困難。

“爲……爲什麼。”

謝橋冷眼看向她:“你心中最清楚不過。”

關氏跌坐在地上,小腹真的傳來針扎一般的痛。

忽然,心中閃過一絲念頭,眼底露出惡毒的光芒。

“你腹中胎兒不在了,你也沒有活着的必要。”謝橋一眼窺出關氏的心思,嘴角微勾:“我勸你別動歪念頭,我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當然,你也可以不信,可以挑釁我。不過在此之前,你先想想能夠救你的秦隱在千里之外,能否第一時間救你。”

“我死了,他不會放過你!”關氏惡狠狠地說道。

“權勢面前,你什麼都不是。”謝橋看着變色的關氏,殘忍的擊潰關氏心中的防線:“否則,爲何不直接帶你回去?”

關氏崩潰了。

再不復之前進府時的得意。

謝橋毫不拖泥帶水,解決一樁心事,吩咐人帶着關氏去廂房,回到無字樓裡。

渾身疲倦的躺在貴妃榻上,按揉着額角,今日如此逼迫秦隱,不是沒有想過他會將這一切記怪在容姝身上!

只是,再壞,也不比現在更壞。

至少,留住孩子,關氏不敢對容姝如何。

她只能幫容姝做到這一步,今後的路,只能靠她自己!

“這關氏有些手段,霸住秦二爺的心了,她生產完回去,三小姐的處境會很難。”明秀憂心忡忡的說道。

謝橋眼底閃過冷意,她逼迫秦隱選擇,何嘗不是在試探關氏在他心中佔據何等地位。

越是知道關氏對他的重要性,便越發堅定留下孩子或者關氏!

“她有七個月的時間,這期間不能得到秦隱的心,或者生下嫡子傍身,秦隱念在孩子的份面上,寬待她。”謝橋說到這裡,心中便又覺得容姝可悲,竟要靠孩子方纔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容姝看着柔柔弱弱,其實也有她的驕傲。

只怕,並不會如此做。

“倒是您,何時替郡王生下小世子?”明秀心中也焦急。

謝橋撫着小腹,臉上露出柔軟的笑。

快了。

明秀說起孩子,便記起藥還未熬過來。“郡王妃,奴婢去熬藥。”

謝橋點了點頭,闔眼養神。

半夏進來道:“郡王妃,蘭陽郡主來了。”

“少夫人!柳少夫人,什麼郡主!”蘭陽一進來,聽見半夏的稱呼,立即糾正。

“你倒是知趣,爲何不讓人喚郡主?又不是在柳府。”謝橋坐起身,吩咐人去廚房做幾樣點心過來。

蘭陽皺眉道:“比起郡主,我更喜歡柳少夫人的稱號。”

謝橋望着喜笑顏開的蘭陽,倏然,摸上蘭陽的手腕,詫異道:“你們還未圓房?”

蘭陽觸電一般收回手,怒瞪着謝橋。

“還真的是。”謝橋從容收回手,憂心道:“你不肯?”

“你詐我!”蘭陽便知她方纔切脈是故弄玄虛!看着謝橋擔憂的神情,悶聲道:“他不肯。”

謝橋不可思議。

蘭陽攤手,就是這樣!

謝橋眸光轉動,端起參茶喝一口道:“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蘭陽湊過來:“快告訴我,我想破頭都沒有想到是什麼原因,他明明很想……”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連忙止住話頭,謝橋意味深長的目光下,臉上火辣辣。

“你不愛他。”

蘭陽一怔,沉默下來,良久,喃喃道:“我在努力。”

“感情一事,並非努力就行。”謝橋指着心口道:“得用心,用心去感受他。”

蘭陽抿脣,她不懂。

她一直努力忘記褚明衍,試着愛上柳自清。

但是,這麼久,好像沒有進展。

“不必刻意去忘記,那樣只會使你越清楚的記住他。”謝橋突然覺得命運弄人,若不是榮親王……或許,蘭陽感情便會順遂,早已嫁給褚明衍,生兒育女。

可偏偏……

“蘭陽,如果,我說如果,我們有一日與榮親王府站在對立面,你會否與我們依舊是朋友?”謝橋問出來了,心裡反而輕鬆許多。

蘭陽一怔,搖了搖頭,她不知道。

畢竟,事情還未發生。

可是——

蘭陽將心中感受說出來:“成王敗寇,立場不同而已,撇去這一層,我們依舊是朋友。別忘了,我如今是柳家婦人。”

“如果,你死我活的地步。”

蘭陽啞然,她對榮親王府並無眷念,終究是生養她的父母。

她的沉默,謝橋已經知道答案。

蘭陽並非糊塗之人,謝橋不會無故做出假設,除非,是事實!

屋子裡,陷入一片寂靜。

這時,半夏匆匆進來,面帶慌色:“郡王妃,關姨娘不肯用膳。”

謝橋眸眼一冷,起身朝廂房而去。

她打什麼主意,謝橋一清二楚!

秦隱必定不會立即離京,她要鬧!鬧大,讓秦隱知道關氏在她這裡並不安全,甚至有生命危險,將她帶走!

“嘭——”

還未靠近廂房,便聽到清脆的碎裂聲。

蘭陽皺眉,見謝橋臉色不好看,心中猜測關姨娘是誰。

莫不是秦驀的小妾?

“滾!你們都滾出去!我要睡覺!”關氏尖銳的聲音傳出來,緊接着便聽她要挾的聲音:“你們不走,我就跳進後院池塘!看你們怎麼與郡王妃交代!”

“你大可以去跳。”謝橋踏進屋子,目光凌厲的看着滿面怒火的關氏,冷聲道:“你敢跳,我就敢不救你。不信你試試!”

關氏受到謝橋的刺激,往池塘衝去。

“別攔着她,通知秦隱來收屍。”謝橋薄涼的說道。

屋子裡的人,就這樣見到關氏已經跑到池塘邊緣,眼見要跳下去,聽聞謝橋的話,生生止住腳步。

一股推力,關氏掉進池塘。

死亡地恐懼襲上心頭,關氏拼命在水裡撲騰,嘶聲叫道:“救,救命!救命!”

她沒有料到謝橋這樣大膽!

她不怕自己死,無法向秦隱交代!

甚至,推她一把,讓她死得更快!便宜容姝!

不,她不要死!

突然地,意識到,她鬥不過謝橋!

因爲,她沒有任何的籌碼與她談條件!

謝橋望着池子裡撲騰的關氏,含笑道:“再等等,你斷氣了,秦隱差不多就來了。”

“不,我不要死……”關氏筋疲力盡,身子沉下去。

那一刻,她看見謝橋嘴角冰冷的彎弧。心中忽而升起覺悟,不能威脅謝橋,指不定,她一個不高興,真的讓她死了!

可是,這個覺悟太遲了!

她馬上就要死了!

謝橋望着平靜的水面,示意人將關氏撈上來。

蘭陽看着面色煞白,昏死過去的關氏,好奇道:“不是你家的小妾啊?這手段,我倒是學着了。作死便讓她死得了,不死她也記憶深刻!”

只怕,經由這一回,只怕關氏不敢作妖!

因爲,她的命,並沒有她想的那麼重要。

謝橋冷笑,到她地盤上,管你是虎還是狼,都給她趴着!

真有一刻,她想讓關氏作死得了。若非顧慮容姝,哪會救上來!

關氏暫時死不得。

她的生死,得生產時再決定!

關氏徹徹底底被謝橋給治服了!剛開始醒來,還想作妖,藉口身體不適,不肯吃東西。

粗使嬤嬤直接將食物灌進去。

她吐出來,繼續灌。

關氏看見食物,便會反射性嘔吐。

但是,沒有人垂憐她,不顧她的感受,繼續灌。

因爲,郡王妃發令,不管用什麼法子,只要保孩子平安出世便可。

關氏不敢鬧了。

她這樣下去,會被謝橋整死!

識時務後,謝橋並不在爲難她。

西廂婢女將關氏情況告訴明秀,明秀便轉述給謝橋:“聽說見到送飯去,不用人開口,她自己主動吃得乾乾淨淨。”

“嗯。”

謝橋淡淡應一聲,沈氏今日回去了。

她提醒沈氏,朱氏對她不安好心。

沈氏心中有數。

所以,不會出事了罷?

百密一疏,謝橋未曾算到沈峰的狠辣無情。

——

沈氏離開郡王府,馬車駛向她購置的府邸。

宅子裡都已經收拾好,只管入住。

沈氏抱着熟睡的寶兒放在牀榻上,將東西收拾好。扶着痠痛的腰,坐在牀邊靠在牀柱上,望着寶兒睡夢中張開嘴無意識笑起來,心裡一片柔軟。

冰月匆匆進來,望着牀邊溫柔如水的沈氏,心中微澀,不忍打斷這溫馨一幕,可有的事情,不是你不忍,不想,便可以不做。良久,冰月出聲道:“小姐,府裡來人了,夫人今日外出被馬撞了,昏過去,至今還未醒。”

沈氏面色一變,轉瞬記起上一回,面色難看道:“屬實?”

“奴婢打聽了,情況屬實,大夫說極有可能,夫人再也醒不過來!”冰月眼淚掉出來,夫人那麼疼愛小姐,她有三長兩短,小姐會傷心欲絕,但是無夫人維護,只怕大少爺與二少爺會不留餘地的算計小姐!

水深火熱!

冰月已經有這樣一種感覺!

沈府如今是虎狼之窩,可小姐卻不得不回去!

沈氏咬牙道:“你留下來帶着寶兒,我回去!”

“小姐——”

“冰月,照顧好寶兒。”沈氏叮囑冰月,匆匆去往沈府。

沈府。

沈氏焦急去往富安堂,裡面傳來嗚咽哭聲。

面色一白,腳步不停,跨進屋子。

濃郁藥香撲鼻,沈氏一眼掃過站在牀邊的沈峰、朱氏、沈峻和王氏,目光落在牀榻上的沈母身上。

額頭上裹着的紗布,染滿鮮血,了無聲息躺在牀上。

上一回,半月時間,母親還說護她,給她撐起一片天。

轉眼,她便倒下了。

她從未想過,疼她,愛她的母親,有一日會倒下,如此脆弱!

沈氏站在門口,駐足,邁不開腳步。

彷彿,她不進去,母親仍舊身體康健。

“三妹,你總算來了,母親最後有意識的時候,喊的是你的名。”朱氏雙目紅腫,悲傷不已,將沈母的慘狀描述給沈氏聽,雖然很嚴重,不乏添油加醋。

一旁的王氏聞言,目光微微閃爍,沈母送回來的時候,早已不省人事。

聽說,當場昏過去!

可她,也沒有戳穿朱氏的謊言。

沈氏手指緊握,剛修剪的指甲扎刺進掌心。

痛!

不及心口。

“三妹,你杵在那裡作甚,還不快過來看看母親,她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沈峰語氣裡透着酸,陰陽怪氣道:“你倒好,還以爲母親生病誆騙你,派人打聽!幸好母親不知,不然豈不寒心了?”

眼角餘光瞥一眼朱氏,這個法子是朱氏想出來,他實施。

沈母撞飛那一刻,他心中愧疚,但是想起沈母對沈氏的袒護,甚至揚言讓他們滾出沈府。

他便沒有遲疑,不再猶豫!

險些,沈母死了!

幸好,沒死!

不然,白費功夫!

朱氏自然知道沈峰他傳遞的意思,望一眼牀上氣息微弱的沈母,真不知何時要斷氣了!

速戰速決!

沈氏一心撲在沈母身上,哪知他們之間的算計。

跪在牀榻邊,手緊緊握着沈母的手,悲慟哭泣。

“父親還不知母親出事,他年歲已高,三妹,等母親脫險再告訴父親。”沈峻勸慰道。

沈氏見母親這般情況,害怕父親受到刺激倒下,點了點頭。

“大夫如何說?”沈氏壓下心裡的痛楚,詢問道。

王氏嘆氣道:“大夫說得看造化。”

“唉,母親本該享福的年紀,怎知你鬧出和離,她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沈峻說到最後情緒激動起來,突然,他對沈氏說道:“你與郡王妃的關係很好,她的醫術高絕,你去求求她,求她救救母親!”

朱氏眼底閃過希翼:“是啊,我們怎麼沒有想到,郡王妃一定可以治好母親!”

沈氏點了點頭,立即派人去請郡王妃。

沈峰道:“你大嫂得罪過郡王妃,派一個下人去,只怕請不來。”

沈氏知道沈峰話裡之意,想要她親自去請。

心裡生疑,瞬間想到謝橋的話。

“三妹,大白天的,我們怎麼算計你?就算要算計你,也不會不顧母親的死活!我們還沒有如此喪心病狂!”沈峰臉一沉,不再勸說沈氏,一副她想去便去,不去也可的模樣。

沈氏心中遲疑,可望着牀上躺着的母親,一咬牙,乘坐馬車去往郡王府。

心裡焦灼不安,掀開簾子,想要看看行至何處。驀然發覺,這壓根不是前往郡王府的路!

“停下!快停下!”沈氏心中大驚,她的車伕被換了!

隨着她的話落,馬車更快奔馳起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三章 露水情緣

沈氏爲之變色。

馬車的方向,駛向城外——

沈氏心中怒火膨脹,雙目燃燒着簇簇火焰。

心中無比篤定,或許母親的意外,與他們有關。

不,根本就是他們製造!

目地爲了將她引回府中!

喪盡天良,禽獸不如!

沈氏平復情緒,告訴自己不能着急,她需要脫身!

手指漸漸抓握住窗沿,馬車疾馳,景物在眼前一閃而過。

她跳下去——很危險!

如果沒有孩子,她無所畏懼。

若有個意外,寶兒該怎麼辦?

猶豫間,馬車已經出城。

沈氏蒼白的臉色極爲難看,她不跳,荒郊野外,更是沒有辦法逃脫。

一咬牙,掀開簾子,車伕聽到動靜,警告道:“你別跳,跳下去變成沈夫人,你的孩子怎麼辦?”

沈氏手捏握成拳,心中升起一股子狠勁,朝車伕衝撞過去。

車伕始料不及,一頭栽下去。

沈氏也好不到哪裡去,緊跟着掉下去。

緊緊閉上眼,等着落地一剎那的痛楚。

預期中的痛並未傳來。

後背一片柔軟。

暖暖地。

沈氏睜開眼,入目便是一張戲謔,一臉調笑地面孔。眼珠子,緊盯着她的胸口。

後知後覺,沈氏順着他的視線望向心口,衣襟不知何時鬆散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更加無法忍受的是,他一隻手自腋下穿過,搭在胸口上……

臉色瞬間通紅,青一陣,白一陣。

揚手扇去,“流氓!”她竟被一個老頭給輕薄了!

“誒誒誒,你蠻不講理!爺這是救了你!別不知好歹,忘恩負義!”姬恆側頭避開這氣勢洶洶的一巴掌,見她一手按在胸口掩住春光,掙扎着要下來。氣呼呼地說道:“別說是看一兩眼了,以身相許也不過份!爺護着你這嬌嫩嫩、水靈靈地好皮膚,還有這一條小命!你不知報恩也就算了,還恩將仇報!”

“你——”沈氏氣得雙眼通紅。

“這麼美的眼睛,可不是用來瞪人的。爺不抱你,怎麼救你?又不是睡了你,幹嘛這般生氣?”姬恆見沈氏雙眼裡蘊含着淚水,手一鬆:“好了好了,你別哭,爺撒手。”

嘭——

沈氏直接掉在地上。

痛!

沈氏倒抽一口涼氣,緩過氣來,看到他放大的臉湊到眼前。沈氏險些沒有被他給嚇死!

“你……”

“你先別說話,爺不喜歡你這乾癟癟的身子,所以你別打着以身相許賴上爺的主意。”姬恆退開一些,嘿嘿笑道:“你有錢麼?”

沈氏被姬恆堵得一陣無語。

誰要以身相許報恩?

“你要做什麼?”

“你很有錢麼?”姬恆再問一遍。

“你到底要做什麼?”沈氏覺得姬恆這一把年紀,自戀的沒邊,都快做爺爺的人,仍舊沒有個正經。

好在姬瑜沒有長歪!

“正好,你就給爺銀子報恩吧?一百兩,你不會嫌多吧?”姬恆雙手叉着腰,一副她要嫌多,立即翻臉的架勢。

沈氏心中覺得他的作爲夠不要臉,但是救她的恩情不可否認。

她是商人,錢能夠解決的事兒便不是事兒。

懶怠與姬恆周旋,一摸袖口掏出幾張銀票塞給姬恆。

“兩清!”

姬恆見她如此爽快,笑得見牙不見眼。見到面額,瞪大眼睛,“五五五……五百兩?!”

哈哈哈,爺發了!

他兜裡就沒有超過五十兩!

沈氏覺得他是有多窮?像沒見過銀子似的,五百兩激動成這樣?走路都打飄!

拍落身上的灰塵,看着不遠處躺在血泊中的車伕,眼底一陣冷意。

肩膀被人一拍,沈氏心口一跳,回頭看到姬恆,咬牙道:“你還有什麼事?”

“爺也不是貪財的人,啥都缺,不缺骨氣。你給我這麼多銀子,心裡打什麼主意?”姬恆眉頭緊皺,似乎陷入沉思中,忽然,拍手道:“你是不是喜歡爺?爺早就知道,你出手闊綽顯擺用銀子勾引我,打定主意要賴上我了吧?行了行了,看在你這麼心誠,爺就勉爲其難娶你算了。”

沈氏一言不發,知道與他講道理講不通。

他愛如何想,便如何想罷。

“你等着,我立即去你府上提親。”姬恆說罷,坐着馬車離開。

沈氏望着尋常烏蓬馬車,皺了皺眉,她之前並未注意看這裡有沒有停馬車。但是她那輛馬車,速度太快。

她墜下馬車,也不過一瞬的事。

給她卻被姬恆穩穩當當接住。

即便是她正好砸在他懷中,也不能如此穩當罷?

可他……

目光逐漸幽深,姬恆……他到底是誰?

——

沈府。

全都一臉冷靜,各懷心思。

朱氏等得極不耐煩,已經日落西山,按照時辰,也該回來報信。

心中難安,怕計劃落空。

沈峰手負在身後,睨一眼牀榻上的沈母,心中不是滋味。他之前與朱氏商量,等沈香惠將郡王妃請回來醫治好之後,另尋機會將她送到賈府。

朱氏頗多顧慮,害怕此事驚動郡王妃,難以行事。

更重要,沈母醒來,只怕會一怒將他們當真趕出沈府。

所有算計都落空。

可,看着沈母如今這模樣,多少不忍。

“你們說,如果她逃脫了,怎麼辦?”

良久,王氏打破屋子裡沉寂。

朱氏目光凌厲的看向王氏,逃脫?絕不可能!

時間過去那麼久,朱氏也變得不確定。

王氏朝後退了退,看向身側的沈峻,不知自己說錯什麼話了。

朱氏坐不住了,吩咐人去探聽消息,“阿琴,你去打聽一下消息……”話音戛然而止,望着進來的人,眼底的神色漸變。

王氏倏然站起身,慌張地緊盯着來人。

沈峰面色漸變,臉色逐漸陰沉。

這樣了!她還是回來了!

都這樣了,她怎麼就不認命!不成全他們?

“郡王妃,母親在牀上躺着。”沈氏淡掃一眼屋子裡的人,領着謝橋朝內室而去。

謝橋點了點頭,提着藥箱朝裡面走去。

沈氏緊跟在她身後,手被人大力握住。

“你搞什麼鬼!”沈峰一字一句,從牙縫中磨輾而出!

這一切,白費功夫了?

沈氏扭頭,冷笑道:“這句話,該我問你!迫害母親的事,你們也乾的出來!”

沈峰臉色大變:“你胡說什麼!”

“我究竟是不是胡說,你心裡頭有數!”沈氏掙脫他的手,見他因暴怒而面頰肌肉抽動,冷笑道:“別急着否認,我心裡頭有證據。你們最好祈禱母親無事,否則,咱們便衙門見!”

“你敢!”沈峰又驚又怒,不知沈氏何時變得如此能耐!

她手裡,真的有證據?

“你大可試一試。”沈氏目光冰冷,不再理會他,進去內室。

謝橋診斷後,面色凝重道:“傷在頭上,很危險。”顱內怕是積有淤血,頭部是重要的部位,不能輕易動刀。而且,一個不慎,導致顱內感染,更致命。

“能治麼?”沈氏從謝橋的臉上看出情況大約不妙,淚水奪眶而出。

“我目前無能爲力。”謝橋搖頭。

沈氏似乎不能接受,連謝橋都沒有辦法,那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謝橋輕嘆一聲,肩膀借給沈氏靠着。

沈氏緊緊抱着謝橋,頭埋在她的肩膀上,顫顫的哭泣。

謝橋感受到肩膀帶着溼意,沈氏抑制不住的悲傷,令謝橋感到心中一陣壓抑。

輕輕拍着她的背,給予她撫慰。心裡卻覺得,她回去得鑽研一番,沈母如今情況暫時穩定,並無性命之憂。

“郡王妃已經看過病,天色已晚,我們送你回去。”沈峰出聲道。

謝橋心中知道沈氏的憋屈,但這是她的家務事,她無法插手。

只低聲在她耳邊,僅兩個人的聲音道:“我安排人在暗中保護你,你喊一聲便會出來。”

沈氏點頭,望着她肩頭衣料顏色深的一塊,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說道:“謝謝。”

“不必言謝。”謝橋提着藥箱告辭。

沈峰親自將謝橋送出府,心底還不放心,吩咐人跟着。就怕他們處理沈氏的時候,謝橋突然返回。

謝橋一離開,朱氏臉色一變,冷聲道:“你也知道我們要你做什麼,反正你現在一個人帶着孩子過,日子艱難。賈老爺他不在意你帶着孩子,會當作自己的親兒子對待。”

“兒子?”沈氏心中冷笑,當孫子差不多罷?

朱氏勸慰道:“我們已經與賈老爺商量好了,年紀雖然大了一點兒,但是會疼人。你嫁過去,日子也好過一點。母親如今這情況,你有歸宿,她也放心。”

“賈老爺這般好,你爲何不與我哥和離嫁給他?何必受窩囊氣?”沈氏面目冰冷,眼帶諷刺。

“啪——”

沈峰氣急,揚手打沈氏一耳光。

沈氏捂着臉,便聽朱氏道:“將她綁了去!”謝橋走了,沈母昏迷不醒,她就不信,誰還能救她!

王氏這時開口道:“三妹,你就當幫哥哥們一個忙,對你毫無害處。”

沈氏覺得沈峰、沈峻,滅絕人性!

爲了自身利益,連生養的母親,說害便害。何況只是有血緣的她,他們怎麼會放過?

掉頭就跑。

她要告訴父親,母親的事情!

“抓住她!”朱氏尖叫道。

沈氏看見護衛朝她而來,加快腳步,跑得更快了。

一頭栽進一個懷抱。

“誒?沈小姐,你也太熱情了,爺答應來求娶你,自然不會反悔,這般急切投懷送抱爲哪般?”姬恆嘴上這樣說,卻是順手將沈氏抱在懷裡,雙眼不正經的盯着她的胸口,摸了摸她的腰身,嘖嘖道:“該長肉的沒肉,該細的地方一堆肉。”

沈氏狠狠瞪着姬恆,猛然將他推開。

“你放心,身段差點,我也不會嫌棄。”姬恆得寸進尺,手摸着她的手背,細膩的觸感,令他心神盪漾。笑得更歡:“這肌膚滑膩的比迎香樓的花魁還要嫩……”

沈氏見他一副陶醉地模樣,心中氣急。咬牙道:“鬆手!”

姬恆仿若未聞,摟着沈氏踏進屋子裡。

朱氏認識姬恆,西伯府大老爺,紈絝風流,不着調。

“你來做什麼?”朱氏雙目微眯,視線落在姬恆搭在沈氏腰間的那雙手,看着沈氏的目光漸漸變了。

她才和離,轉眼便與姬恆勾搭了?

心中不由冷哼,姬恆這樣的人,她也要,何必故作清高,對自己的安排,寧死不從?

姬恆笑道:“當然是來提親,爺和香香早有肌膚之親,所以要對她負責。”

肌膚之親?

屋子裡的人臉色驟變。

沈氏提腳踩在姬恆腳背上,狠狠碾壓,看着他痛得面色扭曲,依舊不肯撒手,也沒轍了。

“你休要胡說,三妹不是水性楊花之人!”沈峻面色漲紅,喚人將姬恆轟出去!

“所以爺負責啊。”姬恆讓人將聘禮擡進來。

兩口箱子。

王氏目光微轉,拉拽着沈峻的衣袖,姬恆不靠譜,但是西伯府不錯,淑妃的孃家,總比鄉紳好。

六十多歲,誰知他什麼時候說死便死了。

如果,他們同意姬恆娶沈氏,指不定能賣個人情。

沈峻打開箱子,裡面只有滿滿當當的聘餅。外頭是三牲,其他便沒了。

太寒磣。

沈峻即便想要同意,見到這般寒酸的聘禮,也開不了口。

姬恆嘿嘿笑道:“你們這麼有錢,應該不會在意聘金,心意,心意到了就好。”

“三妹雖然和離,不是頭婚,你也是娶繼室,這些個聘禮便想將人娶回去,妄想天開!”朱氏頭一個不答應!

“轟出去!”沈峰不屑與姬恆多說,心裡極爲不悅,只認爲姬恆是來羞辱他們!

姬恆囔囔道:“你們今兒個將我轟出去,不肯答應她嫁給我,我便說她對我始亂終棄!給我生了兒子,你們偏要拆散,將她許配給一個老頭兒!”說到這裡,姬恆陰險的笑道:“如果爺和鄭遠修說,香兒的兒子是我的,這段露水之情是你們促成,他會不會放過你們?”

無恥!

沈峰氣得嘔血,卻又拿姬恆沒辦法!

他本就是不要臉的人,又是渾人,誰敢與他撕破臉?

他不在意名聲,他們還要!

朱氏一口惡氣堵在心口,死死瞪着姬恆。

姬恆得意洋洋,看着他們有氣不敢撒,低頭問道:“香香,他們一臉吃屎的模樣,開心嗎?”

沈氏猛然推開姬恆,他囔出去,她的名聲敗盡,脊樑骨都會被人戳斷,她能開心得起來?

咬牙切齒道:“誰與你有肌膚之親?”

姬恆一臉受傷:“方纔我們還摸手了,你想不認賬?”

沈氏冷笑幾聲。

王氏道:“姬老爺,父親不在府上,三妹的婚姻大事,要請他做主。”

姬恆不高興道:“算了算了,我明日再來!”鬆開沈氏,從懷中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塞在沈氏的手裡:“做幾身漂亮衣裳,別給爺省銀子。”

“……”

姬恆走出門口,不忘回頭威脅道:“明日見不到她,你們等着。”

朱氏氣得渾身發抖,不知怎得就招惹這潑皮煞星!

冷嘲熱諷道:“三妹倒是能耐,這等沒皮沒臉的潑兒也吃得下口。”

沈氏聞言,便是知曉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姬恆不是伯爺,卻是淑妃的哥哥,燕王的舅舅。

他們不敢得罪!

心中雖惱姬恆口無遮攔,到底是他解圍了。看着他塞在手裡的銀票,分明是她今日給他。

“大嫂中意老頭兒,莫不是在你心裡頭,大哥比不上賈老爺?”沈氏反脣相譏,不再理會他們,看着母親的模樣,心知一時半會沒有法子。鬧成這般,父親仍舊沒有出面,只怕被他們支開。心裡頭想着孩子,不想面對這一家子噁心的人,便匆匆離開。

——

謝橋回府後不久,便有人將沈府發生的事情轉述給她。

“噗——”

謝橋嘴裡的茶水噴灑出來,嗆得直咳嗽。

姬恆娶沈氏?

謝橋隨口說道:“他不會是看中沈氏的銀子吧?”

明秀捂着偷笑:“據說他要娶沈氏前,的確問沈氏是否有錢。”

謝橋眼角眉梢帶着一絲笑意,當初姬恆纏上她,便也是聽說她不菲的嫁妝。

“聽說他從沈府離開,便去迎香樓,包了花魁。”明秀覺得沈氏真的是觸黴頭,才與渣男和離,轉眼又被姬恆纏上,他也不比鄭遠修好到哪裡去。

估摸着看中沈氏家業,可以供他吃花酒。

謝橋搖了搖頭,有姬恆攪合,沈府裡的人暫時不敢對沈氏如何。

“鄭遠修該成親了吧?”謝橋突然問道。

“你問他做什麼?”秦驀進來,脫下斗篷道:“不辦婚禮,納蘭清羽已經搬進定國將軍府。”

謝橋詫異的看向秦驀,“納蘭清羽同意了?”

秦驀並未回答:“莫要掃興,不必談她。”

謝橋心中卻猜想到,納蘭清羽心中也不願辦婚禮,嫁給鄭遠修,心裡也很不情願。

“今日回來這樣早,忙完了?”謝橋見他一臉疲倦之色,接過明秀手裡的銅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擰乾溼帕,動作輕柔地爲他淨面。

秦驀握着她的手,將她攬在懷中,啞聲道:“明日去一趟軍營。”

謝橋臉頰緊貼着他的胸膛,心裡一片寧靜,指腹撫摸着他虎口處的厚繭,“出事了?”

“小事。”

謝橋心中卻是不信,若是小事,他這段時日裡爲何成日跑軍營?也不會喚她一同前去。

“秦隱將他的妾送來了?”秦驀突然問起。

謝橋一怔,點了點頭。

“不必理會。”秦驀臉色很難看,他都捨不得使喚謝橋,秦隱倒好,一個妾也敢勞煩她。“死了倒乾淨。”

“你不怕秦隱與你翻臉?”

“不會。”

“嗯?”

“他不會。”

謝橋心想,秦驀太輕視關氏在秦隱心中的地位,指不定他前腳剛滅了關氏,後腳秦隱便與他爲敵!

不想打擊秦驀,也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手摸了摸小腹,只希望不要再落空了。

秦驀大掌搭在她的腹部,見她摸了摸,目光微微一深,捏了捏她的小腹,“長肉了。”

謝橋揮開他的手,不高興的說道:“比之前瘦了。”

“是麼?”秦驀不等謝橋開口,陡然一個翻身,便將謝橋壓在身下,“我看看。”手不老實的鑽進去,呼吸漸漸粗重。

謝橋輕笑一聲,摟着他的脖子,主動湊上紅脣,吻住他性感的薄脣。

秦驀頓了片刻,按着她的後腦勺,迫不及待加深這個吻。

良久,謝橋喘息道:“別……”她記得邊上放着銅鏡。

睜開眼,側頭望去,只見銅鏡裡映着二人的身影,她的面色酡紅,媚眼如絲。

她不知,動情處,竟是這般……嫵媚的模樣。

秦驀已經將她的衣裳半褪,見她分神,不滿的啃咬着她的耳根,陡然,觸及銅鏡。

二人視線在銅鏡中交匯。

謝橋只見他幽邃的眸子裡,似燃燒着熾烈地火焰,不禁有些退怯。

秦驀喉間微微滑動,只覺得更刺激着他的視覺,蠢蠢欲動。

猛然扳過她的臉,激烈的吻上她的脣。

“砰砰砰——”

門扉被拍響,明秀焦急的說道:“郡王妃,關氏,關氏她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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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醫死人

秦驀滿面陰沉,渾身透着陰寒之氣,與謝橋一同去往西廂房。

謝橋臉色極不好,脣緊抿,面無表情踏進屋子裡。

屋子裡瀰漫着血腥味,濃烈而刺鼻。

關氏躺在牀上,痛苦地大喊大叫。

見到謝橋的一瞬,目光兇狠的瞪着她,眼底充斥血紅,宛若惡鬼。嘴角咧開,隱忍着痛苦顫顫地笑道:“沒有想到吧?落胎了。我如今就看着,看着秦隱會如何選擇。你說他不在意我,孩子呢?他會在乎吧?”

謝橋冰冷的看着關氏,就這樣看着她面目青獰地笑着。

關氏感受到下身熱流源源不斷的涌出來,孩子一點一點自體內剝離。

她不能讓孩子成爲她的軟肋,今後爲了孩子爲束手束腳,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流掉這個孩子!

秦隱離京之前!

她已經收買婢女,替她通風報信。

可真當孩子沒了的一瞬,心口痛,痛到麻木!心中寬慰,不要緊,孩子今後還會有!

失去秦隱,那麼她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雙手緊緊按壓在小腹上,劇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神經,神智愈發的清醒。雙目死死盯着謝橋,恨意在體內翻涌,滋生瘋漲。

她不信,秦隱一點兒不在乎!

一點兒也不!

秦驀漆黑的眸子裡,蘊藏着暴風驟雨。一直不爽的心情,聽到一個妾如此挑釁謝橋,不爽到極致。

謝橋按下秦驀的手,一個妾罷了,不值當他出手。

只是偏頭說道:“我動她,秦隱與你反目,要緊麼?”到這一步,謝橋心中明白,明日秦隱離京,而關氏這個檔口出事,只怕是早有謀算。

若是沒有猜錯,秦隱應該在來郡王府的路上。

秦驀抿脣,“他爲這個女人反目,不必在意。”

也是!

謝橋覺得他的智商,定是被狗吃了。被這個女人玩弄在手心裡,辨不清她的真面目。

“將她丟出去。”謝橋看都不想再看關氏一眼。

關氏眼底閃過怨毒。

“等等。”謝橋嘴角帶着笑意,她如何會不知關氏心中的盤算?她倒是心狠,捨棄這個孩子,不將自己的軟肋給別人拿捏在手裡控制她!

只是,日後有孕?

做夢!

謝橋吩咐明秀去藥房拿藥,讓她給關氏喂下去。

關氏心中後怕,怕謝橋這毒婦給她吃毒藥,咬緊牙關,不肯吃!

她要等,等到秦隱來!

明秀捏着她的下頷,將藥塞進去。

關氏大驚失色,尖聲道:“你給我吃的是什麼?”手往嘴裡摳挖,乾嘔幾聲,吐不出來。

謝橋輕聲笑道:“給你止血。”

關氏面色煞白,謝橋豈會這麼好心?

“你是不是給我吃毒藥了?”關氏掙扎着推開鉗制住她的奴僕,比死更令她害怕的是謝橋或許給她吃的藥,使她今後難以受孕!

她做的出來!

她有什麼做不出來?

謝橋可以殺了關氏,僞造她的死因。但是她不想這麼做,就是想看看秦隱能爲她做到哪一步。

關氏見謝橋不屑與她多說,端坐在榻上,似乎在等着誰。

心裡隱約有些不安。

“郡王、郡王妃,秦二爺來了。”有人過來稟報。

“請他過來。”謝橋淡聲道。

關氏狼狽的站在一旁,鮮血順着她的裘褲流淌下來,染紅她的腳。眼底的瘋狂,聽聞秦隱來了,眸光微微閃動,浮上一層水霧。

見到秦隱站在門口之時,淚水滾落下來,撲到秦隱的懷中,悲痛的說道:“老爺,婢妾無用,未能保護好咱們的孩子。”

秦隱將她摟進懷中,垂目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抿緊脣,打橫將她抱起來,鮮血沾染滿手,臉上的表情冷了幾分。

秦隱冷厲的看着謝橋,嗓音冷冽道:“郡王妃,沒有什麼要對我說?”手背上凸顯的青筋,似在極力的控制某種情緒。轉頭面向關氏的時候,臉上卻是難得溫和,輕聲安撫她。

謝橋看着這一幕,心中似乎有了數。

她覺得容姝不管在他身上耗費多少時間,只怕依舊是一場空。

秦隱將關氏帶回去,容姝看着秦隱待她如此不同,或許會早點死心。

“如你所見。”謝橋連辯解的慾望都無,秦隱眉頭似抖動幾下,謝橋冷聲道:“我說她自己把孩子弄沒了,你可信?”

秦隱慍怒道:“我將她送到你這裡,信任你能夠很好的照顧她和腹中的孩子,不過才幾日,孩子掉了!我甚至懷疑,你是否與容姝串通好。”

“秦隱,別往你臉上貼金。姝兒嫁給你,你也不是清白的男子,膝下有兩個兒子,她既能容得下秦逸、秦稚,還能容不下一個庶子?”謝橋只恨不得容姝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看清楚秦隱的真面目,她在他心中是什麼樣的人!

“對對對!是我,是我不小心把孩子給流掉了。不怪郡王妃,不怪她。”關氏滿面委屈,卻隱忍下來,替謝橋說好話,淚水漣漣道:“夫人不會的,她不會害我,她對我很好。不然,怎麼會央着郡王妃給我護胎?在南陵的時候,時常給我送燕窩、雞湯,照顧有加。許是婢妾身份低賤,吃了這麼多滋補補品,腹中隱痛,甚至落紅。”

秦隱緊抿着脣,眼底燃燒着怒火。

“是婢妾不爭氣,老爺,您別生氣,只要您好,婢妾受一點委屈也值得。”關氏緊緊抱着秦隱的脖子,身子往他懷中靠,看着謝橋的時候,眼睛裡佈滿恐懼之色,“老爺,求求您帶我,不怪郡王妃。”

謝橋心中冷笑,關氏的話,說的巧妙。她明面上說容姝對她好,可後面又說她吃這些個好的,腹痛、落紅,暗指她胎位不穩,是容姝在她吃食裡動的手腳!

甚至,指摘容姝請求她給關氏護胎,不安好心!

嘴上不怪她,見到她時表露的驚恐,旁人看在眼裡,只怕她虐待她!

秦隱自然也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喉間微動,沉聲道:“她威脅你?”懷中的關氏,渾身發抖,像是對屋子裡的人,恐懼到極點。

不必再問,說明一切。

秦隱臉色極其難看,看向謝橋身旁的秦驀,抑制住心頭怒火道:“驀兒,你覺得她該給我一個交代?”

秦驀眉宇間佈滿不耐,若非謝橋制止,他倒覺得弄死關氏得了,哪裡那麼多廢話!

“你是豬麼?橋橋要弄沒她的孩子,還能等你過來?”秦驀說話豪不顧慮秦隱心中感受。

秦隱臉色陰沉,陰森道:“給她道歉。”

秦驀臉一沉。

謝橋挑高眉梢,指着自己說道:“我,給她道歉?”她懷疑秦隱腦子壞了,極爲淺顯的陷害伎倆,他都看不出來。

不,或許關氏在他心裡頭就是白蓮花,幹不出這等事。

“道歉!”秦隱重複道。

關氏啜泣道:“老爺,我們走,我們快走!”

“秦隱,你覺得她配受橋橋的道歉?”秦驀漆黑的眸子裡一片冰寒,銳利如箭,射向秦隱,勾脣道:“我勸你莫要有這個念頭,否則,她會死在這裡。”

他的女人,給一個妾道歉?

秦驀脣邊掠過一抹殘忍嗜血的笑。

關氏渾身哆嗦一下。

秦隱被秦驀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給刺激到,冷笑幾聲:“秦驀,要麼你讓容華給她道歉,此事我不追究。要麼,誓不兩立!”

“滾罷!”

秦驀摟着謝橋的腰肢,二人並肩離開西廂房。

“秦驀!”

秦隱臉色難看到極點,極力壓制的怒火,這一刻爆發出來。

嘭——

一腳踹向桌子,桌子滑出去,碰倒一應傢俱擺設,發出巨響。

秦驀腳步一頓,冷冽無情道:“轟出去!”

“是。”藍星退回屋子,將秦隱與關氏趕出郡王府。

嘭——

沉重的郡王府大門,在秦隱面前關上。

秦隱面色鐵青,陰冷的瞪着郡王府的大門,似要鑿出兩個窟窿。

關氏哭道:“老爺,都是婢妾的錯,婢妾害得您與郡王之間……”話未說完,便被秦隱打斷:“夠了!”

關氏從未被他如此嚴厲訓斥,呆怔住,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抱歉,我不該兇你。”秦隱似有不甘,冷眼望向郡王府的牌匾,幾個金色大字在月色照耀下,冷光流轉,不可直視。“他如此狂妄,我是他二叔,也敢如此對待,早晚有一日,如何死的都不知!”

冷哼一聲,抱着關氏坐上馬車去醫館。

——

郡王府裡的動靜,轉眼便傳到各府權貴耳中。

心思各異。

燕王卻是想不通秦驀對秦隱不冷不熱,卻從未不留情面。

太子卻是覺得秦驀如此疼寵謝橋,爲她與秦隱翻臉,六親不認,他這一步棋,果真沒有下錯。

榮親王聽聞消息,下棋的手微微一頓。眉頭都不動道:“他說秦驀狂妄,如何死的都不知……在他心裡,恨不得秦驀去死罷?”

放下手裡的棋子,眼底目光閃爍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蜀王端坐在對面,看着棋盤上的棋局,嘆一聲,他輸了。

“秦隱,看不出是癡情之人,將前妻身邊伺候的丫頭當作心頭肉,竟昏頭要容華道歉,不說折辱容華的身份,也打秦驀的臉。容華如何會如此做?做了丟的便是郡王府的臉面,今後只怕會成爲京城裡津津樂道的笑柄,如何受人敬重?”蜀王心裡暗道秦隱當真是絕了,也不看看他護着的人是何身份。

榮親王笑了笑,挑揀出白色子收放在棋簍裡,望着漆黑的夜空,緩緩說道:“去請秦隱過府一敘。”

蜀王一怔,榮親王是要他拉攏秦隱麼?

秦隱受謝橋要挾之後,便將進京一事,寫請罪的奏摺呈遞上去,方纔敢在京城裡多停留幾日。

“秦二爺,榮親王請您過府一敘。”僕從畢恭畢敬道。

秦隱看一眼臉色蒼白,已經沉沉睡去的關氏,隨着僕從去往榮親王府。

榮親王並不拐彎抹角:“不知你將本王的提議,考慮得如何了?”

蜀王面色微動,榮親王與秦隱是舊識?

秦隱緘默不語。

榮親王也不急,前啜一口茶水道:“以你之才,一縣縣令,屈才了。熬過三年,若無人提攜,只怕要連任。京城,纔是你最好的歸宿。”

秦隱有些動容,只是按捺住,冷聲道:“南陵也不錯。”

榮親王頗有意味笑一聲,並不言語。

秦隱清楚的看着他嘴角帶着譏誚,冷聲道:“秦驀他會……”

“你確定麼?”榮親王眼底毫不掩飾的諷刺。

秦隱面色一僵。

“今日你被秦驀毫不留情面的趕出來,你確定他會爲你的事周旋?”榮親王見秦隱滿面隱忍,忍不住笑道:“本王不同,本王惜才,會好好給你一席之地施展拳腳。”頓了頓,嘆道:“秦驀固然比本王更得皇上寵信,但是你今日與他撕破臉,你確定他還會幫你?你若能不計前嫌,本王也衷心祝願你,平步青雲。今日一席話,只當本王不曾說過。”

秦隱眼底閃過掙扎,良久,像是下定決心,單膝跪地道:“今後多仰仗王爺。”

“你爭取這幾個月,幹出功績,本王替你多多在皇上面前美言。”榮親王欣賞的看着秦隱,撥弄着茶杯上嫋嫋的水霧,只要他喲偶野心,如今又與秦驀鬧崩,收入麾下,定會效忠他。“兵部左侍郎的位置騰空出來,你能否坐在這個位置上,要看你的能力。當然,本王會盡最大的力,將你提拔上來。”

蜀王心裡不是滋味,榮親王替他拉攏秦隱,可他這番話,倒是讓秦隱效忠他。心中隱隱生出警惕之心,榮親王替他謀求的得力人手,幾乎都對他感恩戴德,日後若是他也生出野心……

蜀王不敢想,但是即便榮親王對那個位置毫無覬覦之心,他會被榮親王牽着鼻子走。

榮親王並不知蜀王心中所想,與秦隱交談一番,便留他在府裡住上一夜。

蜀王道:“四弟,秦隱今日宿在這裡不妥,你這不是詔告他們秦隱是你的人?”

榮親王一怔,撫須道:“本王險些給忘了,多虧三哥提醒。”

秦隱點頭,告退。

榮親王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光亮明明滅滅。看向暗處,一道黑影一閃而逝。

蜀王不放心的說道:“若是哪一日,秦隱與秦驀化干戈爲玉帛……出賣我們,如何是好?”

榮親王臉上露出怪異的笑,語氣篤定:“他不會。”

秦隱自醫館裡接回關氏,在客棧裡住宿一夜,便帶着她回南陵。

並不知,有人在暗中監視他。

——

翌日一早,謝橋與秦驀去往軍營。

楊副將見到謝橋,極爲熱情恭敬,命人將許多瓜果點心擺在謝橋的面前,“郡王妃,今日請您來軍營,有一事相求。”

謝橋拿着一個橘子剝着,剝一瓣放入口中,“你說。”

“弟兄們上戰場殺敵,斷手斷腳,不能避免。這一項技術,只有您知道。可不能總是讓您來軍營裡,便與郡王商量一番,您能否傳授給軍醫?”楊副將覺得他唐突了,因爲這是謝橋的絕技,指不定會是神農谷裡不外傳的醫術,打着郡王的名頭,似乎有點強人所難。

謝橋目地便是弘揚醫術,豈會藏私?

而且,她早已有這個打算。

只是,目前抽不開身。按照她原來的計劃,便是等她懷孕之後,將醫館制定成系統化,然後開堂授課。

“也行,軍醫常駐軍營,外出聽課也不妥。這樣,我每個月來四次,若是有不懂之處,可讓他們找我。”謝橋一口答應。

楊副將激動的朝外大喊一聲:“郡王妃答應了,你們快進來拜師!”

謝橋瞪眼,原來都在這裡等着,吃定她會答應?

軍營裡只有三位軍醫,一同進來,站在謝橋的面前,撩開袍子跪下,拜師。

“你們快起來,我當不得你們的師傅。只能說是醫術交流。”謝橋連忙擺手,她考慮過收一個嫡傳弟子,作爲神農谷的傳人,但是如今還未找到滿意的人選。

軍醫們原本有些拘謹,謝橋並無架子,漸漸也便放開了。

“今日我還爲準備好,你們等着,過幾日我得空來軍營,正式教你們如何續斷臂。”謝橋心想她得找人做個‘人體模型’,然後找死刑罪犯的遺體。

想到這裡,謝橋眼底閃過一道光芒,雖然殘忍,但是也能夠在醫術上有精進。

連忙抓着秦驀的手臂道:“問斬的罪犯,能不能給我做實驗?”

秦驀擡眼看向她。

“試藥。”

秦驀皺眉,“如何試?”

“沈氏母親陷入昏迷,她頭顱裡有淤血,我不敢輕易開顱,怕造成顱內感染。所以想用死刑犯做實驗,如果能夠成功,那麼醫術上會有一個大的跨越。若是失敗……”謝橋第一次拿活人做實驗,但是死人,根本不知道成效。

雖然失敗,他們會死,但是不做實驗,亦是難逃一死。

物盡其用。

但是,仍舊顯得殘忍。

謝橋道:“十惡不赦之人。”

秦驀眉宇舒展,這並不是問題。

“如果一舉成功,便免他死刑罷。”謝橋心中覺得這是目前爲止最好的辦法,可心裡那道坎,跨越不過。

秦驀雖然答應,她還得想一想。

“爲何不直接替沈母醫治?生死有命,任何事情都有風險。”秦驀握着謝橋的手,知道她下不了手,“你也說過,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問題也不同,對藥效的反應也不同。你拿那些人做實驗成功,但是能夠保證沈母一定可行?成功與失敗,各佔一半,何必勉強自己?”

謝橋默然無語。

她如何不知這些道理,只是沈母若是死了,沈氏會很傷心。

可她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畢竟頭部是一個人的中樞部位,出不得一丁點差錯。

她不試一試,放棄,心有不甘。

她想要將這落後的時空,讓醫術有一個質的跨越,這樣能夠減少許多沒有必要的死亡。

僅憑她一人之力,談何容易。

百年內,只怕並無可能。

但是,她就想一試。她能夠做到哪一步!

“我再想一想。”謝橋情緒低落,她還沒有想好,一旦想到會失敗,她便拿不起刀。心裡會想,沈母雖然是在昏迷中,可也會讓人有一個念想。

秦驀給她一個有力的擁抱。

謝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沉默良久,方纔開口道:“我去問問沈氏。”

這幾日,她已經準備好藥材。

只差最後一步。

“相信自己。”秦驀伸手拂過她臉頰上一縷碎髮,別在耳後,笑道:“有舍有得。”

有舍有得……謝橋默唸幾遍,嘴角綻出一抹淺笑,可不是如此?

突然覺得豁然開朗。

仰頭在他薄脣上蜻蜓點水親一下,“我先走了。”

秦驀拽着她的手,拉拽到他的懷中,狠狠吻住她的紅脣,直到她氣喘吁吁,方纔放開她。

楊副將一個糙漢子,看着這一幕,黝黑的臉透着紅,轉過身去。

軍醫們全都低垂着頭,盯着腳尖。

謝橋面色嬌紅,脣瓣瑩潤,轉身見他們如此,心中很尷尬。訕訕的笑一聲,“我到時候讓郡王通知你們一聲。”說罷,快步走出營帳。

秦驀見她逃也似的離開,輕笑一聲。

軍醫們退出去,營帳裡只留下藍星、楊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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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星神色凝重的說道:“榮親王盯上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秦驀眉眼不動。

楊副將心急道:“安排我們的人進去?”

“不急。”秦驀揮手打斷,沉聲道:“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藍星與楊副將面面相覷,不知郡王打什麼主意,見他並不透露,不再多問。

——

謝橋被秦驀開導,當即去找沈氏。

沈氏聽到謝橋來意,怔愣住,緊咬着脣瓣,一時拿不定主意。

她很信任謝橋,想要點頭答應。但是,那是她敬愛的母親,容不得半點閃失。

如果如謝橋所言,只有一半,甚至一半都不到的機率,她很難下定決心。

現在總好過失敗,至少她還能呼吸,還活着。

她承受不起,痛失母親的悲痛。

“你母親的情況,我也不能百分百斷定,一定是顱內淤血,也有可能情況更糟糕。持續下去,會惡化。”謝橋將她心裡頭的擔憂說出來。

如果,這裡有磁共振,她也不必擔心很多會沒必要的因素。

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清楚她腦袋裡是個什麼情況,所以不敢貿然動刀。

“我再想想。”沈氏很難爲。

她並不只是擔心會失敗,失去母親。更憂心的是謝橋如果失敗,不知會受到她兩個無恥哥哥如何口誅筆伐!

她如今站在高度,容易引起許多人的嫉妒,更容易製造成激烈的爭議。

所以,她不能失敗。

否則,定會自雲端跌落泥濘。

謝橋如何不知道?

但是,與生命比起來,她並不在意。

“香兒,你要明白,我學醫術,並不是爲名。”謝橋語重心長。

沈氏深吸一口氣,還是下不定決心:“等等,等到她不行的時候……”

謝橋苦笑一聲:“香兒,你別將我當作神人。我與你們一樣,是凡人,不會起死回生。如今我只有一成的把握,更別談你母親惡化,那時候,你們只能準備身後事。”

沈氏的手心被她指甲掐出幾道極深的印子。

她內心矛盾,下不了決心。

謝橋也不想她爲難,若是他們一致不答應,她也不強人多難。

“你去與你哥哥嫂嫂商量。”

沈氏猛然看向謝橋,驚異道:“你瘋了?”她哥哥嫂嫂可不是省油的燈!

指不定,巴不得她動刀。

搞臭她!

謝橋冷靜地說道:“我很認真。”

沈氏眼底閃過掙扎,良久,下定決心道:“我去問問父親,他答應,你就來吧。”

謝橋笑着點頭。

——

沈府。

沈父已經回府,得知沈母的消息,一宿未眠,坐在牀邊守着沈母。

沈氏望着一夜未見的父親,他兩鬢斑白,彷彿老了十歲。

父母之間感情極好,一時間,母親突發意外,父親難以接受,很正常。

謝橋的話,她來時做了很多心理準備,見到父親如此,一時難以說出口。

母親不會醒,但是也暫時不會死。

一旦失敗,天堂、地獄僅有一線相隔。

她怕,父親承受不住。

手指緊緊收住,沈氏深吸一口氣,擡步走進內室,站在沈府的身後道:“父親,母親可有起色?”

沈府頭也不擡,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沈母。

“我與她說一會兒話,她落淚了。”沈父平靜的說道。

沈氏心中一喜,“母親聽得見?”

沈父點了點頭。

沈氏心裡燃起希望,謝橋的提議,一時也不覺得難以說出口:“父親,我有一事與您商量。”頓了頓,握緊拳頭的手心裡,一片溼濡,心裡極爲緊張,彷彿有些話說出口,便難以收回。閉了閉眼,平定心神,“郡王妃想要給母親醫治,但是隻有一成的把握。”

沈父眼底的亮光,隨着最後一句話寂滅。

一成……

機率如此低,難以接受。

“失敗會如何?”沈父理智的問道。

沈氏忽然有些難以開口。

沈父在沈氏的沉默中,得到答案,擺了擺手:“不折騰了,你母親這樣,很好。”

沈氏心中一酸,淚水落下來。

寧願抓住一絲渺茫的希望,也不願去冒險。

“父親,您曾教導女兒,商人的本性是敢於冒險,這樣方纔能成功,即使失敗,也不會遺憾。”沈氏說服沈父。

沈父長嘆一口氣:“惠兒,生意不能與生命相提並論。做生意失敗,在其中積累經驗,還能重新再來。但是生命,只有一次,失敗,便是徹底失去。”

“父親,您該知道投資的時候,都是保守估計。郡王妃也是如此,說不定,結果會讓我們驚喜。”

“你不必再說。”沈父拒絕得乾脆。

沈氏見到頹然的父親,突然,有一股衝動,希望讓謝橋試一試。繼續勸慰道:“父親,郡王妃是神農谷後裔,您該相信她。”

“她是人。”沈父突然擡頭看向沈氏,一雙閃爍着精睿光芒的眼眸裡,此刻佈滿紅色血絲。“她有一半的機率,父親也不會拒絕得徹底。”

“父親,三妹說得有道理,便讓郡王妃來醫治。”沈峰自屏風後走出來,身後跟着朱氏,二人不知來了多久。

“是啊,母親聽得見咱們說話,不妨先聽一聽母親意思。”朱氏眼底閃過惡毒的光芒,以她的能力,不能夠將謝橋如何,謝橋不自量力,想要身敗名裂,自己便成全她!

一成的把握,心中嗤笑,她真以爲她是神麼?

以前的一樁樁成功的病例,不過是她幸運而已!

沈父目光一緊,便聽朱氏走過來,湊到沈母面前道:“母親,您若是同意,便落淚。”隨着她話音方落,沈母落下淚水。

沈峰鬆一口氣,語氣輕快:“父親,您看,母親她不想生不如死,這樣躺一輩子。她想要活過來,您不會扼殺她的心願罷?”

沈父盯着沈母眼角的淚水,沉默良久,終究是點了點頭。

沈峰與朱氏交換一個眼神,嘴角的笑意漸深。

沈氏立即派人去通知謝橋。

——

郡王府。

謝橋說服沈氏後,便知道九成會順利答應。

朱氏,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她身敗名裂。

心中份外痛恨她。

豈會放過機會?

何況,他們也害怕沈母會突然間醒過來,指控他們。

所以,何不答應,讓她醫治。醫死了,他們放心了。又能成全他們心裡陰暗的想法,兩全其美。

聽到沈府來人請她去給沈母醫治,謝橋鎮定的收拾好需要的東西,帶着藍玉與明秀,一同乘坐馬車去往沈府。

真正要醫治的時候,她才發現,心裡有多緊張。

心跳快速的跳動,手心冒出薄汗,手指微微顫動。

她需要冷靜。

“藍玉,你去軍營送信,請三位軍醫來沈府。”謝橋讓人騰出一間簡陋的屋子,環境較好的地方。

沈府裡的人照辦。

朱氏在一旁看着謝橋指使着下人,說什麼‘消毒’,不由冷笑。

派頭做得十足,只是不知她最後會不會出醜!

王氏卻變聰明瞭,她與謝橋無冤無仇,不但不看戲,反而極爲殷勤的幫着謝橋一同張羅。

屋子消毒乾淨後。

謝橋不許人進去。

軍醫這時候也來了,看着牀上的沈母,不由一愣。他們還以爲是謝橋教他們續臂,可沈母四肢完整。

謝橋直截了當:“等下要開顱,你們醫術不錯,我需要你們的幫忙。”

軍醫連忙說道:“求之不得。”頓了頓,不知曉沈母的情況,“只怕要勞煩郡王妃多多指點。”

謝橋頷首,將沈母的情況詳細說明,又將手術上他們需要做什麼,一一分配好。

“帶進去。”謝橋將藥物交給從醫館喚來的人。

明秀、藍玉便守在門外,不準任何人進去。

沈父眼睜睜看着沈母被擡到屋子裡,擡步往前一步。

朱氏、沈峰便擋在前面:“父親,您該相信郡王妃。”

沈父深望一眼屋子,腳步沉重的離開。

沈氏望着沈父的背影,轉頭看着緊閉的屋子,心裡祈禱着謝橋能夠成功。

就在這時,看着朱氏身邊的婢女領着一干夫人前來,不禁皺緊眉頭:“大嫂,你要做什麼?”

朱氏笑道:“郡王妃醫術了得,她們都十分崇敬,同時心裡也質疑。我想着母親的情況,衆所周知,大夫們都束手無策,便藉着這個機會,請她們來看看。”眼角斜睨一眼緊閉的門扉,笑容帶着諷刺:“郡王妃是否名不虛傳!”

“管家呢?請她們出去!”沈氏臉色驟冷,她豈會相信朱氏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吃定謝橋治不好母親,所以讓人看笑話!

朱氏臉一沉,譏誚道:“怎麼?三妹與郡王妃是好友,你不是很相信她的醫術?莫不是當真是傳言而已?不想讓郡王妃丟醜,所以將她們趕出去?”

“你——”

“既然是真的醫術精湛,爲何不讓大家瞧瞧?”朱氏根本不給沈氏說話的機會,臉上的笑意漸深道:“三妹是怕吵到裡面的人麼?你放心,她們會很安靜的吃茶,不會打擾的。”

“是啊,三妹你要鬧的話,會讓郡王妃分神。”沈峰語帶威脅。

沈氏氣得渾身發抖,剋制住,沒有再與他們逞口舌之快,安靜的守在門口。

明秀與藍玉冷眼看着朱氏得意的模樣,面無表情,心裡卻是十分相信謝橋,一定會治好!

屋子裡,謝橋儘量做到無菌處理。

將消毒的布蓋在沈母身上。

軍醫看着托盤裡擺放着一派各式各樣不曾見過的新奇工具,十分好奇。

謝橋與他們介紹是用做何用途,他們需要做什麼,然後開始拿出剃刀,將沈母的頭髮剃掉。

軍醫面面相覷,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極爲認真。

謝橋見到後腦勺鼓出一塊,泛着淤紫色,眼眸微沉,按照前世臨牀經驗,做出一點判斷,方纔動刀。

軍醫雖然緊張,可見過許多嚴重的刀傷,見謝橋開顱後,面不改色。

配合下來,倒是十分成功。

謝橋確定是顱骨骨折並且伴有顱內出血,出血量很多。

“這是向內凹陷骨折,凹陷較深,已經壓迫到神經與血管,需要十分小心,稍有不慎,弄破血管或者傷到神經,後果不堪設想。”說到這裡,謝橋不再多說,拿住棉布弄乾淨血,她特製的管子將血液吸出去,小心翼翼的操作。

軍醫拿着帕子,擦乾謝橋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聽着她的吩咐遞上工具。

半個時辰過去。

一個時辰過去……

外面的人坐不住了,朱氏看着緊閉的門內,心中冷笑道:“兩個時辰過去了,腦袋纔多大?需要這麼久?莫不是出了意外,躲藏在裡面不敢出來?”

沈峰眉頭緊皺,心裡極爲矛盾,既希望能夠治好沈母,又希望她被謝橋治死了。

一言不發。

沈氏冷聲道:“你閉嘴!”

朱氏狠狠剜她一眼,冷聲道:“我閉嘴?我這是爲了母親着想!”轉而,對沈峰說道:“我們進去看一看,不然連母親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沈峰盯着門扉半晌,終是衝上去。

藍玉淡淡睨他一眼,冷漠的臉上盡是不屑。

沈峰越過二人,手還未碰上門,便飛了出去。

朱氏眼睜睜看着藍玉,一隻手,抓着沈峰,將他扔出去——

呆愣了片刻,驚聲尖叫道:“賤人!你做什麼!”朱氏恨得咬牙切齒,可又不敢上前將藍玉如何,憤恨的將沈峰扶起來,大喊道:“來人啊!將這賤人給我抓起來!”

護衛上去將藍玉、明秀包圍起來。

朱氏冷眼看着,便衝過去推門。

沈氏上去,拉扯住朱氏。

朱氏邀來的朋友,立即幫朱氏制服住沈氏。

沈氏焦急的說道:“你敢推開這條門,我發誓,定要你們一無所有!”

“嘭——”

隨着沈氏的話落,門扉被重重推開,撞擊在牆壁上,屋子都似震顫一下。

沈氏便見謝橋被這一聲巨響驚擾,手顫動一下。

下一刻,血液噴灑出來。

謝橋一襲白色衣裳,瞬間通紅,只剩斑駁的白,彷彿綻放出的白花。

“郡王妃,醫死人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勾引

沈氏尖銳的叫聲,盤旋在沈府上空。

院子裡,一片死寂。

醫死人了?

醫死人了!

沈母死了麼?

沈氏呆怔在原地,目光發直的盯着前方,謝橋一身鮮血。她不過停頓片刻,下一瞬,立刻冷靜的處理。

冷清的臉上,從未見過的嚴肅。

沈氏恍惚回神,她沒有放棄,是否可以理解爲——母親還未死?

想到此,陡然振奮起來。

方纔的意外,因爲朱氏的闖入引起!

沈氏拖着朱氏往外走,朱氏回過神來,狠狠甩開沈氏的手,嗓音十分尖銳:“你瘋了!拉我出來做什麼?她將母親醫死了!你不去問情況麼?”

她的臉色十分蒼白,血液噴射而出的那一幕,驚嚇到她!

沈氏忍無可忍,揚手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眼底充斥怒火,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少假惺惺,心裡恨不得母親死罷?如此,便能掩蓋你們做下喪心病狂的事情!”

朱氏捂着臉,憤恨地瞪着她,心中又急又怒,急的是沈氏話裡的意思,怒的是沈氏敢打她!那麼多人圍着看戲,她也不好回手,咬牙道:“你胡說八道,我怎得就希望母親死了?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朱氏一把拉攥住沈氏的手臂,尖利的指甲緊緊掐進她的肉裡,不斷地用力,用力,恨不得撕扯下一塊肉來!

沈氏冷聲道:“你敢說不是你和大哥害得母親昏迷不醒?”

一片譁然——

被朱氏用心險惡,請來看謝橋熱鬧的夫人們,頓時看着朱氏的眼神變得極爲古怪。

朱氏臉色慘白,狠狠瞪着沈氏,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沈峰跟着過去,也見到那一幕,面色隱隱發白,極爲難看,甚至胃裡翻涌,想要嘔吐。忍耐下來,聽到沈氏與朱氏二人的爭吵,體內怒火洶涌,陰沉的將朱氏拖開,他怕朱氏再與沈氏爭執下去,沈氏會將他們的老底全都揭發出來。

而朱氏請來的夫人們,家中都是商戶,善嚼舌根。

朱氏甩開沈峰的手,甩不動,惡狠狠的瞪着他,觸及他眸子裡刺骨的冷意,心中打着寒顫,冷哼一聲,消停下來。

反正不是她的生母,害沈母的也不是她!沈峰不急,她又何必上趕着去討嫌?

這樣想着,朱氏站在一邊,冷冷的譏笑着。

護衛已經被明秀與藍玉給放倒,目光陰戾的掃向朱氏,重新將門關上。

朱氏見她們防備的盯着她,心中止不住的冷笑。方纔流那麼多的血,還能夠止住麼?就算止住了,也活不成了罷?

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

所有人,全部盯着緊閉的門扉,等待着謝橋打開門,宣告——死亡!

“你們說郡王妃傻不傻?明明知道救不了,還要去救,不怕毀了她的招牌?”

寂靜的院子裡,其中一位夫人開口。

“你懂什麼?越是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到了,這樣才能顯出她的能耐來。”另外一位附和,語氣發酸,帶着諷刺。

“就是,今兒個看來,也不過爾爾。也不怕從那麼高的地兒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沈氏瞥她們一眼,全都噤聲。

說話的幾位不悅的站起身來,陰陽怪氣地說道:“等的太陽都落山了,沒個響動,我們先走了。”

朱氏目光一閃,並不阻攔。

明秀心中也很緊張,方纔關門的一剎那,見到郡王妃白衣通紅,想必是出現意外事故。

屋子裡,氣氛凝重。

朱氏的干擾下,動脈血管破裂。

需要立即止血,在現代只是一個小問題,用雙擊電凝修復血管破口,但是現在這個時空並沒有電凝,難以止血。

更重要的是也沒有高倍鏡,難以精準的尋找到血管的破口。

時間越長,容易出現血管痙攣,塌陷。

謝橋的神經高度緊繃,冷靜的拿着特製的血管夾,夾住血管兩端止血,大概位置,鬆開一端夾子,血液噴涌出來。

找到了!

謝橋立即修復止血。

可一鬆開,血液仍舊有滲出。

失敗了!

更糟糕的是,血管出現痙攣。

謝橋額上的冷汗,大滴墜落下來。

軍醫們也意識到事情的嚴峻,大氣不敢出,生怕會影響到謝橋。

血管痙攣,痙攣,需要如何緩解?

罌粟鹼!

這裡怎麼有提取出來的罌粟鹼?!

“藥箱第二層第三格,將裡面的藥放在水裡,拿一塊乾淨消毒的布放進去浸泡。”謝橋逼迫自己冷靜,不能慌,這個時候不能出半點差池。

軍醫照做。

謝橋拿着小布片敷上去,防止痙攣。

很好,緩解痙攣。

謝橋不死心,繼續修復血管。

仍舊失敗!

而沈母的氣色,很不好!

蒼白中泛着青色。

謝橋心頭涌上一股子挫敗感。

反覆幾次後,疲倦的想要放棄,但是不允許!

她要盡最大的努力!

不可半途而廢。

思考良久,謝橋終於決定使用止血粉,之所以沒有用,那是因爲會導致止血粉掩蓋重要的結構部位,很不安全!

另外一點,耗時較長。

如今,沒有辦法!

一點一點的填補上去,鮮血侵浸住,謝橋並不氣餒。

終於,看似成功了!

一刻鐘,兩刻鐘過去了,沒有再出血,謝橋緊繃的神色一鬆,緊抿的脣瓣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笑意。

軍醫從謝橋的面部轉化上,知道這一定是度過兇險,紛紛不由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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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橋開始處理後續。

如今,要擔心的有幾點,術後感染,沈母能否醒來,血管形成血栓。

以上三點,出現任何一點,都是致命!

謝橋能夠鼓起勇氣開顱,那是因爲前世豐富的臨窗經驗積累,還有便是對腦部結構瞭若指掌。即便如此,仍舊不敢大意,這一場手術,耗費的時間是放在現代的三倍之久!

屋外,已經由日上中天,到夜上中天。

屋子裡,點滿蠟燭,亮如白晝。

沈氏從一開始的緊張,到最後的期待,到如今的平靜。

雙腿已經站得麻木,眼睛仍舊一瞬不瞬的盯着緊閉的門扉。

朱氏說,已經死了。

謝橋不肯出來,只是故作樣子,不知如何交代。

或許,沒有合適的藉口,解釋她的失敗。

鴕鳥的躲着不敢出來!

沈峰與朱氏不抱希望的離開,他們已經就寢,等着明日辦喪事。

沈峻與王氏多留片刻,也不耐煩的走了。

院子裡,只剩下沈氏。

至始至終,沈父不曾出現過。

或許,害怕結果並非他所想,所以選擇——逃避。

沈氏挪動着腳,一股痠麻涌上來,腿一軟,險些栽倒。

明秀眼疾手快的攙扶住:“相信郡王妃,結果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沈氏的臉色在皓白月光下,愈發顯得蒼白。怔然盯着門,望眼欲穿。

她想相信,但是,她怕被現實打敗。

“時間越長,希望越大。”明秀勸慰道。

沈氏扯着嘴角輕笑,點了點頭,“我該相信她。”

該相信她,並不是相信她!

明秀抿了抿脣,不再說話。

吱呀——

緊閉的門扉,終於打開。

沈氏覺得心跳都加速跳動,血液在體內流動,麻木的雙腿漸漸恢復。朝前走一步,趔趄的險些跌倒。

“小心。”

沈氏朝明秀一笑:“謝謝,勞煩你扶着我進去。”

軍醫看着冷清的院子,眉頭一皺,目光放在沈氏身上,臉上的神情並不輕鬆。

沈氏臉上的笑意,頓時一僵,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方纔問道:“結果如何?”

軍醫嘆一口氣。

沈氏的心都揪起來。

“情況並不太好,只能說開顱目前很順利,但是還要觀察。”軍醫將謝橋說的話,一字不漏說給沈氏。“如果能夠醒過來,便沒有問題。”

沈氏一口氣鬆一半,又提上去。

明秀扶着她進去,屋子裡已經被謝橋收拾乾淨,沈母頭被紗布層層包裹住。

臉色青白,安靜的躺在上面。

謝橋身上的血液已經成爲褐色。

“我會留下來觀察。”謝橋滿面倦色,她心裡想着一個問題,醫館裡定是要騰出一間屋子,當作‘手術室’,日後有病人,直接去往醫館。

“謝謝。”沈氏輕聲說道,目光一瞬不瞬望着沈母,良久,示意明秀鬆開她的手,帶着謝橋朝門口走去:“你先回府,還是我給你準備一身衣裳換洗?”

謝橋垂目望一眼身上的衣裳,“你給我準備一身衣裳。”穿着血衣回去,只怕會嚇着秦驀。

沈氏頷首,帶着謝橋安頓下來。

手術除了血管破裂,並沒有出現其他突發狀況,謝橋心裡寬鬆,但是仍舊不敢鬆懈,還要看沈母后續恢復。

沐浴後,謝橋便回去看往沈母的情況。

一切都還好,謝橋回屋子裡躺下睡覺。

許是太累,沾牀沉沉睡去。

啪啪啪——

門扉被重重拍響。

謝橋並不敢進入深度睡眠,聽到響動,霍然睜開眼,身上的衣裳也並未脫下,趿着鞋子匆匆開門。

“郡王妃,不好了,沈夫人發熱了。”明秀焦急的說道。

謝橋面色一沉,快步走去。手一嘭沈夫人的額頭,果真燙人。

望一眼天色,已經快天亮了。

沈夫人的狀況還很穩定,謝橋並不擔心,她是非術後感染,許是因爲手術時間過長。

喂沈夫人服藥,半個時辰後,高熱得到控制,降下去。

沈氏趕過來,見謝橋打算離開,焦急的問道:“如何了?”

“穩定了。”

沈氏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離,軟軟靠在門扉上,她再也經不住任何的驚嚇。

沈父這一次也出現了,遠遠看一眼沈母,站在沈氏的身邊,沉默良久,對沈氏道:“或許,你的決定是對的。”

沈氏心中微動。

便見沈峰與朱氏匆匆而來,見他們面色凝重,不見絲毫歡喜,心中一喜,礙於沈父在,面上並不顯露半分,“母親如何了?情況不太好?”

沈氏面色陡然一冷,“母親很好。”

朱氏撇了撇嘴,很好?還一副死了孃的表情?

心中如是想,卻不敢說出來,訕訕笑道:“三妹,既然很好,我們也便放心了,進去看望母親。”

沈氏不放心朱氏進去,怕她又弄出幺蛾子,拽住她道:“母親還未醒來,你別進去。”

朱氏一頓,意味不明道:“是還未醒,還是一直不會醒?”掃一眼衆人,見沈父眉頭緊蹙,笑道:“如果真的有事情,我們也好準備身後事。”

“住口!”沈父厲聲呵斥。

朱氏閉嘴,臉色十分難看。

沈峰偏向朱氏,勸慰沈父道:“父親,她也是一片好心,我們是很希望母親快些好起來,卻也不能自欺欺人。”最後幾個字咬音極重,似乎另有所指。

沈父冷笑幾聲,如何不知沈峰話中之意?

無非是說他們不願相信沈母過世的消息,自欺欺人,她只是在昏迷。

“你母親的意外,我讓人調查了。”沈父說這番話的時候,盯着沈峰夫妻兩,見沈峰瞳孔一緊,心中掩不住失望,看來果真是如沈氏所言,他們兩個動的手腳。“已經有了結果……”

“父親!”沈峰急切的打斷沈父的話,面色緊繃道:“您查出來是誰幹的?”

“你們兩個跟我來。”沈父轉身,朝書房而去。

沈峰面色隱隱發白,六神無主的看向朱氏。

朱氏心裡也打鼓,沈父的神情,顯然是有證據,知道是他們兩人乾的!

“見機行事,抵死不認。”朱氏緊挨着沈峰,僅用兩人聽見的聲音道。

沈峰抿脣,點了點頭。

沈氏望着二人收斂氣焰,慢悠悠跟在沈父的後面。良久,收回視線,對謝橋說道:“謝謝。”

若不是謝橋提供證據,只怕憑她的能力,當真抓不到二人的把柄。

謝橋搖了搖,“不必客氣。”

——

到了傍晚,沈母的高熱又復發。

謝橋給她服藥,這一回,一個時辰,高熱才被壓下去。

傷口換藥的時候,隱約有局部紅腫。

輕微感染。

謝橋愈發謹慎。

二房的人,經由沈峰之事,極爲和氣。

特地選擇沈父來探望沈母的時候過來,還帶來一位大夫,過來給沈母診病。

大夫見到謝橋的一瞬,微微變了臉色,心裡惱沈峻,恭維謝橋一番,想要告辭。

謝橋笑道:“不必拘謹,你可以看一看,有什麼看法可以提出來。”

大夫驚訝的看向謝橋。

謝橋真誠的說道:“醫術交流,我們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或許,你會看見我看不到的問題。”

“郡王妃,老夫盡力。”大夫放下藥箱,給沈母扶脈,檢查一番後,一臉懺愧道:“沈夫人的情況老夫並未發現有何不妥,她臉色蒼白無血色,許是缺血。”

謝橋點了點頭,沈母在手術過程中的確缺血過多。這裡器械不夠發達,應該說沒有!

所以不能在手術過程中給她輸血。

謝橋沉吟片刻,方纔說道:“我得想個法子給沈夫人補血。”

只是,她不能確定沈夫人術後會不會造成血栓。

她只有等!

大夫笑道:“郡王妃,不必想,老夫祖傳上面有一個方子,對補血有奇效!聽聞一個月後,郡王妃會開一個醫術交流會,老夫很高興,有生之年,能夠見到醫術有更大一步的跨進,所以,我願意將這祖傳的秘方提供給您!”

在這時空,每個醫館,都有自己不傳秘方。

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如今,他卻願意拿出來!

謝橋很高興!

她很缺,缺少快速補血的方子!

“感謝您的無私,我替大夫們感激您。”謝橋激動的給大夫窮身行禮。

大夫連忙避開,擺擺手道:“郡王妃,使不得,您纔是大公無私,願意將您的醫術傳授出來!老夫不過區區一個藥方,算不得什麼。”

謝橋看着手裡的方子,眼底笑意濃郁,擡頭問道:“你願意加入我的醫館麼?”

什麼?

大夫一臉呆滯的看着謝橋,攏在寬大袖擺中的雙手,微微顫抖,激動的說道:“願意!老夫求之不得!”

謝橋願意邀請他加入她醫館,這表示,他有很多機會,跟在她的身邊學醫!

“好,明日你可以去醫館。”謝橋將特製的木牌,遞給大夫。

大夫雙手握着木牌,宛如珍寶,小心翼翼的收藏好,這是他進入醫館要出示的木牌。

沒有木牌,他進不了醫館。

謝橋反覆看幾遍藥方,在上面的劑量增減,又添加幾味藥,遞給陳大夫道:“你看看,如此可行?”

大夫看後,撫掌道:“妙,妙極!”隨即,自己抄錄一份下來。

謝橋遞給留下來的一位軍醫:“煎來給沈夫人服用。”

軍醫立即去辦。

幾日之後,沈夫人氣色好許多,只是,仍舊不見醒轉。

沈峰、朱氏,不曾過來打擾。

這一日,軍醫按照謝橋的叮囑,給沈夫人換藥。

傷口一片紅腫,並未癒合,而且,伴有膿液滲出。

面色大變!

“快去喚郡王妃。”軍醫吩咐守在旁邊的明秀。

明秀不敢耽擱,立即去喊謝橋。

踏出院子,便見謝橋朝這裡走來,心急如焚道:“郡王妃,沈夫人的情況不大好,她的傷口發濃了。已經過去好幾日,她仍舊沒有醒來,是不是,醒不過來了?”

謝橋沉默不語。

睨一眼沈夫人的傷口,進行傷口的清理,清除傷口內異物和壞死組織,排除膿液,換上藥。

隨即,給沈夫人扶脈。

病情並未惡化。

“再等等。”謝橋這幾日吃不好,睡不穩,一直等着沈夫人的病情是個什麼情況。

她希望好。

好了,她便又有一列成功的臨牀病例。

失敗,代表着她準備的不夠充分。

明秀見謝橋情緒低落,輕輕咬着脣瓣,“郡王妃,您有好幾日不曾回府,沈夫人的情況目前穩定,我們是否要回府去?”

“也好。”謝橋點頭應允,吩咐軍醫注意事項,便乘坐馬車回郡王府。

——

朱氏邀請過去看謝橋笑話的夫人,等候許久,不見有任何的動靜,離開之後,便添油加醋,將事情宣揚出去。

謝橋救治沈夫人,失敗了!

衆人譁然!

那個神話一般存在的謝橋,神農谷後裔,任何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居然也有失敗的時候!

大街小巷,全都熱議謝橋。

好的,壞的。

一時爭議不下。

她創辦的醫館,無人問津,門口羅雀。

牆壁上,被人刷上紅色大字‘庸醫害人’!

這一切,全部都瞞着謝橋,害怕會影響她。

沈府的門口,每日都聚滿人。

他們都知道,謝橋還在沈府裡。

百姓紛紛猜測,是否醫死人了,所以被困在沈府出不來?

亦或者,謝橋壓根不敢出來面對!

否則,爲何好幾日過去,仍舊沒有半點消息?

如往日一半,沈府門口,聚攏人。

眼下,已經到晌午,用午膳之時。

衆人見大門依舊緊閉,漸漸散去。

忽而,大門打開。

衆人停住腳步,齊齊看向大門口。只見一道水藍色的身影緩緩走出來,一輛馬車自停在大門口。

“出來了!出來了!”

“那就是郡王妃吧?穿藍裙子的那個?”

“呀!你看她都清減許多,怕是這幾日在沈府不好過。”

“醫死人了,心裡自然不好受。”

謝橋一出來,看着門口聚集的人,包圍住馬車,水泄不通。眉頭緊擰,不明緣由,聽到他們的議論聲,心中冷笑幾聲。

她醫死人的消息,怕是幾位商戶夫人傳出去的,莫怪那麼多人等着她看熱鬧。

“讓開,請大家讓開一條道。”明秀與藍玉護着謝橋上馬車。

啪——

一個雞蛋扔在謝橋的身上,蛋殼滾落在她的腳邊,蛋液黏膩一身。

藍玉眸光一冷,自人羣裡抓着一個人,摔在地上。

“你們想做什麼?要殺了我?”砸謝橋雞蛋的人,是一位穿着粗布衣裳,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色厲內荏道:“你們殺啊!有種就殺了我!讓大家看看,你們是如何殘暴不仁!醫死人,還不許人說?”

衆人被婦人煽動,一個,兩個,三個,都往謝橋身上扔東西。

明秀與藍玉護在謝橋邊上。

謝橋眸子裡,一片冷意,望着裙裾上的蛋液,擡眸,清冷的掃視衆人:“我只申明幾點,一,沈夫人還活着。二,我並非神人,不能保證一出手,便能夠成功。每一列病症,我都用盡全力,即便如此,仍舊存在一半的風險。第三,這只是醫患之間常見的問題,我即便醫死人,也是與患者親人討論善後事宜,算不上衆怒罷!”

簡而言之,與你們何干?!

衆人啞然,全都看着倒在馬車前的婦人。

他們是受到她的煽動。

謝橋心中冷笑,如何不知爲何會有人砸她雞蛋?只怕是沈峰與朱氏的安排!

“將她帶走!”謝橋並不在意衆人的議論,坐進馬車。

婦人眼底閃過驚慌,朱氏說她當着大家的面,指控謝橋,製造出混亂,謝橋礙於身份,定不會與她計較!

可是,要抓她!

“你們放開我!我沒有錯!你本來就醫死人!沈夫人如今都未曾醒過來,你敢說你治好了?我既然沒有污衊你,你憑什麼抓我?就憑着你是官,我是庶民?”婦人拼命的掙扎,一臉憤怒!

“就憑我的身份,你又能奈我何?”謝橋睥睨着婦人,嘴角的笑容透着一絲陰冷,甩下簾子,冷冽地說道:“回府!”

婦人一怔,躺倒在地上撒潑,被藍玉束縛住,帶走!

衆人怔怔看着馬車離開,離開他們的視線,這才反應過來。

紛紛鬆一口氣。

他們也有砸,好在郡王妃不計較。

郡王妃看起來是很和善的人,發起火來,也是這般的嚇人!

藏身在人羣裡的朱氏,望着謝橋離開的方向,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賤人,她竟是不怕身敗名裂!

這般的囂張!

——

謝橋回到府裡。

林大夫聽聞到風聲,早已等候在郡王府裡,憂心忡忡的說道:“這幾日都無人到醫館裡診病,不知情的人來醫館治病,便會被蹲守在醫館門口的人拉走。”

謝橋苦笑一聲,意料之中。

自她從沈府出來,便預料到此事的影響,會有多大!

沈母若是未曾醒過來,只怕一個月後的交流會,也舉辦不成了。

“不必管。”謝橋疲倦的靠在椅子裡,按揉着眼角,低聲詢問道:“一個月後的宴會籌辦如何?”

這件事,一直是藍玉在辦。

聽到謝橋詢問起,冷漠的臉上微微一變,冷聲道:“原來有許多人聽聞消息報名,大約有近百人。自從發生沈夫人一事,紛紛藉口不來,只剩下三十人不到。”

謝橋點了點頭,緩聲說道:“就這樣,敲定這三十個人。”

藍玉一怔,抿脣道:“中途若有人再離開?”

謝橋冷聲道:“不必挽留,剩下多少個人,便召集多少人。從今日開始,退出的人,不再接收。”

藍玉頷首。

林大夫嘴角微動,望着謝橋蒼白的臉,終究是什麼沒有再說。

她要的是信任!

堅定!

既然不認定她,便不會沉下心來學習。

如此,所以她便拒之門外罷?

林大夫想通謝橋心中所想,也覺得妥當,人少,或許學的更精。

人多,口雜,不知會鬧出什麼事。

謝橋的確是如林大夫那般想,退出的人當真,只怕還有不少是爲了看她的笑話!

如今她已經鬧出‘笑話’,也便不必在浪費時間在她的身上。

事情一一交代下去,林大夫與人退下去。

謝橋這些時日,爲了沈夫人的病,一直未曾休息好,一度精神衰弱。

回到郡王府,熟悉的一景一物,似乎連空氣都熟悉的令她心中安定。

靠在椅子裡,便沉沉睡去。

待她醒來的時候,望着天青色紗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彷彿出現幻覺。

她分明坐在前廳裡睡熟了,怎得醒來在牀榻上?

一轉頭,只見秦驀穿着針腳粗糙的裘衣,斜躺在美人榻上,修長的腿交疊,手裡握着一卷泛黃的書籍。薄脣微抿,神色認真的翻閱。

謝橋看着他眼瞼半垂,眸眼狹長,長而濃密的眼睫,使他幽冷的眸子微微柔和。翻個身,一手支撐着頭,靜靜地望着他。

秦驀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擡眼望來,四目相對,自然而然的放下書籍,修長的雙腿落地,邁步而來。

“餓了?”秦驀取來她換洗的衣裳,抱着她坐在牀榻上,替她穿好繡鞋,扶着站起身,慢條斯理,爲她更衣。“我吩咐明秀做了你愛吃的餃子。”

謝橋張開雙臂,看着他修長的手指,極爲熟練的替她穿戴好衣裳,心中微暖。

“可是,我想吃你包的餃子。”謝橋不知爲何,看着這個無微不至照料她的男人,心裡想要刁難一番。

許是,宣泄一下今日所受的鬱氣。

秦驀手一頓,抿脣不語。

“我四五日不回府,你都不去看我一眼,不想我麼?”謝橋望着他完美的側臉,微微低垂着頭,爲她繫好腰帶,柔軟的脣瓣印在的脖頸,惡作劇一般,舌尖輕輕滑過。

秦驀背脊一僵。

“真的不想麼?”謝橋緊貼着他的耳朵,溫熱綿延的呼吸灑在上面,看着迅速通紅,輕輕說着她這幾日心裡的緊張好怕。“我一直沒有十成把握,只有一成,心裡很緊張,從未做過開顱,而且條件十分不好。我很謹慎小心,但是還是出了意外,當血液噴灑在我臉上的時候,我再如何鎮定,心中仍舊慌了。我最害怕的事情出現,幾度險些支撐不下去要放棄,想起學醫時的宣誓,還有你鼓勵我的話,終於支撐下來。”

謝橋雙手摟着他的腰,輕輕靠在他的肩頭,眼底浮現出他未曾見過的脆弱,“我希望第一時間見到你,給我一個擁抱,可是沒有。你連去看一眼都沒有,這幾天,沈夫人的併發症讓我很擔憂,她至今都未曾醒來。情況比之前,似乎又糟糕許多,傷口出現感染,我害怕會引起顱內感染。心中十分彷徨,就想見到你,給我靠一靠。我不知道,這麼堅持,到底對不對。”

秦驀摸着她的手,一片冰涼。

她是真的不冷靜,很不冷靜。

外面的傳言,他並未讓人傳到她的耳中。原以爲沈氏的病還未緩解,她還不會回來,便快速處理手上的事情,打算今夜去接她。卻未曾料到,她會提前回來。

沈府門口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人如數告訴他。

很心疼。

也很後悔,那時候,沒有護在她的身邊。

“對不起。”秦驀啞聲道,並未在她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她的身邊。

“給我包餃子,我就原諒你。”謝橋自他懷中起來,便見明秀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過來。

秦驀回頭看一眼,抱着謝橋坐在桌前。

謝橋望着碗裡的餃子,雙目圓睜,詫異道:“明秀,你做的?確定不是餛飩?”

明秀眼珠子轉向秦驀。

秦驀難得尷尬,輕咳一聲道:“你睡了一日,還未進食,廚娘已經休息,將就着吃了。”

說罷,端起碗,親自喂她,誘哄道:“張嘴。”

謝橋張嘴細細咀嚼,見秦驀緊盯着她,拿着勺子的手收緊幾分。

“你盯着我做什麼?”

秦驀垂目,不疾不徐道:“好吃麼?”隨即,又擡眸凝視她。

“不難吃。”

不難吃……是什麼鬼?

“你緊張什麼?這是你做的?”謝橋後知後覺道。

“郡王妃,您如今怎得遲鈍……”

“咳……”

秦驀咳一聲,打斷明秀的話。面不改色的說道:“明日將廚娘遣散,如此敷衍。”

“……”明秀望着秦驀僵硬的面色,默默退出去。心裡替廚娘捏一把冷汗,替郡王背了鍋。

謝橋目光在二人之間打轉,如何還發現不了問題,不是遲鈍不遲鈍了好吧,那就是蠢了!

謝橋附和的點頭道:“的確該遣散了,賣相難看就算了,裡面的餡兒也很硬,口味很怪異……”越說秦驀的臉色越難看,謝橋見他還繃着臉,沒有破功,心裡笑得打跌。見他坐不住想要起身,最後做個總結:“不過,我就是喜歡,怎麼辦?”

屋子裡陡然寧靜。

桌上自橘色火焰搖曳,映照在他的臉上,冷峻的面容,此刻,十分柔和,眼中蘊含着柔情,專注地望着她。

良久,秦驀喉間微動,嗓音醇厚低啞道:“那都吃了。”

謝橋拿走他手裡的碗,驀然坐在他的腿上,雪白的雙臂,纏繞上他的脖頸,甜甜笑道:“可是,我更想吃……”最後一個字,消弭於他的耳畔。

秦驀目光陡然大變,大掌緊緊掐着她的腰肢,隱忍地說道:“你在引火自焚!”

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抱着她大步走進內室,將她扔進被褥中。

——

謝橋懶洋洋地伸展懶腰,陽光刺得她眸眼微眯。

昨夜的秦驀,太過瘋狂。

瘋狂到她後悔,勾引他!

不知厭倦,要了她幾次,如今,身上沒有一塊好肌膚,一片青紫淤痕。痠軟無力,不想起身,就想要賴牀。

但是,今日還要去沈府。

謝橋抱着被子在牀上翻滾,驀然,看見秦驀手持長劍自外面而來,裹着被子坐起身道:“今日我要去沈府。”

“嗯。”秦驀將長劍擱在案上,溫和的說道:“我陪你去。”

謝橋想了想,搖頭道:“不必了。”沈夫人情況不知如何,沈父那日將沈峰與朱氏帶走,二人不再出面見沈夫人,卻也沒有對二人如何,只怕沈父是等着沈夫人一事有了結果,方纔做打算罷?見秦驀神色不太好,笑道:“不過你可以去接我。”

“好。”秦驀知道她不願意,定是有其他打算。

謝橋強打起精神起身,洗漱,用完膳後,打算去沈府。

“我送你。”秦驀起身,與她並肩一同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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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橋終究還是婉拒他的相送,坐上馬車,掀開簾子,囑咐道:“晌午我回來。”

秦驀點頭。

謝橋到沈府的時候,裡面一陣低氣壓。

沈父面色陰沉坐在主位上,沈峰、朱氏、沈峻與王氏跪在地上。

謝橋一見這陣仗,連忙問道:“沈夫人醒了?”

沈父沉默不語。

沈氏朝謝橋搖了搖頭,走到謝橋身邊,壓低聲音道:“母親情況很不好,父親與母親說話,母親沒有任何的反應,他想要放棄了。”

放棄了麼?

謝橋怔怔的定在原地,緊了緊手心,極力剋制住心裡起伏的情緒,顫聲道:“你母親的情況良好,爲何不等等?”

沈氏苦笑一聲,緘默不語。

謝橋不死心道:“我去看一看。”

沈父的聲音這時響起:“郡王妃,內子多虧你這些時日的照拂,今後不必您費心勞神。”

“沈老爺……”謝橋話未說完,便被沈父打斷:“香兒,送郡王妃出府。”

謝橋抿脣。

見到朱氏眼底閃過陰狠,幸災樂禍的看着她,極盡挑釁。

謝橋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老爺,老爺,夫……夫人醒了!”

這時,守着沈夫人的婢女匆匆跑來,一臉驚喜。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搶夫

沈母醒了。

意識並不十分清晰。

唯一的感覺,頭痛,劇烈的痛,想吐。

沈父站在牀邊上,望着沈母睜開的眼睛,渾濁的淚水就這般毫無徵兆流落下來。

沈氏哽咽的站在一旁,捂着嘴無聲哭泣。

自從沈母搬進這間屋子開始,他們一家人飽受煎熬。

就怕,沈母再也出不來!

幸好,他們放棄的時候,醒過來了。

謝橋替沈母檢查,一切都良好。

拆開紗布,清理傷口排出的膿液,重新上藥包紮。

沈母隱忍着劇烈的疼痛,只覺得頭腦更昏重難受。

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一張口,淚水滾落。

陷入昏睡的日子裡,沈氏,沈父在她耳邊說的話,她都聽進去,卻是沒有辦法迴應。

如今,好在還有機會醒過來。

“母親,您醒了,身子可有不適?”朱氏滿面關切之色,嘴角帶着點點笑意:“您想要吃點什麼東西?”

“流食。”謝橋道。

朱氏一怔,抿脣看着謝橋,不語。

沈母喉間微動,擠出一句話微弱的話音:“走,你們走……”

“母親!”朱氏心中一慌,厲聲道:“您身體不適,我們做子女的關心您,您不領情也罷了,爲何趕我們走?爲了三妹?三妹如今過的很好,我們之前做過糊塗事,已經知道悔過。您作爲長輩,不該大度原諒我們麼?”

之前,沈父將他們喚到前廳,便是打算解決謀害沈母這一樁事。

沈父有意將他們兄弟二人分出府,接着沈氏回沈府居住!

做夢!

她不會讓沈氏得逞!

沈母被朱氏這句話,氣得胸口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兩眼發直,瞪着朱氏。

沈父安撫着沈母,平復她激動的情緒。

沈母艱澀道:“滾……”

朱氏面色一變,還未開口,便被沈峰制止住。

沈峰不傻,沈母是沈父最在意之人。如今,已經查出是他們動手害沈母,已經對他們有極大的隔閡。

沈母極其不待見他們,朱氏此刻言語刺激,只怕後果更加難以承受!

朱氏心裡極爲憋屈,在她看來,隱忍不隱忍,最後的結果還不是被掃地出門。

沈父安撫好沈母,忽而,撩開袍擺,跪在地上。“郡王妃的恩情,沈荀沒齒難忘。”

謝橋驚詫道:“這是我的職責,無需掛齒。”

明秀攙扶沈父起身。

沈父目光環顧沈峰、沈峻、朱氏、王氏,沉聲道:“你們母親醒過來,是她命不該絕,可不代表她今後也會如今次這般幸運,若無郡王妃,只怕她這輩子再難看我們一眼。而這一切,都是你造成!”手指筆直的指向沈峰,“我不希望今後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沈府兄弟從未分府而居,如今便在我手裡開先例。”

沈峰、朱氏面面相覷,心瞬間提起來。

沈父說分府,並不表示他們對沈母所做的事情,一筆揭過。

果真,沈父目光落在他們夫妻二人身上:“你是我的兒子,我不能提出讓你償命。卻也不能讓你母親白白遭罪。”示意站在身後的管家,將手裡的盒子遞過來。

沈父自裡面拿出三個封存的信封,鼓鼓囊囊。

沈峰、沈峻當即變色。

那是沈父已經將財產分配好!

三個!

其中定是有沈氏一份!

可,沈父的話,卻令他們震驚的同時,生出悔恨。

“你們猜想其中有香兒一份?”沈父語氣中,帶着一絲諷刺:“你們見我偏寵香兒,便認爲會將這偌大家業拱手讓給她繼承!誠然,她比你們兩個都優秀,但是,我從未有過這個想法。她曾經是將軍少夫人,沈家產業交給她打點,便不再會是沈家產業,我有何顏面百年歸壽之後,面見祖先?她和離之後,我更不會交給她,給她引來不必要的事端。”

“家業,至始至終都是給你們兄弟二人平分!但是,你們母親一事,令我對你們太失望。”沈父眼底閃過一抹悲涼,未曾料到手把手教養大的兒子,有朝一日,對他們痛下殺手!

眼中只有利益,毫無親情可言!

太過冷血無情。

朱氏冷笑幾聲,衝過去自沈父手中搶過三個信封,“你說沒有給沈香惠,爲何有三個信封?難不成你有三個兒子不成?你們對我們很失望?何不說你們眼中有兒子、兒媳?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將一切罪責歸咎在我們身上,何不在你們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倏然,朱氏憤怒的面容浮現不可思議的神色。

怎麼可能!

手裡的三個信封,的確是沈峰、沈峻,而另外一個卻是標註着嫡長孫!

嫡長孫——

她兒子!

“不,不,不可能!你故意將給沈氏的東西,寫給我兒子,讓我們後悔?對不對!一定是這樣!”朱氏不相信,死都不相信!她認定是沈父故意爲之,就是想要看他們悔不當初!

“大少奶奶,盒子老爺一直存放在族長手中,今日一早族長遣人送回來。不信,您可以看看筆跡與落款,上面還有族長的印章!”管家爲沈父澄清。

朱氏手忙腳亂撕開信封,果真看到落款處有族長的印章。

字跡的確陳舊,落款是沈氏出嫁時的日子。

也就是說,沈氏出嫁之後,家產便開始分配好。

分家而不分府。

如今,顯然沈父打算分家且分府!

朱氏捏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顫抖。事實擺在她眼前,依舊難以接受!

管家自她手裡將信拿走,將三封信,對半撕碎。

朱氏雙眼發紅,死死盯着沈父的動作,撲上去搶,尖叫道:“你幹什麼?已經分好家,爲何撕了!按照上面來分配,就按照上面來……”心中恐慌,她知道,開始分配的家產,最爲公平!

如今,他撕了!

撕了!

“你們如此擔憂家中產業落在香兒手裡,我不成全你們,也對不住你們汲汲營營的算計。”沈父不疾不徐的語氣,卻令衆人齊齊變色。

他的意思是——全部給沈香惠?

“瘋了瘋了!你瘋了!沈香惠她一個女人,再有能耐,終究要爲人婦!她如何接管沈家家業?父親,你是要將沈家家業給一個外人?”沈峰情緒激動,臉紅脖子粗,狠狠瞪視沈香惠,語帶威脅道:“沈香惠,你敢要麼?”

沈香惠站在沈父的身旁,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冷眼看着雙目通紅的沈峰,一字一句道:“父親信任我,我不會辜負他!”

“夠了!我不會同意!沈家的家業,只能是沈家的!”沈峰暴怒,“沈峻,你肯麼?”

沈峻張口欲言,被王氏拉拽一下,原本到嘴裡的話,轉變主意道:“一切,我都聽從父親的安排。”

王氏垂眼,沈峰夫妻兩精打細算,想要獨霸沈家。他們順從沈峰,不過是想要撿着他手指裡頭漏下來的。日後沈峰夫妻當家之時,不會太爲難他們夫妻兩。背地裡做不少腌臢事,也與他們一同算計過朱氏,卻從未想過他們竟敢對沈母下手!

沈父儼然是惱怒大房,他們二房被遷怒。如果沈峻順從沈峰,絕對在沈父跟前討不到好!

沈峰發狠的說道:“沈峻,別怪做大哥的不給你機會!”

沈峻默然無語。

沈峰含恨的看着沈父,最後一遍問道:“您一定要將家業給沈香惠?”不等沈父開口,沈峰陰冷的說道:“我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滅。父親將三妹視作掌中寶,捨得拿她這件精美的瓷器與我這塊臭頑石相碰?”

“你們手裡各自管着的鋪面,歸你們所有,算全了父子情。”沈父心意堅決,並未受沈峰的要挾而動搖。

聞言,沈峰目光猙獰。

他手裡的鋪子,不過是沈家九牛一毛!

沈父真正放手歸在他們名下的,只有幾間破鋪面,就想這麼輕易的將他們打發了?

“你們兄弟二人,我給你們一人一座宅院。”沈父看着近乎瘋狂的沈峰,心中最後一絲仁慈消弭殆盡。“明日搬出去。”

沈峰難以置信,這麼迫不及待的將他們趕出去!

明日!

桀桀笑道:“父親以爲這般便能將我給打發了?只要我不死,我絕不會放手!絕不!”

沈峻驚愕的看一眼沈父,默默順從。

沈香惠很心軟。

很顧念血脈親情。

只要他們不再心懷鬼胎,她還是會原諒他這個做哥哥的。

想到此,沈峻拱手道:“父親,三妹,若無事,我便回去收拾箱籠。”

沈父點了點頭。

沈峻與王氏退出去。

沈氏接到沈父的示意,連忙道:“二哥。”

沈峻腳步一頓,側頭看向沈香惠。

沈氏誠心道:“這偌大的家業,僅憑我一人之力,管不過來,不知二哥能否幫我?”

“三妹不計前嫌,二哥定當鼎力相助。”沈峻心裡鬆一口氣,他賭對了!

沈氏點了點頭。

沈峻帶着王氏離開。

沈香惠心中嘆一聲,她大哥不會善罷甘休!

沈香惠將自己心中所想說出來:“父親,沈家商鋪裡面的運作,大哥十分清楚,我怕他會搞小動作,所以想要打破原來的規則,重新制定。”

沈父點了點頭:“寶兒姓沈。”

沈香惠一怔。

“父親是認真的。”

“可是二哥……”

“交給你,爲父更放心。”沈父毋庸置疑。

良久,沈香惠點了點頭,“沈業。”頓了頓,下定決心道:“明日我搬回府中居住。”

沈父欣慰的說道:“希望你莫要讓爲父失望。”說罷,便轉身去看望沈母。

——

沈母醒過來的消息,不脛而走。

謝橋坐在酒樓雅間,淺啜着參茶,聽着左右隔壁傳來對她的頌揚,嘴角微抿。

她跌落泥濘,落井下石,萬人踐踏。

她站在雲端,美譽讚揚,萬人吹捧。

明秀沾沾自喜道:“那些用心險惡,抹黑郡王妃的人,如今只怕捶胸頓足,爲您再造聲勢。”

謝橋搖了搖頭,語氣清淡:“風口浪尖,衆矢之的。”

明秀臉上的笑容一僵。

“不過,我很享受。”謝橋眼底蘊滿笑意,看着那些啪啪打臉的人,心中極爲爽快。

明秀順着謝橋的視線望去,便見朱氏憤怒的揮落桌子上的碗碟。

“我是來用膳,不是聽你說書!”朱氏怒指臺子上說書先生,他今日說的書,便是講謝橋救沈母事蹟。

說書先生似乎沒有想到會有人鬧場,呆愣在原地,面對憤怒的朱氏,不知所措。

“咦,她不是沈府大少奶奶麼?”

不知是誰點出朱氏的身份,諸位食客,探出頭來,問道:“喂!你是惱羞成怒?”

朱氏循聲怒視。

“沈夫人不是你與沈大少聯手謀害麼?瞅着郡王妃沒有把握,領着人去瞧笑話,未料到最後郡王妃聲勢高漲罷?”雅間裡走出來一位身着玄色錦袍的男子,奚落道:“怎麼,心有不甘,來此撒潑?”

“你不知內情,休得胡言亂語!”朱氏面色隱隱發白,她不知做的事情,爲何會宣揚得人盡皆知。

“胡言亂語?有趣!”男子睨一眼朱氏,輕笑道:“爲何會被掃地出門?”

朱氏咬牙,“與你何干?”她出門未看黃曆,撞鬼了!

一茬一茬地事兒,樁樁件件,都不順心!

“你這醜相,影響本公子用膳。”男子冷眼睨視朱氏。

小二請來掌櫃,掌櫃見到玄衣男子,聽聞他的話,立即讓護衛將朱氏帶走,商議賠償事宜,告罪道:“徐公子,小的已經將人帶走,您慢用。”

玄衣男子哼一聲,回到雅間。

謝橋望着緊閉的雅間,眉頭一皺,徐公子?

“京城裡,何時有這麼一號人物?”謝橋心中閃過思慮,此人極爲眼生,且掌櫃對他極爲恭敬。

秦驀放下手裡的碗筷,還未開口,雅間門被敲響。

謝橋與秦驀對望一眼。

“進。”

門扉被推開,小二進來,將一碟糕點放在桌子上:“那邊公子送來給您們。”

謝橋望去,只見玄衣男子端着酒杯,信步而來。

“徐愁生。”

徐愁生——

徐尚書之子徐愁生?

謝橋詫異的看向他,面容清秀,十分乾淨,並不十分出挑,但是身上散發出一股冷然的氣息,卻是令人矚目。

他來做什麼?

他姐姐是蜀王側妃。

蜀王已經與秦驀撕破臉,按道理,他不該與他們打交道。

“坐。”秦驀指着空位道。

謝橋更詫異了。

徐愁生婉拒道:“今日有要事,改日再去府上拜訪。”說罷,與秦驀碰杯,飲盡,離去。

秦驀也一飲而盡。

謝橋眸光微轉,心中有一個猜測,“當年你扶持蜀王時的相熟的人?”

“嗯。”秦驀點頭。

“我們已經與蜀王撕破臉,他不知?”謝橋心中疑惑。

“知道。”秦驀簡潔的說道:“他,不參與。”

謝橋點頭,置身事外。

“徐尚書是太后表弟。”秦驀解釋。

謝橋皺緊眉頭,夾着一筷子脆筍,覺得略澀,吞嚥進去,不再多吃。

“飽了?”

“嗯。”

“回去罷。”秦驀起身,扶着謝橋,一同離開。

謝橋經過徐愁生雅間的時候,一瞥間,竟是見到蜀王。

秦驀目不斜視,徑自離開。

雅間內的蜀王,也見到謝橋,冷笑一聲道:“她倒是幸運,沈夫人明明要死的人,又活過來,竟讓她聲望空前高漲。”

本來已經臭了。

如今,又挽回了。

不但如此,更上一層。

徐愁生腦子裡閃過謝橋平凡的面孔,突然找到秦驀爲何娶她了。

“你方纔過去,他們如何說?”蜀王想起要緊事。

“姐夫,我只是與郡王打聲招呼罷了。對你的大業,很不感興趣。”徐愁生眉宇間盡顯不耐,彷彿他再多說一句,翻臉走人。

“愁生,姐夫也逼不得已。你難道不爲你姐姐着想?”蜀王迫於無奈,徐尚書也不願幫他,徐尚書最在意徐愁生,他便想說動徐愁生,如此,徐尚書不幫也得幫。

“她只是我姐,僅此而已。”徐愁生拋下酒杯,起身離開。

蜀王面色鐵青,咬緊牙關。

母后擔憂他受委屈,所以,將徐尚書之女嫁給他爲側妃。當年徐尚書並不明顯拒絕他,卻也沒有接受。如今,徐尚書拒絕得徹底,只怕是太后授意!

太后不希望他登位。

但是,他不甘心!

——

郡王府。

藍玉將報名的名額遞給謝橋。

“原來的三十個人,還剩下十九個,沈夫人甦醒過來,各自慕名而來的大夫,都報名了,目前有四十三個人。”頓了頓,藍玉嗓音低了幾度,“原來退出去的人,又想要報名加入,拒絕後,想要鬧事,已經被壓制下來。”

“嗯。”謝橋點頭,稱讚道:“乾的不錯。”

藍玉冷漠的臉上微微有一絲情緒波動。

明秀道:“郡王妃,葉舟從西域回來了。”

謝橋手微微一頓,詫異道:“這麼快?”

“遇到一些麻煩,所以提前回來。”

“正好,讓他在醫館幫忙。”謝橋緊皺的眉頭舒展,葉舟不在,她的確多了許多事情要做。

如今,葉舟回來,她可以輕鬆許多。

“您不打算讓葉舟隨海爺出海了?”明秀緊張的詢問,她不希望葉舟出海,他一走,便是近一年。

謝橋改變主意:“不了,我與海爺有協議在。”

明秀嘴角微揚,剋制住:“我與他說一聲。”

謝橋揶揄道:“何時備嫁?”

明秀面色羞紅,忸怩道:“全聽郡王妃做主。”

“年前成親?”

明秀比她小一歲,她與葉舟情投意合,早些成親也好。

明秀心中高興,又很緊張,但是真的快要確定婚期,猶豫了。咬着脣瓣道:“郡王妃,再推一推。”

謝橋不禁看向明秀,不解道:“爲何?”

“我想等您生下小世子。”明秀心中有自己的考慮,葉舟說過,成親後他會想要生孩子。眼下郡王妃還未有好消息,她嫁給葉舟,若是有孕,只怕照顧不到她。

謝橋一怔,心中百味陳雜,輕輕嘆息道:“真是傻丫頭。”摸了摸明秀臉上淡淡的傷痕,感嘆道:“我家明秀也要嫁人了,你不知我心中有多歡喜,你找到自己的幸福。若是因爲我而耽誤,我心中亦會十分難過。孩子,是需要緣分。即便你有身孕,無法照料我,我身邊還有藍玉、半夏,她能夠照顧好我。”

明秀眼眶微熱,抹了抹臉,手上一片溼意。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聽您的安排。”

“嗯,你喚葉舟明日來一趟。”謝橋示意她們都下去。

渾身軟軟的躺在美人榻上,困頓的闔上眼。

秦驀進來,看着她眼瞼下的青色,在她身邊坐下:“很累?”

“嗯。”謝橋臉埋在枕頭上,蹭了蹭臉,最近很容易疲倦。

“沈夫人已經甦醒,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秦驀看着她和衣躺下,如今已經入冬,天氣寒涼。抱着她躺在牀上,脫掉鞋襪,蓋上被子。

謝橋拽着他的手,甕聲甕氣道:“陪我睡一會。”

“好。”秦驀應允,脫掉鞋襪,和衣躺下。

謝橋靠近他的懷中,一個堅硬的物什硌着她,伸手去摸,被他大掌按住。

謝橋擡頭望向他。

秦驀抿脣,並不多做解釋。

謝橋眼睫微微一顫,他隨身帶着防身的匕首。

以往沒有。

有危險了麼?

謝橋猜想,卻不確定。

或許,她多想了。

“別亂動,睡覺。”秦驀抓握住她不安份解開腰帶的手,臉上的神情微微僵硬。

謝橋抽出手,“你身上的衣裳髒,脫掉外袍睡。”

秦驀沉吟片刻,妥協。

謝橋依偎在他的懷中,小聲問道:“你很忙麼?”

秦驀頷首,隨即,看着她埋進胸口的臉,淡聲道:“不忙。”

“你喜歡男孩、女孩?”謝橋迷迷糊糊的問道,不等秦驀開口,自己先說道:“我喜歡男孩。”

秦驀一怔,調整姿勢,讓她躺的更舒服一點:“爲何?”

“我怕是女兒,出嫁時你會哭。”謝橋道:“我會嫉妒。”

秦驀啞然,不知她這是何理論。

謝橋心想,生個女兒,秦驀肯定嬌養着,最後捨不得出嫁,一定會犯慫的哭鼻子。

那畫面,不敢想。

所以,還是生兒子好。

“你都沒有爲我哭過。”謝橋說完,意識到這話,似乎不是什麼好話,訕訕笑道:“瞧我這烏鴉嘴,我怕你對她的好勝過我。”

秦驀失笑。

謝橋沒有得到迴應,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秦驀粗礪的指腹輕柔的撫摸着她細膩的面頰,靜靜地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揚的一抹彎弧,嘴角扯出一抹淺笑。輕輕將她放在牀上,拉上被子替她蓋好。輕手輕腳起身,穿着外袍去書房。

徐愁生在書房等候已久,不耐煩的時候,秦驀邁步而來。

“哄你家女人睡覺?”徐愁生盯着他胸口皺巴巴的,嘴角扯出一抹邪笑:“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你好事了。”

秦驀難得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娶妻便知了。”

徐愁生受到驚嚇,從未見過帶笑的秦驀,“你是假冒的吧?”

秦驀面色一沉,徐愁生長舒口氣:“這樣才正常。”

秦驀面色一黑,冷聲道:“回來了,明日去軍營。”

徐愁生愁眉苦臉,“不能再緩緩?”

“不能!”

“我娶妻都沒有時間,不該憐憫我,這大冬天的,沒人暖被窩?”徐愁生控訴着秦驀,“你有了小嬌妻,忘記兄弟的……”

“代替我的位置。”秦驀截斷徐愁生的話。

徐愁生話音戛然而止,呆怔的看着秦驀,一副他瘋了神情。

秦驀淡淡睨他一眼,將印章扔給他。

“誒?不是!你不怕我叛變?投靠我姐夫?”徐愁生捧着手裡的令牌,一臉不可思議:“你急着撂擔子,趕着去生娃娃?也對,你成親都半年多了,郡王妃還沒有動靜,難道是你不行……”說罷,目光落在秦驀的下半身。

秦驀面色鐵青,目光陰寒的看向他。

徐愁生眼皮子一跳,怕秦驀公報私仇,隨便給他塞個女人,連忙說道:“我立即去述職!”

哐當——

門扉重重關上。

秦驀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也不禁思索着徐愁生的話。

不行?!

他覺得很行!

也很努力。

只是,爲何她懷不上?

難道,真的是他的問題?

秦驀心裡不淡定了。

謝橋曾表示不想生,莫不是覺察到他有問題,怕傷他自尊,安撫他?

秦驀坐不住了。

左思右想,策馬進宮。

——

秦驀起身離開,謝橋就醒過來了。

睜開眼,盯着庭院裡光禿禿的枝椏,手裡緊握着一把沉重,冰冷的匕首。

秦驀將她放下的時候,袖中的匕首滑落下來。

謝橋舉在眼前。

古老而繁複地圖騰,手柄上鑲嵌着一顆紅寶石,與尋常的匕首相同,卻又透着一絲不同。

她說不出的感覺。

拔出匕首,寒光乍現。

鋒利。

謝橋第一感覺。

藏在枕頭下,謝橋抱着被子,睡意全無。

索性起身,披着衣裳,坐在書案後,整理出沈母的病例。

秦驀回來的時候,謝橋正好整理完。

“你沒有發現有什麼東西不見了?”謝橋合上手札,揉捏着刺痛的腰椎,朝秦驀走來。

走近了,方纔發覺他的神色不對。

“怎麼了?”

“無事。”秦驀袖中空蕩蕩,便知是他的匕首掉了。“你收好。”本來是給她準備,之前在牀上,不許她碰,怕她迷糊間傷到手。

“爲我準備的?”謝橋驚訝。

還以爲是他留着防身。

“嗯。”秦驀心不在焉,目光狀似不經意掃過她平坦的小腹。他特地讓太醫院院使診脈,除抑制的毒素外,身體一切正常。

想問謝橋,難以啓口。

不問,神思不屬。

良久,方纔道:“你準備一下,今夜有宮宴。”

謝橋一怔,疑惑道:“宮宴?宮中有喜事?”

“大慶公主,來京了。”秦驀言簡意賅:“我們去去便回。”

謝橋蹙眉,大慶公主,雪珂,她早就來到大周京城,宮中不曾有動靜。只能說,她是秘密進京。

今日來到京城的只怕是她的儀仗。

當日在墨館樓,她明顯的表露出對柳自清感興趣。

好在,大婚之時,並未出亂子。

雪珂不敢輕舉妄動,只怕是不敢泄露行蹤。

而今,護送她的隊伍到達京城,今夜的宮宴,會發生什麼?

希望與夜色一般寧靜。

夜涼如水。

謝橋盛裝,從枕頭下,拿出匕首塞進小皮靴中。

馬車停在宮門口,秦驀抱着她下馬車。

謝橋遇見蘭陽、柳自清。

蘭陽臉上並無丁點笑意,見到謝橋的時候,欲言又止,點頭打招呼。

謝橋睨一眼她身後的柳自清,心中微動,喚道:“蘭陽,我有話與你說。”

蘭陽回頭對柳自清道:“你等我。”

“嗯。”柳自清點頭,目光落在謝橋身上,轉瞬,收回視線,落在地上的倒影。

謝橋與蘭陽離他們有一段距離,詢問道:“你因爲雪珂不高興?”

蘭陽睨一眼柳自清,他身姿頎長,宛如修竹,背對着她們,應該聽不到她們之間的對話。蘭陽壓低聲音,卻也不很低:“嗯,我調查過她,並非會輕易放手的人。我懷疑她提前進京,是來探探底細,未免宮宴上,太過被動。”

只是,想不到雪珂會看上柳自清。

如果她提,她很擔心,柳自清會不會拒絕。

蘭陽抿脣,擡眼望向柳自清,似有所感,柳自清此時轉身,四目相對。

蘭陽嘴角扯出一抹淡笑。

柳自清疏淡的眉宇緊皺。

蘭陽嘴角的笑漸漸隱去,豁達道:“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想和我搶男人,也要看她有無過硬的本事!”

謝橋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不氣餒,不退縮,守好你的男人。”

蘭陽重重點頭。

男人被搶走,那是很丟臉的一件事,她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只是,心中仍舊升騰着一股子不安。

謝橋站在秦驀的身旁,看着柳自清扶着蘭陽坐進轎子裡,也跟着坐進轎子裡進宮。

宮宴設在寶華殿。

大臣攜帶這內眷,陸陸續續到來。

衆人對大慶雪珂公主,很好奇。

如果,她選的是一個王爺,那麼原本皇子們制衡的勢力,便會發生變動,嚴重的失衡!

或許,雪珂公主選中的人,會是離寶座最近的人。

也有可能,失之交臂。

他們的心中,雪珂公主是大慶皇后所出的嫡女,身份高貴,唯有皇子足以匹配。

所以,根本沒有想過,雪珂公主會看上一個尋常大臣之子。

可,往往有些事情,總會失控,超出他們意料。

例如,此刻——

雪珂公主給明帝行禮問安後,落座。

明帝直奔主題道:“朕,皇子頗多,不知雪珂公主,可有如意人選?”

連明帝,也自然而然的以爲,雪珂一定會選皇室中人。

唯有蘭陽,宴會還未開始的時候,雪珂便攔住她說:你做好準備了麼?你的男人,本宮要定了!

而此刻,蘭陽目光淡然的盯着酒杯,心中卻極爲緊張。

冰冷的手,被溫熱的手握住,一根一根的扳開她緊掐在手心的手指。

柳自清垂目,注視她手心月牙般的印痕,“不要傷害自己。”

蘭陽一怔,耳邊傳來雪珂的話:“皇上是優秀的帝王,您的皇子,自然不差。可雪珂自小在宮禁中長大,嚮往平凡的生活。”

蘭陽手陡然捏緊,柳自清卻握着她的手,十指緊扣。

望着她微微發白的臉,柳自清貼耳道:“不必擔心。”

蘭陽不可能不擔心。

此刻,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明帝自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並不會擇選皇子爲夫婿、

大臣們,心中不解,卻也緊張,不知公主看中誰家兒郎。

齊齊看向雪珂。

雪珂卻望向一處。

衆人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落在蘭陽的席位上。

衆人微驚,卻又覺得多想,不敢妄自揣測。

蘭陽清晰的看見雪珂眼底的挑釁,只見她纖細的手指,指向柳自清,紅脣微啓:“翰林院編撰柳自清。”

------題外話------

咳咳咳~不知道咱們蘭陽能搶過雪珂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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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第一冷少墨逸塵的人生目標就是,寵妻寵上天,操她操到哭!

委屈了,憤怒了,吃醋了,統統抱着嬌妻睡一覺!

衆下屬:低氣壓時的boss不好惹,少夫人,該你上了!

顧曉曉怒:墨逸塵,你別得寸進尺!悲傷憤怒吃醋我可以理解,爲什麼開心也要睡?!

墨逸塵勾脣邪魅一笑:因爲,喜不自禁。

顧曉曉:……

——親,你的節操呢?

——節字丟了,操還在!

雙潔1v1虐渣寵文,女主重生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秦驀,你做父王了

衆人譁然!

柳自清?!

他們聽錯了罷!

雪珂環顧衆人,見他們不可置信的模樣,再次道:“皇上,本宮挑選柳自清爲駙馬!”

不容置喙,擲地有聲!

明帝卻因她強硬的語氣,略微皺眉。

雪珂是大慶國最受寵的公主,她提的要求,無人敢忤逆,同樣無人會拒絕!

以至於,她來到大周,脾性也未曾收斂!

她要,必須要得到!

拒絕,她不接受!

即便是明帝,她也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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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目光掃一眼柳自清,落在他身旁的蘭陽身上,沉聲道:“雪珂公主,柳愛卿他已經成親。”

雪珂笑道:“本宮不在意。”

明帝目光微微一冷,雪珂給他出了難題。蘭陽郡主是他的侄女,他依順雪珂,命令蘭陽讓出柳自清,便意味着他對大慶的讓步。

可若是不順從,兩國有意聯姻,唯恐因此而鬧得不歡而散,導致難以想象的後果。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大慶兵強馬壯。

大周略輸一籌。

缺少驍勇善戰的寶馬!

一時,左右爲難,沒有更好的辦法,緩解如此尷尬的局面。

雪珂她是不可能退讓。

除非,蘭陽或者柳自清站出來。

明帝看向蘭陽,遞給榮親王一個眼神。

榮親王自然明白明帝的意思,他想要蘭陽退出,將柳自清拱手相讓。

畢竟,雪珂的身份很尷尬,作爲兩國和平的紐帶,嫁給皇子,終究不如臣子來的讓人放心。

只是,蘭陽放手……榮親王看向蘭陽,只見她臉色冷沉,一副與雪珂犟上的模樣,眼底閃過一抹深色。

“本宮知道,不在乎。”雪珂極具侵略性的視線,望向柳自清:“柳公子,你願意麼?”

見他神色淺淡,置身事外,握着蘭陽的手,心中不悅。

“當然,本宮不願你揹負負心的名頭,不介意你的妻子做小。”雪珂極爲大度的說道。

你的妻子——

絕口不提蘭陽的身份。

她若點出來,意味又稍微有點不同。終究,她也是大周的皇親,皇親的夫君,被她一個別國皇親搶走,無論誰授意,都有夠打臉!

柳自清眼眸微轉,方纔正眼看向雪珂。

五官深邃分明,輪廓柔美,透着異域之美。一雙鳳目眼尾上揚,瞳仁泛着淡淡的幽藍光芒,彷彿她腰間懸掛的冰藍色上好玉石,熠熠生輝。

如此美好的一雙眼眸,卻被她眼中極強烈的侵佔,高傲而破壞。

雪珂見他靜靜地的望着自己,疏淡冷漠的面孔,漸漸生出波動,臉上的笑意漸深。

她知道,無人能夠拒絕她!

蘭陽覺察到柳自清握着她的手微鬆,心口一緊,起身道:“我有幾點忠告,要告知雪珂公主。第一,柳自清是本郡主的夫君。第二,我不管你在大慶如何受寵愛,如今入我大周,便要入鄉隨俗。我的身份不及你,可也是大周皇親。堂堂皇親貴胄,卻要在自己的地盤上,給你別國的公主讓出自己的夫婿,未免太無能?”

“大週上至帝王,下至百官,百姓,對你禮遇,不是畏懼你身爲大慶的公主,而是我們大周是禮儀之國,以禮相待是首要做人的準則。只是,雪珂公主今日的作爲,令我驚詫的同時,不得不質疑貴國的涵養!”蘭陽神色激憤,不等雪珂開口,冷聲道:“雪珂公主代表的是大慶的國體,往日只聽聞大慶國是禮儀之邦,百聞不如一見……也不過爾爾。”

當衆搶奪別人的夫君,氣勢囂張,的確有夠無禮!

蘭陽這一言,還將明帝拉進水。他若再想要蘭陽妥協,便是怕了大慶!

這是任何當權者,最忌諱之事。

即便是事實,卻也不能承認!

諸位大臣,挺直脊樑,蘭陽說地的確有道理。

明帝看着蘭陽的目光,意味難明。

雪珂臉色青白交錯,極爲難看。

柳自清微微一怔,漠然的眸子裡,隱約閃過一絲笑痕。

只是,她雪珂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眼底閃過一抹厲色,似笑非笑道:“郡主,你確定柳公子是你的夫婿?”

蘭陽冷眼看她,並不回答弱智的問題。

雪珂並不介意她的無事,眼底的笑意深沉:“爲何,沒有夫妻之實呢?”

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蘭陽面色陡然蒼白。

柳自清微垂着頭,辨不清神色。

一旁事不關己的褚明衍,眼底閃爍着詫異,端着酒杯的手,不由一緊。

雪珂一針見血,“本宮若未曾記錯,蘭陽郡主愛慕着淮陰侯世子罷?世子的確風姿非凡,你不愛你夫婿,也並不是意外的事情。只是,你不喜歡,爲何要霸佔住?本宮對柳公子一見鍾情,你何必誤了自己的幸福,還要拖累柳公子?何不,成全本宮?”

她看上柳自清,第二日,見到他迎娶蘭陽,心裡嫉妒!

她最不喜歡的便是出現意外,所以,她調查蘭陽的一切,以備攻克她!

毫無反擊的餘地!

蘭陽定在原地,目光看向褚明衍,他眼底的情緒,複雜難辨。

蘭陽抿緊脣,她知道,此刻的自己臉色定十分難看。

想要辯駁雪珂的話,很簡單,她說愛柳自清。

可,這一句看似簡單的話,涌到喉間,卻無法張開口。

柳自清無動於衷,心裡卻起伏跌宕,他久久沒有動靜,便是想要蘭陽親口承認他。

宮門口,她與謝橋的一番話,他聽見了,不可否認,平靜無波的心,如被微風吹拂,盪漾着層層漣漪。

面對雪珂咄咄逼人,她卻無法說出,他最想聽的幾個字。

脣邊掠過一抹譏誚,她在褚明衍面前,開不了口罷。

“雪珂公主,以你之意,別人喜歡,便要成全?”柳自清清潤微涼的嗓音打破大殿的沉靜。

雪珂心中微微訝異,似乎沒有想到柳自清給蘭陽解圍。

謝橋搖了搖頭,蘭陽只怕是讓柳自清失望了。

蘭陽也感覺到握着她的手,緩緩鬆開,下意識要抓住,指尖觸摸到他絲滑冰冷的袖擺,握了握手指,掌心一片虛無。

心口,淬不及防,一絲隱痛。

輕微地,令人不易察覺。

“自然。”雪珂並未發覺這話不對,而且,她不點頭,豈不是自打耳光?

“那麼,你便成全我。”柳自清優雅起身,修長清雋的身姿,月白錦袍如水傾瀉而下,風姿高華。清俊地眉目,一雙煙水無波的眼睛細而長,冷而靜,此刻透着漠然,並無他口中那般柔情:“在下中意蘭陽郡主。”

蘭陽渾身僵硬,若乘坐轎攆進宮的那一瞬,她覺得一顆心與柳自清相近。那麼,在這一刻,卻遙不可及,只感受到他渾身透出疏離的氣息,一顆心,堅硬、冰冷而不可靠近。

心,有一瞬慌了。

雪珂驚愕的望向柳自清,似乎沒有料到他會拒絕她!

不留餘地!

“公主,你不會破壞我與蘭陽的感情罷?”柳自清嘴角微微上揚,帶着淺淡的笑。

笑,卻不及眼底。

雪珂緊握着拳頭,依舊難以接受,指着蘭陽道:“你如此中意她,爲何不圓房?”

大殿,靜默片刻。

蘭陽喉嚨發緊,心中百般滋味,化爲一抹苦澀。

柳自清微微偏頭,注視着蘭陽,如寒冰碎雪的眸子裡,瞬間消融,一片春暖花開,蘊含着濃濃地柔情:“我等她。”

蘭陽心口似被狠狠衝撞一下,強烈而不容忽視。

“不值得!柳自清,蘭陽她不配得到你!”雪珂因失控,聲音稍顯尖利。

不值得……

柳自清默唸幾遍,忽而,清淺的笑道:“公主該知,感情一事,誰多誰少,誰值不值得,都不是由自己去掌控。喜歡了,便是喜歡了。”

雪珂面色一陣發白,隨即,爽快一笑。揚眉道:“柳自清,怎麼辦,你這樣的好,本宮對你喜歡更多了一點,不捨得放手了!”

柳自清抿脣。

“當真不考慮本宮?”雪珂不死心的問道。

“公主出現的太遲了。”柳自清淡然道。

雪珂心中感嘆,柳自清拒絕的,並不傷她的尊嚴。她的確覺得他更有挑戰。勾脣道:“柳自清,就如你出現在蘭陽郡主生命裡太遲了麼?”

柳自清臉上的神情微微一僵。

從來不是他出現的太遲。

撩撥他的一直是她。

她的身份,嫁給他,算委屈了。

本就不是該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人。

雪珂看着怔愣住的柳自清,臉上的挫敗感斂去,一字一句道:“你願意等她,本宮也願意等你。等你,對她徹底失望的那一刻!”

柳自清眼睫半垂,薄脣微抿,撩起袍擺坐下,一言不發。

蘭陽緊了緊手指,目光冰冷而銳利,冷聲說道:“你這輩子都等不到。”

雪珂紅脣微揚,笑得風情萬種,等不到麼?

嫵媚的眸子睨向一旁的褚明衍,那可未必!

“你愛他麼?愛柳自清麼?”雪珂眼底充斥着鄙夷與不屑。

蘭陽緊握着拳頭,咬牙,一字一句道:“我愛他。”

褚明衍手裡的杯子應聲而碎。

直直看向蘭陽。

她說的不是假話。

她不會爲了應付雪珂而說昧心的話。

喜歡便是喜歡。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

她從來都耿直。

蘭陽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動,極爲緊張,她的目光,一直注視着柳自清,他面目平靜,並無一絲波瀾涌動。

雪珂笑得諷刺。

蘭陽脫口而出的一瞬,自己驚嚇到,可她也知道,內心在意柳自清了,所以很在乎他的心情與想法。

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難說出口。

可她說的太遲了。

遲到沒有人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只會認爲是敷衍雪珂。

“自清……”蘭陽坐在他的身旁,望着他漠然的側臉,只覺得兩顆慢慢靠近的心,又遠了,遠到她無法觸碰。

“嗯。”

“你信麼?”蘭陽問的小心翼翼,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柳自清緩緩側頭,轉動着眼眸,清冷微涼的目光落在她絕美的臉上,微抿的脣瓣微微拉扯,緩緩吐出兩個字:“不信。”

蘭陽心墜落谷底,一股撕裂的痛在心裡蔓延。

“沒有必要勉強自己。”柳自清目光專注的望着她,看着她的臉漸漸的發白,微微一笑道:“我不會和離。”

蘭陽失語。

縱然有千言萬語,面對此刻的柳自清,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柳自清細心地給她換掉面前的冷茶,夾一塊她愛吃的小糕點放在碟子裡。

雪珂注視着這一切,勢在必得。

明帝視線自柳自清身上收回,看向雪珂,笑道:“大周有爲兒郎甚多,不知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雪珂看都不看一眼:“皇上,本宮說了,願意等柳自清。”

明帝皺眉。

雪珂覺得她的作爲對明帝與列位大臣而言,太過荒唐。爲表誠意,打個響指。

一旁的使臣站出來,將錦盒恭敬遞給雪珂。

明帝不知她要賣什麼關子。

“父皇只有本宮一個女兒,極爲寵愛,皇兄們有的,我只多不少。爲表本宮對柳自清的一番心意,也安皇上的心,證明我不是胡鬧……”打開盒子,自裡面拿出一張邊關地勢圖,指着上面圈起的點道:“大周、大慶交界處,物貿流通,接連幾座城池,父皇賜給本宮爲封地。而因爲之前兩國關係緊張,大慶物貿通行並未對大周開放。而本宮願意與皇上籤訂百年協議,當本宮嫁給柳自清,這中樞城池,便作爲嫁妝送給大周!”

衆人譁然——

送城池!

雖然只有一座城池!

可這座城池對大周太重要!

不說送,就算是對大周開放,也對大周商業版圖得以上一層樓。

而雪珂卻說,作爲嫁妝贈送給大週一百年!

明帝的目光逐漸幽邃,那座城池,他自登基,便想要攻克下來,化爲大周領土。

可那座城池,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如今,這般輕易的到手!

諸位大臣紛紛變色,甚至想要勸說蘭陽郡主放手。

可,這種事情又怎麼開得了口?

此刻開口,豈不是有失大周國體?

爲了一座城池,棒打鴛鴦!

但是,爲了國家利益,蘭陽郡主身爲皇親,不該退讓麼?

可蘭陽顯然沒有這麼大度,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衆人齊齊望來的視線。

蘭陽一一忽視。

直到散宴,衆人一一散去,蘭陽看着雪珂坐在對面沒有動,也並沒有動。

忽而,一隻乾淨修長的手放在眼前。

蘭陽擡頭望去,便見柳自清垂目望着她,提醒道:“回府。”

蘭陽將手放在他的手心,溫暖的熱源自手心傳遞到心口,冰冷的心,漸漸回暖。

他,至少不會拒絕她的接近。

二人走出寶華殿,雪珂追出來,性子奔放而張揚:“柳公子,你記住我今日說的話。”

柳自清腳步不停,帶着蘭陽坐進轎攆中。

轎簾落下的一瞬,蘭陽望着雪珂,一襲紅衣在冷風中搖曳,臉上那肆無忌憚的笑,張揚的性子,何其像?

與她何其的相像?

心裡沒由來的緊張,雪珂爲他做到這個地步,他會心動麼?

蘭陽閉了閉眼,不去深想那些假設。

至少,現在,柳自清屬於她。

握着他手的手指緊了幾分。

柳自清卻是鬆開她的手。

蘭陽側頭望着他。

柳自清掀開簾子:“到了。”

蘭陽一怔,這才發現已經到宮門口。

柳自清扶着她出來,便見榮親王在等着他們。

蘭陽擰眉,怕他父親是爲那城池而來,勸她與柳自清和離。

果真,蘭陽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心兒,父王有話對你說。”榮親王並不讓柳自清退避,因爲他也是當事人。

“父王,您不必多說。我只是內宅婦人,很自私,沒有那麼多的大義。國家興衰,輪不到我去關懷。我想要的很簡單,只想要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蘭陽不等榮親王開口,率先將他的話堵住。

榮親王臉色極爲難看,看一眼柳自清,沉聲道:“你們並無夫妻之實,你何必拘着他?”

蘭陽蒼白一笑,果然,連她的父親都不相信,她真的對柳自清上心了。

“我不會和離。”蘭陽堅定的說道。

榮親王深深看她一眼,拂袖離開。

——

郡王府。

謝橋坐在銅鏡前,秦驀站在她的身後,替她取下頭飾。

望着銅鏡裡,她愁眉苦臉,“何事擔憂?”

謝橋嘆息道:“蘭陽錯失良機了。”

雪珂是一個強勁的情敵,她知道抓住對方的弱點,一舉攻克。而且,很會利用形勢,反轉她的情況,化不利於有利。

她一口認定柳自清,想要等柳自清。

明帝便會不悅。

可她願意將自己的城池劃分出來,做爲自己的嫁妝。

那個城池,大周皇帝嚮往已久,必定不會拒之門外。

所以,非但不會因爲雪珂的舉動而爲難,冷遇她。

相反,雪珂在大周的地位,與她在大慶也相差無幾。

她擔心,蘭陽不會是雪珂的對手。

蘭陽勝在,柳自清在意她。

“她自己作的。”秦驀毫無同情之心。

謝橋撇嘴:“當初她可是給你出謀劃策。”

謝橋不提還好,一提秦驀臉黑如鍋底。

謝橋意識到,蘭陽給秦驀出了不少餿主意。

“你也太記仇了。”謝橋沒好氣的說道。

秦驀緘默不語。

謝橋不再去想了,雪珂還是使了手段,她看出柳自清與蘭陽之間的感情薄弱,她拿出城池,簡直將蘭陽衆之矢的,都會爲雪珂爭取柳自清。

謝橋服侍秦驀寬衣,正在這時,明秀進來說道:“郡王,郡王妃。”轉而對謝橋說道:“葉舟來了。”

謝橋皺眉,披上外袍道:“帶他去偏廳。”

明秀頷首。

謝橋過去,便見葉舟焦急的猛灌茶水。

葉舟見到謝橋,擱下杯子,擼袖擦乾脣上的水漬,面色凝重道:“小姐,我通過海爺的關係,此次得到三十匹汗血寶馬,本來已經通關,後來在進關的時候,被扣下了!”

謝橋面色一變:“西域進大周邊關扣下?”

葉舟點頭:“是,我們找人,找關係,都沒有用。”

謝橋眉頭緊皺:“知道是誰的人?”

“我查了守關的官員,燕王部下。”葉舟疑惑的說道:“您與燕王關係不是很好?您可以去找燕王。”

謝橋搖了搖頭,此事難。

她的人,自西域購買汗血寶馬來大周,此事太過隱秘。而她並非誠心相助燕王,求他,勢必會有把柄落入他的手中。

可要不會馬,損失的只是一些銀子——

一咬牙,謝橋道:“不必了,只是損失一些銀子。”

葉舟苦笑道:“小姐,您不知,通關被扣,消息已經傳到馬商耳中。只怕日後,再難從他手裡購馬。您也知道,這都是優良戰馬,西域與大慶有交易,而這馬商念在海爺的情面上,用夾雜不純良的汗血寶馬,混充賣給大慶,方纔留出三十匹給我們。如今,消息還未傳出去,被馬商動用關係壓下,如果一旦暴露出來,他也是會受到牽連。”

不止是損失銀子,而是損失良機!

謝橋頗爲頭痛,她確定,被盯上了。

只是,還不知幕後之人,是她罷了。

良久,謝橋道:“我再想想辦法。”

“小姐儘快處理。”葉舟起身,打算告辭。

“等等。”謝橋目光落在葉舟身上,轉而看向一旁的明秀,笑道:“葉舟,你可有意中人?”

“啊?”葉舟一愣,不明就裡,一頭霧水的看向謝橋:“小姐,您要給我說親麼?”

謝橋笑而不語。

葉舟撓着後腦勺,嘿嘿笑道:“我沒有想那麼快成親。”

明秀面色一變。

“我還不知道她肯不肯嫁給我。”葉舟苦惱的說道。

“你爲何不問她?”謝橋睨一眼明秀,還以爲她與葉舟說了。

葉舟看向明秀,見她面目表情,不自在的說道:“小姐,我明日問問她,她肯我來求恩典。”

謝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翌日一早。

謝橋起身,用完膳,便發現窗外白茫茫一片,覆上一層薄薄的霜雪。

明秀一臉笑意的進來,翻出厚厚的冬裝,服侍謝橋穿上,“昨夜裡只是起了冷風,不知竟下了雪,比去年要早。”

謝橋笑道:“瑞雪兆豐年。”

希望,是一個好兆頭。

明秀點頭:“一定是好兆頭。”

“葉舟向你求親了?”謝橋見明秀面頰羞紅,便打趣道:“莫怪一早起來便聽到喜鵲喳喳叫。”

“郡王妃!”明秀知道謝橋在打趣她,這大雪天的,哪兒會有喜鵲?

謝橋不再逗弄她,嘆道:“你讓人給燕王送信。”

話落,便見管家踩着雪霜進來,恭敬的將手裡的信遞給謝橋:“郡王妃,燕王府送來請帖。”

謝橋一怔,拆開,裡面寥寥數語,邀她給燕王妃扶脈。

吃一碗粥,謝橋胃裡有些個不適。

漱口後,吩咐明秀找一件斗篷給她披上。

乘坐馬車去燕王府。

燕王妃身邊的婢女,早已在門口候着,引着謝橋去正院。

站在門口,謝橋抖落落雪,踏進屋子,一股暖氣驅散身上的寒氣。

燕王妃躺在榻上,屋子正中央燃燒一盆銀絲碳,火光映照着燕王妃面色紅潤。許是懷孕的緣故,面龐圓潤,豐腴的身材,顯得肌膚極好,彷彿能掐出水來。

“你來了。”燕王妃起身,熱情的拉着謝橋坐在榻上:“天氣這般冷,勞你走一趟。”

“不妨事。”謝橋望着她的小腹,微微凸顯。

放下藥箱,給她扶脈,“一切安好。”

“昨日太醫請脈了,我只是一個人拘在府裡,很無聊,所以想請你來解解乏。”燕王妃親切的說道,至從做燕王妃之後,以前的閨友疏離的疏離,還在的大都不似往日親密,她也不再找她們來說話。

謝橋接過丫鬟捧來的茶,放在嘴邊,微微一頓,隨手放在一旁。

燕王妃目光微微一閃:“不合口味?”

謝橋笑道:“不是,我近來睡眠不好,飲茶更睡不好。我近來喝參茶,也能調理身體。”

燕王妃瞭然,目光在她小腹上打轉,笑道:“調理也好。”隨即,讓人備參茶。

謝橋笑而不語。

突然,燕王妃湊到謝橋身邊說道:“你可知道,姬瑜有孕了?”

謝橋一怔,失神道:“是麼?”

她與鄭亦修再無可能的罷?

“問題是孩子不是她夫婿的。”燕王妃知道的時候,很是驚詫,未來到姬瑜會背叛婚姻,“算着日子,竟像是在莊子上懷上的。”

謝橋心中一震,莊子上,孩子是鄭亦修的?

“她打算怎麼辦?”謝橋覺得姬瑜走進死衚衕去了,她成親了,卻懷了別人的孩子。與夫婿和離,想要與鄭亦修重修舊好,只怕也很難。

齊氏本就不喜姬瑜,她又是和離之身,只怕更加厭棄。

燕王妃搖了搖頭,姬瑜似乎與她的夫婿坦誠,目前仍舊沒有動靜。

這時,有人來請謝橋。

燕王妃打發她過去。

謝橋隨着侍從去見燕王。

燕王在書房裡等謝橋,見到她過來,放下手中公文:“來了。”

“嗯。”謝橋點頭。

“沒有話問本王?”燕王率先開口。

謝橋心中一嘆,看來他是調查清楚了,也不遮掩,本來她就是來找燕王:“有,我有一批寶馬被你的人扣下,想請王爺高擡貴手。”

燕王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一片冰冷,寒聲道:“你倒是能耐!”

他弄不到手的東西,謝橋竟弄得到手!

三十匹,不小的數目!

“打算如何求本王?”燕王心中怒火翻騰,心中介意謝橋隱瞞他,兩個人是合作者,她卻揹着她做一些不爲他所知的事情。若非是當初在寒潭寺見過她身邊的葉舟,覺得眼熟,聯想到她,否則他被矇在鼓裡。

謝橋表面與他合作,卻並非全心全意!

不禁,想起探子來報,謝橋與太子之間的關係。

他不願意相信,但是又不得不信。

謝橋太過狡詐,陽奉陰違!

謝橋垂目,盯着眼前桌邊繁冗地圖騰,緩緩說道:“燕王如何纔會放手?”

“你將這一批馬賣給誰了?”燕王眼底閃爍着晦暗光芒,懷疑她賣給太子!

“郡王。”謝橋如實道。

燕王盯着她。

謝橋毫不退縮。

燕王冷哼一聲,不說信了,還是未信,意味深長的說道:“你與太子是何關係?”

“並無關係,王爺該知曉我與太子之間的恩怨。”謝橋毫不猶豫的否認。

“是麼?”燕王似笑非笑道:“本王聽聞你將榮親王的把柄給了太子。”並不疾言厲色,卻令謝橋爲之變色。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怎麼?無話可說?”燕王臉上陰沉,眼中帶着煞氣。

謝橋不動聲色,淺笑道:“我將榮親王的把柄給太子,不代表背叛王爺。王爺難道不知道,我算計太子,致使他與榮親王反目?您做山觀虎鬥,不費一兵一卒,讓他們兩敗俱傷,不好麼?”

燕王不語,端詳她良久,靠在椅背上,“容華,不知爲何,你說的什麼,本王都信。你有這一份詭辯之才……”

“王爺,不管你信不信,我並非詭辯。”謝橋沉聲打斷燕王的話。

她清楚的感受到周遭的氣息變化,不少人,潛伏在暗中。

一觸即發——

燕王冷笑一聲:“容華,你可知,本王很想相信你,但是,你總要拿出一些表現,好安本王的心。”

謝橋瞳眸一緊。

燕王笑道:“你緊張什麼?也不是大事……”燕王將手裡的一個瓷瓶放在謝橋的面前,笑得一臉釋然:“這個,給太子妃吃下去。”

謝橋倏然看向燕王,紅脣緊抿。

褚明珠,她怎麼下得了手!

“辦成了,本王將那一批馬歸還給你。當然,我們仍舊是合作關係。”燕王不等謝橋開口,說罷,已經起身離開。

謝橋緊盯着桌子上的瓷瓶,靜靜出神。

周遭緊迫的氣息已經退散,她知道,那是燕王給她的威懾。

亦或是,警告她!

良久,謝橋收下瓷瓶,離開。

走出燕王府,呼嘯冷風,吹刮在她的臉上,如同一個無形的巴掌,痛而清醒。

她的動作,並非隱秘、周詳。

即便如此,燕王也不敢與她撕破臉。

反倒給她敲起警鐘,在她身邊出現過的人,不能夠爲她辦事。

否則,會泄露行蹤。

攏緊身上的斗篷,謝橋坐上馬車,噺 鮮 明秀將手爐塞在她手裡。

謝橋睨一眼手中的瓷瓶,裡面裝的藥,絕嗣。

燕王也不傻,他知道淮陰侯府與她的關係,害怕她會因爲褚明珠,而投靠太子。

所以,讓她給褚明珠下藥,徹底分化他們之間的關係。

但是,同樣的,她是大夫。

即便她下藥,也能夠醫好褚明衍。

燕王,只是在試探她的忠心罷了。

只是,謝橋手擱在小腹上,她不喜做這有損陰德的事。

謝橋隨手自車窗簾子外扔下,骨碌碌,滾到遠處,被大雪掩蓋。

終究,有些事,要做出一個抉擇!

她選擇在燕王、太子之間周旋,無非是有些事,不需要自己出手,利用他們出手。

既然,已經無法在維持表面的合作。

謝橋冷笑一聲,那邊撕破臉罷!

她,無所畏懼。

謝橋的舉動,就在燕王府門口,跟着她的探子,立即向燕王稟報。

燕王面色陰冷,拂袖揮落案上公文。

謝橋——

她這是選擇站在太子一邊麼?

好!

好的很!

而,就在這時,有人來報:“王爺,扣押的三十匹馬,被劫走!”

“廢物!”燕王震怒!“是誰?”

“郡……郡王!”

明亮的雪光下映照下,燕王面色猙獰而可怖!

——

謝橋回到府,半夏解下謝橋身上的斗篷。

一眼見到斜倚在榻上的秦驀。

秦驀擡起頭來,看着她凍得通紅的面頰,懶洋洋一笑,側頭指着爐子上溫着的羹湯:“盛一碗給郡王妃暖身。”

謝橋坐在他的旁邊,雪白的雙臂纏繞上他的脖頸,蹭了蹭他的面龐:“你又默默給我做了事。”

她到郡王府門前的時候,暗衛便傳口信來了。

馬被他的人,劫走了。她已經可以想象到燕王氣得吐血的場面!

秦驀拉下她的手,問道:“如何謝我?”

謝橋神秘兮兮地說道:“一份大禮。”

秦驀挑眉。

謝橋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白皙的面頰紅如朝霞:“秦驀,你要做父王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藥倒他!

掌心下,溫軟平坦的小腹,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悸動。

可他心中升騰着微妙而奇異的感覺。

不知如何去表述,以至於面無表情。

謝橋眉眼溫柔,如水一般澄澈地眸子裡漾着點點笑意,帶着期待的看着秦驀。

自從她開始調養身體,準備懷孕之後,每次都會做操,或者同房時在臀下墊一個枕頭,有助於子宮後位者儘早受孕。

果真,她計劃後,癸水推遲,渾身出現疲倦的狀況,飲食上並未出現妊娠反應,只是太膩的食物會稍顯反胃。

她心中隱約有數,但是不敢確定。

日子尚淺,扶脈並不精準,並未第一時間告訴他。

秦驀與她一樣,應該很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可,如今是什麼情況?

秦驀雙目盯着她的腹部,薄脣緊抿,面容緊繃,一絲表情波動也無。

謝橋眼底的笑容漸漸斂去,鬆開握着他的手,平靜地詢問道:“你不喜歡麼?”

秦驀毫無反應。

謝橋心冷了半截,站起身。

秦驀倏然抓住她的手腕,僵硬的問道:“你去哪裡?”

“我去休息。”謝橋冷淡的回道,掙開他的手,還未走兩步,便被攔腰抱起來,耳邊傳來他緊張地聲音:“別亂動,誰準你使那麼大勁?傷着孩子怎麼辦?”

“……”

“院使說有身孕不能勞累,不能提重物,不能勞神……你的事情我都推了,孩子生下來之前,你在屋子裡,哪裡也不準去!”秦驀將注意事項,一股腦的說出來,下達最後的命令。

謝橋一臉懵逼的看着秦驀,他剛纔板着一張冰山臉,和現在緊張、如臨大敵地神情,天差地別!

彷彿她說話大聲一點,孩子都會掉。

謝橋自他一反常態的舉動中,回過神來:“不是不喜歡?”一點表情也沒有!

秦驀怔愣的看着謝橋,他沒有不喜歡,緩緩地擡起手,修長有力的手在顫抖。

無法控制地顫抖。

顯露他此刻內心,並不如表現這般淡定。

噗呲!

謝橋掩不住笑出聲,他常年緊繃,情緒並不多的臉上,奇異浮現一抹詭異的紅,神色更冷幾分,掩飾他的尷尬。

秦驀環顧屋子裡的擺設,眉峰緊皺:“藍星,多餘的撤下。”

藍星:“……”

屋子裡似乎樣樣都有用,並無多餘的用具。

秦驀只留下一道屏風,八仙桌,貴妃榻,妝奩,其餘一應都撤走了!

“再多安排幾位伺候的婢女。”秦驀想起謝橋身邊只有半夏、藍玉、明秀幾個人,顯然是不夠。

謝橋看着他指使着藍星忙得團團轉,覺得她現在是母憑子貴,翻身做女王的既視感了?

只是,人多眼雜。

明秀、藍玉兩個人,一個頂兩,已經足夠。

謝橋道:“不必了。”她不喜歡身邊有許多人圍着轉,而且,容易被人安插眼線進來。

人一多,忠臣度難免降低,她的院子便不會固若金湯。

謝橋看着與以往判若兩人的秦驀,神情嚴肅,思慮着可還有疏漏之處,忍不住開口,給他科普。

否則,受罪的也會是她!

“秦驀,有孕可以在外走動,有利於生產。”拘在院子裡十個月,她會瘋!

“不行。”秦驀不爲所動。

謝橋皺眉,抿脣道:“我是大夫。”

秦驀涼涼的目光掃來,道:“醉漢承認自己喝醉了?”

謝橋咬牙!

這能相談並論麼?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十分清楚,並且我也很珍視咱們的孩子,不會讓他有任何的意外。你相信我!”謝橋試圖說服秦驀。

秦驀無動於衷。

謝橋心中氣不打一處,她沒有想到,秦驀會這般蠻不講理!

早知他是如此反應,她該顯懷再告訴他!

只怕,那時候他會恨不得掐死她吧?

謝橋覺得渾身冷,拉高被子蓋好,翻身背對秦驀,懶得理會他。

等他自己冷靜下來,想通就好了。

可卻沒有想到,等她醒過來的時候,秦驀簡直就是變本加厲!

謝橋抱着被子,坐在牀榻上,看着地上鋪着厚厚一層的絨毯,心裡一陣無語。

左右望一眼,只覺得平日裡整潔的屋子,如今卻是寬大而空曠,顯得愈發冷清。

“明秀。”謝橋喊一聲,不見動靜,起身取下掛在屏風上的外袍,裹着去尋人。

吱呀——

門扉打開。

謝橋側頭望去,便見秦驀繃着臉,手臂間掛着大氅,站在門邊換下被水浸透的靴子。

謝橋看着他頭上落滿白雪,走過去拂落。

“誰準你赤足下牀?”秦驀臉色陰沉,嗓音冰冷。

謝橋被他劈頭蓋臉的冷叱一聲,心裡突然覺得委屈。

“凍着怎麼辦?”秦驀扔掉手裡的大氅,抱着她坐在榻上,抓起手爐塞在她的手裡:“有事讓藍玉、明秀做,你不必動手,只管養好身子便是。”上下打量謝橋一眼,見她穿的單薄,不滿的皺眉:“天氣寒冷,多穿幾件衣裳。”

自箱籠裡翻找出銀狐輕裘給她裹着。

謝橋被他無微不至,甚至小心翼翼的照料,心中卻覺得不是滋味。

謝橋眉心緊皺,“秦驀,我和寶寶沒有這般脆弱。”在他的眼中,她儼然成了精美瓷器,宛如琉璃般易碎。極大程度的限制她的自由,不滿的說道:“就和平日裡一樣即可。”

“你不是一個人。”秦驀不容置喙。

謝橋說幹口舌,他都不肯答應,心裡來氣,又不得不壓下火氣,爲自己爭取最大程度的自由:“可是我拘在屋子裡,除了榻上便是牀上,會悶出病來。”

秦驀沉默。

謝橋心中微鬆。

秦驀道:“我陪着你。”

謝橋狠狠瞪他一眼。

“你平日與容姝最好,我讓她進京陪你。”秦驀退一步說道。

“秦驀!”謝橋氣紅雙眼。

“好了好了,生氣對孩子不好。你彆氣,有話好好說。”秦驀連忙安撫。

謝橋恨不得在他臉上狠狠咬一口!

她沒有好好說麼?

他不肯好好聽罷了!

“我並非你想的嬌弱,我會好好保護自己,不會整日裡被關在府裡,我也有事要忙。”謝橋見秦驀變色,一副要和她急上的神情,連忙說道:“我會盡量少勞累,無須我出面的,我不會出面,在府中休息。”

秦驀抿脣,緘默不語。

謝橋柔軟身子似藤蔓一般攀附着秦驀,跪坐在榻上,摟着他的脖子,輕輕吻着他的冰冷而柔軟的薄脣。舌尖探入他的口中,細細綿綿地舔舐着他,認真的親吻着他每一寸口腔。

良久,謝橋被秦驀拉開。

秦驀望着她水潤透亮的眸子,殷殷期盼的望着他,心裡頭不由一軟。

秦驀嘆道:“出行告訴我。”看着她眼裡盪漾着層層笑意,嚴厲道:“每一次!”

“你最好了!”謝橋高興的下地,朝內室而去。

一把被秦驀撈進懷中,觸及他陰沉的面色,腳趾捲縮,訕訕地笑道:“我進去穿鞋子。”

秦驀面色方纔緩和。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

謝橋爲了醫術交流會,不曾踏出府,只是在秦驀的陪同下,在院子裡走動。

院子裡的積雪,秦驀每日讓人清掃乾淨,以免她跌倒。

秦驀見她這段日子在府裡,安安生生,心裡也放心。

她一提出去,便允了。

謝橋一大早起身,秦驀未在府裡,洗簌好,坐在桌前,將秦驀定製的早膳,吃得乾乾淨淨。

藍星護送謝橋上馬車。

馬車裡墊着幾層褥子,面上鋪着雪白的狐皮,謝橋坐在上面,手裡抱着手爐子,舒適暖和。

掀開簾子,謝橋看着馬車後跟着八個佩刀侍衛,面色微微一變。

這個秦驀!

“藍星!”

藍星站在馬車外面:“主母,有何吩咐?”

“讓後面的人撤了!”

太引人注目了!

藍星沉默好大一會,方纔勸慰道:“主母,您要想下回平安出來,最好是由着主子。”

“……”

謝橋一想這纔剛剛開始,秦驀緊張成這樣。等肚子大了,簡直不敢想!

“主母,到了。”藍星緩緩停下馬車,板着木梯子放好。

明秀率先下來,攙扶着謝橋下來,偷睨一眼馬車後的侍衛,掩嘴笑道:“郡王妃,郡王他愛護您,您便受着,”

謝橋冷颼颼瞥她一眼,去醫館裡。

醫館二樓被被清空,各地慕名而來的人,都是對解剖學感興趣。

而她之前畫了人體脈絡、血管、神經、器官分佈圖。

縫製人體模型,裡面塞填充物,以便她很好的給他們講解。

他們都是各地的名醫,人體結構有一定的認知,但是並不清楚詳細的分佈。

首先認識,熟記後,方纔能進行下一步,研究大體器官常利用剖割的方法。

而對於組織、細胞、胞器的觀察則需要顯微鏡。

這個時空,並沒有。

所以,她也沒有辦法。

主要的,她就是教簡單地剖宮產。

很大的程度上,減少難產死亡率。

而這是每年都會發生的事故。

至於其他,目前條件尚不成熟,還未達到推廣條件。

謝橋到的時候,來了五十多個人。

一堂課講解下來,謝橋口乾舌燥,喝水反胃。

大家聽謝橋講解的時候,覺得十分神奇,亦是探求他們未知的領域,聚精會神,遇到不懂的問題,接連提問。

謝橋反覆講解,盡力讓在座的理解,已經到日暮。

謝橋摸了摸肚子,不覺得餓,卻覺得累!

很累。

只想躺下不動。

“好了,今日到此爲止,過兩日我再安排。”謝橋指着‘人體模型’,“你們可以請畫師描摹,拿回家中溫習,不懂之處,你們做好記錄,一同來郡王府找我。平日裡無事,也可以來這裡,你們相互交流。”

各位大夫向謝橋窮身行禮,只覺得今日過的很快,意猶未盡,不捨離去。

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一塊,分享自己的心得。

也有人,將自己不懂的問題,攔住謝橋請教。

謝橋應付完之後,明秀立即擋在謝橋身後,藍玉在前面開道,只想乘着秦驀未發覺之前,快速回府。

如果,郡王知道,郡王妃在她們的照顧下,未用午膳,只怕要扒她們一層皮。

走出醫館,雪光映照下,亮如白晝。

謝橋的腳步一頓,望着站在馬車前,裹着墨色大氅的男人,收緊手指。

今日她只打算講半日的課程,卻未曾料到他們求學若渴,一不留神,一天過去。

秦驀知道她到達忘食的地步,只怕下一回沒有這般輕易。

謝橋給身邊的人使眼色,讓他們保密。可看到跪在雪地裡的藍星,心裡最後一絲僥倖破碎。

秦驀面如降霜,漆黑的眸子裡一片陰沉,朝她這邊走了過來,墨袍微微隨風飄着,步態十分沉穩。

謝橋腳步不由向後縮着。

秦驀手負在身後,冷眼看着她向後退幾步。

“這便是你所謂的照顧好自己?”秦驀銳利的目光注視着她蒼白,毫無血色的面頰,身後的手緊握成拳。

謝橋自覺理虧,笑了笑:“這是例外。”

秦驀深看她一眼,轉身朝馬車走去。

謝橋怔了半晌,伸手抓住他寬大飄曳的廣袖,“你不扶着我去?”謝橋知道這會他在氣頭上,說出的鐵定不是好話,不等他開口,忙說道:“我站了一日,累的腿痠軟。地上佈滿積雪,我若跌一跤如何是好?”

秦驀聽着她理直氣壯的話,嘴角抽了抽,想硬下心腸不管她。

可她耍起無賴,卻又拿她沒有法子。

且算念在腹中孩兒的份面上,此番不與她計較。

“我的頭昏昏沉沉,視物不清,像是要昏倒了,你當真不打算管我?”謝橋望着他寬闊的後背,抿脣,鬆開捏着他衣袖的手。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頭上,還未來得及再說些個軟話,已經騰空被他抱起來。

謝橋抱着他的脖子,嬉笑道:“我就知道夫君心胸寬厚,不與我這婦人計較。快些讓藍星起來送我們回府,我肚子要餓扁了。”

說罷,感覺到周遭冷寒的空氣,更冷了幾分,方纔意識到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秦驀看着她討好的笑臉,很難丟下她不管。

繃着臉,將她放在馬車裡,甩下簾子大步走了。

“誒?”謝橋趴伏在馬車窗上,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裡。冷風如刀,吹刮在手上,刺骨的痛。放下簾子,謝橋見藍星還在跪着,讓他起來:“藍星,回府。”

藍星沒有秦驀的命令,不敢起來。

“你想要餓死我麼?你擔待得起麼?”謝橋語氣不善。

心裡到底因爲秦驀而不痛快,生出一絲委屈,她又不是故意爲之。

藍星總算肯起來,雪水已經浸透他的棉褲,膝蓋冰冷、麻木,站起來踉蹌一下,扶着車轅坐上馬車,驅車回府。

仍由謝橋催促,藍星心中謹聽秦驀的命令,不敢快了。

謝橋坐下來,方纔覺得餓了,端起青瓷茶杯遞到脣邊,淺啜一口,只覺明秀調製的茶水溫潤適口,多飲幾口。

“明秀,你看看馬車裡可有吃的?”謝橋餓的胃裡不適。

“有,已經冷了。”明秀出門時,備了吃食,以備謝橋餓了,沒有食物。

可過去那麼久,即便有熱水溫着,也冷透了。

謝橋湊過去一看,已經結油了,不由嘆一聲,有氣無力的靠在馬車壁上。

忽而,馬車晃一下。

謝橋緊張的抱着小腹,只覺一陣冷風吹刮進來,冷得哆嗦一下,便見秦驀掀開簾子,坐在外面遞着油包紙進來。

謝橋一怔。

明秀接過去,拆開油包紙,一包糕點,一包酥糖,一包烤鴨。

謝橋聞着香味兒,捻起一塊糕點塞在嘴裡:“你不進來?”心中一陣暖意,原來他給她買吃食去了。

秦驀看她一眼,放下簾子,坐在外邊,抖落身上的雪花,大氅已經被消融的雪水洇溼。

謝橋也想到這一點,將手爐塞給秦驀。

秦驀冷聲道:“你拿着,莫凍壞身子。”

“馬車裡暖和,你不拿着,我出來陪你。”謝橋見他接過去,退回馬車,留着一些給藍星。

回到府裡,秦驀抱着謝橋,直接去溫泉裡。

謝橋泡在裡面,舒服地不想起身,趴伏在池邊,沉沉睡去。

秦驀看着她白皙細嫩的肌膚泛着淡淡的粉色,抱着她起身,細心擦拭掉她身上的水珠,穿上裘衣,將她塞進被窩裡。

望着她熟睡的容顏,傾身在她額間印上一吻,起身離開。

衣袖被她拽住,扳開她的手指,又被她捏握住。抿緊脣,擡眼見她睜大一雙鳳目,安靜地盯着他。

“還有何事?”

“不生氣了?”

“嗯。”秦驀點頭。

謝橋眼睛緩緩闔上,片刻間,呼吸均勻。

秦驀嘴角微微上揚,不由失笑,原來是心裡藏着事,睡得不踏實。

——

燕王見謝橋不識好歹,將與他合作,替他辦事的人,全部都撤走,面色陰冷。

心中不甘,當即約見太子。

太子怕燕王心懷不軌,將地點約在賞荷亭裡。

燕王站在宮門前,仰着頭,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巍峨堅實的宮門,凝然不動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唯有一頭烏髮被風吹起,有幾絲零散地覆在佈滿陰鷙的眉眼間,遮掩住眼底的侵佔。

“駕——”

燕王揮甩馬鞭,騎馬進入宮牆之內。

他路上刻意的耽擱,到的時候,太子仍舊還未出現。

等近一個時辰,太子方纔姍姍來遲。

燕王望着水面凝結一層薄薄的冰,破開雲層而出的陽光,照射在冰面上,閃耀着五彩繽紛的光芒。

“父王有事留住本宮,二弟久等了。”太子並無一絲歉意,反而在示威。

燕王搭在膝上的手,一根一根的收緊,緊捏成拳,面上卻不顯半分:“我也纔到不久。”

“如此,本宮心裡也好受一些。”太子一招手,宮婢門魚貫而入,桌子上瞬間擺滿瓜果點心。

恭敬的爲燕王添茶,退至一旁。

燕王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出去。

宮婢們紋絲不動。

燕王面色一變,太子在宮中的地位,竟如此穩固了麼?

身爲王爺,他連一個宮婢也使喚不動。

太子看着這令他愉悅的一幕,揮了揮手,宮婢們退出去。

“二弟何事尋本宮?”太子極爲輕慢燕王,他們二人已經算是撕破臉,輕易不往來,誰也不搭理誰,哪知今兒個吹哪股妖風,燕王竟然找他。

燕王喝下一杯熱茶,驅散身體裡的寒意,整個人稍稍暖和,“皇兄與郡王妃在合作罷?”

太子皺眉。

“我們兄弟倆被她給耍了!”燕王提起謝橋的時候,咬牙切齒。“她暗地裡與我合作,利用我對付你。轉身,又投靠裡,將我們耍得團團轉!”

太子在謝橋手裡討到甜頭,榮親王的把柄給他,他拿捏在手裡,讓榮親王吃個悶虧,心中正重視謝橋,哪知聽到燕王說謝橋陽奉陰違,雙面間諜!

冷笑一聲:“本宮不知二弟說的什麼話,我與郡王妃,的確有一層關係。”

燕王一怔,未料到太子會這般爽快的承認。

“說來,她還是本宮表姐。”太子心中認定燕王是來挑撥離間,大約是眼熱謝橋幫他,站在他的陣營中,所以按捺不住了!

就算謝橋曾經幫過燕王又如何?

如今燕王找上他揭謝橋的底,說明謝橋已經站在他的這一邊,所以燕王心中是不甘心罷?想要利用他打壓謝橋!

做夢!

他豈會讓燕王得逞?

幾個適合奪嫡的人,謝橋與他們關係並不好,她之前沒有徹底定下來扶持誰,定是在找更合適的人選!

“皇兄,您別被她給矇蔽!這個賤人,她並非真心幫扶我們!而是利用我們!”燕王豈會不知太子不信他的話?心中頓時急躁起來,他若是沒有離間太子與謝橋的關係,對付起來,只怕謝橋會借用太子的勢力,對付他!

這是謝橋慣常使的手段!

太子心中卻想,謝橋定是沒有真心實意幫過燕王,所以他纔會如此氣急敗壞!

更加證明謝橋與燕王之間沒有關係,心中對謝橋最後一絲戒備完全放下。

燕王此刻若知太子心中所想,只怕會氣得吐血!

“皇兄,您不知,當初季雲竹的事情,全都是她一手策劃!”燕王額角青筋突突跳動,不知如何說服太子,便將與謝橋合作,陷害太子一事交代出來。

哪知,太子聞言,反倒是笑了,“不勞二弟費心,郡王妃已經與本宮交代清楚,她不過是受人要挾罷了!”

“皇兄——”燕王錯愕的看向太子,謝橋使計除掉他的臂膀——季雲竹,又險些使得皇后命喪黃泉,太子不計較?

“本宮已經與郡王妃是一家人,自然不計前嫌!”太子起身,望着積雪在陽光下慢慢消融,臉上的笑容帶着一絲晦澀:“二弟,本宮很忙,父皇交代的公務繁重,不奉陪了!”說罷,不等燕王開口,便轉身離開。

太子繞過長廊,回頭看着燕王揮落石桌上的酒壺,眼底閃過陰鷙,攤開手掌,赫然躺着一個瓷瓶,正是謝橋在燕王府門口扔掉的。

“她倒是算準了燕王。”太子喃喃道,臉上露出一抹笑。

早在幾天前,謝橋便主動將事情說與他聽。

他之所以不計較,謝橋與燕王合謀,算計季雲竹指使,牽扯到母后,因爲那時他與謝橋結仇!

她必然會設法想要他的性命!

因爲,那時候他同樣想取謝橋的性命!

而且,並未對他造成利益上的損失,自然沒有必要過多計較,因爲,他急需郡王府的勢力!

謝橋的能力,令他刮目相看。

何況,謝橋與他化干戈爲玉帛,且在燕王與他之間,站在他這一邊,想必是知道他的實力更強燕王!

而她能夠全盤托出,證明她是誠心效忠他!

若非謝橋算計到燕王會拿捏此事離間兩人的合作關係,他今日說不得,真的給燕王離間。

而他爲何如此相信謝橋,那是因爲,燕王府有他安插進去的人。清楚的知道燕王想要謝橋對褚明珠下手,以褚明珠與謝橋之間的關係,謝橋給褚明珠下藥,輕而易舉,可她並沒有如此做!

“殿下……”內侍見太子站着沉思良久,喚他一聲。

太子眼底閃過嗜血,絕嗣麼?

他的好二弟,想要他沒有嫡子呢!

沒有嫡子,對他順利掌權不利。

他這個做哥哥的沒有嫡長子,做弟弟的是不是要等做哥哥的生了之後,再生呢?

——

太子心裡拿定主意,便回到東宮。

“太子妃呢?”太子詢問一旁的宮婢。

“太子妃在採雪。”宮婢回答。

太子徑自朝後院的梅林而且,果真見到褚明珠,身着一襲粉色對襟宮裝,領子鑲一圈白狐毛,映襯得她面色白皙紅潤,臉上嬌憨的笑容,令人心中微微一動。

褚明珠墊着腳尖,探手抓住上面的枝椏,抖落上面的雪,落在宮婢捧着的罈子裡。

“呀!”失手未抓穩,枝椏彈上去,褚明珠吃痛捂着手臂。

這時,一隻大掌伸過來,握着她柔膩的手,寬大的袖口滑落下去,露出一截雪白如凝脂的手臂,上面一條紅痕,觸目驚心。

“太……太子……”褚明珠手微微一縮,面色緋紅。

“你看,受傷了。讓宮婢去做便是。”太子牽着褚明珠的手,回到屋子裡,招手讓人拿來藥膏。挖出一塊藥膏,親自給褚明珠上藥。

褚明珠一怔,太子對她很好。

一直很好。

甚至很縱容,可她自小受到良好的教養,也做不出出格的事情,只是有些個孩子心性,他也寵溺着。

很多時候,她心裡十分清楚,太子並不是真的愛她,而是因爲她身後的家世。

但是,牀第之間,他深情的眼眸注視着她,親暱地喚着她的名,她堅守的心防,在他的好裡一點一點的崩塌。

正如此刻,他神色專注,輕柔的給她上藥,心口忍不住悸動。

“痛麼?”太子輕輕吹氣,她皮膚嬌嫩,極爲怕疼,這傷雖淺顯,對她卻是難以忍受罷?

褚明珠淬不及防,撞進他深邃的眸子裡,此刻陰戾的眸子,望着她的時候,全部退去,只剩下滿目柔情。臉色瞬間通紅,羞澀的搖頭。

太子輕笑一聲,“在我面前不必忍着。”擦乾淨手上的藥膏,將她納進懷中,貼在她的耳邊說道:“你在東宮無趣,可以回淮陰侯府,陪陪母親,也可以請人進宮,陪你解乏。”

“嗯。”褚明珠點了點頭。

“我們成婚已久,二弟也快有嫡子,你何時給我生?”太子扳過她的身子,面對着他。

褚明珠低垂着頭,緊咬着脣瓣,這種話,她說不出口,即便兩個人已經很親密。

太子知道褚明珠很內斂、含蓄,輕咬着她的耳垂,瑩亮的耳垂瞬間充血,感受到懷中的人微微顫抖,抱着她朝內室而去:“我想要我們有一個嫡子,日後我親自教導他。”

褚明珠將頭埋在他的懷裡。

太子將她放在牀榻上,高大的身影覆上去……

雲雨方歇,太子替褚明珠收拾乾淨,看一眼她熟睡的面孔,嘴角微微一笑。穿戴好,走出內殿,命人傳幕僚。

幕僚望着桌子上的瓷瓶,沉吟道:“太子妃與燕王妃有交情,爲何不讓太子妃將燕王妃引出來?”

太子盯着瓷瓶出神,良久,方纔嘆道:“她心性純良,本宮不想她被玷污。”

幕僚一怔,隨即,便將自己的想法托出。

——

謝橋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深夜。

明秀吩咐廚房送膳食過來,服侍謝橋起身。

謝橋看着接過一杯水,漱口。問道:“郡王呢?”

“郡王方纔去書房處理公務。”明秀想起一事,忙說道:“方纔藍玉過來,您在睡覺,讓奴婢轉述您,燕王進宮會見太子。”

謝橋手一頓,點了點頭,她與燕王撕破臉,那麼與他聯手做的事情,他必定會告訴太子,想要利用太子對付她!

所以,她提前將事情說與太子聽。

更重要一點,燕王對她逼迫太緊,有沒有他,對她來說無關緊要,要撕破臉,她索性做點事,讓太子對她更信任。

她的暗衛,早已調查到燕王府有太子安插的人。

所以,她刻意將瓷瓶拿出來,扔在燕王府門口。

特地讓太子的人撿去,交給太子。

太子如此自傲的人,必定會認爲她在他與燕王之間,選擇他!

有的事情,在大業面前,都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他並不會去計較!

只要她仍舊忠誠於他!

“郡王妃,燕王太陰險了,他是不想給您留活路,咱們也沒必要對他客氣。”明秀想要給燕王制造一點麻煩。

“不必,自有人動手。”謝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如今得當個好人,做好胎教。”

胎教?

什麼是胎教?

謝橋並未給明秀解惑,馬車上只吃了一點兒,睡一覺,肚子餓了。

謝橋吃了兩碗飯,有一點撐,在屋子裡走動消食。

這時,半夏進來通報道:“郡王妃,蘭陽郡主……柳少夫人來了。”

謝橋望一眼天色,已經黑透了,她這時來尋她有何事?

“快請她進來。”深夜蘭陽找她,定是有要緊事。

蘭陽脫下斗篷,美豔明媚的臉上十分蒼白,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透着紅色血絲。

謝橋微微一怔,“怎得哭了?”

蘭陽摸了摸眼睛,苦笑道:“我今日來找你,有一事相求。”

“何事?”謝橋示意蘭陽坐下說話。

蘭陽看一眼屋子裡的人。

謝橋示意她們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她們二人。

蘭陽似乎覺得難以啓齒,沉默半晌,方纔說道:“這些日子,雪珂時常去翰林院找柳自清,我想要和他圓房,替他生下子嗣,他卻不肯。好幾次……我勾引他,到關鍵時刻,他都清醒過來。”

“你想要我如何幫你?”謝橋覺得這一事,她無能爲力。

蘭陽蒼白的臉上,隱隱透着一絲奇異的紅暈,湊到謝橋耳邊嘀咕一聲。

謝橋猛然看向蘭陽,眼底閃過詫異。

蘭陽竟問她要春藥,藥倒柳自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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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臉】不知道蘭陽的算計,能不能成功,哈哈哈,柳自清清白堪憂……【笑哭】【笑哭】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六十九章不要我,把我送別的男人牀上

蘭陽被謝橋看得心生尷尬。

“沒有算了。”蘭陽低垂着頭,這是下下策。

謝橋端着桌子上冷卻的雞湯,舀了兩勺吞入腹中。

擡眼看着蘭陽蒼白的臉色,輕輕嘆一口氣。

這東西,她真的沒有。

望一眼窗外,大雪紛揚,“多坐一會,雪停了回去。”

蘭陽也暫時不想回去面對柳自清,點了點頭,捧着熱茶出神。

謝橋卻是想不通,柳自清對蘭陽是極在意,這麼晚的天,又下着大雪,柳自清也放心蘭陽一個人出府?

蘭陽似乎知道謝橋心中所想,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他不知道我出府。”

謝橋看了她半晌,搖了搖頭。

她與柳自清之間的矛盾,癥結在她的身上。

柳自清不是不願意碰她,而是怕有一日,她會後悔罷?

“你與他不在一個步調,他願意聽你說的時候,你不說,等他心灰意冷的時候,你才肯和他說。有時候,就是一丁點的差距,釀出許多陰差陽錯的誤會。”謝橋語重心長的說道:“他心裡終究是在意你,有話,好好說。”

蘭陽突然開口道:“他不信。”

謝橋迷茫不解的看着她。

“他不信我喜歡他。”蘭陽苦澀一笑,她如今方纔看透自己的心,對褚明衍執着許多年,不過是心中不甘所致罷了。

早在翰林院見到柳自清的一幕,或許他的身影便印在她的心裡。

只是,她一直不曾正視過自己的心罷了。

“我覺得自己很糟糕,褚明衍那一段感情弄得一塌糊塗,與柳自清也是一團糟。”蘭陽渾身透着疲倦,靠在椅背裡,屋外呼嘯的風聲似乎無孔不入,自縫隙中吹入,冷的她打了冷顫。

“宮宴裡你對柳自清的表白,換做我是他,我也不信。”謝橋放下瓷碗,“蘭陽,你們之間有誤會,所以,好好與他談一談。柳自清並非你想的那般冷漠無情,他……可能和秦驀一樣,不善表達而已。”

蘭陽一怔。

這時,暗衛悄無聲息出現在屋子裡,放在一個紙包,瞬間又消失無蹤。

蘭陽皺緊眉頭,環顧一眼屋子,並不見有人,臉上陣陣發熱:“我們說的話,他們聽不見?”

謝橋笑而不語。

蘭陽瞪謝橋一眼,頓時覺得不自在。

謝橋拿着紙包放在手裡,放在鼻端預備嗅一下,突然想起有孕在身,這種東西還是不沾的好。遞給蘭陽,輕咳一聲道:“量多傷身,你自己掂量着下手。”

蘭陽臉色瞬間通紅,一想到這個女人喊暗衛給她整這藥,一口老血哽在喉間。

如果能夠讓人去辦,她早就吩咐下人去了,哪裡用得着問她拿藥?

“行了,都要做了,有什麼抹不開臉的。”謝橋瞧着蘭陽難爲情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幾聲:“我讓人送你回去。”

蘭陽回過神來,原來她留下自己,是爲了成全她?

捏緊手指,只覺得手裡捧着燙手山芋。

既然想出這個法子,那就不會退縮!

蘭陽道謝,裹着斗篷,消失在雪夜裡。

謝橋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身影在夜色裡凝聚成一點,最終消失在視野裡,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與柳自清的關係,的確僵持到一個死角。

需要打破,重新建立。

身後一熱,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中,謝橋猛然回頭:“你怎麼進來的?”她起身的時候,他明明不在屋子裡。

“我一直都在。”

“……”

謝橋估摸着,蘭陽知道她算計柳自清的主意,被秦驀聽了去,會不會氣得吐血?

“你今後少與蘭陽在一起。”秦驀格外認真的說道。

謝橋不解:“爲何?”

秦驀頓了一下,抿脣,似在組織措詞,“反正不準與她在一起。”

謝橋看他一眼,“霸道!”推開他朝內室走去。

秦驀眉峰緊蹙,“她想法有問題。”

謝橋腳步一頓,突然領悟到他爲何不許她與蘭陽在一起,歸根究底,蘭陽對付柳自清的法子。

伸手,拽着他的衣襟,往前一拉:“你說,當一個男人對女人失去信任,如何纔會重新信任?”

秦驀被問住了。

“你不知道?”謝橋擰緊眉心:“你設身處地想一想。正好,我也好記下,日後你對我失去信任,我心中也有個底細。”

“我最重要。”

謝橋怔愣住,半晌,才品出他話中之意。

在她心中,他最重要。

突然明白過來,柳自清怕是認爲在蘭陽的心中,褚明衍最重要。

所以,並沒有信心,蘭陽真的喜歡他。

畢竟,撩撥柳自清之後,褚明衍回京,蘭陽的作爲,的確夠讓柳自清心寒。

莫怪不信任她。

秦驀見她走神,捏着她的下巴擡高,仰望他,“想什麼?”

謝橋扯脣一笑,踮起腳尖親上他的脣,似乎還不滿足,微微張嘴喊住他的下脣,稍稍用力吸吮着,來回輾轉廝磨。

“嗯,你最重要。”

秦驀扣着她手腕的手一緊,向來自持的他,在她的撩撥下呼吸加重。按着她的後腦勺,吻回去。

——

翌日,謝橋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明秀伺候她起身,盯着謝橋將早膳吃乾淨,方纔撤下去,遞上一杯清茶。

謝橋漱口後,問道:“郡王不在府上?”

心裡思索着秦驀去了軍營,大約要天黑纔回府,她可以在秦驀回府前,去一趟醫館。

“嗯。”明秀瞧出謝橋那點小心思,笑道:“郡王妃,您死了這條心,昨兒個您去醫館未曾用午膳,今兒個郡王特地叮囑,他中午回來陪您一道用膳。”

“……”

她就知道!

事情不可能這麼快揭過去!

含恨地趴在榻上,泄憤似的狠狠捶幾下!

眼下已經快用午膳了,去醫館哪裡還來得及?

她敢保證,她現在出去,被秦驀逮着了,日後他去哪裡,都會拎上她!

“一失足成千古恨!”謝橋嘆息,今後秦驀拘着她在府中用膳,她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消磨?

想了想,咬牙道:“藍星,你告知郡王,讓他去醫館與我一同用膳。”

藍星門神一般,守在門口,巋然不動。

謝橋突然覺得這十個月很漫長!

她待在府裡會長蘑菇。

“郡王妃,燕王妃請您去給她請脈。”半夏進來,將拜帖給謝橋。

謝橋淡掃一眼,無精打采地說道:“不去。”

她都和燕王撕破臉,還去做什麼?

半夏突然湊到謝橋耳邊道:“聽說燕王妃在院子裡滑一跤,動胎氣了,流了許多血,不知能否保得住。”

謝橋抿脣,不必想,也知道,定是太子的手筆。

燕王想要太子妃絕子,所以太子以牙還牙。

多少與她有點關係,但是主要原因出在燕王身上。

她此時有孕在身,不宜攪合進去。

“推了。”謝橋很理智,她此刻給燕王妃護住胎兒,裡外不是人了!

燕王已經撕破臉,又得罪太子。

她如今不想參與到他們之間的鬥爭去,安穩生下孩子方纔是要緊的事。

“是。”半夏拿着拜帖離開。

謝橋望着屋檐上綴着晶瑩剔透的冰凌,心不在焉,她可以強迫藍星去醫館,秦驀奈何不得她,藍星遭殃。她得想個法子,讓秦驀鬆口。

秦驀回來的時候,謝橋坐在窗前,趴在窗臺上,拉扯盆栽上的綠葉,已經禿了,只剩下枝幹。

腳步一頓,秦驀走過去道:“不開心?”

謝橋仿若未聞,眼珠子都不轉動一下。

“很想出去?”

“你允許麼?”謝橋並未轉頭看他。

秦驀抿脣,緘默不語。

她坐着不動。

他站在她身後巋然不動。

明秀端着膳食進來,一一擺好。

秦驀幾不可聞的嘆道:“用膳了。”

“我不餓。”

“不準任性。”

“真的不餓,吃了睡,睡了吃,我又不是豬,哪裡吃的下這麼多?”謝橋不耐煩的推開他,“我餓了自己吃。”

秦驀面色一沉,卻也沒有多勸,站在她身後。

屋外的雪,下了停,停了下。

楊副將也來催秦驀好幾回。

秦驀不爲所動。

似乎謝橋不吃,他也不吃。她不動,他也不走。

謝橋的這個位置,清楚看到楊副將在外面急的如熱鍋上地螞蟻團團轉,素白平整的雪地,被他糟踐成滿地污雪。而她身後的男人,淡定從容。

比耐心,她比不過他。

謝橋雙手撐在窗臺上,正準備起身。

身後傳來動靜,秦驀轉身大步離開。

楊副將見到秦驀出來,高興得差點哭了,一個糙漢子,激動地手足無措,朝她窮身鞠躬,眼底感激之情顯而易見。

謝橋手心收緊,怕是真的有重要地事。

一瞬不瞬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快步離開,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頃刻間,被大雪覆蓋。

良久,謝橋反應過來,他忘記穿斗篷。

“藍星,你給郡王送斗篷去。”謝橋心裡一點都不好受,作妖逼迫他妥協,可折磨到他,並不是滋味。

得!

她在自我折磨。

望着桌子上的菜,冷了撤下,換上新的。已經不知換了多少次,依舊冷了。

拿起桌子上的一碟糕點,塞在藍星的手裡:“你告訴郡王,我吃了。”

藍星端着碟子,不動。

“我不會再作妖。”謝橋心想,秦驀未妥協,她妥協了!

藍星掃她一眼,似乎在確認,在謝橋的怒視下,匆匆離開。

謝橋站在門口,等着藍星迴來。悠揚的目光落在掛在木架上的斗篷,嘴角微揚,透着諷刺。

她果真任性!

明秀端着膳食過來的時候,謝橋一言不發,坐在桌前,認真地用膳。

藍星迴來的時候,帶着秦驀的話來。

“郡王妃,郡王說您晚膳前回府即可。”

謝橋手一頓,擺了擺手,終究有些意興闌珊。

抹了抹脣,喝一口水,爬到牀上睡覺。

整個無字樓,被低氣壓籠罩。

——

話說,蘭陽手裡揣着謝橋給的藥,離開郡王府。

大地一片白茫茫,映照天地間一片亮光,彷彿永遠沒有黑夜。

郡王府大門緊閉,蘭陽撤回視線,有一刻,她想要留在這裡,不回去。不去面對冷然毫無溫度的屋子裡。可,那是她終究要回的地方。走了幾步,倏然,腳步一頓,目光落在馬車旁那道身影。

柳自清披着銀狐大氅,姿態悠然站在馬車旁,雪光映照下,風姿卓然,宛如雪中霜花。

聽到身後動靜,緩緩轉過身來,見到蘭陽的剎那,面上含笑,朝她走來。

蘭陽看着柳自清,一步一步朝她而來,一身雪衣隨着步態搖曳,更襯得他俊雅容顏,高華若雪,不禁微微失神。

他來接她了?

“回府了。”柳自清在蘭陽面前停下來。

蘭陽捏緊手心,她是衝動下離開柳府。那時候他躺在榻上翻閱古籍,她湊過去發現是正是那本野史,見他盯着她註解的字體上,便想要奪回書籍。

哪知他避開了,她一個不慎,跌進他懷中。他身上散發着幽暗冷香,鬼使神差,她便親上他的脣。

他似乎也有所意動,二人癡纏在一起。

最後的關頭,他抽身而去,門扉被他重重摔上。

他生氣了。

她心中委屈,連日來雪珂纏着他,即便他不理會,雪珂也不氣餒,形影不離,她心中悶得慌,所以來找謝橋。

哪知,他會過來接她。

望着他伸過來的手,蘭陽眼睫微微顫動,手裡的那一小包藥粉,捏得更緊幾分。

“你怎得來了?”蘭陽手指攏緊身上的斗篷,他專注的望着她,在他面前耍不了小動作。而若是遞出左手,與他遞出的左手不順,必定會令他生疑。微微咬着脣,她不握着他的手,必定又會令他誤會。

進退維艱。

柳自清目光微暗,她咬脣,便是有爲難之事。

“你爲何不抱我?”蘭陽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成親以來,你都沒有抱過我。”

柳自清眼中佈滿詫異,一閃而逝。

蘭陽張開雙臂,等着他接下來的舉動。雖然是爲了化解她的處境,急中生智,可這會兒,心中卻是極爲期待。

“自清,我們是夫妻……”

蘭陽話未說完,被他抱進懷中。

蘭陽雙手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懷中。

一路上,相顧無言。

到了柳府,蘭陽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回到屋子裡。

碧蓮見到蘭陽,淚水掉下來:“少夫人,奴婢去打熱水,您就不見了,嚇壞奴婢了。”

蘭陽拍了拍她的後背,看向柳自清。

柳自清解開大氅掛在屏風上,去往淨室。

蘭陽目光微微一閃,示意碧蓮出去。

碧蓮搖頭,不肯走。

“我有話與姑爺說。”蘭陽咬了咬脣,眼底閃過一抹堅決:“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許進來。”

“少夫人……”

“這事關我的幸福。”

碧蓮方纔紅着眼出去。

蘭陽聽到淨室裡有動靜,柳自清還未出來。捏着手心裡的藥,彷彿滾燙灼手。心口撲通撲通兇猛的跳動。吞嚥一口唾沫,蘭陽壓下心口的慌意,揭開茶蓋,手指發抖的拆開紙包,將藥粉倒進去。

“蘭陽。”柳自清悄無聲息站在她身後喚一聲。

蘭陽嚇得手一抖,茶蓋‘嘭咚’發出聲響,蓋在茶壺上。手忙腳亂將小紙包揉成一團,丟在桌子下面。

“你走路怎得沒有聲響?”蘭陽面色隱隱發白,拍着心口,劇烈的心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柳自清的目光若有似無掃一眼桌底,溫和道:“嚇到了?”

蘭陽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柳自清坐在榻上,招手道:“過來。”

蘭陽緊張地嚥了嚥唾沫,眼角餘光掃一眼茶壺,斟茶,端起茶杯。大約是心虛,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蘭陽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喝杯熱茶暖暖身。”

柳自清目光落在眼前的茶杯上,眸子裡逐漸深邃。

蘭陽心中一顫。

柳自清掃一眼桌上的茶壺,並未接過去。淡淡的說道:“蘭陽,你可有話要與我說?”

蘭陽端着茶杯的手指骨發白,緊緊盯着他幽邃的眸子,緊咬脣瓣。

柳自清極有耐心,等着她開口。

蘭陽覺得他似乎洞察一切,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彷彿跳樑小醜一般,自以爲能夠瞞天過海,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心裡突然躥上一股邪火,冷笑道:“你知道的,對麼?”

柳自清默然不語。

蘭陽緊張的心,突然之間,平靜下來。看着柳自清淡然地毫無表情的臉,心裡一片蒼涼。

“在你心裡,我究竟算什麼?”蘭陽眼眶發熱,一股酸澀涌上鼻端。

她太卑微,也太卑鄙,需要用這樣一個手段,得到他——她的夫君!

“蘭陽……”

“柳自清我受夠你了!你若是在意褚明衍,不信我喜歡你,這麼在意,爲何要娶我?你不願意碰我,是嫌棄我髒麼?”蘭陽說到心酸處,淚水落了下來,說到這個地步,斷然不可能打退堂鼓,哽咽道:“無論是你休我,還是繼續生活在一起,今天我都要一句明白話。你若是還放不下心中芥蒂,那麼我們便和離,你休了我也可以,我無法忍受你對我的冷漠,無法忍受貌合神離的婚姻。你願意接納我,我們便做真正的夫妻。”

柳自清維持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猙獰的青筋顯露他此刻在極力的隱忍。

蘭陽見他無動於衷,心跌倒谷底,話已經攤開說,她便奔着要一個結果而來。

不論是和還是離,她都要一句話。

褚明衍,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個屏障。

令他們生出隔閡。

而深深扎刺在他心裡的那根刺,能不能拔出就在此一舉。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

蘭陽受不了令人崩潰的沉默。

這時,柳自清忽而起身,並未看她一眼,朝門外走出。

他還在逃避!

蘭陽捏着茶杯的手,驟然一緊,大力的恨不得捏碎。一股血氣涌上心頭,仰頭將一杯茶水飲盡。

“啪嗒——”

柳自清察覺到她的舉動,面色陰冷的揮落她手裡的茶杯。

“我喝了。”

柳自清渾身散發着駭人的冷氣,捏開她的下巴,厲聲道:“吐出來!”

蘭陽下頷被他捏得生痛,猛然推開他:“別自欺欺人了,已經下肚的東西,哪能說吐就吐得出來?”目光發狠地盯着他,冷聲說道:“柳自清,你不要我,你就把我送到褚明衍牀上去!”

柳自清眼底充斥着陰煞之氣,暴怒地恨不得撕了她。

蘭陽看着他,冷冷地笑幾聲,趁着還有一絲清明,搖搖晃晃朝外走去。

手腕一緊,被柳自清扣住,力道大得彷彿要被他被捏碎。

“痛——”

一陣天旋地轉,蘭陽撞進柳自清懷中,擡頭看他,腰被他緊握住,後背狠狠撞擊在冰冷的榻上,痛呼聲還未出口,脣瓣被他含住,吞沒在脣齒間。

蘭陽怔怔的看着他,烏黑的眸子裡一片水潤,蒙上一層薄薄的煙霧,朦朧中閃爍着詫異。

柳自清看着她無辜的眼睛,眼眸瞬間幽邃。

她渾身滾燙,宛如抱着一個火爐。

身體裡的火熱感,猛地躥上來,燒心燒肺。

兩條雪白的手臂纏繞上他的脖頸,蘭陽伸出舌尖,細細的舔過他柔軟的薄脣,探進他的口中,柳自清渾身緊繃,咬住她的脣,不輕不重,狠狠糾纏,空氣稀薄,鼻息間都是彼此的溫熱而急促的氣息。

蘭陽被他吻的暈頭轉向,軟軟的被他束縛在身下。

熱,很熱。

一波一波的熱浪洶涌而來,緊緊的抱着他,汲取着他身上一抹涼意。

忽然,柳自清鬆開他她,蘭陽一臉迷茫地看着他。

“自清,抱緊我……”蘭陽被身體裡橫衝直撞的熱流給逼瘋,眼前只有他模糊的疊影,拉下他的脖子,啃着他的脣,毫無章法地開始親吻、索取那一抹甘冽的清泉。似乎還不夠,雙手撕扯他身上的衣裳,在他脖子上抓出幾道抓痕也尤不知。只知道還不夠,還想要更多,急切而渴求。

柳自清被她毛毛糙糙地撞上來,生澀而迫切的親吻着他,吻到她自己也透不過氣來。

驀然,脖子一痛,她尖利的指甲滑過,緊接着,她張口咬上來。

柳自清渾身肌肉瞬間緊繃。

蘭陽在他耳垂上舔咬一下,柳自清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自清,自清……”

蘭陽覺得心裡空蕩蕩,說不出地感覺,只知很難受。

柳自清看着她散亂的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刺激地瞳孔一緊。

蘭陽褪下他身上的衣裳,不規矩的亂動。

柳自清的神經繃到極限,呼吸不受控制地紊亂了。

一向淡然的眸子裡,又深又沉,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

瀕臨失控的邊緣,柳自清大力握着她亂動的手,聲音隱忍而沙啞:“蘭陽,知道在做什麼?”

“自清,求你,不要停,別不要我……”蘭陽難受得蜷縮在他的懷中啜泣。

“轟——”

柳自清的理智在這一刻崩塌。

屋子裡的燭火,燃燒一夜。

碧蓮裹着厚重的棉襖,蹲在門外,聽到裡面激烈的聲響,由最初的擔憂,到最後的面紅耳赤。

屋外透亮,蘭陽眼睛微微睜開,擡頭看着他線條柔和的面龐弧線,想起昨夜的凌亂與激情,面色臊紅。

痠痛的身子,被他緊緊的抱在懷中。蘭陽一動也不敢動,怕動了,驚醒他,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想泡沫一般破碎。

可,終究是忍不住,伸手搭在他的腰間,輕輕抱住他。

他的呼吸,依舊是均勻地,蘭陽鬆一口氣,面頰緊貼在他的胸口,心裡莫名地很安穩。

他醒後的一切,她所要面對的,這一刻都不想去想。

卻不知,在她的手抱着他的那一刻,柳自清的雙眼緩緩睜開,眸子裡一片清明。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章 償命!

第一次,靠得這般近。

近的讓她宛如身在夢中。

夢總有醒的那一日。

蘭陽眼下只希望這若是夢,便讓這個夢長久一些。

面頰緊貼在他滾燙地胸膛,聽着柳自清沉穩而有力的心跳,閉上眼。

一切,都是這麼地小心翼翼。

享受這片刻的溫存。

柳自清似乎感受到蘭陽的心緒,她半個身子偎近他懷中,摟着她地雙臂,不敢增減力度,亦是怕驚醒她。

兩個人又回到原點。

爭鋒相對。

冷漠以待。

昨晚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卻又在他的意料之中,順理成章。

雪珂步步緊逼,她無法坐以待斃,處處引誘。

他怕有朝一日,蘭陽會後悔委身於他。

極力控制自己。

雖然他不知褚明衍爲何會拒絕她,但是同樣身爲男人,他知道褚明衍對蘭陽的愛,一點也不比他少。

褚明衍主動出擊,他並沒有自信,蘭陽會否舍他而去。

他從來不會高估自己,低估蘭陽對他的影響力,果真失控了!

蘭陽口不擇言地話語,令他徹底失控!

躲避。

再也不能夠躲避。

昨夜一事,是該有個說法。

柳自清垂目,清淡地視線落在她雪白圓潤的肩頭,佈滿青紫印痕,觸目驚心,可見昨夜多麼的荒唐。

是啊,荒唐!

“蘭陽。”柳自清緩緩開口,清冷如泉地嗓音,此刻沙啞透了。

蘭陽渾身倏然緊繃,抱着他腰間的手,不由緊了幾分。

他醒了!

心中即緊張,又羞恥。

畢竟,得到他,用她爲之不恥的手段。

柳自清覺察到她的緊張,輕輕撫着她的後背,安撫着她的情緒。

蘭陽的確在他主動而溫和的碰觸下,忐忑不安地心,平靜下來。

“自清,不管你信不信,我在大殿說的都是真的。只是,開始有些難以啓齒,後來說出來,也並不覺得有多難。可我知道,我錯過最好的時機。你不知道,看着她對你步步緊逼,勢在必得,我心裡有多緊張,她和當初的我太像,你能夠喜歡上我,我害怕自己做過許多使你寒心的事,你會被她給感動,離開我身邊。”蘭陽緊緊的靠着他,生怕柳自清會將她給推開。她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除了褚明衍以外,愛上其他的人。

可,這是事實。

他的無微不至,一點一滴滲入她的心中,一點一點的佔據。

“雪珂未曾出現之前,我固執的以爲,這輩子只愛褚明衍,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可她出現,我慌了,開始正視自己的心,原來……一直都有你。”蘭陽久久沒有得到柳自清的迴應,語氣裡帶着一絲乞求:“自清,你信我一回,就這一回。”

只這片刻的沉默與等待,蘭陽便被倍感煎熬,不知他以往見到她追逐褚明衍腳步時,心中又是何等的感受?

“嗯。”

良久,柳自清淡淡應一聲。

“我知道。”

蘭陽一怔,他這是信她了麼?

昨晚她不顧一切,抱着孤注一擲的決心去賭一把。

贏了。

她賭贏了!

柳自清感受到胸膛傳來溫熱的溼意,抱着她的手臂緊了幾分。

蘭陽突然擡起頭,在他詫異中,啃上他的脣。

柳自清喉嚨微微滑動,輕輕推開她。

蘭陽抿脣,呆愣的盯着他,眼底似乎涌出一股溼意。

“你確定你還可以?”

蘭陽一怔,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臉頰瞬間通紅,心裡升騰着一股子羞恥感。

連忙縮進被子裡,蒙着頭。

沒臉見人了。

彷彿她多飢渴似的……只不過是高興忘形,一時難以自持,親吻一下他,表達她的激動之情。

柳自清望着高高隆起一團的被子,似無奈嘆息,伸手將她撈出被子:“悶着頭睡不好。”

蘭陽破罐子破摔,她都下藥了,還有什麼好難爲情?

反正,這輩子,她的臉在他面前丟盡。

“所以,你不會喜歡她,對不對?”蘭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柳自清望着她緋紅的面頰,一雙水潤的眸子似雲遮霧繞,閃耀着迷人光芒,眸色漸深,別開頭,望着她繡成的鴛鴦戲水枕套,淡漠地神色不禁微微柔和。

“嗯。”柳自清點頭。

蘭陽看着天色大亮,驚呼道:“你今日不去翰林院?”

柳自清被蘭陽盯得生出一絲尷尬,輕咳一聲,起身道:“今日休沐,原想帶你一同去國寺,那裡有一片梅林。”

蘭陽驚詫道:“不是隻有桃林?”

柳自清側頭看她,抿脣不語。

蘭陽臉上的笑僵了僵,她只與褚明衍去過桃花林,而且還刻了字。

想起往日種種,情緒稍顯低落,“你常去國寺?去過桃花林麼?”其實心裡想問,他是否看到她與褚明衍刻的字。

“嗯。”

蘭陽心口一顫。

“去過一次,年少之時。”

蘭陽心中一口氣吐出來,還好,是年少,這般說來,他是沒有見過了。

柳自清忽而道:“翰林院並非第一次見你。”

蘭陽心中訝異,他以前見過她?

所以,他一直是認識她?

“就在國寺桃林。”

蘭陽落下的一顆心,瞬間提上來,果不其然,便聽他說道:“你與褚明衍在桃樹上刻字。”

約定今生。

蘭陽只覺他這句話,宛如平地驚雷!

一口氣,險些沒有喘上來!

他一句話,能不能好好說?

心裡提防着他,害怕他見到自己與褚明衍刻的字。哪知,柳自清早已目睹!

指不定,聽了不該聽的話!

不過是萍水相逢,偶然撞見,那麼多年過去,他要不要記得這般清楚?

所以,這是要算賬了?

哪知,柳自清卻是不再多說,彷彿只是隨口一提罷了。

蘭陽心裡忽上忽下,生怕他冷不防又爆出令她提心吊膽的事。

二人用完膳,一同去給柳夫人請安。

遠遠地便聽見柳夫人屋子裡傳出清脆笑聲。

守在門口的婢女,見到蘭陽,神色古怪。

蘭陽緊了緊手心,柳自清未曾去翰林院,雪珂這小賤人找上門來了!

這一晃神,柳自清先她幾步。蘭陽加快步伐,親密挽着他的手臂。

柳自清看她一眼,握着她的手進去。

屋子裡愉快地氣氛,因爲他們二人的到來,停頓片刻。

雪珂雙目緊緊盯着二人相扣的手。

柳夫人臉上笑意淡淡,見到蘭陽神色和藹,招手示意蘭陽坐在她的身旁:“你這孩子,大雪的天兒,不必來請安。”望着她腳上軟底繡鞋:“腳凍僵了罷?”隨後,吩咐身後的嬤嬤:“打一盆熱水,給少夫人泡腳。”

嬤嬤睨一眼蘭陽的腳,笑道:“夫人給少夫人做的鞋子,正好用上。”

蘭陽詫異看向柳夫人,看着她溫和慈祥的面容,心中感動,挽着柳夫人的手,頭靠在她的肩頭,“母親您待我真好。”

柳夫人沒有女兒,柳自清親自挑選的媳婦,他小姐心裡喜歡。蘭陽性子也好,柳夫人便將她當作女兒疼愛,撫順她鬢角微亂的碎髮,溫和道:“趕緊與清兒生個孫女兒給我抱,便是對我的孝順。”

蘭陽面色嬌紅。

雪珂看着母慈子敬的一幕,刺痛她的雙目,攏在袖中的拳頭捏緊,方纔柳夫人對她極好,她原以爲是更中意她,卻是她想多了。

柳夫人本就是和善之人罷?

擡眼看向柳自清,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幾道抓痕——

倏然站起身,眼底閃過兇狠光芒,他們圓房了?!

怎麼可能!

雪珂面色發白,太過出乎意料,以至於突然發現這件事,一時難以接受,導致失態。

“清兒,給你媳婦兒泡腳去。”柳夫人目光自雪珂臉上一掃而過,臉上笑容不變,催促柳自清帶着蘭陽去內室。

“柳夫人,自清堂堂男兒,如何能給女人洗腳?”雪珂立即反駁。

柳夫人笑道:“公主,這是夫妻間的樂趣,若是拘着,豈不是太生分?”

“可是……”

“公主留下來用午膳?”柳夫人一口截斷雪珂的話。

雪珂心中難平,想要阻止,可柳自清與蘭陽已經去內室,而且她的身份不夠,沒有立場。留下來用膳,看着他們恩愛,給自己徒增不痛快,當即冷着臉道:“不了,本宮還有要事,告辭。”甩袖,匆匆離去。

柳夫人揉着隱隱脹痛的額角,只希望雪珂不再纏着柳自清,影響柳自清與蘭陽之間的感情。

——

郡王府。

謝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雪紛紛揚揚下了半日,地上的積雪,已經能夠覆蓋鞋面。

秦驀怕她冷,屋子裡早已燒起地龍,身着單薄衣裳,也不覺得冷。

謝橋謹慎,依舊裹着大氅,站在窗戶邊,外面的冷風吹刮進來,冷得她打寒顫:“藍玉,郡王回府了麼?”

“軍營出亂子,主子一時怕難以回府。”藍玉恭敬的回答。

謝橋點了點頭,果真是有要事。

沉吟片刻,穿戴整齊,謝橋去往廚房。

廚娘們見到謝橋,面色微變,紛紛行禮。

謝橋擺手道:“你們忙,我自己做幾個菜。”

廚娘忙問道:“郡王妃,奴婢們幫您打下手。”她們聽聞到風聲,郡王妃有孕在身,吃食上要份外注意。

還未滿三個月,不宜宣揚出去,只有廚房裡的幾個知曉,守口如瓶。

謝橋笑道:“要用的食材你們都已經準備好,不必幫忙,我隨便做幾個菜。”似乎想起什麼,吩咐身後的明秀:“去弄鹿筋來。”

醫經上道:鹿筋大壯筋骨,食之令人不畏寒冷。

他時常在外奔波,冬日裡寒涼,對他有助益。

謝橋燉花生鹿筋豬骨湯,隨手炒幾個家常菜。

一碟脆筍,清蒸桂魚,拌三絲。

謝橋做好之後,裝在食盒中,看一眼鹿筋湯,揭開蓋子一股香味撲鼻,乳白的湯色,花生已經熟了,鹿筋還未爛,大約文火幾刻鐘便好了。

“幾刻鐘後,將湯送到無字樓。”謝橋吩咐廚娘,回到無字樓。

半夏揭開食盒,見到裡面的菜色,張大嘴,太普通了!

明秀拍一下她的手,瞥謝橋一眼。

半夏心領神會,郡王妃親自下廚做的,再普通也得另當別論。

幾刻鐘後,天色漸暗,廚房裡將鹿筋湯送來。

謝橋望一眼桌子上的菜,將湯細心撞進食盒裡,遞給守在門邊的藍星:“給郡王送去。”

藍星一怔,立即接過去。

“注意點,裡頭是湯。”謝橋叮囑一聲,便坐在桌邊用膳。

方纔吃幾口菜,便見藍星又回來了,將食盒擺在桌子上,皺眉道:“我不會亂走,天都黑了,我還能去哪裡?”話落,便見垂落的厚重簾子被撩起,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簾,謝橋微微一愣,慌忙起身:“怎得回來了?”接過他手裡的斗篷,觸上他冰冷的手,斜角手指微縮。

秦驀看她一眼:“你去吃飯。”

謝橋仿若未聞,斗篷掛在木架上,伺候他淨手。

秦驀見她細嫩白皙的手,認真的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洗乾淨,擦掉水珠。

秦驀倏然抓住她的手,目光幽暗,沉聲道:“不置氣了?”

藍星有告訴他,謝橋並未出去,在屋子裡睡覺。原以爲她仍舊會擺臉色,未料到謝橋會吩咐藍星給他送湯,據說是她親手做的。

“嗯。”謝橋淡聲道:“快吃罷,飯菜要冷了。”

坐下給他盛一碗湯,放在對面。

秦驀睨一眼湯碗的位置,得,心裡還有餘怒未消。

兩個人,沉默用膳。

謝橋服侍秦驀漱口,隨即,給他沏一壺茶。

秦驀看她一眼,溫聲道:“不必內疚。”

謝橋手一頓,她的確是因爲下午之事,對他心中歉疚。

秦驀見她靜默不語,粗礪的手指摩擦着她的面頰,擡高她的下頷,在她脣瓣上落下一吻:“我得走了,今夜不能回來。”

“軍營忙?”

“嗯。”

“忙什麼?”

秦驀抿脣。

謝橋笑了笑,取下稍厚地大氅給他裹上:“很晚不必回來了,天黑路滑,外頭又冷,便在軍營裡住下。”將他送到門外。

“風大,不必相送。”秦驀垂下簾子,大步離開。

謝橋望着他寬大的背影,消失在雪夜裡,久久無法回神。

半晌,詢問道:“藍星,軍營中出了何事?”

藍星不語。

“藍星!”

藍星心中爲難,主子並未說可以告訴主母。

謝橋厲聲道:“你要我現在追上秦驀去問?”

“主子要退居幕後,徐公子接替他,大家不服氣,起內訌。”藍星早就想到這般後果,軍營裡的人,都是與秦驀出生入死。他退居幕後的消息傳開,有資歷、戰績的人,都以爲能夠頂替。誰知,空降一個毫無建樹、功績的徐愁生!

誰服氣?

如今軍中分開兩派,主子親信自然是服從他的命令,支持徐愁生。而另外一撥人,便支持陳將軍。

謝橋皺眉,他怕是特地抽空回來陪她用膳。

自己果然不省心。

謝橋想起他冰冷的手,騎馬得手握繮繩,怕會凍僵。

去庫房挑選布料,做面料,翻出秦驀爲她獵的狐皮,料子覆蓋在狐皮縫合,細軟柔和的毛面做內襯,縫製手套。

這時,明秀從外進來道:“郡王妃,燕王妃的孩子未能保住。”

“噝——”

手裡的針扎刺進指尖,謝橋連忙含在嘴裡,吸吮幾下。

“據說燕王妃在去書房的時候,腳忽而一麻,跌坐在地上,燕王妃懷疑有人偷襲她,但是沒有抓到人。太醫院裡的人,全部都請去,孩子當時還未掉,過了一兩個時辰,沒保住。”明秀心中擔憂,畢竟郡王妃的聲名在這裡,燕王妃與她又有一點兒交情,如此不給臉面的駁了,只怕會生出話柄,“燕王妃怕是要怨上您。”

謝橋撫摸着小腹,她如果說有身孕,不便前往燕王府,這個消息反而會刺激到她。畢竟,燕王妃的孩子未保住。

只怕,更招恨,恨她的狠心。

但是礙於與燕王撕破臉……

謝橋眸光微微一閃,失去理智,沉浸悲傷中的人,聽不進任何的理由。所有的理由在他們看來,都是藉口!

“她若要怨,便怨罷!”謝橋疲倦的說道,反正已經與燕王做對,即便保住這個孩子,也不會感念她的恩情。既然如此,何必陷自己於險境之中?

何況,她出面也不一定能夠保住。

“郡王妃……”明秀是覺得沒必要多一個敵人。

謝橋也無心去修復,如今,立場不同,二人終究是對立面,只是遲早罷了。

她只望丞相是明事理之人。

——

燕王府。

丞相夫婦,聽聞蘇素馨落胎,急急忙忙趕去燕王府。

蘇素馨面色蒼白躺在牀榻上,滿面淚痕,枕畔被洇溼。

蔣氏看着蘇素馨的模樣,心中絞痛,握着她的手哭道:“我的兒,孩子這般大了,坐穩胎,怎得出這等事?”

簡直就是噩耗。

聽說是男胎,蘇素馨一舉生下嫡長子,便穩固她的身份。

如今落胎,傷身子,等她恢復過來,側妃先她一步,日後登大位,於她不利。

大周傳長不傳嫡。

“母親。”蘇素馨撲在蔣氏懷中,抽噎道:“母親,有人害我!”

“誰!是誰害你?母親定讓你父親給你討公道!”蔣氏面色陡然陰沉。

蘇素馨搖頭:“我不知,孩子都能動了,他就沒了,沒了。”燕王當時聽見沒了,瞬間紅了眼,打砸一番。

凶神惡煞,與他往日平和的模樣,大相徑庭。

那一刻,她知道,他恨她,恨她未能保護好胎兒。

柳葉兒憤恨的說道:“夫人,王妃出事,奴婢給郡王妃遞帖子,她推了,不願來診治,若是她肯來,王妃的孩子,何至於護不住?”

蔣氏一怔,“你們不曾與她結怨?”

柳絮兒道:“夫人,前兒個王妃邀請郡王妃來府裡請平安脈,後來王爺請她去有話要說。王妃並未與她生口角,亦是不曾臉紅。”

蔣氏不信,畢竟謝橋治好蘇素馨的臉,又治好蘇璃的傻病,她於丞相府有恩情。

“許是其中有誤會。”

“母親,女兒也不想怨她冷漠無情。我們不曾結怨,但是太后曾拿我說事,指責郡王妃未曾有孕。女兒懷疑她因此心中生出芥蒂,見不得我好,見死不救!”說到這裡,蘇素馨自己也信了。

謝橋如今還未懷孕,定是怕太后逼得太緊,只要她的孩子不曾順利生下來,太后便不能挑她的刺兒。

“馨兒……”蔣氏不知道里頭還有文章,她對謝橋並不太瞭解,也不能下定論。

若是如蘇素馨所言,便是心胸狹窄的小人。

蘇素馨生出恨意,“母親,您不知王爺多期待這個孩子,如今沒了,您是未曾見到他發怒的模樣,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給吃了!您說,她怎得就如此心狠,一條人命,她不是常說學醫便是救死扶傷,虛僞!”

“馨兒——”蔣氏見蘇素馨言辭激動,想要寬慰,卻被蘇素馨猛然揮落手:“母親,您是念在她治好璃兒,所以不相信我的話,心都偏向她了,對麼?”

“馨兒!”蔣氏厲聲道:“你這是在母親心裡捅刀子,你與璃兒都是我的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會偏疼了?”

“您叫父親,不要幫她!不準幫她!”蘇素馨尖聲叫道:“說不定,我這個孩子,就是她害了!就是她!燕王府,除了她,誰還能夠來去自如?她用心險惡,表面與我相交,不過是想要獲得父親的支持,指不定心裡想着如何害我!”

“馨兒!你醒醒,不要再想了,孩子還會有。”蔣氏看着蘇素馨情緒激動,癲狂的模樣,生怕她把自己給逼瘋了。

“母親,容華害了我的孩子,是她害了我的孩子。除了她,我不曾與人結怨,誰還會害我?”蘇素馨死死抓着蔣氏的手臂,嗚咽大哭,想要說服蔣氏相信:“我不會放過她!不會!您會幫我,會幫我的吧?”

“馨兒,你太偏執了,這其中有誤會。若是王爺結的仇人,你豈不是連累無辜了?”蔣氏保持着理智,看着蘇素馨煞白的面色,十分心疼。

蘇素馨半句勸也聽不進去,固執的認定是謝橋,雙手死死抱着肚子,慘淡一笑:“我的孩兒不無辜麼?我不無辜?母親,您也不信我,我會死,會死的!”

蔣氏捂着嘴嗚咽哭泣。

她的馨兒毀了!

——

燕王府,書房。

蘇藺坐在太師椅上,燕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飄飛地白雪,雙目猩紅,蘊含着熾烈的恨意。

太子!

除了他,還會有誰?

謝橋不會如此卑鄙。

她與蘇素馨有一些個交情,不會迫害孩子!

定是她爲取得太子信任,將他吩咐她暗害褚明珠之事告訴太子。所以,太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嘭!”

燕王一拳狠狠砸在書案上。

“王爺心裡知道是誰?”蘇藺手裡的茶已經涼了,隨意擱在書案上。

“太子。”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燕王齒縫中磨輾而出。“奪嫡中的王爺,都不曾有嫡長子,誰若先生下嫡長子,對日後爭奪大位有益處!”

可惜,他與這個孩子無緣。

蘇藺點了點頭,並不意外。

燕王忽而說道:“郡王妃,她支持太子。”

謝橋代表着郡王的立場。

蘇藺一怔,他欠謝橋一個人情。

蘇素馨嫁給燕王,他的立場便已經分明。

那時候謝橋是與燕王合作。

怎得,她站在太子黨派?

如今,兩人對立面——

蘇藺眉頭緊皺,難!

“璃兒是她治好,人情由本王來還。”燕王爲了穩固蘇藺,他有大用處,謝橋與他對立,那麼蘇藺欠她人氣便不妥。

蘇藺擺手:“她不會同意。”

燕王正欲再勸,蘇藺嘆道:“我心中有數。”

“本王如今只得仰仗你,望岳丈鼎立相助!”燕王突然深施一禮致謝。

蘇藺沒得選,他不會看着女兒去送死,只能站在燕王一派。也便不推辭,幽幽嘆息道:“不知王爺接下來打算如何?”

“定要血債血償!”燕王不管不顧,他的嫡子折在太子手裡,這筆賬,如何都要清算!

蘇藺遲疑一下,並不阻攔,畢竟是他的外甥,“太子近來表現尚佳,收斂本性,很得皇上賞識。”

“如果,本王子嗣是太子迫害,父皇會如何?”燕王滿目陰鷙,太子僞裝的一切表象,都會在皇上面前撕裂。

“證據。”蘇藺提醒。

燕王胸有成竹:“本王早有準備。”

蘇藺頷首,“王爺有需要之處,只管吩咐,下官去探望王妃。”

燕王擺了擺手。

蘇藺走進蘇素馨的屋子,聽到她要報復謝橋的話,眉頭緊皺,叱道:“馨兒,你好好養身子,莫要添亂!”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膚色上,面色稍霽。

蘇素馨咬牙,捏緊拳頭。

果然,父母親因爲蘇璃,全都對謝橋感恩戴德,不會幫她對付謝橋!

扭身,倒在牀上,拉被子蓋住頭。

蘇藺知她聽不進去,警告道:“別動郡王妃,你鬥不過她!”

蘇素馨雙手死死揪着被褥,心中恨意滋長。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蘇素馨心中憤懣難忍,猛然翻身坐起來:“王爺呢?”

“王妃,王爺出府了。”柳絮兒心疼蘇素馨,扶着她躺下:“您小月子,得多休息,莫要生氣,傷身。”

蘇素馨猛然推開柳絮兒:“更衣,我要進宮!”

柳絮兒一怔。

“杵着作甚?沒聽見?”蘇素馨厲聲叱道。

柳絮兒伺候蘇素馨更衣,心中覺得如今的王妃——變了!

蘇素馨望着銅鏡中蒼白的臉,敷上一層厚厚的白粉,遠遠一瞧,配上她紅腫的眸子,宛如厲鬼。

乘坐馬車進宮,直奔福寧宮。

太后剛剛喝藥,壓下心口絞痛,便聽到蘇素馨求見。

太后扶着脹痛的頭,不悅道:“她不好好躺在牀上休息,進宮做什麼?”

寧姑姑道:“許是有要緊事。”

“唉,不是個有福之人,外頭下雪,讓她進來。”太后心中如何心疼?燕王這個孩子,她也期盼。

還不曾有一個嫡曾孫。

蘇素馨進來,太后嚇一跳,“怎得成這般模樣?寧姑姑,快去請太醫。”

蘇素馨撲通跪在地上:“皇祖母,孫媳婦求您做主!”

“孩子,快起來,你方纔小產,莫要哭,傷身。趕緊養好身子,給咱們玉家開枝散葉。”太后示意宮婢攙扶燕王妃起身。

蘇素馨不肯起,哽咽道:“皇祖母,我的孩子,我知道是誰害的!”

太后面色一沉。

“皇祖母,是容華!”

“你確定?”太后坐直身體。

蘇素馨控制住心中激憤的情緒,咬牙切齒道:“若非是她,爲何我送拜帖上門,求她保我腹中孩兒,爲何袖手旁觀?”

太后陷入沉思,心中併爲想到謝橋害蘇素馨的理由。

她們之間,並無利益紛爭。

“當初我懷有身孕,她與郡王成親已久,毫無動靜,您藉此想要給郡王塞妾,許是因爲此事,在她心中生出與我的過節……她如今都未曾有身孕,不是她,我實難想到還有誰會害我!”蘇素馨想起這個孩子,悲從中來,恨意難消。迫切的希望一個人,與她一樣痛苦,方纔能讓她心中好受一點。

太后冷眼掃過蘇素馨,她此話,心中也埋怨她了?

“傳郡王妃進宮!”

——

謝橋看着親自來請的寧姑姑,心中詫異,不知太后請她進宮作甚?

忽而,心思微轉,謝橋問道:“因爲燕王妃一事?”

寧姑姑驚愕的看着謝橋,未想到她知道。

莫不是,那孩子當真是她害的?

謝橋苦笑道:“太后向來看我不順眼,如今燕王妃胎兒未曾保住,只怕拿我興師問罪,爲何不保住燕王妃的孩子。”

寧姑姑腳步一頓,看來她並不知情。

或許,她只是刻意如此說罷了,摘清嫌疑。

“郡王妃進宮便知。”

藍星進來道:“寧姑姑,郡王有令,不論何事,等他回來再說。”

寧姑姑訓斥:“放肆,太后娘娘口諭,你敢不遵從!”

謝橋對藍星道:“郡王公務纏身,你不得讓他分心。宮中……”謝橋瞥一眼寧姑姑:“我自能解決。”

藍星欲言,謝橋一記冷眼掃來:“不許通風報信!”

她不能給秦驀添麻煩。

“你隨我一起去。”謝橋不放心,將藍星帶在身邊,秦驀也好放心。

幾人一同進宮。

寧姑姑心中焦灼,馬車行駛太慢。

“太后等得急,快一些!”寧姑姑促催道。

“郡王妃有孕在身,郡王下令,不能快了。寧姑姑若等不得,我們便回府。”太后素來愛找謝橋的茬,藍星自然沒有好臉色給寧姑姑。

寧姑姑面色一變,郡王妃有孕?!

事情恐怕並如燕王妃說的那般簡單!

謝橋到達福寧宮,將近一個時辰過去,太后撐不住,已經小睡片刻。

“你的架子,倒是擺得比哀家還大!”太后見到謝橋,劈頭蓋臉一陣訓斥。

寧姑姑看一眼謝橋,湊到太后耳邊道:“郡王妃有身孕,郡王謹慎,路上耽擱了。”

太后驚詫道:“你懷有身孕?”

謝橋進殿,便覺察到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側頭望去,便見蘇素馨雙目赤紅,怨恨的瞪着她。聽聞太后的話,眼底閃過瘋狂。

謝橋心一沉,看來蘇素馨還真的是怨恨上她。不顧惜身子,也要到宮中狀告她。

“嗯,日子尚淺,便沒有報喜。”謝橋心中覺得不對,若是怨她不肯出手相救,也不是這般一副仇人相見的模樣。

太后心中高興,秦驀有子嗣。

無論秦驀如何對她,她的心終究是偏向秦驀,大部分緣於虧欠。

“好好好,你要小心護着身子,莫要亂走動。”太后神態難得和藹,心平氣和叮囑謝橋。

蘇素馨見太后變了一副面孔,對謝橋關懷備至,失聲道:“皇祖母,您不替我申冤,討公道麼?”

太后皺眉道:“馨兒,你怕是有誤會。若說容華嫉妒你有孕,害你的孩子,她也有身孕,如何會害你?推了你的帖子,定是她身子也不適。你知道,驀兒對容華多上心……”

蘇素馨雙手陡然掐進掌心,未料到連憎惡謝橋的太后,也替她說話!

她的孩子分明就是謝橋謀害!

爲何所有人不信她?

太后的話,宛如滾油,灼燙她的心,滋長心頭恨意。她的孩子沒了,謝橋憑什麼懷有孩子!

蘇素馨生出這個念頭,便揮之不去,耳邊迴盪着太后關懷備至的話,受不得刺激。

尖叫一聲,猛然朝謝橋撞去——

“讓你的孩子給我的孩子償命!”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打壓

謝橋耳邊迴盪蘇素馨尖叫的聲音,還未回過神來,便見她俯身朝她腹部撞來。

“快攔住她!”

太后猛然站起身,指着蘇素馨。

宮婢、侍衛涌進來。

蘇素馨已經到謝橋的跟前,來不及了!

她太快,快得謝橋來不及避開,怔怔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太后緊緊閉上眼,不敢看接下來的慘狀。

“嘭——”

一道纖細的身影飛出去,重重摔在玉階之下。

千鈞一髮之際,護在謝橋身邊的暗衛,如鬼魅一般出現,一腳將蘇素馨踹飛。

“咳咳……”

蘇素馨趴在地上,胸口一陣鈍痛,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鮮血。

深吸一口氣,心口傳來陣陣扎心的痛。

那一腳,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光可鑑人地玉石地板,倒映着她狼狽的模樣。蘇素馨盯着上面腥紅血漬,一雙杏眼幾乎被染紅。

蘇素馨想要站起身,卻是起不來。

她倒在地上,望着高高在上的謝橋,居高臨下,睥睨着她。

呵呵……她此刻心中定是在嘲笑鄙視自己!

不自量力!

謝橋一個眼神,示意暗衛退下,冷眼望向地上,一動不動,雙眸發狠瞪着她的蘇素馨。眉頭緊皺,未料到她會如此偏激、瘋狂!

“燕王妃,我不曾得罪過你,你將痛失的孩子這筆賬算在我頭上,合適麼?”謝橋雙手放在腹部,那一刻,她的心跳驟停,大腦裡一片空白。差一點,她也便失去這個孩子。

蘇素馨,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她不敢想,這個孩子沒了,秦驀該會如何瘋狂!

“我並不欠你,不一定非要救你。若不救你便是罪過,我將罪過貫徹到底,你又能如何?”謝橋雙目冰冷,蹲在她的身邊,諷刺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好端端地孩子爲何沒有了?這不過是因果報應!你們未曾生出害人之心,旁人又如何會害你?”

“賤人——”

“啪——”

謝橋伸手狠狠地,毫不留情掌摑她。

這是她第一次打人!

“蘇素馨,僅憑你剛纔所爲,足以你橫屍。我不殺你,並非同情你,而是我替腹中孩兒積德。但是很多時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謝橋一字一句,宛如鋒利的利刃,刀刀划向蘇素馨心口。

“你敢!”

“你大可挑釁我的底線!”

蘇素馨兇狠瞪着她。

她一個王妃,謝橋區區郡王妃,動手扇她一巴掌。福寧宮裡的人,全都瞎了,聾了,由着謝橋口出狂言威脅她!

心中冷冷大笑幾聲。

她父親說對了,她鬥不過謝橋!

瞧,謝橋只是有孕,一夕間,所有人都站在她一邊。

而自己失去的那個孩子,微不足道。

謝橋收回視線,對太后說道:“太后娘娘,若無事,我回府了。”心中已然明白,蘇素馨進宮在太后面前告狀,燕王並不知情。

燕王心中早已有數,若知蘇素馨的作爲,她連燕王府都出不來。

豈會容忍她進宮賣蠢,丟他臉面?

太后險些被蘇素馨嚇得昏厥過去,謝橋在這裡出事,秦驀只怕會恨上她。

畢竟是她傳謝橋入宮。

這個蘇素馨,平日裡看着和和氣氣,溫溫柔柔,發起瘋來,夠嗆人!

太后慍怒道:“吩咐燕王來將人帶走!”轉而,溫和的對謝橋說道:“華兒你無礙罷?可受到驚嚇了?”

說罷,不放心,派人去請太醫。

謝橋不認爲太后對她改觀,她來時可是毫不留情面的訓斥,許是念在腹中孩子的份兒上。嘴角微抿,聲音低弱道:“動了胎氣。”

太后心中一驚。

謝橋眼底閃爍着水光,“郡王極看重這個孩子,得知有身孕後,拘着我不準出府。胎位不穩,生怕會出事。”

謝橋捂着肚子,身子晃了晃。

“郡王妃,您怎麼了?”寧姑姑見謝橋變了臉色,心提到嗓子眼。

太后也坐如針氈,“很嚴重?”

“不妨事,就是肚子有點兒疼痛。”謝橋說話間,臉都白了。

太后不敢大意,連忙讓寧姑姑扶着謝橋坐下。

吩咐宮婢去促催太醫。

太醫匆匆而來,替謝橋扶脈,看她好幾眼。

謝橋面色蒼白,闔眼靠在椅背上,虛弱得不行的樣子。

太醫換個手扶脈。

心裡頭着急,這根本沒有問題!

可是謝橋說動胎氣,肚子痛!

他說沒有問題,豈不是自曝短處,醫術不精?

看一眼謝橋,她的模樣,彷彿嚴重得不得了,心中斟酌措詞。

太后見太醫良久沒有開口,面色凝重,並不樂觀,眼皮子一跳:“有什麼話,不必顧忌哀家,直言。”

“太后娘娘,郡王妃動胎氣,只怕會保不住,需要臥牀靜養。微臣開幾幅安胎藥,試一試。”太醫也往嚴重去說,反正郡王妃醫術精湛,定不會讓孩子有事,他開了藥方保住孩子,於他的名聲有益處。

太后臉色微變,痛惜道:“華兒,皇外祖母對不住你。這幾日住在福寧宮,見起色再回府。”

謝橋搖了搖頭,虛弱地說道:“不必,我現在回府。”

太后不同意,“華兒——”

“郡王若知我進宮出事,只怕與您生出隔閡,上回本就鬧出不快。”謝橋一副全爲太后打算的模樣,令太后心中自責不已,對謝橋有極大的改觀:“你是個好孩子,哀家這段日子糊塗,好在你不曾計較。”

執拗不過謝橋,太后準備轎攆,護送謝橋回府。

一旁的蘇素馨,聽聞謝橋的孩子要保不住,眼底閃過快意。

因果報應?

這就是報應!

離開的謝橋,若有所感地回頭,見到蘇素馨眼底的惡意,俏皮地眨了眨眼。

蘇素馨一怔,猛然回過味來,“她是裝的!皇祖母,她是裝的!根本就沒事——”

太后本就不滿蘇素馨的惡毒,聞言,更加厭惡。

恰在此時,燕王匆匆而來。

“燕王,你的媳婦指責華兒害她的孩子,險些將華兒的孩子撞沒了,驚嚇她動了胎氣,你好生管教!”連帶着,太后對燕王也不喜起來。

燕王自然是覺察到太后厭惡的口吻,又聽出太后親暱的喚謝橋,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

只怕,蘇素馨促成謝橋與太后之間的關係!

燕王狠狠皺緊眉頭,看着狼狽不堪地蘇素馨,終究沒有在衆人面前發作。

“孫兒謹記皇祖母教誨。”燕王猛然拽着蘇素馨,如破布一般拖拽離開。

蘇素馨痛得咬緊脣瓣,掙不脫燕王的鉗制。

“王爺,你聽我說,我們的孩子,就是容華害的,你一定要替我們的孩子報仇……啊……”蘇素馨猛然被燕王甩在地上,頭狠狠磕碰在地上的石塊上。頭眩暈得越來越厲害,手捂着痛處,液體順着手流進袖管中。

燕王冷冷一笑,目光如冰雪一般毫無溫度,諷刺道:“蘇素馨,你弟弟的傻病治到你身上來了吧?容華?她與你交情不一般,害你作甚?她可得仰仗你父親,如此有成算的人,她會做這等蠢事?”

蘇素馨看着滿手的血,聽着燕王的諷刺,心中怒火熊熊燃燒,面色瞬間鐵青,整張面孔猙獰、抽搐:“我如此蠢笨,你爲何求娶我?到這等時候,你替她說話,那是你的嫡子!你心裡不恨?”

燕王譏誚道:“你連誰是兇手都不知,抓瞎報復,你要送死,莫要連累我!”頓了頓,不屑的睨向蘇素馨:“本王不知該慶幸,嫡長子不是由你這蠢婦所出!”

蘇素馨感受到他的冷漠無情,看着他轉身大步離去。雙手抓進地上的積雪,刺骨的冷蔓延至心口。眼底的恨意轉爲清明,彷彿下定什麼決心。

扶着假石起身,一步一步,蹣跚離去。

——

謝橋回到屋子裡,融融暖意,散去她心中鬱氣。

靠在美人榻上,膚白紅潤,絲毫不見半點病氣兒。

明秀守在殿外,不知殿內發生什麼情況,只知道請了太醫,不知是誰病了。一路上太后的人護送謝橋回府,並沒有機會問話。

送走宮裡的人,明秀進來,倒一杯熱水遞給謝橋,滿面憂色道:“郡王妃,宮裡頭出了何事?”

謝橋搖頭道:“小事。”

蘇素馨此舉,嚇着太后,今後絕不會輕易喚她進宮。

“可是太醫……”

“嚇一嚇太后。”

明秀不懂。

“我不裝弱,今後再有點兒事,太后只怕毫無顧忌,一道口諭下來,我又得進去應付。煩,索性讓她印象深刻,這個孕期也能清靜一點兒。”謝橋渾身疲軟,到底是累着了。

明秀啞然,笑着道:“是該讓太后長點心,您可嚇壞奴婢了。”

謝橋睨一眼藍星:“今日之事不必告訴郡王。”頓了頓,吩咐道:“安排人盯着蘇素馨。”

這個女人,已經瘋了!

“是。”藍星下去辦事。

明秀抱着薄被,蓋在謝橋身上,提走榻上的湯婆子,將她腳放直。

迷迷糊糊間,謝橋靠進溫暖的懷中,耳邊傳來交談聲。

聽到燕王、燕王妃的字眼,猛然睜開眼。

“屬下已經派人監視燕王府。”藍星垂目,不敢直視。

秦驀靜靜看她一眼,一頭烏髮柔順垂在肩頭,遮掩住半邊面容,映襯得她的面頰格外雪白。

揮手示意藍星出去。

秦驀道:“留着是禍害,何不解決了。”

聞言,謝橋便知秦驀知曉她在裝睡,卻又不想睜開眼睛,看來今日發生之事,藍星纖悉無遺告訴他。

“兩點考量,她父親是丞相,地點也不對。她死在福寧宮,即便我是受害者,太后心中定會以爲我是心狠手辣之人,今後有得刁難,我懶得去應付。丞相他不能輕易得罪,如今關鍵時刻,不能給你添亂。”謝橋轉過身來,笑了笑:“反正我也沒有吃虧。”

秦驀沉默半晌,捏了捏她的臉頰,“長肉了。”

謝橋捂着臉,摸了摸,剜他一眼,“別想騙我,現在吃的不多。”

秦驀低笑一聲,“不必怕惹麻煩,我給你兜着。”

謝橋有點跟不上他的腦回路,被他岔開話題,又冷不丁繼續之前的話題。

她臉上這塊肉,讓他這般不能忍?

一句話的功夫也等不得。

謝橋一記眼風掃去,“你嫌棄我胖?”

“不會。”

“嫌棄也給我忍着。”

“嗯。”

“我胖的日子在後頭。”

“……”

——

謝橋穿着單薄的裘衣,坐在銅鏡前,手裡執着梳篦,漫不經心的梳着一頭及腰青絲。目光出神的望着銅鏡裡那張稍顯圓潤的下頷,手摸了一下,好像真的長肉了。

大約是調理身子的時候,吃得好一點,疏於鍛鍊,圓潤一點,氣色卻極好。

捏了捏,的確是有那麼多肉。

“郡王妃,快用早膳。”半夏端着膳食進來,見謝橋坐在銅鏡前發呆,連忙取來衣裳,伺候她穿上:“屋子裡有地龍,穿裘衣會冷。”

謝橋站在屋子裡,看着豐盛的早膳,輕嘆一聲,吃這般多,不胖也沒天理啊!

琢磨着羅列一張營養餐出來交給廚娘。

營養均衡,又不會胖。

半夏在一旁伺候,見謝橋只吃了半碗粥,一碗湯,一個素包子。微微皺眉,往日裡要吃幾個素包,一碗粥,今日裡少一半。

“郡王妃,早膳不合口味?”半夏睨一眼未曾動筷的蝦餃,肉絲餅,蛋羹,心想明日叮囑廚房換口味。

“我吃飽了。”謝橋讓人撤走,“吩咐廚房不必做這般多,今後早膳不必上湯,點心一兩樣便成了。”

半夏記下。

秦驀回來,見到許多紋絲不動被撤下,沉聲道:“郡王妃還未用膳?”

婢女畢恭畢敬回道:“郡王妃吃不了這般多。”

秦驀點頭,朝屋子裡走去,忽而,腳步一頓,側頭問,“郡王妃往日吃多少?”

“今日少吃一半。”

秦驀目光微微一變,吩咐道:“煮一碗羊乳、一疊酸棗糕送來。”

“是。”婢女下去。

秦驀踏進屋子,謝橋休息片刻,在屋子裡走動。秦驀拉着她的手坐下,謝橋推開他道:“我消食。”

“不累?”秦驀心想謝橋對他的話,該當真不當真,不該當真卻當真了。

“我再繞幾圈。”

秦驀不勉強她,待婢女將羊乳、酸棗糕送來,示意謝橋坐下。

“你還未用膳?”謝橋擰眉,她睡覺時迷糊間聽見明秀喊他用早膳。

“你吃。”

“我吃過了。”謝橋不留情面拒絕。

“你今日吃少了。”秦驀不知該怎麼哄人,只好說道:“你吃了,明日准許你去醫館。”

謝橋眸光微微閃爍,明日要去醫館授課。摸了摸臉,斜睨他一眼,不爲所動:“不吃了。”

秦驀挑眉,“當真不吃?”

謝橋直接躺下。

秦驀端着一碟糕點湊過去,誘哄道:“這是你愛吃的酸棗糕,嘗一嘗。”

謝橋忽而很認真的看着秦驀,看得秦驀不自在別開眼,突然坐起身,質問道:“秦驀,你心裡盤算着養胖我,好名正言順,納一房美妾?我告訴你,我胖成二百斤,你也別想!”

秦驀抿脣,沉聲道:“你成日裡想這些東西?”

謝橋扭頭,不理會他。

秦驀扳過她的臉,拿一塊酸棗糕遞到她脣邊,謝橋泄憤似的咬一口,狠狠咀嚼。

“臉上肉多好看。”

違心。

秦驀將羊乳遞到她手裡。

“我喝水。”謝橋拒絕。

“我餵你?”秦驀見她不動,目光幽邃,仰頭喝一口,便要噙住她的紅脣。

謝橋奪過他手裡的碗,一口飲盡。

“說好了,明日讓我出去。”謝橋可沒忘了他方纔說的話。

“嗯。”

謝橋輕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半夏站在門口道:“郡王妃,丞相求見。”

謝橋一怔,蘇藺爲蘇素馨之事而來?

“帶他去前廳。”謝橋沉吟片刻,決定見一面。對秦驀道:“你別過去,我等會過來。”

“不必,我去軍營,送你過去。”秦驀望一眼溼滑的青磚石板,抱着謝橋去往前廳。快到門口,謝橋爭紮下來,整理好儀容,方纔與秦驀並肩進去。

丞相昨夜裡得聞蘇素馨所作所爲,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心裡盤算的措詞,見到謝橋這一刻,反而難以啓齒。

看一眼她身邊的郡王,窮身行一個大禮道:“郡王妃,小女微臣管教不嚴,險些釀造成大禍,望您莫要計較。”

謝橋知道蘇相是慈父,一品大臣,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百官競相吹捧巴結,風光無限,卻爲蘇素馨收場而對她彎腰。

“蘇相請起。”蘇素馨虛扶一把,示意蘇藺坐下:“我憐她失去孩子,這一次過激行爲不做計較。下一回,我不保證會不會自保時失手。”

謝橋說的明白,這一次放過蘇素馨,下一次,便沒有這麼好說話!

蘇藺致謝,嘆息道:“無論是何情況,郡王妃有求,蘇藺力所能及之處,定會傾囊相助。”

謝橋淺笑:“蘇相是知恩圖報之人,我未曾看錯人。”

蘇藺一夜間,彷彿蒼老許多,鬢角華髮叢生。

他後悔,因一時之氣,將蘇素馨許配給燕王。

若不擇選皇家,蘇素馨如何會變得如此……可憎?

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早已沒有退路。

謝橋彷彿知道丞相所想,微微笑道:“丞相可知一句話,萬事皆虛,萬事皆允。”

丞相默唸一遍,不解的看向謝橋。

謝橋笑而不語,指着窗外栽種在盆栽裡的一棵還未茁壯的常青樹。

“丞相覺得此樹如何?”

“蕭條冬日裡還能見到這一抹綠,倒是難得。”丞相撫須,不明白謝橋的用意。

“明秀,送到丞相府。”謝橋將這常青樹贈給蘇藺。

蘇藺回到府中,還未參透謝橋的用意。他直覺,謝橋並非只是想送一棵樹。

站在廊下,盯着那一盆常青樹,凝神思索。

蔣氏過來,看着廊下一盆常青樹,笑道:“老爺怎得喜愛常青樹?”環顧一眼荒涼無綠的院子,“之前並不喜此樹,如今放在這冬日裡看來,倒是極好。萬物皆枯,獨它長青不敗,也是一道景緻。”

蘇藺倏然看向蔣氏。

萬物皆枯,長青不敗。

長青不敗——

丞相醍醐灌頂。

萬物皆虛,萬物皆允。

世俗之人盲目跟隨之時,萬事皆虛。世俗之人道德和規則束縛之時,萬事皆允。

盲目跟從,規則束縛。

丞相緊緊閉上眼,不正是指他如今的處境?

謝橋給他退路,卻是讓他面臨一道難題。

捨棄蘇素馨。

他如何做得到?

若是用蘇素馨,換來地位常青不倒,他如何能很下心來?

“老爺,您怎麼了?”蔣氏看着蘇藺臉色不好,不禁猜測:“郡王妃給您難堪了?”

蘇藺搖頭,想要問蔣氏,隨即記起她的性子,卻是不妥,“她不介意。”

蔣氏正要追問,蘇藺已經轉身離開。

——

燕王府。

燕王坐在書房內,聽聞探子稟報。

“蘇相爲王妃一時給郡王妃道歉,郡王妃並不過多計較,蘇相之說當初欠下的恩情,並不會忘記,他日若是需要,定會鼎力相助。”探子詳細的稟報給燕王。

“只有這些?郡王妃可曾有想要拉攏蘇相的言詞?”燕王不放心,謝橋耗費心思治好蘇璃,爲的便是蘇藺一個人情。可見蘇藺對她的重要性,如此好的時機,她豈會放過?

“不曾,丞相喜歡一處盆栽,郡王妃便贈予他。”

“盆栽?”燕王眼中閃過思慮,一個破盆栽有何用意?

倏然,燕王想到一個可能,難不成是謝橋謹慎,知曉郡王府並不安全有探子,所以將東西早已藏在盆栽裡?

“你通知丞相府的人,趁無人之際去將東西翻找出來。”燕王眼底閃過陰戾,若是蘇藺敢背叛他!

定讓他悔不當初!

“是。”探子瞬間消失在屋子裡。

燕王在屋子裡踱步,良久,方纔問:“王妃呢?”

“王妃一直在屋子裡,不曾出來。”婢女恭敬回答。

燕王腳步一轉,去探望蘇素馨。

蘇素馨情緒平復下來,雙目無神盯着帳頂。柳絮兒喊她用膳,便柔順用膳,不曾偏執、暴怒。

燕王過來,站在牀榻邊,看着彷彿‘認命’的蘇素馨,冷笑一聲:“你老老實實呆在院子裡,本王不爲難你。再敢出現昨日之事,即便你父親是丞相,本王也不留任何情面!”

蘇素馨仿若未聞。

燕王冷哼一聲,正欲離開。

蘇素馨眸光轉動,白皙的面頰上,敷藥依舊紅腫,那是謝橋一巴掌所致。

可見,謝橋使了多大的氣勁。

蘇素馨覺察到他的視線落在臉頰上,摸了摸,笑容詭異:“你說,當時容華恨不得撕了我罷?”

真可惜呢,只差一點,一點而已。

燕王看着她轉頭,左側額角露出的一寸長傷痕,太醫據說是用謝橋的縫合術縫合,有助於傷口癒合。語氣稍稍緩和道:“你好生休息。”

“你說兇手不是容華,那會是誰?”蘇素馨目光灼灼看着燕王,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你能告訴我麼?”

燕王上下看她一眼,蘇素馨目不轉睛,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知曉是誰下手。

“你只管養好身子,其他……本王會給你做主!”燕王拂袖離開。

蘇素馨放在被子裡的手,緊緊攥着牀褥,眸子裡卻半點波瀾也無。

“王妃,您別多想,王爺心中有您。昨日裡定是氣糊塗,方纔對您發怒。”柳絮兒勸慰道。

柳葉兒附和道:“是啊,王妃,王爺方纔在關心您,您別多想,養好身子,給王爺生個嫡子,鞏固您的地位。”

蘇素馨嘴角微微上揚,輕輕點頭,“吳嬤嬤呢?讓她進來一趟,我有話對她說。”

柳絮兒立即去叫吳嬤嬤。

吳嬤嬤匆匆進來。

蘇素馨讓人將她攙扶坐起身,將屋子裡的人斥退。

吳嬤嬤心中凜然,便知蘇素馨有話要吩咐。

“王妃,您身子不適,操哪門子心?日後落下病根不大好。”吳嬤嬤心疼的說道:“王爺是面冷心熱,您已經嫁給他,便聽嬤嬤一句勸,咱們只當……摔沒了,好好與王爺過日子。您還年輕,要個孩子不難。”

蘇素馨心中酸澀,可眼睛卻乾澀半滴淚水也無,似乎昨日全都哭幹了。

“嬤嬤,我一想起那個孩子,心口痛得喘不上氣。出來的時候,都有模有樣了,我怎麼甘心?成宿成宿閉不上眼,閉上眼睛便聽見他在質問我,爲何沒有保護好他,爲何不給他報仇!”蘇素馨越說,情緒越激動,卻拼命的遏制住:“嬤嬤,你懂我心中的感受麼?”

“王妃,莫要再想了,您還年輕。”吳嬤嬤將蘇素馨擁進懷中,仇恨是能將人吞噬的魔鬼,緊揪不放,沒有好下場!

小姐,怎得就不明白?

“王妃,您想一想老爺、夫人。”吳嬤嬤抹了抹眼角淚水,柔聲道:“您定是許久無人陪着說話,老奴請您的閨中友人來陪您。”

蘇素馨冷笑一聲:“嬤嬤想讓她們瞧我笑話?”

吳嬤嬤一怔,歉疚道:“嬤嬤疏忽了,太子妃與您關係不錯,她的身份與您相當,老奴請她來陪您說會子話。”

蘇素馨緩緩闔上眼,不再言語。

吳嬤嬤便知這是允了。

吳嬤嬤拿着蘇素馨的玉牌,打算進宮去請太子妃。

“嬤嬤。”蘇素馨閉上眼睛,交代道:“你告訴太子妃,我昨日裡因爲記恨郡王妃,不肯救我的孩子,被怒火衝昏頭腦,一氣之下狀告到太后那兒,請太后主持公道,因而得罪了郡王妃。你讓她替我將郡王妃請來,切莫說是我讓她帶過來,若是如此,郡王妃定不會來,我只是想要給她爲昨天的過失道歉而已。”

吳嬤嬤腳步一頓,點了點頭。

——

吳嬤嬤是蔣氏與蘇相特地挑選的人,極難得的明白人。

疼愛蘇素馨,當作自己的女兒,卻不會一味縱容,眼睜睜看着她萬劫不復。

所以,她請褚明珠的時候,並未將蘇素馨的那一番話轉述。

褚明珠與蘇素馨並不是很交好的人,卻因爲兩個人是妯娌,有些往來。聽聞她落胎,心中憐惜,吳嬤嬤的殷殷懇切之心,褚明珠備上禮前往燕王府。

宮婢福身道:“太子妃,太子說您出門給他報備一聲。”

褚明珠心中一暖,笑裡帶着一絲甜:“不妨事,本宮去燕王府,太子問起,你便如實告訴他。”

褚明珠到屋子門前,吳嬤嬤守在門口,並不進去。

蘇素馨見到只有褚明珠一人前來,眼中閃過一抹失落,隨即,打起精神。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虛弱的說道:“勞煩太子妃走一趟,陪我解乏兒。”

褚明珠抿脣笑道:“我常一個人在東宮,無人與我說話,你請我來,正求之不得。你的身體如何了?要好好將養,莫要留下病根。”

蘇素馨淡淡‘嗯’一聲,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問道:“你成婚也有好些時日,郡王妃也有身孕了,你呢?有動靜麼?”

“還沒有。”褚明珠面色嬌紅,眼中有一絲期盼:“太子說不心急,孩子看緣分,緣分到了,自然來了。”

蘇素馨手心緊了緊,都是那麼的幸福,只有她……只有她這般不幸!

當初,若是順太子的計謀嫁給他,是否就不會發生如今的一切?

太子對褚明珠的好,全都對她好了?

蘇素馨誠懇地說道:“太子對你好,當真是難得。當初容嫣下場可真慘,便是因爲如此,我以爲他會是陰狠暴戾之人,便不肯嫁給他,如今倒是我看走眼了。”

褚明珠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雙手絞擰,心中有一絲不適。

蘇素馨顧自說道:“我這頭上的傷,燕王弄的,怪我沒有護住孩子。”一臉羨慕道:“燕王若是有太子一半好,我豈會如此遭罪。如果,早點參透‘人不可貌相’,當初在西伯府,我順從太子的心意與他……”似乎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蘇素馨連忙捂住嘴,懊惱的說道:“看我,果真是撞壞腦子了,早已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提出來做什麼?”

褚明珠如何不明白蘇素馨話中之意?頓時坐不下去,扯出一抹笑容道:“我出宮時,太子不在,不便久坐,該回宮了。”

蘇素馨也不挽留,起身道:“他日得閒,可以來府裡坐坐。”

“好。”褚明珠應付道,心中卻是想,蘇素馨說話陰陽怪氣,不宜深交。

不管她方纔是存心挑撥她與太子的關係,還是無意感慨,她心中都是介意的。

“等等。”蘇素馨忽而喚住褚明珠,咬着脣,欲言又止。

褚明珠皺眉,耐心等她開口。

蘇素馨眼底閃過掙扎,半晌,終究是開口道:“我昨日與郡王妃有過節,因爲一些誤會所致,我以爲她是故意袖手旁觀,一氣下到太后跟前告狀。最後被燕王打罵清醒。”手指撫摸着腫脹的臉頰,訕笑道:“她怕是不肯見我,能否勞你做個和事佬,幫我給她致歉?”

說罷,去將準備好的東西,拿過來遞給褚明珠,懇求道:“我派人去了,她一概不見,你能幫幫我麼?”

褚明珠想早些離去,便答應下來,她也有話要問謝橋。

蘇素馨說的西伯府,定是西伯府老夫人壽宴,而謝橋與姬瑜關係不錯,她定會知曉。

“好。”褚明珠接過來,便去往郡王府。

蘇素馨的手若有似無的拂過褚明珠的衣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見,眼底閃過怨毒的恨意。

吳嬤嬤進來,恰巧看見蘇素馨眼底一閃而過的神色,心中一驚,聞着屋子裡濃郁的香味,連忙問道:“王妃,屋子裡點的是何薰香?”

“毒藥!”蘇素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拿起桌子上的瓷瓶,瓶口殘留着一滴液體。

給她藥的人說,無色無味,即便謝橋醫術高絕,也不可能覺察出來。

她有一些期待,郡王府傳來的動靜,此人是否在醫術上更勝謝橋一籌!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產

謝橋送走蘇相後,睡一覺起身,便聽聞褚明珠來見她。

心中詫異,褚明珠雖說是名義上表妹,實際只算做點頭之交。

心思翻轉間,半夏將褚明珠請進來。

謝橋笑着招呼她坐在身邊,看着她手裡捧着的木盒子,“來便來了,何須備禮?”

褚明珠嘴角漾着淡淡的淺笑,謝橋這裡令她莫名地很放鬆,在蘇素馨那裡遭受的鬱氣紓解。蘇素馨託她帶來的木盒子,放在謝橋的面前:“這是燕王妃託我帶來給你,有意示好,與你求和。”

謝橋眉頭緊皺,隨着褚明珠的動作,一股淡淡地香味飄散而出。

刺激她胃裡翻涌,一陣不適。

明秀一聽褚明珠自燕王府而來,蘇素馨不是個東西,她會求和?

既想求和,她何不自己來?

瞅着謝橋神色不對,手掌壓着胃部,明秀也嗅到褚明珠身上極淡,不易令人上心的味兒。貿然讓褚明珠取下外衣,不妥當。眼眸一轉,明秀斟茶遞給褚明珠。

“放在桌子上。”褚明珠笑一聲,並未接過。

明秀一怔,將茶杯擱在桌子上,一個不慎,壓着袖擺,隨着她擡手,茶杯翻倒在褚明珠身上。

“啊——”

褚明珠嚇得站起來,抖着身上的水珠。

“明秀,你怎得笨手笨腳,一點小事也做不好!”謝橋呵斥明秀,拿着乾淨的長巾給褚明珠擦拭。

“對不起,太子妃,奴婢不是有意的。”明秀跪在地上賠罪,看着她衣裳一塊溼透了,連忙說道:“郡王妃,天寒地凍,太子妃衣裳溼,您新做的衣裳昨日送來,太子妃身量與您差不多,奴婢拿來給太子妃換了,銀子從奴婢月例扣。”

謝橋擺了擺手,示意她帶着褚明珠去換衣裳:“這丫頭我寵壞了,毛毛躁躁。”

褚明珠也知明秀是無心之失,自然不曾放在心上。跟着明秀進去,換上一件衣裳。

明秀收拾褚明珠換下的衣裳,聞了聞:“咦,太子妃,您薰的是哪種香,很好聞。”

褚明珠一怔,“我不薰香,許是探望燕王妃時,染上的香味兒。”

明秀咧嘴一笑,笑得很憨,卻討褚明珠喜愛。

“太子妃,您心地兒真好,不與奴婢計較。奴婢心裡有一事好奇,不知燕王妃爲何請您給郡王妃賠禮?爲何不親自來?”明秀彷彿很好奇,隨口問一句。

“她怕你們不原諒她。”褚明珠換好衣裳,坐在謝橋的身邊。

明秀心中冷哼一句,倒是有自知自明。

謝橋已經將木盒推開,褚明珠身上清爽,並無異味,指着桌子上新倒的一杯茶,“君山銀針。”

“謝謝。”褚明珠捧着熱茶,屋中瀰漫着茶香,淺抿一口,白皙的面頰似塗抹胭脂,一片霞色,輕聲說道:“我有一事要問你,當初在西伯侯府,燕王妃與太子發生何事了?”

謝橋一怔,不知她爲何突然問起。

“珠兒,這都是在你與太子訂親之前發生的事情,並不重要。”

褚明珠緊張的絞擰手指,咬着脣,心裡終究想知道:“我不介意,只是想知道。”

謝橋見她固執想知道,來龍去脈告知她:“蘇素馨已經嫁給燕王,她對你構造不成威脅,太子並不愛她,你無須介懷。”似想起什麼,謝橋淺笑道:“太子對你極好,怕是對你上心了。”

褚明珠心中仍舊很不舒服,到底太子不擇手段設計過蘇素馨,差一點……

“他娶我也是抱着一樣的目地。”褚明珠覺得自己鑽牛角尖,早已經看明白的事情,又何須要追究起動機?

結果是好的,其他便不太重要。

“珠兒,你身在深閨,淮陰侯府十幾年來,並不出府與人有交際,除你大哥之外,誰曾聽說過淮陰侯府裡的小姐?太子是何身份?他需要對他有助益的岳家。當初也不曾認識你,如何對你有感情?”謝橋雖不喜太子,可褚明珠是她的表妹,舅母待她好,褚明珠嫁給太子是事實,太子對她不混賬,自然勸她安心過日子。

誰知道奪嫡之爭爆發出來,誰勝誰敗?

“嗯。”褚明珠點了點頭,牽強笑道:“我叨擾你了。”

謝橋嘴角浮出一抹清淺的笑,緩緩搖頭。

這時,半夏進來通稟道:“太子妃,太子在外等您。”

褚明珠訝異的微張着嘴,在謝橋戲謔的目光中,面頰羞紅地離開。

謝橋的笑容漸漸隱去,目光落在角落裡,明秀堆放着褚明珠換下的衣裳上面。那股子異香,的確有問題。嘴角凝着一抹冰冷的笑,蘇素馨她還不死心呢!

“明秀,太子妃換下的衣裳尋一處僻靜之處燒了。”謝橋揉了揉額角,看向桌子上的木盒。思索片刻,終究是拿過來打開。

裡面躺着一支百年人蔘。

大手筆。

誠意十足。

如果撇去太子妃衣裳做的文章。

謝橋推開放在一邊,連檢查都不想,蘇素馨包藏禍心,不用爲妙。

“明秀。”謝橋喚一聲,方纔後知後覺發現,明秀去處理太子妃的衣裳,這支人蔘,只得等她回來在處理了。

謝橋小腹隱隱有針扎一般的痛,扶着腰站起身,稍稍走動,仍舊不能夠緩解,只好躺在牀上。

半夏進來,見謝橋靠在迎枕上睡着,生怕驚醒她,拉高被子蓋好,回到前屋,收拾桌子上冷卻的茶水。看着上面擺着木盒子,似乎是太子妃帶來的,查看一眼,一支人蔘。

拿着鑰匙,將東西準備鎖進庫房裡。

正巧,碰上廚房裡的廚娘。

廚娘正巧過來,她是特地負責謝橋膳食,需要食材不必要經過管事嬤嬤的手,可以直接來無字樓。

“姑娘,今日裡燉人蔘烏雞湯,人蔘只剩幾根尾須,特地問姑娘領人蔘。”廚娘與半夏較熟,性子溫和,所以說話也隨意。

半夏點了點頭:“你隨我去庫房領。”走了幾步,忽而記起手裡捧着的是一支人蔘,弄成三份,給廚娘一份:“你拿去。”

廚娘用帕子包着走了。

半夏將餘下部分拿去庫房登記造冊。

——

謝橋醒過來的時候,明秀在屋子裡忙碌。

明秀爲謝橋穿好衣裳,扶着坐在外屋,端着清茶給她:“東西奴婢都處理好,灰燼給埋了。”

WWW⊙ тt kān⊙ C〇 謝橋點了點頭,明秀做事謹慎,她放心。

“燕王妃當真是瘋了,她連太子妃也不放過,孩子沒了,麪皮也不要了。當初那些個齷蹉事也敢提,也不嫌臊得慌。”明秀以前倒是覺得蘇素馨挺順眼,如今簡直不可理喻。

“她沒有好日子過,也見不得別人過得好罷。”謝橋冷嗤一聲,“她遲早把自己給弄死。”

惋惜蘇相一番慈父心,終究拉不住蘇素馨作死的腳步。

這時,廚房送來雞湯。

明秀揭開湯盅,盛一碗湯遞給謝橋,“今兒個是烏雞湯。”

謝橋接過去,鼻子微動:“放了人蔘?”

舀一勺放在嘴裡,微微皺眉,放下湯碗。

“怎麼了?”

“燙。”謝橋攪動湯碗,熱氣漸漸散去。

逐漸變成溫熱。

謝橋一勺一勺吃下去。

明秀再盛出一碗。

此刻,溫度適宜,謝橋慢吞吞喝完,擦拭嘴角,“撤下去。”頓了頓,謝橋吩咐道:“頭三個月莫要再做滋補的膳食。”

明秀點了點頭,端着雞湯下去。

正巧,這時半夏進來。看了一眼明秀手裡的湯盅,笑道:“險些忘了,今日烏雞湯裡的人蔘是太子妃拿來的。奴婢去庫房登記,正巧碰上廚娘,分三分之一給她。”轉而,詢問謝橋道:“奴婢分不清好壞,木盒包裝極好,應當不會差。郡王妃,您覺得如何?”

謝橋當即變色。

如何。

百年人蔘自是極好。

如果沒有動手腳。

只是,她剛纔吃的時候,聞氣味,並無異樣。

謝橋心提起來,隱約覺得小腹針扎一般的墜痛,“明秀,請林大夫來!”

明秀也面色大變,目光凌厲的看向半夏:“那是燕王妃的東西,根本不是太子妃的!還有,你跟在郡王妃身邊這段時日,不知未曾吩咐的東西,不能隨意亂動?”

半夏手足無措,不知發生何事。看着謝橋與明秀爲之變色,臉色跟着煞白,連忙說道:“庫房還有,奴……奴婢去拿過來。”未等謝橋發話,朝外跑去,一個趔趄重重甩在地上。手忙腳亂爬起來,去庫房抱着人蔘過來。

明秀不敢耽擱,去找林大夫。

“郡王妃,人蔘在這裡。”半夏雙手發抖,心裡祈禱着人蔘無事。

謝橋拿着檢查一番,放在鼻端嗅了嗅,忽而,目光落在木盒裡的絲帛上,隱有一滴液體滴落的印痕。

“去,將我的藥箱拿過來。”謝橋眼底閃過寒芒,那一滴水漬,足以說明,人蔘的確被動過手腳!

半夏點了點頭,將藥箱搬過來,大氣也不敢出,等着謝橋鑑定出結果。

謝橋戴上手套,拿出一個瓷瓶,將人蔘放在桌子上,拔開木塞,將裡面的液體塗抹上去。

清冷的眸子,緊緊盯着人蔘,便見人蔘上無色的液體,一點一點變黑,眼底如覆寒霜。

撲通——

半夏跪在地上。

有毒!

當真有毒!

“郡王妃,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半夏臉色蒼白,她知道太子妃與郡王妃的關係還好,不會有害人的心思,人蔘成色也極好,她便自作主張給了廚娘!

未曾想過,如果人蔘不是太子妃——

謝橋捂着小腹,身上月白的紗裙,映襯得面色,愈發慘白。

“藍星。”謝橋深吸一口氣,看着藍星站在屋子外面,一雙眸子冰冷如冰凌,散發着凜然寒光,後背抵着桌沿,吩咐道:“不管用什麼辦法,攔住郡王!”

“主母!”

“三天!”謝橋眼底佈滿厲色,不容置喙道:“只攔住三天!半個字不許透露!”

藍星雙手緊捏成拳,一動不動。

“這是命令!”

謝橋雙目通紅,死死盯着謝橋,謝橋面無表情,終究,藍星妥協,走的時候,扔下一句話:“屬下只望三日後,主子不會發瘋!”

謝橋手腳發軟地坐下,自己扶脈,鬆開手,狠狠閉上眼。

“扶我躺牀上去。”謝橋掃一眼跪在地上,哭成淚人的半夏。

半夏手心摔破,一片血污,擦了擦,可怎麼也擦不乾淨。

謝橋見狀,緩步走到內室躺下。

明秀領着林太醫過來。

林大夫給謝橋扶脈,臉色微微變幻。

“明秀,你出去。”謝橋面色蒼白,虛弱地說道。

“郡王妃……”

“出去!”謝橋呵斥道。

明秀淚水奪眶而出,一步三回頭,走出屋子。

心裡祈求老天爺,保住這個孩子。

等了半日,林大夫面色凝重的搖頭。

明秀心涼半截。

“東家讓你進去收拾。”林大夫揹着藥箱離開。

明秀、半夏推門進去,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傳來。

淚如雨下。

走進內室,便見謝橋掀開被子,正打算下牀。

月白色裙襬,一大片刺目的鮮血。

“郡王妃。”明秀扶着謝橋起身,她的臉白的宛如地上的積雪。躺過的地方,一片深色血印。隨着她走動,地上淋漓滴着鮮血。

會瘋了!

郡王定會瘋了!

他有多在意這個孩子,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

“將牀榻收拾乾淨。”謝橋的手很冰,很冰冷,目光更冷,自牀榻上收回視線,聲音沙啞:“燒了。”

明秀點頭。

半夏心裡似被掏空一樣,木樁子一般佇立在原地,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

謝橋去淨室,將衣裳全部換下來。

重新躺在牀榻上,明秀問道:“郡王妃,郡王那邊……”

“暫且先瞞着。”謝橋偏頭望向內側。

明秀不發一言,默默守在謝橋的身邊。

郡王妃,此刻,很難受罷?

明秀一摸臉,一手眼淚。

——

第一時間,未能處理好,謝橋小產的消息,不脛而走。

太子妃聽到消息的時候,大吃一驚!

謝橋有孕了?

小產了?

她從那兒來的時候,好好的,怎得轉眼便小產了?

褚明珠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詢問太子道:“她是如何小產的?”

太子眉頭緊擰,他並不知謝橋懷孕!

聽聞她小產的消息,太過詫異。

“聽說是用一碗人蔘烏雞湯出的事,廚房裡的人,已經全部被收押審問。”太子譏誚的說道:“郡王府不是固若金湯麼?怎得小小的廚房也掌控不了?”

褚明珠心頭砰砰跳動,她打開過蘇素馨給謝橋備的禮,一支百年人蔘。

人蔘烏雞湯——

莫不就是她帶去的那支人蔘?

如果是這樣……

褚明珠捏緊拳頭。

“有心事?”太子看着褚明珠情緒突變,驀然記起她今日去郡王府,試探道:“你懷疑是因你的緣故?”

褚明珠點了點頭,她的罪過大了!

“燕王妃小產,她怨恨郡王妃見死不救,鬧到太后跟前。今日裡她的嬤嬤請我去給開導她,她託我給郡王妃送禮賠罪。”褚明珠心中慌亂,懊惱:“我不知道燕王妃心思如此歹毒,若是知曉,我定不會幫着她……”

到底是她大意了。

蘇素馨知曉謝橋懷有身孕,太后定是知曉,只是爲何都瞞住消息?

太子也猜到了,沉聲道:“她胎未坐穩,燕王妃方纔小產,郡王妃此時傳出有孕的消息,不妥。”輕輕擁着褚明珠,安慰道:“你不必自責,你也不知道,過幾日等她心情平復,過去給她道歉。”

“嗯。”褚明珠輕輕點頭。

太子下午有公務,叮囑褚明珠幾句,便走了。

褚明珠心中憤怒,她知道蘇素馨利用她!而且,十分確定,蘇素馨故意對她說出太子與蘇素馨的一段,爲的是挑撥她與太子的感情。

即便,她忍氣吞聲,想必也會要問個清楚明白。

而身邊能夠說話之人,只有謝橋了。

她曾經與蘇素馨說過,她敬佩謝橋,謝橋是有主見之人,日後拿不定主意之時,可以去找謝橋。

這句話,蘇素馨記在心裡了罷?

褚明珠苦笑一聲,蘇素馨的心思,何其深。每句話,都有她的用意。

若非是爲了詢問謝橋,關於太子與蘇素馨在西伯府裡的事情,她定不會替蘇素馨將東西送到郡王府。

“備轎。”褚明珠明亮的眸子裡,一片薄怒。

褚明珠出宮去燕王府,門僕不敢攔,直接帶她去蘇素馨的院子。

“蘇素馨,你當真是心腸狠毒!利用我將毒藥給郡王妃吃,害得她小產,是不是!”褚明珠一進來,看見她神態悠閒的坐在牀榻上吃點心,慍怒道:“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生下來也是小狼崽子!”

這是褚明珠說過最重的話。

蘇素馨面色陡然一變,看着勃然大怒的褚明珠,放下碟子,心中暢快:“她的孩子沒了?”

褚明珠緊拽着手,尖利的指甲掐進手心,痛得她手發抖。質問道:“你爲什麼要害她?”

“太子妃,你說我不配有孩子,那麼她是不是更不配擁有?所以,老天爺開眼,讓她的孩子給我的孩子做伴!”蘇素馨毫不避諱,一臉誠懇的說道:“太子妃,我感激你,若非是你,我的東西只怕都進不了郡王府。”

“你——”

“你爲我辦成一件事兒,需要我如何謝你?”蘇素馨心情極好,臉上露出愉悅的笑意,與方纔滿面陰沉相比,更令褚明珠心頭髮冷。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拽去:“你去給她道歉!”

蘇素馨猛然甩開褚明珠的手,冷聲道:“我自然會去!”摸了摸臉頰,臉上已經消腫,這一巴掌,她定會還回去!

褚明珠穩住身形。

“送太子妃出去。”蘇素馨如何會放棄這大好打擊謝橋的機會,她如今正是傷心欲絕的時候。她此時去,才能夠更好的解氣!

想到此,蘇素馨親自去翻出一件大紅羽紗面鶴氅,描畫精緻妝容,神清氣爽去往郡王府。

忽然,腳步一頓,怕謝橋察覺出來,與褚明珠串通詐她:“柳絮兒,你去打聽。”

褚明珠定會說是她送的,謝橋一個假好人,最是黑心肝,如何會用她的東西?

她原是想先將東西送過去,謝橋不肯吃,她再想法子買通廚房裡頭的人。

哪知,這麼快出事。

柳絮兒立即出府。

半個時辰後,柳絮兒回來,喘着粗氣道:“王妃,一切屬實。您給的人蔘原本要丟了,之後郡王妃休息,忘記吩咐了。郡王妃身邊的一個名叫半夏的婢女,她並不知人蔘有問題。事兒也是巧,她打算入庫,正好廚娘來問要人蔘。半夏便將您的那支人蔘給了廚娘,郡王妃並不知情,將蔘湯給喝了!”

蘇素馨挑了挑眉,可不就是天意?

——

謝橋躺在牀榻上,除了吩咐府上的事情,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明秀怕謝橋想不開,絮絮叨叨說着往事。

謝橋閉上眼,不知是睡去,還是認真在聽。

明秀看着一直跪在門口的半夏,心中覺得此事不怨她。可是半夏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她的疏忽大意,方纔釀造成眼下的後果。

“郡王妃,消息未曾瞞住,已經走露。”明秀不想提這個幾乎是禁忌的話題,可不得不說,有些事情,終將要面臨。“郡王那邊,怕是瞞不住多久。”

謝橋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微微轉動,眼睫一顫,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布滿血絲。

明秀看着她這般模樣,嚇一跳,心緊揪起來:“郡王妃,您不用太傷心,養好身子,還可以再有孩子……”

謝橋眨了眨眼,眼眶裡氤氳着霧氣。

“等等罷,能瞞多久便瞞多久。”謝橋聲音飄渺,輕飄飄的落在站在門口的蘇素馨耳中,她諷刺一笑,踏進屋子裡,火紅的大氅映照她面如夏花,說出的話,卻是極爲刻薄:“喲,郡王還不知你小產了麼?怕他知曉了,你這個郡王妃的位置不保?也是,沒有哪個男人容忍一個無權,又不會下蛋的母雞!”

“你出去!誰準你進來!”明秀見到燕王妃,滿面怒火,將她趕出去。

“你一個奴婢,膽敢對我動手?”蘇素馨正待發作明秀,謝橋叱道:“明秀,你出去!”

“郡王妃……”

“出去!”

明秀狠狠瞪蘇素馨一眼,不甘心的出去。

謝橋望着明秀離開的身影,收回視線,冰冷鋒銳的目光落在蘇素馨身上,冷笑道:“燕王妃是牲口,做出毫無人性之事,也便有了說法。”

蘇素馨面色極爲難看,謝橋將她說的後半句話,反諷回來。

“你莫要得意!你這個孽種,生來便是給我孩子陪葬!”蘇素馨面容猙獰,謝橋陪上她的孩子,心中的恨意雖然消散,可心裡到底是空了!

燕王對她的態度,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她帶着孤注一擲的決心,也要將謝橋拉下來,體會她絕望的滋味。

謝橋淚水落下來,雙手緊緊揪着牀褥,似乎在極力壓制心底的恨意,“我不曾害過你,只是推拒不曾給你治病,爲何就對我痛下狠手?你爲何不想一想,我爲何不救你?因爲你請我去燕王府的那一日,燕王逼迫我給太子妃下絕子藥。我當時已經知曉自己有孕,不會做這損陰德之事。又如何會害你?”

在蘇素馨看來,謝橋所說的一切,都是狡辯!

“晚了!你如今說這些個話,又能如何?你的孩子也沒了!”蘇素馨上前幾步,站在謝橋的牀邊,看着她通紅的雙眸裡,密佈着痛苦之色,連身上的毛孔都舒暢了:“你倒是謹慎,不過就算如此,又能如何?還不是栽了跟頭?”

“你心思也縝密,原以爲只是在珠兒身上動手。”謝橋說不下去,嘴角透着淡淡的嘲諷。

蘇素馨得意的說道:“我若不在太子妃身上動手,你豈會降低戒備之心?你只會認爲我不敢在人蔘上動手,白白將自己的罪證送到你的手中!可惜,我就是抱着與你玉石俱焚的決心,與你相鬥!”

謝橋睜大雙眼。

蘇素馨指着謝橋的心口,得意的笑道:“你這裡痛麼?”

謝橋緊抿着脣瓣。

蘇素馨笑道:“我這裡很痛,看你這般痛,我心裡的痛苦減輕不少。當初在福寧宮,你囂張不可一世的模樣,你可知我有多恨你?真的是……恨不得你去死!”尖利的指甲在謝橋的臉上劃過,陰森的說道:“容華啊容華,看着你如今的模樣,也恨不得我去死罷?可惜,給你人蔘的是太子妃,你能如何奈何我?真是可惜,我下的是毒藥多好?不過,你死了,如何能夠看到你痛不欲生的模樣呢?”

謝橋臉上的悲傷,突然褪去,眼底盈滿淺淺的笑意。

蘇素馨一怔,她瘋了麼?

她笑什麼!

“蘇素馨,你說我能拿你如何?”謝橋輕蔑的說道:“你覺得,害了我的孩子,我會等到你上門來嘲笑我?你只怕還未踏出燕王府,便橫死了!”

蘇素馨呆怔的看着謝橋,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你不是說我沒有證據麼?是啊,所以我只須挖個坑,你自己就掉進來了。我也不曾逼問你,一切都是你自己說出口。真替你可惜,有個對你這樣好的父親……”謝橋目光看向窗外,溫柔的說道:“在你說在太子妃身上動手的時候,你父親便站在門外,你說他還會替你求情麼?”

蘇素馨如五雷轟頂,面色青獰,氣得渾身發抖:“你說你孩子沒事?只是故意騙我?”

謝橋望着她,嘴角凝着淺淺的笑。

只這一副表情,便說明一切!

“不可能!”蘇素馨不相信!

屋子裡的血腥味還未散去,她那麼虛弱……

謝橋坐起身來,輕描淡寫,“只有我與林大夫知曉,我身邊的人,不真情流露,如何騙得了你?”

蘇素馨氣得眼前一黑,憤怒地吼道:“賤人!”伸手朝她臉上扇過去。

“啊——救命——”謝橋尖叫一聲。

守在外面的人,衝進來,便看見蘇素馨雙手掐在謝橋的脖子上,謝橋的手在拉開蘇素馨的手。

一張臉,漲的通紅。

“賤人!放開!”蘇素馨聽到衝進來的腳步聲,餘光瞥見父親,心中一陣慌亂,這個賤人設計她!

她明明是打她耳光,雙手被謝橋狠狠捉住,掐上她的脖子。

如果說想害謝橋的孩子,未遂!

她的身份,還能脫身。

衆目睽睽下,謀殺謝橋——

蘇素馨瘋狂的掙扎,想要從謝橋的手中將手抽出來。

“嘭——”

謝橋被她甩出去,頭撞在牀柱上。

蘇素馨看着謝橋眼底的笑意與挑釁,額角青筋跳動,臉上的肌肉狠狠抽動,刺激得理智盡失。從頭到尾,她像跳樑小醜,被她耍得團團轉!

腦海中閃過殺意,蘇素馨看着謝橋趴在牀上,猛地撲上去。

“蘇素馨,你住手!”丞相暴怒!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三章 賜鳩酒

丞相與夫人被請來的時候,站在門口,聽到屋子裡傳出蘇素馨惡毒的言語,心中震驚。

他們的心中,蘇素馨極爲明事理,不曾有害人的心思。

當初臉毀成那般模樣,也不見她如此偏執。

一個孩子,逼得她似變一個人。

不但害死謝橋的孩子,竟要殺了她!

看着她瘋狂、不顧一切的撲上去,丞相臉色鐵青。

“蘇素馨,你住手!”

丞相暴怒喝止,雙目充血。

他還有什麼不明白?

謝橋特地請他來,不正是想要看蘇素馨承認罪行,他想要保她都無力。

蘇素馨已經入了魔障,對謝橋起殺心。

謝橋豈會容她!

今日這場局,爲蘇素馨而設,而她自己毫不知情,輕而易舉被謝橋激怒。

丞相捏緊垂落在身側的手,看着婢女將蘇素馨拉住,狠狠閉上眼睛。

謝橋那句話在耳邊迴響——再有下一回,定不會輕饒。

“啪——”

蔣氏一巴掌扇打在蘇素馨臉上。

蘇素馨捂着臉,怔然地看着蔣氏,見她滿面怒火,心中那股子翻涌的狂躁消退,冷靜下來,心中陡然生出懼意。

“你瘋了麼?從小到大,連一隻螞蟻都不敢踩,如今敢打殺人了!你說,你是不是魔障了!”蔣氏指着蘇素馨的手指顫抖,她若不先發制人,讓蘇素馨承認錯誤,大事化小。由謝橋先發作,只怕真的保不住蘇素馨:“混賬!趕快給郡王妃賠罪!”

蔣氏並不知道,謝橋根本就不打算給蘇素馨留活路。

蘇素馨抿緊脣,站着一動不動。

給謝橋賠罪。

做夢!

她母親太天真了!

以爲如此,謝橋便會放了她?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矇騙過他們!”蘇素馨睨一眼半夏與明秀,她們兩個的神情不想作僞,就連她進來的時候,謝橋眼底蘊含的水霧,那是痛到極致,卻又處處隱忍。所以,她纔信了!

哪裡知道,真的是假的!

謝橋騙她的!

爲了取信她!

“那蔘湯,你明明喝了!”蘇素馨緊緊盯着謝橋,不肯錯漏她一絲情緒。

謝橋捂着額角,並未淤紫,一點點痛,她甩出去的一瞬,控制好力度。聞言,擡眼看着蘇素馨,視線一掃,落在明秀、半夏身上。

明秀情緒複雜,不敢相信,郡王妃未曾落胎!

一切都是故意,騙蘇素馨上鉤。

半夏心中高興,卻又生出一絲難言的情緒。

“藍玉,帶着廚娘進來。”

藍玉將廚娘帶進來。

廚娘面色驚惶,似乎未曾見過這等陣仗。腿軟的跪在地上,申辯道:“郡王妃饒命啊!借奴婢天大的膽子,奴婢也不敢昧下那一截人蔘!奴婢問半夏姑娘要了人蔘,預備切碎放進雞湯裡。奴婢家裡窮,向來節儉慣了,郡王吩咐將最好的給您吃。可那些幾根尾須還可以用,奴婢便放了尾須,那半截留着下回放,當真沒有貪墨!”

半夏手指緊緊掐進手心,所以,多虧廚娘,郡王妃才逃過一劫?

“郡王妃,奴婢當時也與半夏姑娘說了,廚房還剩幾根尾須。賣相不好,作用是相同,丟了怪可惜。”廚娘若是知曉半截人蔘弄出這樣大的事情,主子要想扔了便扔了!

謝橋看向蘇素馨:“聽明白了?”當時她喝雞湯時,嘗過一點味兒,裡頭並沒有下藥。

可後頭聽半夏說是蘇素馨的人蔘,她心裡咯噔一下,她不能保證自己有沒有疏忽,或者並不曾嚐出裡面的藥。畢竟,蘇素馨送來的人蔘,她根本不打算食用,未曾檢查,哪知陰差陽錯。

半夏將剩下的拿過來,果真動了手腳!

她心中也害怕,怕真的忽略了!

可自己診脈之時,脈象很穩定,並不像是服了藥,依舊不定心,便吩咐去請柳大夫。

那時候,怒到極致,蘇素馨果真是留不得,她就像一個定時炸彈留在身邊。

所以,她命令藍星瞞住秦驀,三天!

她只需要三天時間,無論這個孩子命運如何!

她都要蘇素馨的性命!

好在,柳大夫給出的結果與她一樣,很健康!

她與柳大夫配合演一齣戲,讓暗衛去取牲口的血灑在裙襬、牀褥上,製造出小產,引蘇素馨入局!

原以爲要過一日,甚至過幾日,蘇素馨纔會來。

哪知,她倒是迫不及待。

盯着她的暗衛,她一旦出燕王府,確定是來郡王府,便去請蘇相。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倒是狠得下心,我的孩子無事,你卻又要我的命。你說,我就算想要放過你,但是你願意放下這一切恩怨?”謝橋不等蘇素馨開口,篤定的說道:“你不會,而我更不會心慈手軟!”

冷靜下的蘇素馨,心思縝密,極爲謹慎,所以必須不能有一處破綻。

她纔會選擇瞞下明秀、半夏。

蘇素馨心口一震,咬牙切齒道:“你從來沒有想要放過我!”

“孽障!”蘇相緊捏的拳頭髮抖,恨不得一拳打醒蘇素馨,謝橋那日說過不計較,定是不會再計較!謝橋還需要他的相助,可蘇素馨一根筋,不撞南牆不回頭,警告她別與謝橋相鬥,她不聽。目光落在窗臺上上隱隱露出尖端的常青樹,所有的憤怒轉化爲一聲嘆息:“郡王妃看着辦罷。”

“父親!她要我的命!你讓她處置我,我還能有活路?”蘇素馨猛然掙開鉗制,情緒激動的說道:“你看不出來,這是她設的局?父親,你這是送你的女兒去死!”

“你活該!”蘇相深鞠一躬,帶着蔣氏離開。

“蘇藺,蘇藺,你做什麼?不幫馨兒求情?”蔣氏回頭看着蘇素馨無助站在屋子裡,掙脫蘇藺的手,不肯走。

這時,管家匆匆帶着宮中的內侍進來:“郡王妃,宮裡來人了。”

內侍公公給謝橋見禮,隨即,給丞相見禮,扯着尖細的嗓音道:“咱家帶着太后口諭,燕王妃謀害郡王子嗣、郡王妃,賜鳩酒一杯。”

身後的另一個內侍,端着托盤過來,遞給蘇素馨。

蘇素馨面色陡然煞白,猛然搖頭:“不,不,我不要死。”跪在蘇丞相腳下,哀求道:“父親,救救女兒,女兒知錯了!”

她品級比謝橋高,她未曾落胎,自己也殺她未遂,罪不至死!

所以,她心裡篤信謝橋不敢真要她的性命!

卻不知,太后送來懿旨——

“父親,我錯了,真的錯了。您忍心看我去死麼?”蘇素馨看着蘇藺無動於衷,心如死灰,眼中充滿絕望。

“老爺,你救救馨兒,救救馨兒。”蔣氏也沒有料到,太后會想要蘇素馨的性命!突然,跪着求謝橋:“郡王妃,您大人大量,放過馨兒一回,日後她再不敢做糊塗事!”

謝橋看着至始至終不肯向她低頭的蘇素馨,便知她心裡硬氣,不承認做錯了。

她的身份,的確是不能處置蘇素馨,所以將消息傳到太后耳中。

內侍得到太后的口諭,太后態度強硬,沒有轉圜餘地!

“丞相、夫人,太后娘娘說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論誰求情,結果一樣,您們莫要爲難郡王妃,沒有用!”轉而,催促蘇素馨:“還望燕王妃莫要爲難我咱家,咱家趕着回宮給太后覆命!”

“不!我不要喝!”蘇素馨看着遞過來的鳩酒,揮手給打落。

內侍避開。

“燕王妃莫怪咱家動粗!”內侍臉色極其難看,若非看在丞相的份面上,他早已讓人掰開蘇素馨的嘴灌進去。

什麼王妃不王妃,不過將死的罪犯!

內侍看一眼謝橋。

謝橋點了點頭。

“灌進去!”內侍得到謝橋的許可,扣着蘇素馨,掰開嘴要將鳩酒灌進去。

蔣氏衝上來推開內侍,擋住蘇素馨道:“你們誰敢!”

蘇藺心中不忍,可這個地步,難道能夠違抗太后口諭?

“別胡鬧!”蘇藺將蔣氏拉開。

蔣氏推開蘇藺,激越道:“蘇藺,她是我的女兒,我沒有你這麼狠心,眼睜睜看着她去死!你不願意救她,我也不求你,大不了娘倆一起死!”

蘇素馨怕了!

與死比起來,那點尊嚴算什麼?

蘇素馨跪在謝橋的牀榻前,涕淚橫流,拼命磕頭求饒:“容華,我錯了!不鬼迷心竅,你放我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謝橋面色陡然冷沉。

內侍見謝橋眉宇間佈滿不耐,大喝一聲:“來人,將丞相、夫人帶出去。”

外頭的侍衛進來,將丞相請出去。

蔣氏不肯走。

侍衛將她拉出去。

“母親,母親——”蘇素馨去抓蔣氏,卻被侍衛一腳踹倒在地上。

蘇素馨眼中一片絕望,死死盯着謝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內侍按住蘇素馨,捏開她緊閉的嘴。

“住手!”劉公公揣着旨意進來,展開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燕王妃蘇氏腸歹毒,殘害郡王子嗣。即今日起,廢除位分,降爲妾侍,幽禁後院,終生不得出。欽此!”

內侍一怔,未曾料到皇上也會因爲此事而下旨。

這是要保蘇素馨一命!

謝橋雙手緊捏成拳,明帝!

蘇素馨哈哈大笑:“容華,我命不該絕!你做這麼大的局,不過白費功夫!”

謝橋眼睛微眯,冷笑道:“劉公公,皇上是否說罪不至死,保她一命?”

劉公公輕嘆一聲,“郡王妃,確是如此。”

“藍玉,將燕王妃……蘇氏帶下去,杖責……留一口氣!”謝橋面色陰冷,保她一命麼?她就留她一口氣!

“容華,你怎麼敢!”蘇素馨尖叫。

劉公公爲難的說道:“郡王妃,你這……”

謝橋施壓道:“劉公公,我並未讓蘇氏有性命之憂,並不算抗旨。你也不必爲難,你的旨意已經到了,我會安排人將她送回燕王府。若是蘇氏無事,郡王得知……”謝橋淡淡一笑:“劉公公是聰明人,該知曉如何做。”

劉公公心口一滯,秦驀知道,只怕明日便會傳去蘇氏暴斃的消息!

當即行禮告退。

藍玉將蘇素馨帶下去。

蘇素馨嚎叫道:“容華,你不得好死,你會不得好死!”

庭院裡傳來木板擊打肉體的聲音,極爲瘮人。

屋子裡的人心中發顫,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謝橋下牀,站在門口,看着庭院裡。蘇素馨按在寬條凳上,棍杖重重落下。鮮血涌出,她一襲大紅的錦裙,渲染成一片暗色。

“啊——”蘇素馨的慘叫聲,衝破天際。面色煞白,面目扭曲,抓着板凳上的手,青筋猙獰。看着站在門口的謝橋,恨意洶涌。

舌頭被咬破,鮮血順着嘴角滑落。

再也承受不住,昏厥過去。

藍玉一盆冷水潑過去,蘇素馨瞬間醒過來。

謝橋看着她臀上血肉模糊,痛呼聲,漸漸弱下去。

“公公,勞煩你們回去給太后回話,她的心意我會轉告給郡王。”謝橋命人給內侍打賞。

內侍告退回宮。

藍玉一盆冰水潑在蘇素馨身上,蘇素馨眨了眨眼,連睜眼屁的力氣也無。

踢了踢,蘇素馨皺了皺眉,昏厥過去。

“郡王妃,她大約只剩一口氣了。”藍玉探着蘇素馨的鼻息,過來回話。

謝橋點頭:“把她扔到府外。”

藍玉一怔。

“自有人來收她。”謝橋看一眼毫無生氣的蘇素馨,脣瓣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她是死是活,命由天定。

藍玉利落的處理好。

謝橋坐在榻上。

半夏面色慘白,仍舊沒有回過神來,雖然謝橋無礙,那也是因爲廚娘的一念之差,方纔沒有釀造成嚴重的後果。

“郡王妃,奴婢失誤,請您降罪!”半夏跪在地上,心有餘悸。

謝橋知道半夏心中有心結,不罰,她心裡過意不去,會有負罪感。“你去廚房打雜。”

“奴婢遵命。”半夏磕三個響頭,叮囑道:“郡王妃,您保重!”說罷,便離開去收拾東西。

明秀突然抱着謝橋痛苦,差一點,小世子真的沒了!

謝橋拍了拍她的後背,故作輕鬆道:“虛驚一場,讓你們擔心了。”

明秀搖了搖頭,捂着淚水道:“沒事,奴婢們受點驚嚇無妨,只要您平平安安。”

“不怨我?”

“不怨,是奴婢們做的不盡心。”

謝橋闔上眼,手搭在小腹上,好在他還在,一切都還好。

只是,鬧出這樣大的事,不知秦驀知道,又會如何?

——

內侍回去一五一十稟報給太后。

“啪——”太后勃然大怒,將手裡的茶杯砸碎在地上,額角青筋跳動,咬牙道:“欺人太甚!”

蘇氏緊抓着謝橋不放,處處陷害她!

如今,殘害驀兒的子嗣未遂,又想要謝橋的性命!

這等女人,心狠手辣,早該處死!

皇帝竟保她一命!

可不是看準驀兒好欺負!

寧姑姑見太后怒急攻心,一口氣未喘上來,連忙拍着她的後背順氣。“娘娘,您莫急,郡王妃也未曾吃虧。”

“吃虧?逼到這個地步,還不吃虧?她對容華趕盡殺絕!只是吃一點皮肉苦,算是便宜她!”太后滿目陰戾,一手按在心口,悲涼的說道:“哀家錯了麼?”

寧姑姑一怔。

“他殘害蜀王,致使他腿殘,嘉善也被他害死,當初揭露他,哀家念在他治理有方,太平盛世,過往恩怨已經多年,便不必計較。如今,驀兒媳婦被蘇氏如此欺壓,他只是幽禁!是看在無人給驀兒做主麼!”太后說到激動處,手激烈的拍在方木几上。

寧姑姑手一頓,太后這是對皇上失望了麼?

“一個大臣之女,也敢欺壓到郡王頭上。如今他爲了江山,不明是非道理!”太后心中悔恨,當初在大殿上駁了嘉善與蜀王對皇帝的揭發,一力支持,嘉善到死未曾原諒她,蜀王也與她生間隙!

“太后——”

太后擺了擺手,疲倦的說道:“皇帝不敢明目張膽對驀兒如何,定是看在哀家還在。哀家一去,他定會對驀兒趕盡殺絕!”

寧姑姑心口一顫。

“你去郡王府守着,驀兒回府後,你將他請進宮。”太后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是。”寧姑姑立即出宮。

——

興樂宮。

皇帝看着等候的燕王,揉着眼角,他此舉的確是駁了太后懿旨,不太妥當。

燕王與太子相互牽制。

蘇氏一死,丞相定不會相助燕王,而太子勢高。

對他很不利。

所以,當燕王說太子謀害蘇氏腹中的胎兒,他爲手足之情,瞞下蘇氏,蘇氏誤以爲是謝橋。

因此,他便應允燕王的請求,幽禁蘇氏,如此丞相依舊被燕王掌控。

劉公公進宮覆命道:“郡王妃她杖責蘇氏,留有一口氣,扔出府外。老奴將蘇氏送回燕王府,幽禁在內院,請了大夫,傷情很重,不知能否救回來。”

明帝臉色鐵青,謝橋她不將他的聖旨放在眼底!

“父皇,她膽大妄爲,抗旨不尊!”燕王臉色難看。

劉公公道:“皇上,郡王妃說她並未抗旨,不曾要了蘇氏性命,您未曾說過不能責罰。”

明帝嘴角一抽,蘇氏一個妾,謝橋的確可以懲處。

“罷了!”

“父皇!”燕王滿面陰鷙,蘇氏生死未卜。留有一口氣,她死了,他豈不是白白求情了!

“郡王若知,只怕抗旨,蘇氏也活不下來。”劉公公道:“郡王妃懲處蘇氏,也有由頭說服郡王。”

燕王也理虧,秦驀的怒火……他的確無法承受。

這一口惡氣,吞不下去,也要拼命嚥下去!

——

藍星在軍營裡,捅了不大不小的婁子。

一日的功夫,便能處理好。

事關小世子,他不能違抗謝橋的命令,也不能知情不報,所以謝橋的三天,他只拖延秦驀一天。

秦驀在營帳內,發佈施令。

藍星垂目,站在秦驀的身後,內心一片煎熬。

如果,郡王回去,等到的是郡王妃小產的消息——

幾次,想要告訴秦驀,腦海中閃過謝橋蒼白不失凌厲的面容,忍下了。

營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簾子被掀起來,楊副將進來,一臉急色。

“郡王,出事了!”楊副將頭上沾染着未化的雪,手上拿着的馬鞭,都忘記放下:“郡王妃出事了!”

藍星眸子一跳,陡然看向楊副將。

是了!

他回城辦事……

想必郡王妃當真出事,捅出來了,否則他豈會得知消息。

秦驀擡眼看向楊副將,幽邃的眸子裡寒光乍現。冷冽的說道:“怎麼回事?”

“郡王妃小產了。”觸及秦驀的眼神,楊副將膽寒,可這是大事,不得不說。

似有一道悶雷劈在秦驀的心頭,挺拔健碩的身形,微微晃動,似這座大山傾塌。雙手撐在長案上,銳利如鷹的目光落在藍星身上。

“當真?”

藍星不敢看秦驀,猛然跪在地上,周遭縈繞着陰煞之氣,溫度似降到冰點。乾澀道:“燕王妃所爲。”

秦驀一腳踹翻藍星,雙手青筋鼓動,暴怒至極,眼睛一片血紅:“好,好的很!”

藍星竟敢瞞他!

哐當——

一把劍扔在藍星的腳邊。

藍星心頭一顫,嘴角閃過一抹笑,自裁麼?

擡眼,秦驀已經如一陣風離開。

------題外話------

親們,抱歉,今天煙兒女兒生日,她要煙兒陪她,家裡宴客,所以今天更新這麼點兒,麼麼噠~

還有,橋橋孩子還在,煙兒不是後媽,愛你們。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代價

寧姑姑並未驚動郡王府裡的人,而是雙手攏在袖中,站在石獸一旁,等候着秦驀。

雪下了幾日,已經停下來,豔陽高照,地上的積雪逐漸化去。

寧姑姑穿着軟底繡鞋,雪水洇溼繡鞋,凍得腳趾發痛。

跺了跺腳,便見一匹駿馬電閃而來,還未回過神來,秦驀已經翻身下馬,繮繩扔給門僕,朝府裡而去。

“郡王。”寧姑姑自石獸後走出來。

秦驀回頭。

寧姑姑瞳孔一緊,他冰冷的瞳眸裡宛如凝結千年不化的寒冰,凌厲的目光彷彿垂懸地冰凌,扎刺進她的心頭,渾身動彈不得,生生定在原地。

回過神來,只見秦驀的身影消失在門前。

寧姑姑無法,只得進去。

秦驀陣風似的來到無字樓門前。

漆黑幽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緊閉的門扉,迫切地想要見她,看她如何了。

可真的到了,僅有一門之隔時,卻又有些怯步。

拳頭緊了鬆,鬆了緊。

謝橋脆弱含淚的眸子在他腦中閃過,猛然推開門。

啪嗒——

屋子裡的一切映入他眼中,謝橋正靠在榻上,明秀正在爲她梳理長髮,一張巴掌大的面頰,氣色並不大好。

謝橋眼睫一顫,眼中閃過詫異,轉瞬即逝。

“回來了……”謝橋話未說完,整個人便被撈起,大力的箍在他懷中。

身上的骨頭彷彿在抗議,‘嘎嘎’作響。

謝橋被秦驀悶在胸口,喘不上氣,伸手想推開他,感受到身上的手微微顫抖,謝橋抱着他的腰。

明秀有些回不過神來,擡眼看到郡王發紅的眼眶,似有溼意,連忙垂下頭,悄無聲息退出去。

“別怕,你還小,我們過幾年再生,你長大了,也不會受累。”秦驀強制壓下體內一波一波疊涌而來的兇猛情緒,見到她安好的那一瞬,似乎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只要她好,孩子……還會有,雖然她好像並不是很喜歡。等她忙完醫館,她想做的一切,時機或許更好。“你放心,我定會將蘇素馨碎屍萬段。”

鄭重地承諾。

謝橋抱着他的手一緊,無人比她更清楚,他有多重視這個孩子。他卻語氣平靜地安撫她,可誰知他平靜的表面下,又是何等驚濤駭浪地怒火、痛苦?

不想她太過自責、難受,他一個字不說,一個表情都不顯露。

一一隱忍。

謝橋突然覺得她瞞着他,佈下這個局,不妥當。

之前命令藍星,拖延秦驀,是她自己也沒有把握。

不知道孩子能不能保住。

之後確定,卻是忘了告訴他。

又怕他會打亂計劃。

只想等事態平息,再向他解釋。

卻並未想過消息會傳到軍營中。

也不曾顧慮過他的感受。

謝橋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孩子還在,一切都好。

“郡王、郡王妃,寧姑姑請來太醫,給郡王妃請平安脈。”

門外傳來的聲音,打斷謝橋欲出口的話。

秦驀頓了頓,揉着她柔順的青絲,啞聲道:“你雖是大夫,因心病而出現弊端,請太醫進來給你請脈。嗯?”他只想知曉她的身體,可有損傷,不等謝橋開口,將人請進來。

謝橋解釋的話,便沒有機會說出口。安安靜靜坐在軟榻上,伸出瑩白纖細的手腕。

太醫切脈,神色一鬆,露出一絲笑意:“郡王,一切都好。”

秦驀面無表情,繃着一張臉,點了點頭。

太醫叮囑道:“郡王妃動怒,動了胎氣,這一兩月臥牀休養。”

秦驀點了點頭,突然,猛地看向太醫,目光如炬:“你說什麼?”

太醫一怔,婉轉地說道:“燕王妃使的手段,莫怪郡王妃會動怒,對胎兒影響不大,近期臥牀爲佳,如今仍是危險期。”

“孩子還在?”秦驀目光掃向謝橋的小腹,一如往昔般平坦,瞧不出任何端倪。視線上移,落在謝橋的瓷白的小臉上,挑眉:“他說的是真的?”

謝橋輕輕頷首。

秦驀臉上一絲波瀾隱於面具之下,薄脣緊抿,幽邃的眸子裡似雲遮霧繞,看不清楚任何的情緒,卻隱露崢嶸,鋒芒畢露。

謝橋看着他眸子裡沁出絲絲危險的鋒芒,擺了擺手,示意太醫出去。

門合上。

謝橋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離她幾步之遙,周身仿若鍍上一層金光。棱角分明的面龐,硬挺冷漠,絲毫不見柔和,生生透出幾分冷漠疏離。

“秦驀,孩子還在。”謝橋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卻連一片衣角都不曾摸到。

秦驀一雙眸子,冰冷,無情,微揚的嘴角,透着凌厲、自嘲。

太醫的話,仍舊在腦中迴旋,恍惚,如置幻境中。

謝橋的話,無疑是認真的。

孩子還在。

這簡短、尋常幾個字,在他內心掀起洶涌狂瀾。

結果,卻是波瀾不興。

甚至,無喜,有點冷。

“秦驀……”

良久的沉默,令謝橋心底升起不安。

“對不起。”

秦驀的神色更冷幾分,薄脣微啓,出口的話,卻如雙刃刀劍:“謝橋,你什麼時候才能長點心?孩子在你眼中,就是用來算計的工具?你不喜歡,就如此糟踐。”

因隱忍而凸顯的青筋,使得他面色稍顯猙獰、可怖。

一腔熱忱,兜頭一桶冷水潑下來。

一陣心寒。

謝橋臉色微變:“我沒有不喜歡。”

秦驀深深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謝橋心一沉,焦急的跑到門口,想要追出去,腳上不曾穿鞋,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我承認自己思慮不周,但是對這個孩子的喜愛,並不比你少。當時的情況,我也一度以爲將要失去他,陰差陽錯,他還在。我不能容忍身邊留有隱患,對我們的孩子虎視眈眈,纔會迫切的想要摘除這一顆毒瘤。我對不起你,沒有顧忌你的感受。”

這樣的幸運,不可能每次都會出現。

她也有不能避免的疏漏之處。

如今回想當時情形,未知而脫離掌控,仍舊心有餘悸。

只怕他驀然聽聞消息,心中感受,比她更甚。

秦驀頭也不回的離去,她的話語,被呼嘯寒風吹散。

謝橋臉上一陣冰冷,下意識,伸手一摸,一手溼意。

秦驀面目陰沉,滿腔怒火翻涌激盪,急需要宣泄。

她的話,他聽在耳中。

他近來太過溫和?

方纔導致人人都爬到她的頭上,算計,欺壓她?

秦驀腳步急促,大步離開。

寧姑姑跟在身後,朝秦驀的身影喊道:“郡王,太后娘娘原是要處死蘇氏,皇上一道旨意保她。太后娘娘請您進宮一趟,有話與你說!”

秦驀眼底寒氣凜冽,牽着馬出府,翻身上馬,電射朝宮門而去。

宮門映入眼前,瞳眸一緊,凝聚某一處。

“籲——”

秦驀猛地拉拽繮繩,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揚手一揮馬鞭。

馬匹朝前奔馳而去。

燕王看着秦驀騎着馬朝他而來,那個方向便是要擦過他的肩膀,太快,他定會被颳倒,側身避開。

忽而,瞳眸圓睜——

秦驀一拽繮繩,馬調轉方向,朝燕王撞去。

千鈞一髮,燕王翻滾避開。

“啊——”

一聲飽含劇烈痛楚地叫喊聲,響破天際。

燕王抱着手臂,倒在地上翻滾。

饒是他閃避多快,馬蹄仍是踩踏着他的手臂而過。

秦驀坐在馬背上,冷若冰霜,手中馬鞭一揮,如藤蔓一般纏繞着燕王,朝宮牆撞去。

“嘭——”

“噗呲——”

燕王后背狠狠撞在冷硬的宮牆,五臟六腑震盪,後腦勺撞得眼前一片漆黑,摔在地上噴出一口血水。

“秦驀,你發什麼瘋?”燕王渾身的骨頭彷彿斷裂一般,劇痛難忍,狠狠瞪向秦驀,眼底燃燒着怒火。

秦驀居高臨下,宛如看待螻蟻一般,俯視着他。

再次揚鞭甩去——

燕王怒火攻心,氣急敗壞,徒手拽住飛射而來的鞭子,用力一拽,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挑釁道:“有本事下來打一場,你偷襲,勝之不武!”

秦驀嘴角微揚,透着不屑。翻身下馬,邁着修長的腿,走到燕王的身前。

燕王早已蓄勢待發,趁秦驀不備,一拳揮過來。

秦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掌頂住他揮來的拳頭,包裹住往內側扭轉,‘咔嚓’一聲,燕王的手臂被擰脫臼,秦驀並未鬆手,另一手一拳接着一拳朝他的臉砸去,似乎還不夠,泄憤一般,如雨點的拳頭,落在燕王身體各個要害處。

燕王還手的能力也無。

“嘭——”

秦驀舉着燕王朝地上扔去,彷彿丟的是一具死屍。

燕王面龐青紫,沒有一處完好,腫脹不成樣子。動了動,劇烈疼痛席捲全身。

“求情?”秦驀冷笑一聲:“你的女人管不好,她不拿出死的代價。那好,你便承受她所需付出的代價。”

燕王張了張嘴,吐出一句話,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秦驀懶得管他是罵人或者是狡辯,翻身上馬,冷冷瞥他一眼:“做好見一次打一次的準備!”

秦驀一離開,燕王咳嗽吐出一口鮮血。

小廝大喊着:“王爺,王爺,您別死,奴才這就去請太醫!”

寧姑姑掀開車簾,看着半死不活的燕王,吩咐同行的太醫下去給燕王診治。

望一眼消失在宮門口的身影,嘆一聲,郡王還算知曉輕重,並未將人給打死了。

可想起方纔聽到的那一句,搖了搖頭,看着燕王不免流露出憐憫地神色。

——

福寧宮。

太后躺在牀上,額頭上敷着溼巾,望着神色冷硬,眼中沁出戾氣地秦驀。長嘆一聲,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封泛黃的書信,遞給秦驀。

“你找西伯昌,出示這封信,他便知曉該如何做。”太后一頭灰白的頭髮,半年間,已經白頭,如霜雪一般。

秦驀譏誚道:“後悔了?”

“先帝比哀家看得清楚、明白。”太后眼底佈滿哀傷與死寂,她終於醒悟過來,爲何皇子中明帝最出色,先帝卻是不肯選他做繼承人。“先帝他只怕早已有預料,駕崩前,並未見到蜀王進宮,便想到結果。”

纔會在臨終之際,寫下這一封書信。

她看不透,都是自己的兒子,未免出現動盪,生出變故,方纔會在揭發明帝之時,一力壓下。

“嗯。”秦驀淡淡應一聲。

“你怨怪皇外祖母麼?”太后這時擡頭看一眼秦驀,並未想要他的回答,絮絮叨叨的說道:“哀家知道皇帝念在哀家情面上,不敢明目張膽對你如何,哀家撒手人寰,誰又能知曉他會不會對你痛下殺手。你母親,哀家已經虧欠,不能再對不起你。”

當年,長公主胸有溝壑,又深得先帝喜愛,曾無意間,她聽聞有人與嘉善笑談:“前朝出現過女帝執政,長公主之纔在諸位皇子之上,皇上極爲疼愛你,擁護你的大臣也並不少,不若自己執政?”

嘉善那時如何說的?

她只輕笑一聲,說:如此說來,倒可以考慮。

她聽聞心頭一緊,女人執政,那是萬萬不可,會亂了朝綱,心中惴惴難安。

那時的長公主,先帝打算賜婚給如今的陸太傅。卻被她先一步,賜給毫無建樹的秦淮。

秦驀嘲諷一笑,信隨意揣進袖中,腳步一轉,朝殿外走去。

“哀家知道你因爲容華,與哀家生出隔閡。哀家不贊同你娶她,重要地是她的出身不能庇護你。你的岳丈位高權重,他想動你,也得思量。”太后盯着秦驀的背影說道,之所以後來妥協,那是看到嘉善與秦淮的婚姻,她便同意了。

“我不靠女人權勢活命。”秦驀丟下這句話,大步離開。

走出福寧宮,劉公公在外頭等候,見到秦驀,恭敬的說道:“郡王,皇上請您去一趟興樂宮。”

秦驀冷聲道:“燕王?”

劉公公一怔,回道:“正是因爲燕王一事。”

“不去。”

“郡王——”

劉公公只見到秦驀的背影,回去覆命。

——

興樂宮。

淑妃梨花帶淚,嚮明帝哭訴,“皇上,您一定要爲言兒做主,秦驀簡直膽大包天,他一個郡王,將言兒這個王爺打的面目全非,哪有將您放在眼裡?”

淑妃咬牙切齒,虧得她當初賣給謝橋人情,想要拉攏他們。

哪知,秦驀險些沒將她兒子給打死!

忘恩負義!

明帝臉色極其難看,他自然清楚秦驀爲何要打燕王,皆因蘇氏與謝橋之間的恩怨。

“行了!此事郡王妃本受冤枉。”

“也不該將言兒打得如此慘烈!容華也未落胎,蘇氏只剩一口氣,難道還不夠。”淑妃面色陡然一變,激動的說道:“他根本就是目中無人,只怕您身爲天子,他想打便打,想殺便殺——”

“啪——”

明帝揚手一巴掌扇去。

淑妃捂着臉,火辣辣的痛令她恢復理智。醒悟過來口不擇言說的是什麼話,心中一陣後怕,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臣妾心中擔憂言兒,一時失言。”淑妃心中一冷,皇上對她疼寵,她怒急攻心,一時忘記她面對的是誰。

不容挑釁皇威地天子!

明帝目光陰鷙,正要發落,便見劉公公匆匆而來。

“回稟皇上,郡王出宮去了。”

明帝面色一沉,目光森冷。

大殿氣氛凝滯。

淑妃大氣不敢出,心中卻鬆一口氣。

秦驀這個時候做出忤逆皇上口諭一事,倒是讓她逃過一劫。

劉公公道:“奴才將您的話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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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沉吟半晌,面無表情的揮退劉公公。對淑妃說道:“起來,你說的對。”

明帝陰冷的目光落在宣紙上‘秦驀’二字,手中硃砂筆,畫下一個叉。

——

郡王府。

秦驀回到屋中,天色暗下來。

屋子裡點着燭火,昏黃的光芒盈滿室內。

秦驀站在外屋,一片整潔,軟榻下她的繡鞋東一隻,西一隻,他離去前,繡鞋整齊擺放在腳踏板上。

彎身拿起繡鞋去往內室,便見她躺在被子裡,一頭如墨青絲散落在枕頭上,白淨的面容極爲柔和。

秦驀站在牀邊,靜靜地凝視着她的睡顏。

目光極爲專注。

白皙細膩的手,緊抓着錦被,疏淡清冷的眉宇緊擰。

似乎做了不大好的夢。

秦驀坐在牀邊,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冷。

一滴晶瑩自她眼角墜落,鼻尖微紅。

秦驀目光微動,無奈地輕嘆一聲,手指拂過她眼角的淚痕,斜靠在牀柱上,將她攏在懷中。

溫柔寬厚的大掌,覆蓋在她的小腹上。

懷中的人微微一動,頭埋在他的胸膛上。秦驀並未垂頭,低啞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用膳了?”

謝橋點了點頭。

“冷?”

謝橋搖了搖頭。

“委屈了?”

謝橋一動不動。

那便是了。

“睡吧。”秦驀拍了拍她的腦袋。

“你打了燕王?”謝橋擡起頭,一雙清冷的眸子里布滿血絲,氤氳水汽。

秦驀淡淡‘嗯’一聲,“蘇氏你處理了,我不便插手。”

“你吃了?”謝橋問。

“飽了。”

“氣飽的?”

秦驀低頭,她此刻的模樣,格外柔軟乖順,豐潤紅脣宛如嬌豔欲滴的花瓣,十分誘人,低頭啃咬她一口。

謝橋勾着他的脖子,軟軟地脣瓣含住他的薄脣,輕舔輪廓,脣舌糾纏。

漸漸地,兩個人氣息漸重。

秦驀鬆開她,謝橋仰着頭,看着他喉結滑動,舌尖輕輕舔過,啃咬一下。

秦驀霍然下牀,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抿脣,啞聲道:“睡覺。”

“你呢?”謝橋側趴在牀上,聽聞着他稍顯絮亂的呼吸,手指撫摸着脣瓣。

他親她了,不氣了麼?

所以,今日裡她的那一番解釋,他聽進去了?

“吃飯。”秦驀丟下這句話,大步離開,去往書房。

謝橋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而,記起派去攔截他的藍星不見了!

謝橋匆匆穿着繡鞋,取下大氅裹着,去書房找他。看着他靠在太師椅背上,連忙問道:“藍星呢?”

秦驀眉頭一皺,便聽謝橋匆匆解釋道:“當時我以爲吃了蘇素馨的人蔘,人蔘上確定有下藥,心裡擔心孩子不保,怕你知道定會殺了她,如此定會與丞相府交惡,我之前做了那麼多的準備,白費功夫,所以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我讓他瞞住你三天,我將事情處理好。他不肯,我威脅他,你不許責罰他!”

秦驀冷笑一聲:“你在那種情況,還能如此理智。”

“你比一切都重要!”謝橋鄭重的說道。

“區區相府能要我性命?”秦驀面色冷峻,縱然她不得已,可到底是有些氣急。

他最重要?

她又豈止,在他心中,他們勝過他的性命!

謝橋啞然。

“我考慮不周。”謝橋垂目,她當時唯一的念頭便是不想讓他知道,有太多的顧慮,又何曾不是怕看到他失望的失色,他的震怒,他那般的在意孩子。

倉促下做的決定,未曾想過欺瞞之後的後果。

“事情已經過去,我們不要再計較。”謝橋不想因爲過去的事情,反覆爭執,影響兩個人的感情:“今後我聽你的。”

秦驀緘默不語。

謝橋不知他在想什麼,卻還是問道:“藍星呢?”

“自裁了。”

謝橋難以置信的看着秦驀,見他神色不似作假,猛然轉身,朝外跑去。

秦驀幾個跨步,將她拽住:“你去做什麼?”

“你怎麼能草菅人命?是我讓他去,你有什麼火氣朝我來撒!他對你忠心耿耿,你怎麼能夠讓他去死!”謝橋推開他,藍星有個三長兩短,謝橋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藍星不過是一個侍衛,他不曾擅作主張,也不曾有過任何過錯,對秦驀忠心耿耿。若非她強制讓藍星去,藍星何至於會死?

秦驀壓下怒火,轉身朝外走去。

“藍星死了,你別回來了!”謝橋氣得朝他大喊,心裡祈禱着藍星無事。

都過去那麼久,真怕秦驀去,他的屍體都涼透了!

秦驀腳步一頓,被她給氣笑了。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倒是理直氣壯。

——

軍營。

秦驀走後,藍星看着身邊的長劍。良久,拿起來,抽出劍鞘。

楊副將猛然奪過長劍,“藍星,你別犯傻!郡王在氣頭上才讓你去死,你真聽他的話死了,郡王后悔莫及。你再等等,郡王氣消後,他還讓你死,你再去死!”

“……”

“藍星,你是郡王得力助手,郡王乍然聽聞郡王妃小產的消息,一時受刺激,言行激烈,你等等再死。”百夫長意識這句話不妥,乾笑道:“等等郡王,看郡王回來如何說。”

楊副將摸着下巴道:“這樣,千夫長,你去進城打聽,看事態發展如何。”隨即,召集衆人聚攏,嘀咕幾句。

藍星冷漠的面孔,有一絲裂痕。

“藍星,你別有心理負擔。我看在你對郡王忠心不二,纔會捨不得你死。你看看,還未曾娶媳婦,也不給藍家留個後,衝動死了,如何面對藍家列祖列宗?”楊副將怕藍星擰巴,一根筋轉不過彎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阻止他去送死:“你也知道郡王謀的事,正是需要你這樣的得力臂膀,死了多可惜。”

“我是孤兒。”

楊副將不解的看着他。

“祖宗不姓藍。”

楊副將尷尬的看着藍星,嘿嘿訕笑幾聲:“那成,祖宗就從你這代開始,多光榮?哈哈哈……你們說是吧?”

藍星:“……”

衆人:“……”

千夫長從城裡回來,天色已經黑了,見大家正襟危坐,等着他傳來消息。

“快快快,郡王已經快到了!”千夫長探出頭,便見秦驀已經朝這邊走來。“幸好溜得快,險些被郡王給逮着。”

秦驀冷靜下來,也覺得過份了。

可過去那麼久,藍星定是死透了。

並不抱希望。

遠遠地,只見他的營帳裡通亮,幾條影子在閃動。闊步走去,便聽見裡面傳來楊副將粗獷的大嗓門:“藍星,你別衝動,刀劍不長眼,真要死了,郡王辛辛苦苦栽培你,虧大發了!”

百夫長拉扯住藍星,勸慰道:“你要死,報答完郡王再死,也得物盡其用。”

千夫長哀嘆道:“是啊,藍星。郡王一時胡話而已,你死了,不是存心離間郡王與郡王妃的感情?你也迫不得已,郡王妃的命令哪裡敢不聽?”

“可不是,咱們郡王可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楊副將搶白道:“胡說!郡王當年殺人可不帶眨眼,濫殺的人,海了去……唔唔……”

百夫長立即捂着楊副將的嘴。

“你們讓開,讓我好好去死。”藍星生硬地說出楊副將教的話。

“錯了錯了,應該說‘你們讓開,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去死!’來,再重新說一遍……”楊副將糾正着藍星,眼角突然瞥到站在營帳前的秦驀,觸及他陰沉的面容。面色陡然一變,將長劍扔給藍星,手一揮,威風盡顯:“死死死,你趕緊去死,難道等郡王親自動手不成?”

“……”

藍星手裡拿着長劍,木樁子一般杵着,和楊副將大眼瞪小眼。

秦驀負手進來,冷淡掃過一眼衆人,不等他發話,衆人一鬨而散。

藍星跪在地上:“請主子賜罪。”

秦驀冷聲道:“行了,你們演這一出,我再降罪,豈非毫無人性。”

藍星神色尷尬。

“回去,保護郡王妃安危,將功折罪。”秦驀心中慶幸軍中這些不着調的人,方纔沒有折損藍星。

“是。”藍星起身,回城。

秦驀轉身,指着站在營帳外的人,沉聲道:“圍着練武場負重跑十五圏。”

“……”

楊副將、百夫長、千夫長面面相覷,爲何藍星無罪,他們要受罰?

“郡王,我們……”

“二十圈。”

衆人認命去跑圈。

秦驀則繼續處理藍星捅出的婁子。

——

謝橋等着藍星迴來後,一顆心方纔落定下來。

翌日,謝橋睡到日上三竿。

明秀伺候謝橋起身。

經歷蘇素馨一事之後,無字樓裡的人,全都不敢大意。

藍玉拿着一封信進來,遞給謝橋道:“驛站送來。”

謝橋拿過來,看着容姝的字體,微微皺眉,拆開書信,看着裡面所寫的內容,輕嘆一聲,將書信放在妝臺上。

明秀睨一眼,詢問道:“信上如何說?”

“姝兒聽聞我有孕,想要回京小住一段時日,親自照料我。”謝橋揉了揉額角,事情定然不會如此簡單。

容姝多愛慕秦隱?怎麼會忍受與他分離?

如今想要回來,定是遇到難事,且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要冷靜一下麼?

“郡王妃,許是秦二爺令三小姐寒心了。”明秀想着秦隱爲關氏與郡王鬧崩,這份愛重,三小姐只怕無法忍受。何況,關氏也不是省油的燈,只怕日子更加艱難。

“嗯。”謝橋心不在焉,眼中閃過思慮,提筆寫一封回信,她想回來便回來罷:“藍玉,你親自去,將信送給三小姐。等她三日,她若肯來,你將她接回來。”沉吟半晌,叮囑道:“帶兩個暗衛去,秦隱不肯放人,打!”

“是。”藍玉拿着信,立即離開。

“她不肯來,你留一個人給她。”謝橋眼中閃過冷意,她能幫的只有這麼多了。

一切,全看容姝。

——

南陵,秦府。

容姝自從秦隱親自送關氏回京,心便冷了半截。

當初秦隱與她成親,便說他外任,沒有皇上旨意,不得輕易進京。

她不顧矜持,追隨到南陵,忍受他給的屈辱,與他成親。

到頭來,不得他半分憐惜。

“母親,父親是今日歸府麼?”秦逸、秦稚與容姝幾人,站在府門前,迎接秦隱。

“你們父親來信,今日會到府裡。”容姝柔聲說道,心裡對秦隱雖然心冷。可關氏身份到底不同,在他身邊伺候多年。如今送回京城,沒有關氏在南陵,他們的關係應該會有所冰釋。

想到此,容姝心中倒有些期待今後的日子。

“母親,爲何父親還未到?”秦稚等的不耐煩了,一副小大人模樣說道:“關姨娘一個妾而已,太嬌氣不懂事,父親公務繁忙,她有臉讓父親去送,父親也是昏頭,竟是縱容她。”小小的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容姝溫柔輕笑,並未言語。

秦逸也很贊同:“母親這樣好的人,父親不喜歡,今後有他後悔。”

容姝摟着二人的肩頭,這時,看着一輛馬車行駛而來,容姝道:“老爺回來了。”說罷,與孩子們一同迎上去。

果真,馬車在府門口停下來。

秦隱掀開簾子,跳下馬車。

容姝臉上洋溢着清淺動人的笑容,走過來,笑道:“夫君,一路奔波,累了罷?”

秦隱並未回她的話,而是掀開簾子,伸出手去,牽着關氏出來,將她抱下馬車,並未放下來,對容姝說道:“你在我住的屋子旁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關氏住。”

容姝臉上的笑容被凍住,瞬間凝固,又被狠狠擊潰。

支離破碎。

關氏看着容姝的神情,心中一陣快意。

謝橋敢折磨她,她雙倍加諸給容姝!

“父親,您怎麼又將這個女人帶回來了?”秦逸滿臉嫌惡。

“父親,您太色令智昏。”秦稚搖了搖頭,拉着容姝的手,抱怨道:“母親,您乾脆拋棄我父親算了,兒子好好唸書,給您請誥命。”

容姝聽聞秦稚的話,眼淚瞬間墜落下來。

秦稚拍着自己的小胸膛,一副大人的口吻道:“母親,別哭了,父親那樣的人,不值得您哭。”

秦隱聽着兩個兒子的話,臉色瞬間黑沉,冷聲道:“秦逸、秦稚,誰教你們說的?”話對着二人說,目光卻冷冽的看向容姝。

容姝澀笑一聲:“老爺,逸兒、稚兒已經開蒙,讀聖賢書,明事理,分辨是非之人。不用人教,心裡也有一把尺度。”說罷,喚來秦驀身邊伺候的嬤嬤,吩咐道:“你跟着關姨娘過去,按照她的要求佈置。”

關氏想要開口。

容姝搶先一步說道:“怎麼,關姨娘是想要我親自給你收拾?”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憑你一個賤婢的身份,也配麼?”

“你——”關氏氣得垂淚,楚楚可憐的看向秦隱。

容姝拽緊手心,穩定心神,冷聲道:“難道老爺身邊的嬤嬤也不夠資格伺候你?”

關氏咬牙,不知容姝怎得如此伶牙俐齒起來!

“妾身並未如此說,夫人何必將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按在妾頭上?”關氏委屈的啜泣,痛苦道:“妾不知如何得罪夫人,夫人竟是這般的狠心,串通郡王妃害妾的孩子?”

容姝驚愕的看向關氏,只見她眼中閃過怨毒之色。

“西樂看見你給郡王妃寫的信了……”關氏憤怒的指責:“我就知道你是假好心,當時心中便起疑,我身份低微,郡王妃如何給我保胎?”

“你血口噴人!”

“老爺——”

“你不宜吹風。”秦隱面色冷沉,對容姝道:“你去書房等我。”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永絕後患

容姝坐在書房裡。

四四方方的書房,融暖襲人,容姝略有些蒼白的面容,泛着紅潤光澤。

許是熱了,容姝解下身上白底綠萼梅披風,纖細的身段,宛如扶風弱柳。

秦隱站在門口,看着容姝動作嫺熟的煮茶,顧自斟一杯茶,端坐在榻上淺淺飲茶,極爲貞靜。

容姝覺察到一道視線注視她,並未回頭,除了秦隱,還會有誰?

今日關氏與秦隱一同回南陵,超出她的意料。

關氏小產,消息屬實,可她並不認爲會是謝橋所爲。

而她小產,自然沒有必要留在京城。

容姝眼睫半垂,不知爲何,見到關氏走出馬車的那一刻起,她對自己與秦隱之間的關係,不報任何希望。

門扉合上,屋子裡的光影黯淡。

容姝的背脊不禁挺直了。

秦隱撩開袍擺,端坐在她的面前,目光淡掃一眼旁邊的茶盞,徑自斟一杯,捧在手裡,寒風吹冷的手被溫潤的茶杯暖熱。

“你會煮茶?”秦隱淺抿一口,清雅淡香溢滿脣齒。

容姝輕輕頷首。

秦隱放下茶杯,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爲何送關氏回京城?容不下這個孩子?”平靜的目光落在容姝臉上,直視她的眸子,極爲銳利,彷彿要將她給看穿。

面對他的質疑,容姝不怒反笑,淺淡柔軟的笑容,映襯她眸子裡瑩亮光芒,透着別樣的神采。

“你的嫡子我都容得下,何必去爲難一個庶子?相比起來,稚兒、逸兒存在的威脅更大,不是麼?”

秦隱一頓,似笑非笑道:“關氏的孩子不同,他是你的恥辱。”

容姝心口一滯,可不就是她的恥辱?

他都知道,心中一直都很清楚、明白。

她的恥辱,他卻那般維護關氏。

不顧她的臉面,尊嚴。

“秦隱,我現在在想,當初是因爲什麼愛慕你。甚至不顧一切,費盡心思嫁給你。旁人都說你不是良人,我不信,我認爲自己一腔熱情,能夠焐熱你的心。你給我那麼多的難堪,忽視、冷落,我都忍了。可我的真心,一再被你作踐之後,我才發現,你這堵南牆或許我跨不過去。”

“你也知曉關氏腹中的孩子,對我來說是恥辱,你有憐惜我之心,不用我開口,也應該將她送走。”容姝說到這裡,忽而擡起頭,眼睛看向秦隱,紅脣微抿,嗤笑道:“母親向來教我賢良淑德,要有容人之心。所以我嫁給你得知關氏有孕時,我忍了。當時,就算我強硬要灌關氏打胎藥,你也無法阻攔。我爲何要繞個彎子,將她送到京城去讓大姐姐給她落胎?”

“秦隱,不用我說你也明白,我給關氏一碗打胎藥,這事情捅出去,我也在理,丟臉的是你!我顧及你的臉面,你何時纔給我半分尊重?”容姝言語裡並不顯露卑微,只是陳述事實。

“容姝……”

“不說京城,你看南陵,哪家府中的妾侍敢爬在主母頭上?”容姝的話語,不疾不徐,卻令秦隱難堪,無地自容。

秦隱默然。

“我想與你好好生活,再多委屈都忍了。你是父母官,多的是窮苦百姓需要你伸張正義,而不是將這份心浪費在後宅。哪天我若將關氏發賣了,我們的情誼到此爲止。”容姝雙手緊緊擰着錦帕,心口到底是缺失一塊,空落落,無限悲涼。

父親說她不撞南牆不回頭。

真的撞上這堵南牆,方纔知曉,真的很痛。

“容姝,你還記得我娶你時說的話?你到如今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秦隱嘴角帶着淡淡的譏誚:“關氏是個妾,甚至是身份卑賤的奴婢,任憑你是主母,也不是輕易能夠將她發賣。”

容姝破碎不堪的心,傳來陣陣絞痛,她冷笑幾聲,自袖中摸出一張賣身契,拍在桌子上:“秦隱,這是姜裴給我的新婚賀禮,你說我夠不夠資格發賣她?”

秦隱面色一變。

容姝笑道:“我一直都看得清楚我是何身份,姜裴也看得清楚,所以他給我一份體面。至始至終,看不清楚的人……是你!”說罷,不等秦隱再度開口,容姝起身離開。

她覺得與秦驀修復關係是個夢,她從今日起,要學會一點一點,將秦隱自心中驅逐。

寒涼的風如巴掌一把刮在容姝臉上,整個人清醒過來。

秦隱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善待孩子的嫡母,一個爲他打理後院的嫡妻,而非一個心愛的女人。

姜裴之所以將關氏賣身契給她,便是想要她念在這份情,好好對待孩子。

她手裡一直拿捏着關氏的命脈,不將她發賣出去,便是顧忌秦隱。

真的賣了,兩個人的情份到頭了。

容姝站在門口,回頭對秦隱說道:“你不給我該有的尊重,我自己給。你要我替你打點好後院,照顧好孩子,也罷,這是我的份內事。但是有一點,後院裡,無論如何,你都不得插手!”

“容姝——”秦隱輕喚一聲,容姝頭也不回的離開。

謝橋能幫她一時,終歸需要自己立起來。

秦隱,真是傷透她的心。

她不能讓父母、謝橋失望。

香卉看着容姝眉宇間隴上清愁,失魂落魄的自書房出來,抱怨道:“小姐,姑爺又欺負您了?他不過一個七品芝麻官,咱們休了他,讓大小姐給您做主說一門親事。”

容姝駐足,看向香卉,香卉噤聲。

“拿着賬本,去找關氏。”容姝說罷,去往關氏所在的屋子裡。

關氏躺在牀上,大夫扶脈,叮囑她多休息,身體並無大恙,開藥方給關氏調理。

西樂送走大夫,便見容姝帶着婢女站在門口。

“夫人……”西樂見到容姝,如臨大敵,想要將她擋在門外,容姝卻是帶着香卉進去。

容姝看着關氏氣色紅潤,躺在牀上,嘴角微微一揚,“關姨娘身子可好?”

“這一路上老爺爲我的身子,耽擱不少時日,不然早已回南陵。好在身子是養好了,只是這些時日,勞煩夫人上下打點。”關氏張口不離秦隱,她知道秦隱是容姝的死穴,所以利用秦隱對她的好,刺激她。

容姝一笑:“姨娘的身子自然要養好,你若有個病不好不要緊,府裡還有兩個孩子,傳給他們可就不好。”

關氏咬牙:“不知夫人來我這有何事?”

“不是大事,只是你管着庶務這些時日,賬本上虧了幾千兩銀子。這是你犯下的錯,我給你十天時日,將銀子給補上。”容姝將賬本放在關氏手裡。

“嘩啦——”

關氏揮手將賬本掃落,厲聲道:“容姝,賬本交給你了,虧欠的銀子與我有何關係?你少賴着我!”

容姝垂目睨一眼地上四處散落的賬本,並未氣惱,氣定神閒的拿出賣身契:“這個關姨娘認識吧?”

關氏想看容姝耍什麼花樣,帶着怒火的眸子望來,並未看清,湊近一看,認出是她的賣身契,心中大驚:“你從哪裡偷來的?”

肯定是容姝偷來的!

姜氏之所以提拔她,她伺候姜氏時恪守本分,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賣身契在姜氏手裡!

姜氏過身之後,她翻找一遍都不曾找到,便知賣身契被姜家人拿走,怕她對兩個孩子不利。

如何會給容姝?

“偷來也罷,搶來也罷,左右你的賣身契在我手裡。你不肯將貪墨的銀子拿出來,我也不逼你。如今是我掌家,自然要減少損失。十日內不見虧空的銀子,你就等着牙婆子來提人!”容姝從容不迫,並不將關氏放進眼裡。

有時候,看淡一些事,所面臨的事情,便不再是問題。

“你敢賣了我,老爺不會放過你!”關氏氣得渾身發抖,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賣身契居然會在容姝的手裡!

今後容姝想要拿捏她,輕而易舉!

她如何能夠允許!

容姝又不是高門貴女,同樣是妾生子,又比她高貴到哪裡去?

她如何肯服氣?

“你說,我要不要把你賣到窯子裡?讓你接客將銀子補上?”容姝臉上一直帶着清淺的笑,看着關氏雙目冒火,卻又不能奈何她的模樣,心中極爲暢快。這段時日,被關氏壓着她的鬱氣一消而散。“我們如今也算是姐妹,你不必客氣。到時候想老爺了,也可以給我捎句話,我安排老爺去見你。”

關氏看着容姝離開的背影,尖叫一聲,拽出枕頭朝門口砸去。

“賤人!”

容姝站在門口,聽到屋子裡咒罵的聲音,嘴角閃過譏誚。

西樂匆匆自容姝身邊走過,直奔前院。

容姝腳步一頓,眼底閃過一絲波瀾,轉瞬恢復平靜,快步回到屋子裡。坐在榻上,容姝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尖利刻薄。

咄咄逼人。

越來越不像她了。

可情勢所逼,她繼續容忍,心軟下去,無法立足之人是她。

她不是一個人,有疼愛地父母,有關懷她的長姐。

眼睛裡像是揉進沙礫,酸澀刺痛,手捂着眼睛,滾燙的淚水灼燙手心。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不想爾虞我詐,可生活不需要軟弱。賢惠……只有遇到對的那個人,方纔能顯現出來。顯然,她的忍讓,使得關氏變本加厲。

明明殺了關氏的威風,心中暢快之後,卻是錐心的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香卉推門而入,容姝整理好情緒,怔然地坐在榻上。

“小姐,您不知道,西樂找姑爺給關姨娘做主,哪知老爺將她數落一頓,灰溜溜回後院,關姨娘氣得又是一頓打砸。小姐,您不知道今兒個您有多威風,真是太解氣了!”香卉腰桿兒也挺直了,往日裡被關姨娘欺壓得好憋屈,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

容姝輕笑一聲,緊鎖的眉頭併爲舒展。關氏並非省油的燈,定不會善罷甘休。

“香卉,你讓人盯着西園。”容姝疲倦的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睡得並不安穩,夢中都是秦隱的身影,驚醒過來,恍惚間,見到秦隱坐在屋子裡。

容姝眨了眨眼,那道幻影還未散去。揉着眼角,嘆道:“陰魂不散。”

秦隱臉上的神色一僵,緩緩地開口:“醒了?”

容姝耳邊出現秦隱的聲音,猛然擡頭看去,赫然是秦隱毫無表情的面容。心中一緊,她方纔那句話,豈不是被他聽去了?

隨即,又釋然。

她本就是不得寵,秦隱聽去又能如何?頂多不會出現在她的屋子裡罷了。

“嗯。”容姝起身,坐在銅鏡前,梳理散亂的青絲。

秦隱站在她的身後,拿過她手中的篦子,綰成高高的髮髻,斜插進一支金步搖。

容姝攬鏡自照,柔順的青絲,梳成精美的髮髻,一絲不苟。

她都梳不了這般好。

哂笑一下,他這手藝,只怕是在姜氏身上練出來。

她說:“謝謝。”

秦隱一怔,脫口而出道:“她很喜歡這個髮式。”

容姝嘴角的笑僵滯住,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話。水袖一蕩,容姝已經拔下金步搖,一頭青絲如瀑散落下來。

秦隱問:“不喜歡?”

“昨日之前,我與她的眼光相同。”容姝望着銅鏡中的秦隱,嘴角微微上揚,“今日後,她喜歡的我都不喜歡。”似怕秦隱不明白,強調道:“不論什麼,我都不要喜歡了。”

秦隱嘴角垂下,她是強調不會喜歡他了?

“如此更好。”秦隱手裡的篦子扔在妝臺上,沉聲道:“你說我不給你體面,今日我住進你屋子裡。”

容姝渾身僵硬。

“你儘快生下嫡子。”秦隱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容姝嘴角掠過一抹諷笑,她想要的時候,秦隱不曾涉足她的屋子。

她不要的時候,秦隱卻要與她同住。

——

西園。

秦隱陪着關氏用膳。

關氏食之無味,容姝耀武揚威,秦隱卻不曾給她討公道。

“老爺,夫人說賬上虧空幾千兩銀子,妾根本就不知道。進京前就交給她,若是有個問題,之前爲何不說?”關氏明裡暗裡,指責容姝無事生非。

秦隱並未順着關氏的心意,緘默不語。

關氏見秦隱埋頭吃飯,心中一陣不痛快。放在往日,秦隱應該說由他處理。

眼下他不吭聲,便是讓她順着容姝說的做。

關氏淚水滾落下來,委屈的說道:“老爺,您不知夫人說的話多過份。妾身份是卑賤,可她也不該如此折辱妾。說是填補不上虧空的銀子,將妾發賣到窯子裡接客,直到填補上銀子爲止。”說話間,暗自觀察秦隱的面色,見他面無表情,繼續說道:“這也便罷了,還說什麼妾若想老爺了,捎一句話給她,她安排老爺去見妾。妾對老爺一片赤誠,夫人若是當真將妾賣進那等骯髒之地,寧願死了。”

秦隱手一頓,“她當真如此說?”

西樂嘴快道:“老爺,姨娘沒有半句假話。”

秦隱撥弄着碗裡的飯粒,頓時胃口盡失。

“老爺,您要給妾做主,那銀子妾當真不知道。殺了妾,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關氏矢口否認,吞進肚裡來的東西,哪裡能輕易吐出去!

秦隱額角青筋突突跳動,耳邊縈繞着關氏的哭聲,不勝其煩。推開關氏纏過來的手臂,冷聲道:“你好生養好身子,這段時日我住進夫人屋子裡。”

“老爺,您要夫人生嫡子麼?”關氏狠狠咬着脣瓣,一股邪火攻上心頭。莫怪容姝得瑟,原來是攏絡住老爺的心!

該死的!

關氏壓下心頭慌意,她絕不能讓容姝太得意!

“夫人是該有個自己的孩子,這女人有了子嗣,心便會定下來。夫人調理身子生孩子,逸兒、稚兒便不能讓夫人操心,由妾照料。”關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抹乾眼角的淚水,強打起精神:“老爺快些去夫人屋子裡,妾不留您了。”

秦隱叮囑她早點休息,大步離開。

關氏臉上的笑容隱去,滿面陰戾。

——

秦隱離開西園時,天已經一片漆黑。

長隨提着燈籠跟在秦隱身後。

秦隱腳步停在容姝門前,屋子裡並未點燭火。往日裡,他從這裡路過,屋子裡的燭火,並不曾熄滅。

他今日說在這裡歇下,她便睡了?

秦隱示意長隨退下,徑自推門進去。

屋子裡空蕩蕩,眼前恍惚出現容姝對着他笑的模樣。垂目,朝室內而去,牀榻上,被子高隆成一團。

秦隱拿起一旁摺疊整齊換洗的衣物,去往淨室,一桶滾燙的熱水,如今只有一點溫熱。

秦隱不打算喚人提熱水,淨身後,躺在容姝的身邊。

身旁的人,身子瞬間緊繃。

秦隱側身,手搭在她的腰間,將她扳正,附身上去。

重重帷帳落下,遮去一室春色。

事畢。

秦隱掛起紗帳。

容姝抓着裘衣匆忙穿上,跑到淨室,撐着木桶,對着痰盂乾嘔。

秦隱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嘔吐,冷硬的面容侵潤在陰暗處,散發着絲絲寒氣。

容姝平息胃裡的不適,手背擦拭嘴角,眼裡氤氳水汽,轉身見到站在屏風處的秦隱,微微一怔。

“我的親近,讓你如此難以忍受?”秦隱不知這句話是如何說出口,只是覺得他去一趟京城,回來之後,容姝就變了。

屋子裡陷入沉默。

良久,容姝啞聲道:“我努力做好一個妻子。”

秦隱嘴角帶着一絲譏誚,“但願。”

容姝喝下一口冷茶,渾身冰冷,身上都是他的氣息,隱約帶着獨屬關氏的味道。一陣反胃,容姝捂着嘴,壓下嘔吐之意,喚道:“香卉,打熱水。”

“是。”香卉便去打熱水。

片刻,香卉將水備好。

容姝便去沐浴,幾刻鐘,身上的味道洗乾淨後,穿着裘衣出來。

秦隱不挑剔,就着容姝用冷的水洗淨。

出現在牀邊時,牀褥被子已經換了,容姝蓋一牀,他的那一牀擺在邊上。

秦隱抓起甩在榻上,掀開容姝的被子,躺進去。

容姝一夜輾轉難眠,天矇矇亮,便起身洗漱,去往廚房做了幾樣糕點,煮好營養粥,端着去往東院。

秦逸、秦稚已經起身,端坐在桌子上,見到容姝來了,高興的迎上前來:“母親,您今日做了什麼?”

“梅花香餅,茯苓糕,如意糕,還有時令肉末粥。”容姝一一端出來,給他們舀出粥,每人碟子裡一樣放一塊點心:“念早課了?”

“唸了三字經。”秦逸、秦稚異口同聲道。

“真乖。”容姝揉了揉二人的頭,溫柔的說道:“快吃,等下母親送你們去私塾。”

秦逸咬一口梅花香餅,含糊不清的說道:“母親,您這樣好,父親一定會喜歡您。您別傷心,爹爹看清楚關姨娘真面目,就不會這般冷落您。”

秦稚點頭道:“就是。”

秦逸悶聲說道:“父親其實很好的。”

容姝板着臉:“食不言……”

“寢不語。”秦逸、秦稚接過容姝的話。

容姝臉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秦逸、秦稚用完早膳,蹬蹬蹬跑到書房,拿着他們昨日寫的大字,交給容姝:“母親,這是先生布置功課。”

容姝端莊坐在榻上,認真檢查。發現錯處,便會嚴厲糾正。見他們明白過來,便會溫柔的給予誇獎。

秦隱站在門口,看着和樂融融的一幕,心中情緒複雜。

她的確對逸兒、稚兒很盡心。

是合格的母親。

府上也打點的井井有條。

是合格的妻子。

她端正坐在榻上,秦逸、秦稚圍繞在她的身旁,清麗的面容笑容溫柔,童稚的聲音縈繞在耳。

這樣一副畫面,出現在他的睡夢中,期盼已久。

空洞的心,這一剎那,彷彿被觸動。

東院裡伺候的秦逸、秦稚的小廝,見到秦隱,連忙行禮:“老爺。”

“夫人經常來這裡?”秦隱一瞬不瞬盯着屋子。

“夫人每日都來,小少爺的吃食都是夫人親手做的。”小廝想起什麼,多嘴道:“每日睡前,晚膳夫人會與小少爺一同用,昨晚沒有來,小少爺習慣聽夫人睡前講故事,過了平日睡覺的點,毫無睡意。很晚才睡着,今兒個一大早起不來,怕夫人等,匆匆忙忙起來。”

秦隱‘嗯’一聲。

這時,容姝帶着秦稚、秦逸一同出來,見到門口的秦隱,微微一怔。

“父親,我們去私塾了。”秦稚、秦逸恭敬的問候。

“嗯。”秦隱目光掃過小廝手裡收拾他們吃剩下的早點,對秦逸、秦稚道:“我送你們去。”

“母親送我們……哦哦,好,父親、母親一同送我們去。”秦稚話轉了一個彎,一手拉住秦隱,一手拉住容姝。

容姝不忍拒絕孩子的請求,臉上的笑意斂去,將他們送到私塾。

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秦隱,“老爺,妾身要去早市,您要去衙門,我們先走了。”不等秦隱開口,容姝帶着香卉離開。

秦隱望着她的背影,抿緊脣,轉身去往衙門。

容姝並未去早市,而是從另外一條道,繞回府。

府門口,容姝看着對面走來的秦隱,眉心一皺。

秦隱面色一沉,他是去衙門,轉而記起並未用早膳,一起來,容姝不在屋子裡便去探望秦逸、秦稚,哪知容姝在那裡。

可他卻不曾想到,容姝竟會撒謊。

她分明沒有去早市。

容姝心中有一絲尷尬,面上不顯分毫,問道:“老爺不去衙門?”

“嗯。”秦隱率先進去,原本想要將關氏的話,說給她聽。秦稚、秦逸交給關氏,她安心調理身體。可今晨一幕浮上心頭,便沒有再提。

容姝腳步一頓,回到屋子裡,只見桌子上擺放着一碗熱氣騰騰地湯藥。

“這是誰喝的?”容姝問道。

“姑爺身邊的長隨送來,他說是老爺吩咐的。”香卉回道,心中卻是極爲疑惑:“小姐,姑爺根本就不心疼您,您染病也沒有一句話,您今兒個無病無災,他怎得送藥來了?”

嘀咕一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容姝一怔,眸光微微閃動。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掐進手心,隱隱有一絲預料,渾身發寒。

“冷了我再喝。”容姝吩咐香卉:“給我端一碟子蜜餞。”

“是。”香卉離開。

容姝端起藥澆灌在盆栽裡,找出乾淨瓷瓶,倒一點藥汁進去,收拾好,香卉進來。

容姝道:“我出去一趟。”

“我陪您去。”香卉不放心容姝。

容姝沉吟片刻,點頭,同意香卉跟隨。

容姝乘坐馬車,去往醫館,吩咐香卉在門口等着,方纔進去,將瓷瓶遞給掌櫃道:“掌櫃,這裡頭是何藥?”放二兩碎銀在案上。

掌櫃聞了聞,將銀子推過來,道:“夫人,這是避子湯。”

容姝臉色唰地慘白,身形止不住晃了晃。心口劇烈的抽痛,令她承受不住佝僂着背,捂着心口,陣陣鈍痛。

掌櫃見容姝臉上蒼白毫無血色,不由擔心的問道:“夫人,您無事罷?”

容姝手指緊緊抓握,揪緊衣襟,她隱有預料,原以爲是做好心理準備,乍然一聞,渾身的血液似乎被抽空,頭暈目眩。

他讓她生下嫡子,只是一個藉口,免得她生事麼?

容姝強撐着一絲力氣,離開醫館。

掌櫃看着她單薄的身子,彷彿風一吹,便能颳走。

搖了搖頭,這許是內宅爭鬥。

這夫人如此傷心,只怕是她夫君所爲?

“造孽!”

——

西園。

關氏坐在牀榻上,給秦隱縫製羅襪。

西樂匆匆進來,眼底掩不住的喜色,輕快的說道:“姨娘,夫人將藥喝下去了。”

關氏手一頓,挑眉道:“當真喝了?”

“千真萬確,她似乎有點懷疑,留了藥去醫館問,得知是避子湯,那臉色,嘖嘖,真難看。”西樂想起容姝蒼白如雪的面色,啐一口道:“她的手段了得,小少爺待她如親孃。奴婢替您去問候小少爺一句,理都不理會。”

關氏冷聲道:“便宜她了。”早知,該給她灌一碗絕子湯。

反正她待秦逸、秦稚親厚,便當親兒子養罷,有無子嗣,都不要緊。

“姨娘,老爺在她屋裡頭住下,您總不能每日送一碗藥給她。”西樂心裡也害怕關氏失勢,她跟在關氏身邊,丫環婆子誰不敬她?

也得罪不少人。

關氏一旦被髮賣,她也如喪家之犬。

“是得想個法子,永絕後患。”關氏眼底閃過狠絕,手撫摸小腹,陰冷的一笑,“先將賣身契拿來,否則受制於她!”

西樂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附耳對關氏嘀咕幾句。

關氏一愣,眼底露出一絲笑意,拍了拍她的腦袋:“你倒是比我心狠,只是……”關氏搖了搖頭,惋惜道:“老爺住在屋子裡,不妥。”

若非秦隱搬去與容姝同住,她早就一把火,全都燒乾淨了!

“姨娘,您的小月子也坐滿了。身子也養好,該要個小少爺。”西樂意味深長道。

關氏目光微微閃動,讚賞看西樂一眼,坐在銅鏡前梳妝。挑選一件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交領長襖,裹着白地雲水金龍妝花緞女披風,前去外院,正好碰上秦隱,嬌俏道:“老爺,妾身做了幾樣您愛吃的菜。”說罷,挽着秦隱的臂膀。

香卉站在二門,看着關氏親暱的挽着秦隱,張了張嘴,話說不出口。

秦隱蹙眉,問道:“你有事?”

香卉磕巴道:“沒……沒事。”

關氏眼角一挑,對香卉說道:“你去回夫人,老爺在我屋子裡用膳,等下回去。”

香卉點了點頭,看着秦隱與關氏去往西園。驀然反應過來,連忙追上去道:“老爺,夫人她病了。”

秦隱腳步一頓,回頭道:“請大夫了?”

香卉搖頭。

秦隱想去探望,可想到容姝對他的抗拒,沉聲道:“你去請大夫。”

香卉看着秦隱去往西園,跺了跺腳,跑回正院。看着容姝臉上毫無血色,躺在牀榻上,閉眼夢囈,手背貼着容姝的額頭,隱隱有些燙手。

香卉記起關氏挑釁的一眼,心中憤懣,心疼的說道:“小姐,奴婢方纔去請姑爺,他知道您病了,跟着關姨娘去西園。他心裡頭沒有您,您又何苦呢?”

容姝眼睫微微一顫,手背摸着燙手的額頭,緩緩睜開眼,喉嚨乾澀的說道:“院子裡的事,不必再找他。”

“小姐……”香卉淚水落下來,咬牙道:“我們回京城,老爺、夫人不會不管您。”

容姝搖頭:“我難道要靠他們一輩子不成?”安撫香卉道:“我無事,大約是昨夜洗了冷水,受涼了。你扶我起來。”

香卉連忙扶着容姝起來。

香蘭將大夫請來。

大夫扶脈,受寒發熱,開了藥方,便走了。

香蘭去煎藥。

容姝望一眼天色,夜幕降臨。想要去與秦逸、秦稚去用膳,頭一陣暈眩,手腳無力。

“香卉,你去督促少爺們用晚膳。”容姝靠在牀柱上,等着服用藥後在睡下。

“小姐,您關心小少爺做什麼。您自個身體不適,他們也不小,還能餓着不成?”香卉替容姝不值,嘟囔道:“反正姑爺自個的親兒子,他都不急。”

容姝嘆一聲,心中閃過一絲疑慮,叮囑香卉道:“今日那碗藥,我覺得有問題。你悄悄去打聽,查清楚。”她覺得既然給了一回,定然還有第二回。不管是不是秦隱,她心中要有個底細。

若是關氏——

容姝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她不會再手下留情!

“是。”香卉也知道容姝病了,完全是因爲喝了那碗藥,立即離開去查辦。

容姝頭重腳輕,躺下去了。

而西園裡,秦隱與關氏在用晚膳。

關氏給秦隱斟酒,面色嬌紅道:“老爺,從京城回來,您便不曾理會妾,今夜……留下來?”嬌軟的身子,依偎在秦隱懷中,手穿過衣襟撫摸上他結實的胸膛。

本來是藉口留下秦隱,如今倒是有點意動。

秦隱很少在她這裡留宿,有孕後,更是沒有同房過。

關氏仰頭,親上他的喉結,秦隱扶正她的身子,因喝酒嗓子有點沙啞:“離開南陵太久,公務堆積,今夜要去處理。”

“老爺。”關氏拉住秦驀,順勢倒在他的懷中。

這時,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嘭’門被推開,秦隱的長隨闖進來,氣喘吁吁道:“老爺,不好了,夫人的屋子走水了!”

------題外話------

啊啊啊~親們別轟炸煙兒啊,今兒個劇情需要鋪墊,姝兒的性子還是要吃點苦,不過明天得虐關氏了,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綠了你

秦隱趕來的時候,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整個秋水居被大火吞噬,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冷寂夜空被熊熊烈火映紅。

秦隱的臉色極其難看,這般冷的天,院子裡仍舊有人看守,如何會走水?

即便屋中不慎點着褥子竄起火苗,如何在眨眼間,便火勢滔天?

“秋水居的人呢?”火光映在秦隱眼中,目光猙獰,怒吼道:“全都去何處了?”

並未有一個秋水居的僕從出來。

秦隱臉色鐵青。

秋水居前後伺候的僕從,至少有四五人!

一出事,人影都不曾有一個!

如今,裡面什麼情況,一概不清。

關氏望着烈火,帶着摧毀一切的力量,心中愈發興奮。容姝在這場大火中,根本就沒有活路,燒成一把灰燼。

府中僕從提着桶桶水滅火,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老爺,夫人生病了,她可躺在屋子裡?若是未能出來,這樣大的火……”關氏眼裡盈滿淚水,極爲關切,心焦的說道:“進去救人是不可能,只會送命,妾派人去問問,夫人是否出來了。”

秦隱心中一沉,他並未想這般多。大火燒起來,容姝定會有察覺,自己跑出來。

但是,她生病了。

昏倒了呢?

逃不走,豈不是活生生燒死?

“你派人去找……”秦隱寧願相信容姝已經逃出來,如今正在某處屋子裡收拾。

關氏聽出秦隱話語中透着的不冷靜,咬緊牙根,心中冷哼,幸好除掉這個禍害!

不等關氏做模做樣吩咐人去找容姝,香蘭手裡端着藥跑來,面色驚惶,聽到秦隱與關氏的對話,手裡的藥砸落在地上,朝大火中跑去:“小姐,小姐——”

“攔住她!”秦隱此刻如何不明白?容姝就在屋子裡!

望着不見轉弱的火勢,秦隱擡步朝屋子走去。關氏猛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拉扯,不准他進去救人:“老爺,您現在要救人已經晚了!屋子都要燒乾淨了,夫人只怕剩下一堆白骨。您進去還能活命?您想想稚兒、逸兒!”

香蘭被粗使婆子拉住,滿面淚痕,掙扎着跪在秦隱腳邊,哀哭道:“姑爺,求您救救小姐,救救她!她病得走不動,定是沒有逃出來……”

關氏狠狠剜香蘭一眼,厲聲呵斥道:“夫人已經死了,你喊着老爺去送死,是何居心?老爺如今是父母官,他的命不是他一個人的!”

香蘭猛然看向關氏,指着她道:“是你!是你放火燒了屋子!秋水居根本沒有半點兒火星,只有桌子上點着的燭火。如何會引發這般大的火?一定是你害死小姐!平日裡,你就愛找小姐不痛快,如今見小姐手裡有你的賣身契,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燒了乾淨!”

香蘭根本就不相信是意外走水,她不過煎個藥的功夫!

屋子點着了,也是能夠撲滅。如今的天兒,又不是天乾物燥,哪裡這般容易點着?

“胡說,夫人心地善良,我的賣身契雖在她手裡,不曾犯錯,她還能將我賣了不成?”關氏心頭一緊,咬碎一口銀牙,這丫頭片子,死到臨頭還要攀咬她!

“這火災本就莫名其妙!除了你還有誰會害夫人?”香蘭不管不顧,紅着眼,撲上來要和關氏拼了。

關氏躲閃開,冷聲道:“來人啊!這賤婢擅離職守,護主不利,杖斃!”

西樂指使人將香蘭拉下去。

“住手!”伴隨着一聲呵斥,容姝站在他們身後,目光冰冷的落在關氏身上,沉聲說道:“我院子裡的人,輪不到你一個婢妾指手劃腳!”

關氏聽到熟悉的身影,背脊一僵,猛然轉過身見到容姝,花容失色。

怎麼可能!

西樂分明說香蘭、香卉不在屋子裡,院子裡看守的人,全部被打發走,只有容姝一個人躺在屋子裡,火勢竄起來,西樂也不見人出來。

她應該是被燒死!

可是爲何突然好端端的出現!

是人是鬼?

“關姨娘,你想我是人,還是鬼?”容姝譏誚道,蒼白的臉被火光映紅,脣瓣乾裂,病懨懨的模樣。

關氏心中大驚,她不知覺間,將心中所想說出來。面色變了變,轉瞬恢復鎮定:“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妾不過關心你罷了。”眸光微轉,一臉關切拉着容姝的手道:“夫人真真是嚇死婢妾與老爺,老爺方纔想進去救你呢。誰都未曾瞧見你出來,還以爲你……這婢子未能護好主子,自然要受罰!”

容姝皺眉,看向秦隱,心中詫異,他會有想要救她的念頭?

秦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冷聲道:“爲何起火?”

“老爺是縣令,您請捕快來查便知了。”容姝說話時,看向關氏。

關氏被容姝看得頭皮發麻,她都已經善後,定不會留下痕跡,附和道:“老爺,那邊請捕快來查。”

秦隱沉吟半晌,見容姝並無大礙,方纔道:“不必了。”

容姝一怔,他這是不打算深究了。

眼底閃過諷刺,他怕查出來,當着官差的面,不好處置罷?

容姝冷笑道:“你不肯查,是怕結果不如你心裡所想,捨不得處置你心頭肉?”

“你究竟想要如何!”秦隱面色漆黑如墨,看着眼前的容姝,再也與她溫柔小意的模樣重疊不起來。

“追查兇手!”

秦隱面色陰沉,目光緊盯着容姝:“莫要生事!只是意外而已。”

容姝壓下心頭的悲涼,嚥下滿嘴的苦澀,執意不肯退讓:“你心裡很失望罷,我未曾被燒死在裡頭?既然我大難不死,定要查出個水落石出。”不等秦隱開口,冷聲道:“意外,也要拿出意外的證據!”

關氏冷眼旁觀,鬧吧鬧吧,鬧得秦隱越發不待見容姝纔好!

秦隱冰冷的手指掐住容姝的下巴,擡高仰視他,嗓音冷若冰碴:“聽你之意,並非意外,有人蓄意謀害你!”

容姝隱忍着下巴傳來的疼痛,穩定心神,目光不躲不閃,一字一句道:“我之前也以爲是意外,直到我抓到一個人,方纔發現……這秦府裡的主子,似乎都容不下我。”

秦隱勃然大怒,甩開容姝:“你說我害你!”

容姝嗤笑一聲。

秦隱嘴角抽搐,她這副模樣,分明就是如此以爲。心中升騰着怒火,冷聲道:“你逮着人,便將他帶出來!”

容姝拍拍手。

兩個捕頭將人帶出來。

秦隱見到捕頭的一瞬,臉都黑了。

關氏見到捕頭手裡抓着的人,面色煞白。

香卉從陰暗處走出來,恭敬的給秦隱見禮,方纔說道:“姑爺,奴婢瞧見院子裡有人鬼鬼祟祟,屋子又無人看守,對方是個男子。害怕他會傷害小姐,便打算去找您,哪知趕巧,有捕頭來找您,奴婢便請捕頭大哥過來,便看見他縱火準備離開,將他給逮着了。”

“奴婢與捕頭大哥滅火,但是屋子四周淋了桐油,火勢很兇猛,顧不上太多,將夫人給帶出來。夫人原本在生病,嗆進濃煙,昏迷過去,一醒過來,急忙趕過來。”香卉將來龍去脈解釋一通。

“屋子裡的人呢?”秦隱捕捉到字眼。

容姝涼涼笑道:“我來的時日淺,屋子裡的人對我並不尊敬。”

秦隱看着容姝笑容裡蘊含的苦澀,心下不是滋味。下人都是看菜下碟,他對容姝的忽視,他們只怕並不敬重她。而能夠使喚秋水居里頭的人,只有……

秦隱側頭看着關氏,她臉色青白交錯,氣得渾身發抖,眼底蘊含着淚水。不禁搖了搖頭,否認心頭這荒唐的想法。她與姜氏一般無二,都是毫無城府算計之人,如何會如此毒辣?

若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姜裴定不會放心讓她留在姜氏身邊。

捕頭這時開口道:“大人,賊子已經招了,他說是受關姨娘指使。”

關氏情緒激動的說道:“他胡說!人是香卉喊你們來抓,當真心懷不軌,她喊人的功夫,夫人已經遇害,還等得到你們來救她?定是她們陷害我,否則,怎得會有這般巧的事?”關氏尖利的指甲,直直戳向容姝的鼻子,梨花帶淚:“夫人,您怎得這般狠心腸,妾想着您生病,不便伺候老爺,便請老爺去西園用膳,用膳後老爺回您的屋子。哪知,您竟因此生恨,栽髒陷害妾!”

容姝緊擰着眉頭,不知關氏怎得如此巧言善辯,倒打一耙。

“夫人手裡拿捏着妾的賣身契,想要妾的命,只管說一聲,何須鬧得這般大,令老爺在下屬面前鬧個沒臉。”關氏淚水不停的流下,哽咽地說道:“老爺,妾在您身邊伺候六年,小姐走了快五年,她一個人在下面寂寞了。妾也無法完成小姐的遺願,要下去找她。妾繼續留下來,只會離間您與夫人之間的感情。您就……忘了小姐,好生與夫人過日子。”

說罷,猛然一頭扎進火海里。

秦隱眼疾手快,抓住關氏,她的裙襬點着火,秦隱脫下大氅,將火撲滅。

關氏撲進秦隱懷中,崩潰的大哭:“老爺,您讓妾去找小姐便是,爲何要救妾!小姐定想要您好好過日子,您過得這般苦,小姐如何瞑目……”

“夠了!”秦隱摟着關氏,面色陰沉地說道:“容氏,我相信關氏不會如此心狠手辣。你素來賢惠,卻未曾想到,內宅腌臢算計,你深諳此道。”

容姝臉色瞬間蒼白,他不信她,信了關氏。

關氏往火海里衝,不做他想,將她給拉住。

而那時以爲她在火海中,他卻是冷眼旁觀。

這一刻,容姝只覺得萬箭穿心。

蒼涼的低笑幾聲,在他眼中,她竟是這般不堪,用自己的性命算計關氏!

她關氏一個賤妾,值得她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太令我失望!”秦隱丟下這句話,抱着要死要活的關氏離開。

捕頭押着人犯離開。

秋水居已經成爲一堆廢墟。

“小姐。”香卉扶着容姝,輕聲說道:“奴婢聽聞老爺過幾個月要調去京城,您身子不好,不如暫且先回京城,散散心?”

香蘭也跟着說道:“小姐,姑爺這種人不值得。”

容姝如何不知?

只是,母親會同意麼?

“暫且回京……省親。”容姝終於鬆口,秦隱似乎真的不值得她留戀,一個不在乎她死活的人。

她需要回京,探探母親的口風,他們若是同意,她便……和離了。

容姝並未擇選一間屋子住下,她去書房,寫一封信給謝橋,打算過幾日進京。

隨即,便獨自去往佛堂。

翌日。

香卉、香蘭匆匆去往佛堂,佛堂門扉緊閉。

“小姐,開門,您快開門。”香卉擔心容姝做傻事,敲擊着門扉。

佛堂裡,並無一絲動靜。

香蘭心中焦灼,啪啪啪地拍着門,“小姐,您快開門,莫要嚇奴婢。那對狗男女,根本不值得您尋短見……”

門扉突然打開,容姝站在門口,面容憔悴,乾裂的脣瓣滲出血絲,彷彿病得更深重了。

“扶我去洗漱。”容姝跪了一夜,許多事情似乎想通了。

“誒。”香卉、香蘭回過神來,悄悄鬆一口氣,扶着容姝去洗漱。

容姝洗漱好,本就沒有胃口,強迫自己吃了兩碗粥。

“我出府一趟。”容姝留下香蘭,帶着香卉出府。

秦稚、秦逸一日一夜不曾見到容姝。

早膳也不曾送來,擔心容姝出事,立即找過來,卻看見一片廢墟。

小臉兒一片慘白,立即紅了眼眶,淚水豆大滴的落下。

“母親,母親,您再哪裡?”秦稚、秦逸哭喊着,六神無主,邁着小短腿,跑着去找秦隱。

秦隱看着哭紅眼,鬧着要容姝的兩個孩子,沉聲道:“今後你們跟着關姨娘。”

“父親,我不,我就要母親!”秦逸掙脫秦隱的手,立即炸毛。“母親待我和稚兒就像親生的兒子,關姨娘對我們並不曾上心,只有母親吃穿都是親力親爲,別人都不要!我們只要她!”

“父親,我們就要母親,母親的屋子燒了,她是不是和阿孃一樣,去很遠的地方了?”秦稚搖晃着秦隱的手。

秦隱卻是鐵了心,吩咐長隨道:“將他們送到西園去。”

秦逸、秦稚哭得撕心裂肺,秦隱充耳不聞。

良久,終究還是問一句:“夫人呢?”

“夫人昨夜一夜都在佛堂,今日一早出府了。”長隨一五一十將容姝的動向告訴秦隱。

秦隱頷首,示意他退出去。揉了揉脹痛的額角,腦子裡浮現她蒼白的面容,單薄的身子,彷彿輕輕一碰,便會倒了。

想起秦逸、秦稚說的話,秦隱起身出府,去找容姝。

她有個意外,他不好向謝橋交代。

——

容姝對秦隱徹底死心了。

她打算離開南陵,這期間並不想秦隱近身,所以出府替秦隱納一房小妾。

她並不挑選良家子給秦隱糟蹋,讓關氏算計。

特地去類似京城教司坊的雲新樓,在裡面挑選心計過人,樣貌過人的歌姬。

走出雲新樓,一道人影躥到她的跟前:“容容,你怎得來南陵?是想我了麼?”

容姝嚇得後退一步,見到眼前穿着寶藍色錦袍的男子,皺緊眉頭,她並不認識。

“咦,你不是容容。”蘇璃撓了撓後腦勺,看清容姝的面容,湊過去問道:“不對啊,你怎麼與容容有點像?”手負在身後,繞着容姝轉圈。

“你是不是容容的姐妹?”蘇璃睜大眼睛,又上下看一眼容姝,興奮的說道:“那你和容容一樣賢惠,會賺很多銀子,不會嫌棄我沒有大宅子,沒有功名?”

容姝只覺得眼前之人,定是與丞相家的公子一般,患了傻病。

“你都不介意,我娶你做媳婦?”蘇璃被送到書院,被教書的老頭折磨得簡直要瘋了,偷偷溜下山來找媳婦。

他爹說,唸書是爲了娶媳婦,他找到媳婦,便不用考取功名。

心中打定主意,按照謝橋的標準找。

聽書院裡的人說雲新樓裡女人多,他一路問過來,嘿,還真的碰着和容容差不離的女人!

“我已經成親了。”容姝避開蘇璃,繞開走。

蘇璃摳了摳額角,跟上去道:“沒關係啊,你與你夫君和離,我嫁給你。”

容姝抿緊脣,不再理會他,踩着木梯坐上馬車。

蘇璃擡腳跟上去。

容姝身後的嫵媚妖嬈的女子,拉開蘇璃,嬌笑道:“這位公子,你要想娶這位夫人,得拿出誠意來。”說罷,附耳嘀咕幾句,笑得風情萬種,跟着容姝坐上馬車離開。

容姝皺眉道:“白露,你記得我們的約定。”

“你放心,我不會違約。”白露掩嘴咯咯笑道:“你可真捨得,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原配給夫君納妾。”

容姝警告的看她一眼。

白露老實了。

蘇璃看着緩緩駛離的馬車,尋思着方纔白露說的話,拿定主意!

——

秦府。

容姝下馬車,便見到打算出門的秦隱。

秦隱見到容姝身後的白露,一身風塵氣,不知她何時與這等女人相交了。

“老爺。”容姝面無表情,見到秦隱的一瞬,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溫柔的說道:“關姨娘小產要養好身子,我身子抱恙,不便伺候您。母親教導我要有容忍之心,賢良大度,與您一樣的官老爺,後宅裡都有幾個小妾,妾身尋思着給您納一房妾,好爲秦家開枝散葉。”

不等秦隱拒絕,容姝繼續道:“秦家長房已經凋零,只剩您這一房,老夫人心中盼望得緊,老爺便莫要感情用事。”

秦隱面色冷沉。

呵!

感情用事?

脣邊掠過一抹笑,透着一絲玩味,上下打量着容姝,認定是口是心非,點頭道:“夫人安排。”

“今夜老爺便宿在白露的屋子裡。”容姝輕輕一笑,伸手替秦隱整理衣襬,帶着白露進府。

白露怯生生的看秦隱一眼,見他望來,羞澀的低垂着頭。

秦隱嘴角微抿。

二人走遠了,白露對容姝說道:“看他面相倒像是個癡情種子,怎麼,他心口有一滴硃砂?你死心了?”

容姝睨她一眼,並未開口。

白露嘖嘖道:“不過一個男人而已,哪裡有銀子實在。別太死心眼,想通了就放手。今兒個瞧着的那個雛兒,倒是不錯。”

“白露,你現在不是雲新樓裡的人,說話不必如此輕佻。”容姝額角跳動,吩咐香卉安排她的住處,便去往東院。

東院裡的人告訴容姝,秦逸、秦稚搬去西園,今後不必她照料。

容姝眉頭都不動一下,似乎就如此接受秦隱的安排,索性在東院住下。

——

西園。

關氏得知容姝給秦隱納一房妾侍。

而且秦隱還答應了,當即變了臉色!

這個賤人!

命真夠大!

“姨娘,奴婢瞧見那白姨娘,長得就是狐媚相,在府門口便勾引老爺!您不能坐以待斃,得趕緊懷上小少爺纔是要緊事。”西樂心中不放心,對關氏說道:“奴婢聽說有一位大夫,他手裡的靈藥很管用,吃幾幅藥,便能夠很快有孕。”

“當真?”關氏很想要一舉有孕,又怕小產傷身。“你將人請來。”

西樂立即出府,將人給請進來。

大夫給關氏扶脈,原本輕鬆的神色,陡然凝重。

關氏心也跟着提起來:“大夫,我身子有問題?”

大夫嘆息道:“可惜了,你的身體傷着根了,今後不能有孕。”

關氏面色一變:“不可能!”

她請的大夫,分明說她豪無大礙。

“我只是小產,傷了身子罷了,如何會不能有孕!”關氏攏在袖中的手指發抖,如果她不能有孕,她爭奪秦隱的寵愛,又有何用處?

還不是替別人做嫁衣!

心中無限悔恨,她不想受制謝橋,不想要容姝春風得意,不想孩子牽制住她,所以她刻意小產,目地便是跟着秦隱回南陵。

她以爲,她還年輕,一定會再度有孕!

可是,可是爲什麼會是這種結果?

關氏緊緊捂着小腹,追悔莫急。

如果知曉會是如此結果,即便忍辱偷生,她也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

“大約是服用與絕子藥一類的藥物,老夫束手無策。”大夫診金都不收,揹着藥箱離開。

“嘩啦——”

關氏憤怒的將桌子上的茶盞掃落,面容猙獰,絕子?!

她絕子了!

心中不願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

容姝?!

這個賤人!

看來是她手下留情,給容姝喝的是避子湯,哪知容姝卻是給她吃了絕子藥!

“姨娘,要不要告訴老爺?”西樂心中亦是氣憤難當!

關氏絕子,再得勢又能如何?

“啪——”關氏揚手一巴掌扇打在西樂臉上,目光陰厲:“你敢透露半個字,小心你爹孃的命!”

西樂面色慘白,跪在地上磕頭道:“姨娘,奴婢不敢!”

關氏冷哼一聲,不再理會。

西樂獻計道:“姨娘,您便將兩個少爺當作親生的,日後定會孝敬您。”

關氏眼底閃過思慮,起身朝秦逸、秦稚的院落走去。

秦逸、秦稚一見到關氏,瞪圓眼睛道:“你答應娘好好照顧我們,你快點將我們送到母親那兒去!”

關氏眼底閃過怒火,這兩白眼狼,她養這些年,都養不熟!

“你父親將你們交給我,我不能將你們送給夫人。”關氏溫柔的說道。

“你別假惺惺,我們知道你想生兒子,你根本就不喜歡我們。”秦稚推開關氏要摸他頭的手,“你走開,我要去找母親!”拉着秦逸的手,朝屋外走去。

關氏看着被秦稚拍紅的手,手指緊緊捏成拳頭,滿目陰鷙,殺氣一閃而逝。

——

香卉打聽到關氏不能有孕的消息,匆忙去告訴容姝。

容姝嘴角微揚,並不言語。

香卉將容姝命令她徹查的事情,告訴她:“避子湯並非是老爺安排的,而是關姨娘送來的。”

容姝眸光一閃,秦隱身邊的長隨,如此聽信關氏的話……

“他們是如何交接?”

“奴婢查探許久,方纔知道西樂將東西壓在廚房裡,隨即在外院學幾聲布穀鳥叫,長隨便去取信。”香卉心中慶幸小姐早就吩咐她讓人盯着西園,否則還發現不了西樂與長隨的暗號,也不知關氏要火燒秋水居。

容姝心中冷笑一聲,腦子裡閃過關氏的字跡。提筆寫下一封書信,交給香卉。

“謹慎一點。”

“是。”香卉立即離開。

香卉前腳一離開,香蘭匆忙的跑來,一臉焦急之色:“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發生何事了?”容姝皺眉,看着氣喘吁吁的香蘭。

“小姐,前頭來了一位公子,他準備一份厚禮,上門來求娶您。老爺……老爺他正在前廳,聽聞那公子的話,臉給氣綠了,已經派人過來請您過去,您說怎麼辦?”香蘭想起秦隱聽到蘇璃的話時的臉色,心中痛快,又擔憂起秦隱會發作容姝。

------題外話------

親們抱歉啊,本來今天劇情打算寫長,虐一虐讓你們痛快一下,煙兒二寶支氣管炎,煙兒今天照顧他去了,沒寫到原定的情節,抱歉抱歉,明兒個多更,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七章 結束

容姝轉瞬便想起雲新樓遇見的男子,他們萍水相逢,定然不知曉她的身份與住處。

而此刻精準的找上門來,且行爲荒唐,定是白露給他出的餿主意。

容姝輕嘆一聲,不知找上白露,是福是禍。

“小姐,您不去麼?”香蘭心中緊張。

容姝輕笑一聲道:“爲何不去?”

容姝不但去了,特地精心妝扮一番,帶着香蘭前往前廳。

途徑秋水居,一片廢墟,滿目蒼夷

容姝目光錯落在一條小徑旁的牆壁上,其餘建築轟然倒塌,只剩下這一面牆,突兀地佇立在廢墟中。

危牆。

“擇個日子,請人將這一面牆推平了。”容姝交代香蘭。

容姝姍姍而來時,聽到門內的聲音,腳步微微一頓,踏進屋子裡,那道聲音愈發清晰。

“誒,我說這位老爺,你有官位在身,又有大宅子,還有兩位嬌美小娘子,就將容容還給我。”蘇璃坐在主位上,輕飄飄的視線落在容姝身上,眼睛一亮,霍然起身,上前來拽着她的手說道:“容容小娘子,我對你是一片真心,誠意十足,你瞧見了麼?”

容姝避開蘇璃的手,掃過地上的禮品,目光落在看好戲的白露身上。

白露無奈地挑高眉頭,這可與她無關。

她哪知,這傻子真的找上門來了?

原以爲只是公子哥兒劣性發作,見到容姝的好顏色上來調戲。

不知這人真傻假傻,當真尋上門。

秦隱眸子一緊,臉色瞬間黑沉。

還給他?

笑話!

“蘇公子,你腦子不清楚,我不與你計較。將東西帶回去,我權當不曾發生過。”秦隱陰冷的視線落在容姝身上,不知她怎得又勾引上蘇璃!

口口聲聲,愛慕他。

成親多久,她便愛慕他人了?

秦隱心中不痛快,冷聲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蘇公子日後說話……過過腦子。”

蘇璃急了。

“你霸着人不肯放,也不能人身攻擊。我腦子清醒着呢,你纔不清醒。別欺負我傻了好些年,不知道寵妾滅妻這幾個字!老頭兒可就說了,這不是君子所爲,顯然你就是個小人!”蘇璃可就不樂意了,欺負他傻,他全家才傻呢!

秦隱臉黑如鍋底,他小人?

“你奪人妻,就是君子所爲?”秦隱額角青筋突突跳動,他一個正常人和一個傻子說話,如同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說不清。

“我傻啊。”蘇璃眨巴着眼,一臉坦然。

方纔一副誰說他傻便和誰急,如今倒是承認得乾脆。

“怎麼,難道你想要和傻子計較?”蘇璃翹着腿,斜睨着他,眼底有着戲謔。

秦隱面色鐵青,他要被一個傻子給氣死了!

放在以往,不理會,轟出去便是。

可不知爲何,聽到他上趕着求娶容姝,心中便不得勁。一個滿腹詭計,心狠手辣的人,也值得讓人如此追逐?

蘇璃在他沉默這會兒功夫,屁顛屁顛湊到容姝跟前獻殷勤,掏出翡翠玉鐲,不由分水,拉着容姝的手套進她手腕裡,“好看麼?我母親給我娶媳婦兒的。”

嘭!

秦隱手裡的茶杯重重擱在四方矮几上,忍無可忍,臉色陰沉地說道:“管家,送客!”指着禮品道:“扔出去!”

管家帶着護衛,將蘇璃轟出去。

蘇璃朝容姝喊道:“明天我再來……撒手,我自己走!”

前廳裡恢復一片寂靜。

秦隱睇容姝一眼,見她盯着手腕上的玉鐲子,冷笑一聲,譏誚道:“眼皮子淺薄,沒見過好東西,別人給什麼都收着。”

容姝打算將玉鐲拔下來,聽到秦隱譏諷的話,將玉鐲子塞回去,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玉臂,翠綠瑩潤的鐲子,映襯着雪白的肌膚宛如玉色入骨,晃得秦隱眼花,那一抹綠色刺得眼睛痛。

“嫁給你,我真的就沒有見過這般好的東西。”容姝臉上洋溢着淺淡柔軟的笑意,說出的話,氣死人不償命。

秦隱的臉色,能夠與容姝腕間的鐲子相比擬。

容姝睨一眼白露,起身離開。

秦隱看着自他身邊走過的容姝,冷聲道:“你不問逸兒、稚兒?”

容姝腳步一頓,微微側頭,看向他冷漠的臉,語氣淡漠道:“他們是你的兒子,你安排好,我有何可問?你會虧待他們不成?”

她可不認爲秦隱種種暴怒的行爲,因爲喜歡她,不過是他作爲男人的尊嚴受到挑釁。

即便不愛,也不容旁人覬覦!

——

京城,郡王府。

謝橋被秦驀強制躺在牀上幾日,除了如廁,其他一概不許下牀。

躺久了,謝橋渾身難受。

“冬日裡,屋子裡地龍燒的熱,被褥太厚,身上都滲出細汗,很不舒服。下地走動走動,於我身體有益。”謝橋拿着帕子擦拭後背,黏黏膩膩,想要沐浴。

秦驀合上書卷,破天荒地不再固執不許她下牀。扶着她坐起身,彎腰蹲在她腳邊將鞋子拾起來,爲她穿好。隨手替她整理好凌亂青絲,“今日去院子裡走走。”

謝橋搖頭,站在窗前。

秦驀將窗格支起來,一陣清冽寒風襲來,散去屋中燥悶炭氣,昏昏沉沉地頭腦,登時耳目清明。

透過窗口,望着垂懸在屋檐上的冰凌,通體通透,宛如水晶,折射出晶瑩微光。

“這雪不知何時才徹底停了。”謝橋望着庭院裡晶瑩白雪,喧囂繁華萬物彷彿都被埋沒在厚厚積雪之下。

站了片刻,謝橋陣陣寒意身體發冷,雙手交疊,上下摩挲手臂。秦驀握着她的手,入手冰涼,取來大氅給她裹上。

謝橋合上窗子,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食盒,輕笑一聲:“這是什麼?”

秦驀側頭望去,笑道:“你說的法子做成乳酪,不知口味如何。”

秦驀取出玉盞,擱在謝橋面前,盞中一碗霜雪脂膩般的乳酪,灑着一層細碎乾果。

謝橋接過他手中的勺子,舀一勺,送入口中。入口即化,溫涼甜膩。

“我睡覺的時候,你去做的?”謝橋舀一勺,送到他嘴邊,笑道:“你未嘗?”

秦驀別開臉:“我不喜甜食。”

謝橋不勉強,很合她胃口,吃完一盞乳酪,擦乾淨脣瓣,擡眼看着秦驀:“說罷,有何事瞞着我?”

他無事獻殷勤,定是事出有因。

“太后給我一封信,找西伯昌。西伯昌看後,卻是要等姬恆回府再說。”秦驀收好玉盞,望着她面色紅潤,氣色比之前好上許多,提着的心落下,便將他的打算說出來:“我找西伯昌之事,擔憂節外生枝,希望儘快找到姬恆。姬恆此刻在南陵,我明日啓程。”

“姬恆素來不離京城,他怎得去南陵?”謝橋心中陡然清明,嘆道:“鄭亦修在南陵,姬瑜找去了?”

“嗯。”

“去幾日?”

“辦妥便回。”秦驀心中也無底細,擔憂路途耽擱,她等不到會失望。

謝橋忽而紅脣微揚,手臂勾着秦驀的脖子,送上紅脣親他幾下,眸眼彎彎:“我陪你一同去。”

“不準。”秦驀口氣嚴厲。

“你就放心我一個人留在府裡?”謝橋見秦驀不容商量的模樣,放軟聲音:“我不敢一個人睡。”

秦驀抿脣,緘默不語。

“我想看看姝兒。”謝橋心裡頭不安,自從收到容姝那封信開始,眼皮子便一直在跳。

秦驀不爲所動。

“秦驀。”

秦驀目光微涼看向她。

“我不會生事,而且,姬瑜的事,或許我能夠幫上忙,你能夠儘快處理好。”謝橋分析她去的利弊:“你陪在我的身邊,不會有事,別將我想的太脆弱。”

“我寧願時間長,你安安穩穩在府裡。”秦驀仍舊不鬆口。

“我會想你,想得睡不着,吃不好,如此也不利孩子在肚子裡生長。”謝橋拿捏住秦驀的軟肋。

“……”

她的這個藉口,秦驀無法反駁。

“夫君……唔……”謝橋哄人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秦驀一個霸道的吻堵住。

雖是如此,秦驀還是妥協了。

經過蘇素馨一事之後,秦驀的確不放心將她一個人放在府中。

馬車行駛幾日,在臨近南陵之時,大雪封路,謝橋與秦驀竟與藍玉他們匯合。

等了一日,路才挖通。

長長的隊伍,方纔前往南陵。

——

秦府。

因爲白露的到來,暫時的平靜當中。

這幾日,蘇璃每日都來秦府找容姝,每次都被秦隱給轟出去。

秦隱對蘇璃,簡直忍無可忍。

若非爲了調回京城,怕丞相從中作梗,他早就揍蘇璃了!

今日將蘇璃轟出去,秦隱冷聲說道:“以後見到他不許開門。”

門僕看着面黑如炭的秦隱,戰戰兢兢地說道:“老……老爺,蘇公子他爬牆進來。”

秦隱緊了緊拳頭,甩袖離開。

關氏精心妝扮,等在壁影處。

這幾日她安份,是想要打探白露的底細,看這女人有多能耐。

可恨的是容姝每日將秦隱推到白露房中。

而且白露這女人頗有手段,她幾次想攔截秦隱去西園,都被白露捷足先登。

偶又一次被她堵住秦隱,白露身邊的婢子來請,曖昧不清,說什麼白姨娘已經沐浴在等候老爺。

秦隱二話不說,眼巴巴的去了!

關氏想起白露,便恨得牙咬咬。這賤人就是狐狸精轉世,渾身騷氣,將秦隱迷得團團轉!

“老爺,你已經好幾日不曾去妾的屋子。妾新學一樣點心,您去嚐嚐,看妾的手藝可有精進?”關氏挽着秦隱的手臂,往她院子裡而去。

秦隱並未拒絕,一路回到西園。

桌子上擺着幾樣精緻點心,可見花費不少心思。

關氏捻起一塊糕點,餵給秦隱吃了幾口,期盼的問道:“老爺,手藝如何?”

“很好。”

關氏眸光微微閃爍,嬌俏道:“與夫人比起來如何?妾聽聞夫人也有一手好廚藝,小少爺喜歡吃夫人做的。”

秦隱一聽關氏提容姝,臉瞬間黑了。

賢良?

心中冷哼一聲,勾三搭四,這是人人口中津津樂道地賢妻良母?

關氏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容姝果真作死。她以爲利用旁的男人,便能夠吸引秦隱的注目?殊不知,男人自尊心極強,她如此只會弄巧成拙,將秦隱推離身邊。

秦隱心中煩悶,昨日他去容姝屋中,她言辭間,動起和離的念頭。她將他當作什麼了?想嫁便嫁,想和離便和離?

成全她嫁給蘇璃?

做夢!

關氏手在他胸口移走,媚眼如絲道:“老爺,今晚留下來陪妾?”

秦隱陡然推開關氏的手,起身道:“我去書房……”話未說完,便見,白露婢女站在門口道:“老爺,白姨娘已經準備好了,您過去麼?”

關氏咬碎一口銀牙,這個賤人!

手指抓緊秦隱的手,眼底氤氳着水霧,乞求的看着他。

“去。”秦隱拂開關氏的手。

“不要——”關氏抓着衣袖,含淚搖頭。

秦隱輕嘆一聲:“你身體要多養養。”拉開關氏的手,跟着婢女離開。

關氏淚流滿面,自從白露進府,秦隱便一心撲在白露身上。

任憑她拿姜氏出來作筏子,秦隱不會如往日一般留下來。

心中陡然生出驚惶之意,她不能生,秦隱的心也漸漸不放在她的心上。

容姝贏了——

不,白露是最大的贏家。秦隱如此寵幸她,她若是有孕,今後豈不是能夠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白露如今便囂張得不將她放進眼裡,更遑論今後有依仗!

關氏眼底閃過狠毒之意,她得想辦法,與秦隱同房,搶在白露前面有‘孕’!

——

秦隱盤腿坐在氈毯上,手裡端着一杯酒水,淺酌。

眸子微闔,聽着白露彈古琴。

白露看出秦隱心不在焉,停下手,坐到秦隱的身邊。

“今日有心事?”白露從秦隱袖中內袋抽出銀票,拿出該得的報酬,其餘放回去。

秦隱不語。

“你那個妾心中如何想?真那般喜愛,又何故每日都來我這聽曲?”白露手搭上秦隱的肩頭,嘴角上揚道:“還是來聽故事?”

秦隱飲盡杯中酒,推開她:“再彈一曲。”

白露挑眉:“今兒個我心情好,你想聽什麼?”

秦隱沉默片刻,笑道:“鳳求凰。”

白露眼中閃過訝異。

“這首曲子與你原先的那個妻子有關?”白露忍不住問道。

秦隱沉默半晌,良久,方纔‘嗯’一聲。

白露眸光微轉,將琴一推,“我不會。”

“我說一個故事,想必你有興趣。”白露徑自斟一杯酒,嬌笑道:“你可知如今我想起那時的場景,都覺得很可笑。你說誰會傻的給自己的夫君挑選妾侍?即便是挑了,也該是選那種好掌控拿捏的人。可她不一樣,來到雲新樓,她便對着一排歌姬說道:‘我要聰穎善計謀,有野心的人。’”

秦驀面色平靜,波瀾不興,窺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麼。

“你說她要找這等有野心且厲害的女子給她夫君做妾,不是將自己的小命送到對方手裡,便是不打算要這正室的位置。你猜怎麼着?她還真的是不打算要這正室的位置,想要我取而代之。可惜,嘖嘖,我怎麼就不喜歡男人,愛銀子呢。不然還真的繞過她如願了。”白露眼角掃一眼秦隱,見他捏着杯子的手收緊。

“她在我這裡得不到想要的,自然要逃離。”秦隱諷刺道。

“你們男人啊,與女人想的可不一樣。夫人可是被你折磨的碎了心肝,你對她死活都不顧,她如何能將自己託付給你?即便你對她誤解頗深,她對你寒心,但是這眼睛不會騙人,她看你仍舊還是有情。但是,再過些個時日,她便不會再愛慕你。”白露躺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掩嘴打着哈欠:“你那個夫人可是心地純善,妾倒不是個安份的。”

秦隱倏然起身,冷眼睨向她,冷笑道:“我以爲她有多大能耐,原來是請你做說客。關氏如何,我心中十分清楚明白,不需要你提點。”

白露一怔,看着拂袖而去的男人,摸了摸脣瓣,譏誚道:“真是自大的男人。”

她一時有感而發,忍不住替那蠢女人說幾句。倒是不曾想,秦隱每日按時來她屋子裡,原來是等着她露出狐狸尾巴,看她與容姝之間有何算計。

可惜啊,她說的句句實話,這男人不信呢!

——

秦隱自白露屋子裡離開,準備去容姝的屋子裡,腦中不期然閃過白露的話。

眼睛不會騙人——

秦隱不知覺間,來到東院門口。

屋子裡點着燭火,窗前映着容姝的影子。

秦隱鬼使神差,踏進屋子裡。

推開門,忽而一頓,秦隱面色冷漠,他只是想要揭穿白露的謊言而已。

容姝聽到動靜,回頭看見站在門口的秦隱,他眼底冷漠,毫無一絲感情,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料想他會來,不過一瞬,若無其事的轉開。

果然,這個女人與白露串通。

“我今日在你這裡留宿。”秦隱走到容姝的面前,目光落在她的頭頂,看着她在一針一線給秦逸、秦稚縫製小衣,眸光微微一閃,轉瞬歸於平靜。

“哦。”容姝頭都不曾擡一下。

秦隱被她欲拒還迎的模樣給激怒,冰涼的手掐着她的下巴,猛然擡起來,勾脣道:“你不打算愛慕我了?”

容姝痛得眼底洇出水霧,手指扳開他的手,卻是紋絲不動,力大在加大,容姝一度以爲下巴要被他給捏碎。

“放手!”

秦隱冷聲道:“不裝了?”

容姝被他一甩,眼底蘊含的淚水被甩出來。

“容姝,我不會休離。我娶你,容忍你,那是你恪守本分。而你卻越來越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望向胡作非爲,便莫要怪我不給你尊重。”秦驀一字一句道:“娶你最大的原因,皆因你有一個好長姐,還有你的賢惠之名。”

容姝心口傳來撕裂的痛。

她所有的僞裝,在他犀利的言詞下,不堪一擊。

瞬間崩塌。

“我可有可無!當初我殘廢,你爲何不肯解除婚約?”容姝不相信,他沒有被她感化,一丁點的喜歡都沒有!

所以,纔會不顧一切,寧願委屈自己,也要嫁給他。

她以爲看見了希望。

卻不知,是地獄,是深淵!

“我相信你長姐能治好你,而且,那個時候我不離不棄,你會更加感恩,善待逸兒、稚兒。可我錯了,不知你如何會誤解,以至於得寸進尺。”秦驀一張一合的薄脣,宛如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劃在容姝的心口,血肉模糊。

“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容姝踢開秦隱,雙手捂住耳朵。

他刻薄無情的話,聲聲入耳。

容姝崩潰的喊道:“滾,滾出去!”

秦隱看着她滿面淚痕,並不覺得痛快,反而更加壓抑,轉身離開。

容姝縮成一團,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香卉進來,看着容姝這般模樣,想起在門口撞見秦隱,便知定是秦隱乾的!

咬緊牙關,恨聲道:“小姐,不必難過了。過了今夜,一切都過去了。”

容姝眼底閃過堅定,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似乎怎麼也抹不乾淨。顫抖的說道:“香卉,抱着我,我冷。”

不要了。

不要再愛了。

她知道錯了,不會再強求不屬於她的東西。

如果,如果能夠重來。

她不要再愛上他。

永遠不!

香卉抱着容姝默默流淚。

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

秦隱離開東院,去往書房。

“酒。”秦隱冷聲道。

長隨送酒進來。

秦隱撕開紅封,大口灌進嘴裡。

心中的鬱氣不見絲毫緩解,反而越來越煩悶。

“啪——”

猛然將酒罈子砸在地上。

秦隱倒在榻上,書房裡的窗戶未關,冷風灌進來,他絲毫不覺得冷。

彷彿,身體上似乎有一把火在燒。

身體某一處,慾望強烈。

秦隱猛然睜開眼,看着地上被摔的酒罈子。眼底閃過陰鷙,他被算計了!

誰?

吱呀——

門扉被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進來,帶着馥郁清香,出現在他的身邊。

關氏看着秦隱‘醉倒’在榻上,心中歡喜,慶幸她收買長隨,給她送口信秦隱醉了。

秦隱許久不曾醉過,從白露屋子裡離開,他便醉了,定是因爲白露那個女人。

心中雖然不痛快,可也正中她下懷!

她心裡還想着要尋找時機與秦隱同房,未曾料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老爺。”關氏褪掉身上的衣裳,只着一件肚兜。趴在他身上,親上他的脣。

秦隱觸到一片清亮,猛然將關氏拉到身下,狠狠吻上她的脣。

“隱,輕點……”關氏吃痛,嬌媚的叫一聲。

秦隱醒過神來,看清楚身下的關氏,臉瞬間黑了。

他喝的酒,分明被下藥。而這酒是由他的心腹拿進來,除了他還會有誰?

緊接着,關氏進來,所有一切,不言而喻。

他的心腹,被關氏收買,而關氏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算計他!

秦隱猛然起身,怔怔地看着關氏,充滿慾望的眸子裡,不可置信。

臉上充血,火辣辣地,彷彿被重重扇一個耳光。

倏然清醒。

關氏若如他心中所想,毫無心機,爲何要收買他的心腹?

而他的心腹,告訴他,搬到秋水居那一日,容姝服用避子湯……等等一切。

秦隱突然不敢再深想下去。

“老爺……”關氏身上一輕,秦隱盯着她,神色複雜難辨,嬌媚地喚一聲。

“滾!”

秦隱怒吼:“滾出去!”

關氏一怔,似乎懵了,不知好端端的,爲何秦隱將她趕出去。站起身來,想要拉住秦隱的手。脖子一緊,被秦隱狠狠掐住:“你與秦臨是何關係!”

關氏心頭一驚,矢口否認:“老爺,妾不知您在說什麼,是不是有人在您耳邊說了什麼?”

秦隱看着關氏如此回答,心中一涼,重新審視着她:“避子湯是你給容姝送去的?”

關氏委屈的說道:“老爺,夫人對您這般說?妾冤枉,妾爲何要如此做!”

一股邪火衝上來,秦隱猛然鬆開關氏,大步離開書房。

關氏捂着脖子,想起秦隱看她時戾氣橫生的模樣,心中打顫。

也覺察出哪裡不對。

關氏鎮定下來,穿上衣裳,去找秦臨:“老爺今夜如何喝醉了?”

秦臨訝異的說道:“不是你給我傳信,在老爺身上下藥……”說到這裡,秦臨也意識到不對勁,沉聲說道:“糟糕!我們中計了!”

關氏臉色極其難看,秦隱往日願意相信她,她爲人也謹慎,即便查出什麼,他也不相信。

今日他那般質問,顯然是因爲下藥一事,還有她與秦臨之間的關係,令他生疑。

只要秦隱心中對她的認知動搖,那麼下手查下去,定會挖出什麼來!

關氏想到她所經營的一切,都要毀在容姝手裡,便要發狂。

“秦臨,你去找西樂拿銀子,拿到了就走。即刻!”關氏心想,只要秦臨逃走,她將一切都歸咎在秦臨身上,重新得到秦隱的信任。

秦臨知道秦隱現在身上中藥,他藥性散去,便會找他,他此刻若逃不掉,再也沒有機會:“你多保重!”

秦臨去往西園,拿了銀子便跑了。

關氏心神不寧,忐忑不安。

回到西園,等待着消息。

天微微發亮的時候,西樂匆匆跑來,驚慌道:“不好了,姨娘,秦臨被夫人抓住了!”

關氏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秦臨被抓住,只要一審問,她所做的一切,都會暴露出來!

她矇騙秦隱這般久,他一頂會折磨死她!

關氏眼中閃過怨毒,容姝,你爲何要與我做對!

便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關氏,一夜未眠,坐着到天亮。

聽到秦隱回屋子去洗漱,渾身一顫。

“姨娘,夫人將人打算送到老爺那兒去。還有,夫人今日回京。”西樂戰戰兢兢的說道。

關氏眸眼微微一動,迸發出厲色。

容姝害了她,想要全身而退麼?

休想!

她與容姝之間的恩怨,不死不休!

“你們讓開,我們要去找母親!”

這時,屋外傳來秦稚、秦逸的聲音。

關氏手一緊,嘴角閃過一絲殘忍。

——

“小姐,昨夜的算計是成了。秦隱也不是個蠢的,一個內宅婦人,收買他的心腹,除了別有用心,還能有什麼?”香卉看着捆綁着扔在地上的秦臨,啐了一口:“真可惜,不能見到關氏的下場,也不能看見秦隱悔不當初的模樣!”

容姝眸子裡,平靜如水。

她想到在酒水裡下藥,那是因爲她替秦隱納妾,關氏有危機感,迫切的想要與秦隱同房。

而秦隱只怕會猜忌她別有用心,定會留宿在白露那裡,等待白露顯露破綻。

這隻會增加關氏的危機,讓她認爲自己會失寵。

人一旦心急,焦慮起來,便不如平時那般謹慎。

所以,即便是不夠縝密的算計,關氏病急亂投醫的情況下,顧不了那麼多,只想要儘快達成目地。

秦隱此人極爲自大,他看人不用眼,不用心,只憑他的認定。

他一旦認定,便很難扭轉。

經歷這麼多事情,秦隱不可能沒有一絲絲懷疑,只是被他強行忽略而已。

關氏在秦隱心中,便如秋水居那一堵危牆,看似穩固,可卻經不得外力。只需人輕輕一推,便會轟塌。

如今,秦隱對關氏起疑,其他——

不需要她費心了。

容姝收斂心神,詢問道:“東西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將人送去,我在府外等你。”容姝帶着蘭香走出去。

這時,一個婢女匆匆來報:“夫人,不好了,小少爺一起來要找您,衝撞開奴婢,轉眼不見了!”

容姝心頭一緊,想要忽視,可想起兩個孩子純淨的目光,喚她母親,維護她的場景,心中不禁一軟。

她此去,只怕不會再回來。

就當告別罷。

“你別急,我去他們。”容姝也想見孩子們一面,心裡想着他們會去哪些地方,便匆匆去找。

“夫人,小少爺他們在秋水居那兒哭。老爺不許他們見您,以爲您不在了……”婢女過來通報。

容姝快步走去。

遠遠的,便聽見秦稚、秦逸的哭聲。

容姝心中酸澀,有點欣慰,這兩個孩子,沒有白疼。

“稚兒、逸兒。”容姝走近了,溫柔的喚道:“快過來,母親在這裡等你們。”

秦稚、秦逸聽到容姝的叫喊聲,回頭看來,驚喜的喊道:“母親。”

兩個人朝容姝這裡跑來。

突然,秦稚絆一下,摔倒在地上。

容姝瞳孔一緊,便見秦稚身後那一面危牆在晃動,搖搖欲墜。

“稚兒,快起來,快跑!”容姝看着秦稚爬起來,拍着膝蓋上的灰塵,猛然跑過去,將他撞開。

“嘩啦——”

“母親——”

牆壁傾塌,秦逸驚恐的叫聲,被劇烈的響聲覆蓋。

容姝半截身子被掩埋。

“姝兒,姝兒——”

謝橋未料到,她來便見到容姝被石頭砸倒在地。心口的跳動,有一瞬停止。驚慌朝她跑來,跪在地上把她身上的磚頭移開。

秦隱彷彿被定住一般,他的神智停留在容姝撞開秦稚,被埋的那一剎那。

回過神來,臉色白的可怕,跑過去幫忙。

秦稚和秦逸嚇傻了,呆呆怔怔的看着混亂的場面。

容姝身上的磚頭被移開,謝橋不敢搬動她,怕會造成她的二次傷害。

“姝兒,你醒醒,姐姐帶你回家。”謝橋拍着容姝的臉,她的臉如地上殘留的白雪一般。

“咳咳……”容姝輕輕咳嗽,噗呲,噴出一口鮮血。費力的擡起頭來,鮮紅的液體自發間流至她的臉頰,伸手想要抹乾淨,手卻動彈不得,張了張嘴,容姝費力的吐出兩個字:“……回家。”

眼一閉,軟軟倒在地上。

“姝兒,姝兒……”謝橋手指發顫,替她扶脈,脈搏極爲微弱,甚至觸摸不到。“藍玉,快,帶走!”

從袖中掏藥,這才發現,她懷孕後,身上便不放藥了。

謝橋臉色發白,疾步朝外走去。

“郡王妃……”秦隱喉嚨乾澀,艱難的喊一聲,想要問容姝的情況。

謝橋目光銳利如刀的看向秦隱,冷冽的說道:“姝兒死了,你便下去陪她!”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秦隱張了張手,似乎想要抓住容姝垂下來,染滿鮮血的手,猛然捂向心口。

隱在暗處的容氏,眼睛裡佈滿瘋狂,看着匆匆離開的人,目光落在呆滯的秦逸、秦稚身上,冷哼一聲,他們倒是命大!

轉身離開,猛然一驚,看着站在她身後的白露,關氏面色發白,色厲內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送你去死啊!”白露猛然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到秦隱的面前,諷刺道:“喲,瞧瞧你的心頭肉,處處護着這蛇蠍的女人,如果不是那蠢女人,你和你心愛的女人生下的兒子早已被她給害死!”

白露看着秦隱滿手沾染着容姝的鮮血,深吸一口氣:“如果死的是你兒子,我真想痛快的大笑幾聲。包下最好的酒樓,做一日的流水慶祝。”

關氏猛然搖頭,楚楚可憐的看着秦隱道:“老爺,我沒有,不是我,您要相信我。我怎得會害小姐的孩子……啊……”

關氏話未說完,脖子被秦隱掐住,他的手不斷的加大力量,下一瞬,便要掐死她。

“哎喲喂,你真要憐惜容姝,就不要讓她死的太輕易。”白露纖細的手指撫弄着鬢角碎髮,勾脣邪笑道:“我來這兒無趣,養了一堆小可愛,你可以將她丟去給我的小可愛玩玩。”她搬來的時候,就琢磨着關氏的死法,所以養了不少好東西。

秦隱來時,秦臨不用他審問,大概知曉躲不開一劫,親自交代了。

他當真是瞎了狗眼,如此惡毒之人,認爲是心底純良,毫無心計。

白露說得沒錯,死的是稚兒、逸兒,對他是報應!

可,死的卻是那個——蠢女人。

是夠蠢的。

他如此待她,她還如此不顧一切,去救他的孩子。

“老爺,我是冤枉的,您饒了我,饒了我啊。容姝,她是活該!她害得我不能有孕,她該死的,該死!”關氏心裡充滿了恐懼,秦隱的眼神太過可怕,彷彿要將她給撕了!

秦驀看着眼底充斥着恐懼,大聲求饒的關氏,執迷不悟的囔囔着容姝去死。

秦驀雙目通紅,自咽喉深處擠出幾個字:“帶路。”

她做那麼多喪盡天良之事,這般死了,的確太過輕易。

白露在前面帶路,來到她的院子裡,原本修建在淨室的溫泉池子裡,裡面爬滿密密麻麻的蟲蟻,還有幾條蛇在裡面爬行。

關氏看清楚裡面是什麼東西,臉色煞白,嚇得失禁。

“不,不要,老爺,你殺了我,殺了我!”關氏尖銳的叫喊,想要咬舌頭自盡,可她沒有那個勇氣。

白露擡擡下巴:“卸了她的四肢,下巴。”

咔嚓咔嚓——

“啊——”劇烈的痛楚襲來,關氏渾身扭曲。

秦隱木着臉,卸掉關氏四肢。關氏痛得渾身打顫,身上滲出一身冷汗。

婢女端上蜜糖。

白露邪惡的笑道:“秦隱,你給她刷上。”

秦隱不由側頭看向白露,這個女人太可怕,她是想要池子裡的東西,一點一點將關氏啃噬。

而在這等死的過程中,關氏身心都受到極度的恐懼與折磨。

“怎麼,捨不得?”

秦隱動手,一寸一寸,一絲都不曾漏過。突然,一腳將她踹進去。

“啊啊啊——”

“救命,救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關氏覺得萬蟲在啃噬,身上傳來細細密密的痛,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瞬間將她包裹住。

關氏雙目圓睜,想要張嘴大喊,那東西鑽進去,嚇得關氏緊緊閉上嘴,絕望的哀求着秦隱。

救命——

誰來救救她!

關氏在心中絕望的嚎叫。

白露心中頗爲暢快,不枉費她費盡心思收羅來。

秦隱卻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打聽到謝橋在何處,便來到她的住處,門方纔一打開。

“砰——”一拳砸在秦隱的臉上。

秦隱身形晃了晃,啞聲道:“容……姝兒她……如何了。”

藍玉面無表情,冷漠道:“主母說,你覺得虧欠她,那就跪在大門口,跪倒她醒來爲止。”

秦隱眸子一緊。

這是在折辱他。

腦海中閃過容姝的模樣,眼中閃過痛苦與愧疚之色。垂在身側的手,緊捏成拳。

就在藍玉以爲他掉頭要走的時候,秦隱雙膝着地。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彌補

秦隱跪在門口兩天兩夜,渾身已經被凍僵,好幾次,暈倒過去,最後被凍醒。繼續跪着,又餓又冷。

膝蓋又麻又木,已經失去知覺。

門僕怕出人命,偷偷塞給他兩個饅頭。饅頭已經冷了,拿在這裡,霜風垂着硬梆梆,咬在嘴裡,乾硬咽不下去。

秦隱費力吞嚥下去,噎得咳嗽。

快速吃完兩個饅頭,秦隱似乎不那麼餓了。

昏昏沉沉間,聽到身邊傳來議論聲。

“這不是縣令爺麼?跪在這裡兩日了,莫不是判冤案了?”穿着棉布襖子的大嬸,疑惑的問道。

“呀!當真是縣令爺?我瞅着像,不大敢認呢。”

白露裹着大氅,站在一旁,聽着衆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猜測秦隱爲何長跪不起。

嘴角一勾,大聲說道:“判冤案,哪能讓縣令爺下跪請罪呀。比起冤案,縣令爺做的事兒,可令人震撼呢!”

衆人齊齊看向白露,等着她揭露秦隱下跪的緣由。

白露媚眼生波,盈盈含笑:“咱們縣令爺可是寵妾殺妻呢。”

衆人譁然!

寵妾殺妻——

登時看着秦隱的目光,極爲古怪。

平民百姓寵妾殺氣都不能夠容忍,何況是縣官老爺!

一時間,人羣裡炸開鍋。

嫉惡如仇。

指指點點。

不知哪位大娘,率先在菜籃子裡掏出一個大羅卜,朝秦隱砸去。

蘿蔔砸在秦隱的後腦勺,啪地斷成兩截。

秦隱一陣頭暈目眩。

有人開頭,全都折下菜根扔秦隱。

雞蛋貴,稀罕物,百姓捨不得。

菜根本就是可以丟,且重,砸過去秦隱要吃不少罪。

“這等惡人,如何夠資格做父母官?”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也該下大牢!”

“告知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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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人羣裡,有人撿起一塊石頭,砸向秦隱。

秦隱悶哼一聲,身體各處傳來扎心地疼痛。

容姝她應該還要疼痛罷——

被石堆掩埋。

渾身都是血。

可最後她閉上眼的時候,他就在謝橋的身邊,她一眼都不曾看他。

大約是對他太失望。

秦隱心頭泛起細微地疼痛。

“很痛?”白露站在秦隱的身側,蹲下身子,看着他通紅的雙目,勾脣一笑:“其實,你心底多少是喜歡夫人的罷?”

秦隱猛然擡頭,抿緊着乾裂的脣。

“讓我來猜猜,你會娶夫人,並非你說的她是賢良淑德得女子,而是因爲她身上有某些地方很像你心愛的女人,可是漸漸相處下來,她溫柔、善解人意,和風細雨般潤物無聲。不受控制的快要喜歡上她,你慌了,心中認定今生摯愛是你先妻,所以開始冷待她,甚至惡言相向,扼殺對夫人的那一絲萌芽的喜愛,將她往壞處去想,憎惡她。”白露分析着秦隱地心理。

秦隱似被戳破心事,狼狽地避開白露的審視。

“這回你該放心了,夫人傷得那般重,只怕活不過來。你即便承認喜愛她了,也無濟於事。反而正中你下懷,反正也不是那般喜愛,並未勝過你的先妻。”白露似笑非笑,青蔥般白嫩的手指,點在他的傷口上。

秦隱痛得臉部肌肉抽搐。

“其實,你現在下跪悔悟,比起你做的過份事兒,真的於事無補。即噁心、污糟別人的地兒,也作踐了自己。”白露手放在他的面前,含笑道:“送你回去,一百兩,不二價。”

秦隱聳拉着眼皮,仿若未聞。

“壞事幹多了,因愧疚而做件好事兒。別人不會以爲你改邪歸正,而是你別有用心。”白露也不勉強拉他起來,反正她是來落井下石的。“吶,就像你這樣。”

秦隱陰冷的瞪她一眼。

白露不痛不癢。

這時,府門打開。

謝橋看着門口的白露,目光落在秦隱身上,一地狼藉,他臉上掛彩,心中瞭然,微抿的嘴角露出一絲淡笑:“還在啊。”

秦隱擡眼看向謝橋,平靜無波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波瀾,沙啞的問道:“她如何了?”

謝橋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

秦隱瞳孔一緊,這是沒有救回來……

“你還在這兒,也免得我再走一趟。和離書拿來!”謝橋一句話都不想和秦隱多說。

秦隱不語。

“明秀,拿筆墨紙硯來。”謝橋一點都不希望秦隱與容姝有任何的牽扯,容姝再與他有任何的關係,命都會搭進去。

何況,這是容姝的意思。

“我不會和離。”秦隱看着容姝,一字一句道:“她過身了,也該葬進秦家祖墳。”

“你放屁!誰同意了!姝兒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說死也不入你秦家門!”謝橋情緒激動,不知秦隱怎麼還有臉說容姝死也是秦家人,只怕姝兒死都不瞑目!

秦隱聽到謝橋說容姝最後一口氣之時,昏厥過去。

謝橋淡掃一眼,並未理會。

“容姝如何了?”白露問道。

謝橋腳步一頓,白露她眼生,但是調查得來的消息,她是容姝從雲新樓贖身出來的。

“不樂觀。”謝橋疲倦的說道:“進去看她?”

“不用。”白露踢了踢秦隱:“我送他回去。”頓了頓,又道:“和離是容姝的意思?”

“嗯。”

“我知道了。”白露讓人將秦隱擡上馬車,帶着他回府。

謝橋回到屋子裡,容姝還不曾醒來。

面色蒼白的躺在牀上,眉心緊皺,不安的搖着頭,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手緊捏着拳頭。

秦隱無情的話,關氏的陷害,他們給的羞辱,不停在腦中交織閃現。

不要愛了——

不要再愛他了——

“我錯了……”容姝重複呢喃着這句話。

謝橋看着容姝夢囈,眼角流下淚水,喚道:“姝兒,醒醒,你做惡夢了。”

“不要了,我不要了——”容姝猛然睜開眼,大口的喘息,身體的痛楚令她倒抽一口涼氣。

“姝兒,你身體可有不適?”謝橋連忙問道:“方纔做噩夢了?”

容姝茫然看着謝橋,抓着她的手,驚慌的說道:“大姐姐,我做了一個夢。”

太真實了。

如今醒來,仍舊心有餘悸。

看着屋子裡並無其他人,容姝咬着脣瓣道:“大姐姐,你知道……秦隱麼?”

謝橋一怔。

容姝嘴角翕動,欲言又止,到底有幾分難以啓齒。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着紅潤光澤,似乎想起夢境,轉瞬煞白。

“我夢見和他成親了,他有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妾。我不顧父母親的反對,執意嫁給他。他待我並不好,只是娶我照顧他的兒子。他的妾對我使壞,他偏幫着,我生病也不給一句話。即便放火要燒我,他也說是我使得詭計,陷害那個妾侍。總之,說了許多無情刻薄的話,真實的就像我親身經歷一樣,心口現在還砰砰地跳。”容姝捂着失律跳動的心口,緊皺眉頭道:“我對他有一點兒喜愛,便做了這個夢……大姐姐,是上天給我的指示麼?讓我迷途知返?”

不管這個夢是真是假,容姝想着秦隱如此愛護一個妾,再好她也不要。

何況也不是那般好,一個鰥夫。

成親那一日便羞辱她!

明秀震驚的張大嘴。

謝橋受到的衝擊,不比明秀少。

一時半會,緩不過神來。

“這……這是砸到頭,開竅了?”明秀匪夷所思。

謝橋給明秀使一個眼色,什麼話暫且都不必透露。臉色凝重地看着容姝,給她扶脈,並無大恙。

“大姐姐,我腦仁一抽一抽地疼。”容姝擡手摸着後腦勺,裹着紗布。

“頭砸傷了,緩兩日便好了。”謝橋沉吟片刻,斟酌道:“你愛慕秦隱?”

容姝皺眉,搖頭道:“他風姿秀雅、穩重,與他已逝的妻子伉儷情深,是值得託付之人。只是……”她搖了搖頭,想起方纔夢境中的事情,她說:“我不知是因爲夢境之事,還是如何,反正對他生出抗拒與厭惡。”

她對秦隱的那丁點兒好感,與秦隱的惡相比,不值一提。

“當真不喜愛他了?”謝橋確認的問一遍。

“我並不瞭解他,只是看到表像而已,哪有多深的感情?”容姝不喜歡提秦隱,頭脹痛的說道:“我的親事,全憑母親做主。”

謝橋點了點頭,“你可還記得爲何受傷?”

容姝一怔,腦海中有一個模糊的影像,遲疑道:“救一個孩子。”

謝橋見她如此模樣,便知她是忘記救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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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與秦隱的一切,她認爲是一個夢境。便是她內心深處悔悟,希望那一切只是噩夢。

重來一遍。

所以,她的記憶錯亂了。

對秦隱的感情,停留在最初動心的那一刻。

說明她後悔了,渴望回到那時,想要抽身而出。

自我暗示。

導致成如今的結果。

也可以說那段經歷對她來說太痛苦,潛意識的迴避了。

謝橋理清楚容姝如今的病狀,輕輕嘆一口氣,這般也好。不愉快的一切,本就如同噩夢。

總有夢醒的一刻。

如今,容姝算是夢醒了。

何必歸根究底,何種方式清醒?

“你好好休息,你隨我一同來南陵,傷成這般模樣,回去之後,二嬸孃只怕會埋怨我。”她不願回想起來,那麼謝橋便爲她編織這場夢吧。

雖然會有記起一切的那一日,但願隨着時間流逝,有一個她摯愛的人,替代秦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容姝一愣,她隨着謝橋來南陵?

回想着,彷彿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具體事宜,她卻是不大清楚。

許是,她傷頭,想不起來。

但是,夢境中,她與秦隱是在南陵成親。

心口處,抽痛。

這個巧合,令她心驚。更加懷疑這是給她的警示。

容姝閉上眼,不去糾纏在夢境中,淺淺睡去。

謝橋望着容姝的睡顏,輕手輕腳地出去。

門合上。

明秀憋不住問道:“郡王妃,究竟是哪裡出問題了?”

“她不願意面對,心理上自我暗示,將自己給催眠了。誤以爲和秦隱糟糕的生活,當作夢境。”謝橋長嘆一聲:“我得寫一封書信給二嬸孃。”

至於秦隱與容姝之間的關係,得儘快解決。

這時,藍玉將一封信送給謝橋:“這是秦府送來的。”

謝橋拆開,裡面是一封和離書。

謝橋嘴角微揚,去書房寫下一封書信,連同和離書寄往京城。

只要秦隱肯和離,京城裡的人知曉,便不會在容姝面前提起秦隱。

倒是解決一樁心事。

夜裡。

秦驀回府。

“姬恆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他明日回京城。”秦驀解開大氅,隨手掛在屏風上,對謝橋說道:“我不在的這兩日,發生何事了?”他隱約聽到外頭議論秦隱寵妾殺妻。

“外頭傳言,你聽說了?”謝橋問道。

“嗯。”秦驀頷首:“只是傳言。”

謝橋道:“真的。”

“嗯?”秦驀側頭看她,眼中有疑惑。

“姝兒救秦稚受傷,她在這段感情中,被秦隱傷得太重。嫁給秦隱,並非她所想那般圓滿,所以她逃避了,現在活在幻想中,與秦隱那段婚姻,她認爲是自己做的夢。”謝橋覺得事情已經辦妥,還是不要再停留,立即回京城,暫且避開秦隱。

心中不由慶幸,幸好她磨着秦驀帶她來南陵。

否則,容姝當真便死了。

秦驀驚訝:“倒是稀奇。”

“並不稀奇。”謝橋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反正已經和離。

秦驀摟過謝橋,親吻磨輾着她的脣瓣,啞聲道:“想玩麼?”

謝橋拒絕:“不了,明日回京。”

秦驀猜想到原因,拍了拍她的頭:“你的直覺很靈驗。”

“自然。”

“回去後,不許四處跑動。”秦驀沉聲道。

“知道了。”謝橋翻了他一眼,不想理會。“我讓他在這裡跪了兩日兩夜,那腿,估計得殘一個月。”

秦驀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出去一會,你早點睡。”

謝橋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融入夜色中,撇了撇嘴,不必想,他去找秦隱。

——

回到京城的時候,天色晴朗。

謝橋親自送容姝回輔國公府。

柳氏站在門口迎接,她接到謝橋寫來的書信,心疼得直流眼淚。

她去參宴的時候,‘無意’透露容姝和離,果真如謝橋所料,京城裡都聽聞到風聲。遇見的夫人,都不再提,只是嘆息着安慰她。

容姝回來,必定不會提及戳她傷口。

遠遠瞧見郡王府的馬車駛來,柳氏一顆心提起來。

明秀從馬車裡下來,扶着謝橋,緊接着香卉攙扶着容姝出來。

容姝在路上養幾日,身上的傷漸漸癒合,能行走,只有一點兒疼痛。

柳氏看着清瘦單薄的容姝,淚水滾落下來,捧着她的臉,哽咽道:“我的兒,苦了你。”

容姝安撫道:“母親,不妨事,這一身傷,養養便好。”

“對,樣樣就好了。”柳氏不敢露出破綻,壓下心頭的酸澀,擦乾淚水,示意香卉扶着容姝回院子休憩。轉而對謝橋說道:“郡王妃,此番多虧有你。”

“不必如此客氣,我們是一家人。”謝橋仍舊憂心,有那麼幾個,見不得人好,會想揭容姝的傷疤。

“倒是沒有想到他是個負……”柳氏提起秦隱,便咬牙,話未說完,便被謝橋打斷:“進去再說。”

柳氏接到謝橋的暗示,回頭便見到容姝站在門口,心中一驚,暗自慶幸未提秦隱的名字。

一行人去往府內。

“等等,你們等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方纔停穩,一道人影躥出來。“容容,你太不道義!將小容容帶走,也不告訴我!”

謝橋皺眉,看着指控她的蘇璃。

蘇璃不再理會她,跑到容姝的面前,臉上的笑意,見到她額頭上的傷口,面色一沉,“小容容,誰傷的你?”

容姝抿脣,緊盯着蘇璃,不知在沉思什麼。

香卉心中不安,怕蘇璃這張嘴道破容姝與秦隱之間的關係。

蘇璃卻是一臉心疼道:“小容容,你怎得如此大意,傷在你身上,我看着心裡疼。”不等衆人回神,蹬蹬蹬,跑到馬車上,拿着幾瓶藥,塞在容姝手裡:“這是宮裡頭賜的藥,涼涼的,香香的,擦着便不痛了。”

容姝看着手裡的藥,滾燙灼手一般,蒼白的面色,微微泛紅。

蘇璃給她一個鐲子,說是他母親給娶媳婦的。

自袖中將鐲子拿出來,還給蘇璃:“我不能收你的東西。”

“你不喜歡?”

容姝不自在,溫和婉轉地說道:“男女有別,我不能收外男的東西。”

她雖記不清蘇璃在何處送給她,可卻真切記得他給她戴上,說了這樣一句話。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的心意,她不能心領。

蘇璃懵懵懂懂地說道:“我怎麼和你沒有關係?你是我媳婦啊。”

容姝一怔。

“你當時收下,就是答應做我媳婦。你現在想反悔了?是嫌棄我傻?”蘇璃一副賴上容姝的架勢,將鐲子塞回去。

“不是。”

蘇璃指着秦驀,“你嫌棄我沒有他的大宅子,也沒有功名?”他扁着嘴,委屈地說道:“小容容,你和大容容是姐妹,怎麼能不一樣呢?有功名、有大宅子的都有好多小娘子,對你也不會太好,我都沒有啊,只有你。”

謝橋眼皮子一跳,不知蘇璃是真傻還是假傻。

太會撩了。

柳氏回過神來,連忙說道:“蘇公子,你與姝兒不合適。”

丞相必定不會同意這樁親事。

容姝是二婚。

“我說合適就合適。”蘇璃固執道。

“你父母不會同意。”柳氏暫時不會給容姝說親。

蘇璃不耐煩,“管他們何事,小容容又不和他們過日子,不要他們疼,我疼小容容。”

容姝不知爲何,心中酸澀,彷彿希望有一個人會對她說這一番話。

可是卻不能接納蘇璃。

“你考上功名,我再考慮收不收下這個鐲子。”容姝將鐲子還給蘇璃,溫柔的說道:“我相信你能考上。”

蘇璃水潤的眸子看着容姝,彷彿受到打擊。

說好不要功名的呢?

女人果真善變。

可是,小容容說的話,好像沒辦法拒絕。

“算了算了,只要你高興。”蘇璃拉着容姝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容姝道:“你可要說話算話,我記性很好。”

“嗯。”容姝點頭,與柳氏一同進府。

書童喜極而泣,激動地說道:“少爺,您真的要考功名?”

真是太好了。

蘇璃落寞的坐在臺階上,捧着腮,聽聞書童的話,涼涼看他一眼:“這有什麼好高興。”說罷,倏然爬上馬車,朝相府而去。

“少爺,您去哪裡?”書童連忙跟上去。

“找我爹要考題。”他就不信,他作弊還考不上!

——

秦隱寵妾殺妻的消息,被百姓聯名告上知府。

知府壓下來,立即上書給榮親王。

榮親王看着信,冷笑一聲。

寵妾殺妻。

秦隱不是與容姝和離了?

容姝好端端在輔國公府,未死,這罪責不成立。

榮親王原本想要等一些時日,再將秦隱調回京城,如今看來,得儘快。

若是謝橋在其中插手,這樁官司鬧大,只怕壓不下來。

秦隱這顆棋子,便毀了。

榮親王寫摺子,打算明日早朝上奏。

隨即,召集心腹大臣商議。

卻不知,謝橋根本就不打算稟告御史,參秦隱一本。

鬧開了,容姝便無法自欺欺人。

謝橋從輔國公府回來,便倒在牀上休息。

一覺醒來,便聽到榮親王爲秦隱僞造功績,而當年姜氏未死的時候,秦隱本就要升作兵部左侍郎。

爲了兩個孩子,他聽從秦淮的要求,便辭官。

如今,榮親王再度舉薦秦隱,填補兵部左侍郎的空缺,部分大臣支持榮親王的提議。

皇上並未答應。

下朝之後,便請秦驀進宮。

將早朝上一事,講述給秦驀聽,聽取他的意見:“秦隱在南陵任期半年,並無多大作爲與政績,將他調回京城述職,任職兵部左侍郎,你覺得如何?”

秦驀冷聲道:“不合適。”

明帝挑眉:“你說說緣由。”

“任期不滿三年,未有大作爲,難以服衆。”秦驀如實道。

明帝低笑幾聲:“你當真如此認爲?按理說他是你二叔,你若想他調回京城,朕即刻下文書。”

秦驀不領情:“他留在南陵更合適。”

明帝皺眉,卻是不再多說。

秦驀告退出宮。

緊接着,皇帝一紙文書,送往南陵,秦隱調職回京。

——

南陵,秦府。

秦隱拿到文書,心中百味陳雜。

南陵處處在熱議他寵妾殺妻。

且狀告知府。

文書下達,只怕當真是被榮親王一力壓下。

與約定的日期提前,榮親王怕節外生枝。

秦隱放下文書,雙手按在膝蓋上。消腫了,仍舊刺痛。

寒氣入侵。

傷了筋骨。

“收拾箱籠,明日回京。”秦隱淡掃一眼文書,上面寫着他即刻回京述職。

屋子裡伺候的婢女,連忙收拾。

秦稚、秦逸安安靜靜坐在一旁,親眼看見容姝被掩埋,生死未知,在他們小小心靈,造成很深的陰影。

“稚兒、逸兒,明日回京城。”秦隱和藹的說道。

秦稚、秦逸點了點頭,並不言語。

失去往日的活潑。

秦隱皺眉:“稚兒、逸兒,你們想要買什麼?父親陪你們出去。”

秦稚、秦逸搖了搖頭。

秦隱面色一冷。

秦稚眼淚掉下來:“我們要母親。”

秦隱心口一滯,對容姝,他辜負了。

“你們母親在京城。”

秦稚睜大眼睛:“父親,你騙我們,母親她明明……”

“她去京城了。”秦隱打斷秦稚的話,面容柔和:“父親不騙你們。”

秦稚、秦逸高興的跳起來:“那我們畫一副畫送給母親。”說罷,飛快的跑了。

秦隱垂目,起身去往白露的院子。

她並未走。

秦隱在淨室內找到白露,密密麻麻黑色覆蓋的一團,掙扎而蠕動,秦隱收緊拳頭,關氏還未死!

可卻看不清面目。

白露一直住在隔壁,關氏最初尖銳的嚎叫,一日比一日低微,如今,只能發出細細的喘息。

蛇,無毒。

但是咬着痛。

這是這般一點一點的折磨關氏。

她的心智比白露想的還要強大,都如此了,仍舊未瘋。

未瘋好啊,如此方能一點一點的感受蝕骨的痛苦。

“你來與你的心頭好踐行?”白露坐在側邊,手裡拿着食物,扔在關氏邊上,瞬間被黑色覆蓋。

關氏仍舊張大嘴……牙關,將東西吞進去。

白露諷刺道:“她都痛苦的想死了,被如此折磨,她仍舊不想死,還是拼命的吃,想要活着。”

秦隱不語,關氏如此,是他縱的。

他將對姜氏的念想,傾注在關氏身上。

見到她,便如同姜氏還在。

卻不知,姜氏如此善良的人身邊,會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處處刁難陷害容姝,爲一己私慾,最後將毒手伸到秦稚、秦逸頭上。

關氏似乎看到秦隱,劇烈的掙扎、扭動,嘶吼道:“老爺,妾錯了,妾悔斷腸子了。您折磨妾許久,氣消了罷?放了我,我快受不了,要崩潰了!”

她這些日子,度日如年,神經緊繃瀕臨崩潰的頂點。

即便飽受非人的折磨,她依舊想活着。

強撐到如今,只期盼秦隱能救她出去。

他對她那般好,定會原諒她!

再待下去,她會瘋了!

秦隱冷漠地說道:“關氏,何苦強撐,死了便解脫了。”

關氏模糊間,見到秦隱毫不留戀的離開,終於崩潰了:“不——”

劇烈的抽動幾下,嘴裡發出‘咯咯’地聲音,頭一歪,失去動靜。

白露拍了拍手,惋惜道:“刺激一下,便死了,真可惜。”

秦隱看着白露收拾好的東西,沉聲道:“你明日搬走。”

“自然,我跟你一同回京。”白露早就知道秦隱明日回京,撥弄着鬢角碎髮,含笑道:“關氏死了,沒有她痛苦的聲音,今夜我怕死是睡不着,你留下來,還是我去你屋子裡?”

秦隱目光冷冽,森冷道:“和離書,你給容華,我並未答應,作廢!”

“嘖,你何必纏着容姝不放?”白露手臂搭在秦隱肩膀上,勾脣笑道:“難道你愛上她了?”

秦隱冷聲道:“我彌補她。”

對容姝,他心中愧疚。

白露彷彿聽到好笑的笑話,笑得肩膀顫抖,眉眼中透着諷刺:“也要看看姝兒需不需要你的自作多情。”扭着腰肢,慵懶的躺在牀榻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今夜共度良宵?”

秦隱大步離開:“明日滾罷。”

“我可是姝兒給你挑的人,她不攆我,我可不會走。”白露一個翻身坐起來,背對着秦隱,開始脫衣。

秦隱額角青筋突突跳動,拂袖離去。

翌日。

秦隱帶着秦逸、秦稚出府,白露已經坐在馬車上。

秦隱臉瞬間黑沉。

白露朝他拋一個媚眼,風情萬種。

秦隱將兩個孩子抱到馬車上,跨坐在馬上,朝京城而去。

心裡想着,他要問容姝拿回和離書。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遇

謝橋翌日早早起來,看着明秀捧着一堆書信進來,全都是大夫將自己的疑問。

謝橋只去了兩次醫館,一直沒有時間再去。

她用完早膳,一封封書信拆開,回覆過去。

一直忙到晌午,仍舊還有一堆書信,謝橋扶着腰,揉揉肩背,覺得有些事情書信上說得不大明白。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即便教了,如果不加以鞏固,只怕他們也會忘了。

謝橋本就打算有孕之時,便給他們授課。

她並不急,一件一件,一樁一樁慢慢開始。

她得說服秦驀,兩天去一次醫館。

半年爲期。

那時候孕晚期,她便安心在府上待產。

明秀卻是說:“郡王妃,您何不收一個親傳弟子,留在府中,您親自傳授,再讓您的弟子傳教旁人。一來不必四處走動,二來也寬郡王的心,兩全其美。”

大着肚子往外跑,郡王的心也掛在嗓子眼。

謝橋也知道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可是短期間內,她如何找到合適人選?

天賦異稟,難得!

“我知道了。”

她今後會留心。

明秀伺候謝橋用膳,用完膳,端着茶水給她漱口。

謝橋繼續處理那一堆信。

大體都是有底子的大夫,接受得很快,學起來的進度,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謝橋仔細看過,想從中挑選出合心意的人,來府中傳授。

事情處理完,有幾個中意的人。

謝橋靠在椅背上,按着酸脹地腰背,明秀端着一杯茶水過來,謝橋捧在手裡淺啜一口。

“郡王妃,姬小姐來了。”藍玉進來通傳。

謝橋一怔,姬瑜與姬恆一同回京城了?

“請她進來。”

謝橋起身,坐在榻上,明秀捧上茶水放在四方小几上。

姬瑜穿着銀紅菊花紋樣領子粉色緞面交領長襖,進來望着地上鋪着上好氈毯,垂目望着腳上站着細泥的繡花鞋,走過不去,脫掉繡鞋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明秀拿着換的繡鞋放在姬瑜腳邊,姬瑜換好鞋子,坐在謝橋的對面。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看不出孕身。抿着脣,頗有些難以啓齒。

謝橋盈盈看着她,面色平靜,並不催促她。

看着謝橋沉靜的模樣,彷彿洞悉一切。姬瑜深吸一口氣,咬了咬脣瓣,擠出幾個字:“我有孕了。”

謝橋放下茶杯,“你要生下來?”

姬瑜苦笑一聲,嘴角透着淡淡的譏誚:“果真瞞不了你。”那一夜飲了一點酒,犯下大錯。

不但辜負表哥,還丟了父親的臉面。

自己也無法自處。

“表哥也知道,我沒臉留在常家,可表哥說他並不在意,不肯休離。”姬瑜手中的錦帕絞擰成麻花,細如蚊蠅道:“我與表哥並無夫妻之實。”

謝橋驚訝地看向她:“你舅母與舅舅可知?”

姬瑜點了點頭,面色隱隱泛白。

這也正是她覺得奇怪之處,分明知曉她有孕,且不曾與表哥同住一屋,他們卻是什麼都不說,好生照料她。

可舅舅、舅母待她越好,她便越發愧疚。

“我不想生下來。”姬瑜做錯了,表哥不介意,她心中介懷。既然不願意與她散了,想與她好好過日子,她不能讓常家給別人養孩子。“我與鄭亦修是不可能,他母親開始便瞧不起我的出身,如今我已經與人成親,她定然不會接納我。”

謝橋皺了皺眉,常家是個什麼情況,她不清楚,也不好做判斷。

但是,尊重姬瑜做的決定。

“我給你藥,你自己考慮考慮。”謝橋親自去藥方配藥,拿給姬瑜。

姬瑜不想走漏消息,便來找謝橋。還有便是爲了蘇素馨一事而來,不禁嘆道:“我不知素馨如此仇視你,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認爲是你害她的孩子。如今被囚禁在燕王府後宅,太過慘烈,身上的傷有太醫處理,但是不見好,反反覆覆,折騰下去,只怕命也會丟了。”

謝橋不做聲,等着姬瑜繼續說。

“我想着當初我們之間的情份,你能不能救救她?經歷這般多的事情,她知道悔改。”姬瑜回到京城,聽聞蘇素馨的事情,便去見她了,太過悽慘,不忍心,便替她求情。

謝橋面目冷清,涼薄道:“姬瑜,我不是個大善人,氣度也不如你想的那般寬厚,且錙銖必較。”

“她已經得到報應……”姬瑜下意識的反駁。

謝橋輕笑一聲:“既然是報應,我解救她了,她還算遭報應麼?”

“容姐姐……”姬瑜怔愣的看着謝橋,吶吶道:“你變了。”

“並非我變了,而是你不曾瞭解我。姬瑜,我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大度。我寬恕她,你能保證她不會報復我?”謝橋不會給自己的仇人留有任何反撲的餘地。

姬瑜皺緊眉心,嘆道:“我逾越了。”

謝橋搖了搖頭,誰又能想到,會與蘇素馨爲敵?

世事難料。

姬瑜擔憂地說道:“我擔心你對付蘇素馨,丞相那邊……”

“丞相是明白人。”謝橋早已給過丞相警示,想必他也領會到她的意思,既然不曾將常青樹送回來,代表着對二人結盟一事,心照不宣。

姬瑜不懂這些,但是謝橋既然如此說,那麼便是丞相不會因爲蘇素馨與她的個人恩怨,而對謝橋進行打擊報復。

姬瑜總覺得屋子裡氣氛微妙,許是她替蘇素馨求情的緣故,也不好留下來。與謝橋說幾句話,便離開了。

謝橋目送姬瑜離開,凝眉沉思。

明秀撇嘴道:“姬小姐怎得如此沒有眼色,蘇素馨恨不得讓您去死,落得如此下場,也是活該。那樣的人,就是死腦筋,一根筋到底,轉不過彎來。即便您饒了她,指不定心中得意,認爲您是被形勢所逼,忌諱丞相才罷手,還不知又會生出多少幺蛾子。”

隨即,心裡又嘀咕,姬瑜如此優柔寡斷,纔會陷自己到如此處境。

不果斷。

心裡愛慕着鄭亦修,就不該嫁進常家。

嫁進常家,好好侍奉夫君,便不能再有二心。

謝橋斜睨明秀一眼,皺眉道:“她與蘇素馨關係極好,你不能因爲她求情,而對她生出偏見。她若是迎合我,對蘇素馨落井下石,說明她品性有問題。”

明秀不以爲然。

謝橋笑罵道:“牛心左性。”

明秀不滿道:“奴婢這是忠貞,對您,有一顆赤誠護主的心。”說到此處,明秀想起半夏,情緒低落地說道:“郡王妃,半夏她該回來了麼?”

謝橋搖頭:“不急。”

明秀還想多說什麼,觸及謝橋嘴角笑容隱去,便不再多言。

謝橋並非是刻意懲罰半夏,而是半夏留在廚房,她安心。

郡王府,並非固若金湯。

蘇素馨將人蔘送進來,明知她不會食用,仍舊送了,說明郡王府有二心之人。

她有孕,不能出半點差錯,所以藉機將半夏送到廚房裡。待她生產之後,再將人調回來。

——

姬瑜拿了藥,不曾回杏林巷常家,而是去了西伯府。

回到屋子裡,自袖中拿出一小包藥,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發呆。

落胎,她如今最好的選擇。

可真的到這一刻,姬瑜卻是捨不得。

伸手撫摸着小腹,已經有一點點兒的凸起,並不明顯。

姬瑜心下一狠:“彎月,給我煎藥。”

彎月推門進來,拿起桌子上的藥,疑惑道:“小姐,您病了麼?”

姬瑜張了張嘴,喉嚨被哽住,吐不出一個字,輕輕點頭。

彎月立即去煎藥。

姬瑜目光虛無的盯着窗子,父親的話,一遍一遍在耳中迴響。

眼中水光一閃而逝,脣邊掠過一抹諷笑,她可不就是在作踐自己。

當初顧及府中顏面,不肯悔婚。

如今她做出這等醜事,不沉塘這命都是撿的。

其他,還能有何奢求?

不知坐了多久,暮色四合,屋子裡一片昏暗,影影綽綽。

彎月端着藥進來,擺放在姬瑜跟前,點起燭火。

“小姐,藥熬好了。”彎月示意姬瑜趁熱喝了,淺笑道:“姑爺聽聞您回京,來接您了。”

姬瑜一驚,碰上藥碗的要微微一顫。眼底閃過決絕,心一橫,端着藥往嘴裡灌去。

“小瑜。”常序推門而入,看見姬瑜端着藥碗,面色一變,大步跨來,奪去她手裡的碗,嚴肅說道:“小瑜,你如何能做傻事?”

“表哥……”姬瑜面色慘白,想要去奪回藥碗,常序將藥潑在地上,面色陰沉地說道:“姬瑜,你何故不信任我?孩子如今已經三個月,是一條性命。雖然不是我的,我會待他如親生。”

姬瑜掩面哭泣。

常序將姬瑜摟在懷中,安撫她道:“我不止是你的夫君,你也喊我一聲表哥,不管他的父親是誰,與我也是有血緣。”

姬瑜聽着他寬慰的話,心中愈發難過、自責。

“你嫁給我不得已,我知曉你心中有孩子的父親。你做錯事情,心中覺得虧欠我,想要與我和離,是對我好,可你何時爲你自己想一想?姑母早逝,姑父他風流不羈,給你疼愛甚少,母親、父親向來喜愛你,將你當作他們的孩子,你又不曾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如何不能原諒?”

“是,我該與你和離,成全你與孩子的父親。你可有想過,你之前與他有婚約,他的母親便對你不喜,姑父也曾鬧上門,心中只怕對你更加不喜。如今情況比之前還要糟糕,你與我是清白,可是誰會相信?即便信了,你也曾嫁做他人婦,有礙聲譽,只怕沒有好日子過。”常序滿面憂愁,苦口婆心道:“孩子如今大了,你落胎傷身。”

“表哥……”姬瑜雙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襟,淚水成串落下來。

“小瑜,你相信我,相信父母親,他們待孩子,會如同親孫兒。”常序指天發誓。

姬瑜捂着他的嘴。

“留下孩子,可好?”常序目光堅定,看着姬瑜動搖,微微一笑:“小瑜,你心地最善良,如何會忍心結束這一條性命。”

姬瑜心中的確不捨,常序這一番話,給她留下這個孩子的決心。

半晌,點了點頭。

常序高興的鬆開姬瑜:“父親已經給孩子開始起名,你若不要這個孩子,他們會很失望。”頓了頓,常序握着姬瑜的雙手,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你不可告訴孩子的父親,這是他的孩子,他是我們的孩子,常家的,知道麼?”

姬瑜咬脣,含淚看着常序:“表哥,我已經告訴他了。”

常序面色微微一變,目光沉鬱。

姬瑜無措地絞着錦帕。

常序道:“我會告訴鄭亦修,你記錯了,你自莊子上回去後,我們同房了。”

姬瑜心中掙扎,常序處處爲她着想,她不能不顧及常家的臉面。終於,點頭道:“好。”

常序叮囑道:“你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姬瑜拉着常序的手,赧然道:“表哥,天色已晚,你今夜便留下。”

姬瑜心中拿定主意,常序爲她做到這個地步,她不該徘徊不定。不被長輩祝福的姻緣,並不能長久、幸福。既然已經辜負鄭亦修,便不能藕斷絲連,心中拿定主意,留下常序。

常序一怔,眼底逐漸浮現一抹笑意,湊到姬瑜耳邊道:“我非聖人。”

姬瑜茫然。

常序無奈道:“你以爲人人都是柳下惠?”

姬瑜臉色瞬間通紅。

常序自袖中拿着銀票放在姬瑜手中:“西伯府是你孃家,姑父不事生產,掌家的是二嬸,你住的時日長久,便略表心意。”

常序體貼周到,姬瑜嫁給他,日子會極好過。

二嬸孃並不計較,可那是一回事,她的心意又是另說。

常序不留下,姬瑜將他送出府。

回來的時候,碰見秦驀,他身後跟着鄭亦修。

姬瑜急急避開。

鄭亦修擋在她前面,望一眼遠去地常序,看着她眼圈發紅,關懷的問道:“他不肯和離?”

姬瑜側身避開他欲撫上她眉眼的手,低垂着頭,“鄭亦修,今後不必找我了。”

鄭亦修眸子一緊。

“你母親會同意你娶我麼?”姬瑜擡頭看着鄭亦修,他俊美的面容染上風霜,略顯憔悴。專注注視她時,冷漠的眸子裡會有一束光。如今,那雙眼睛裡,一片黯淡。

“姬瑜,我會說服,她若是不同意,我們便在南陵不回來……”

姬瑜打斷鄭亦修的話:“我不能一輩子名不正言不順,等你母親百年歸壽之後,再回京城。”

“你有我們的孩子,她定會答應。”鄭亦修心中發慌,覺得姬瑜他越來越看不透,離他越來越遠。

姬瑜道:“不是你的孩子。”

“不可能!”

“我記錯了,心中有一絲癡戀,所以騙自己這個孩子是你的。其實不是……”姬瑜忍住鼻子的酸澀,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我離開莊子後,與他同房了。”

鄭亦修面色大變。

姬瑜趁他失神,快步離開。

鄭亦修回神,追上去,秦驀冷聲道:“莫要忘了正經事。”

鄭亦修止住腳步,跟着秦驀,去往書房。

書房內,西伯昌已經等候多時。

見到秦驀與鄭亦修,起身相迎:“大哥外出,還需等上片刻。”

秦驀皺眉。

西伯昌也爲難,他那個大哥素來不着調,囑咐他今兒個莫要離府,他嘴上應得好。

他一走,轉身便出府去了。

“藍星,將人請回來。”秦驀雲淡風輕。

西伯昌卻分明聽到那個‘請’字,音色要重幾分。

嘭——

藍星還未出去,門扉被姬恆撞開。嘴裡囔囔道:“肉糙皮厚,碰一下便不得了,多金貴似的,還以爲自個是黃花大閨女!”碎碎念着沈氏,陡然見到屋子裡的人,姬恆癟着嘴,不悅道:“你怎得找上門來了!”

秦驀見他手指正指着他,薄脣緊抿。

“就是說你!奪妻之仇,還沒算呢!你是見我打不過你,所以三番兩次在我面前瞎晃顯擺?”姬恆又提起謝橋那一茬,南陵之時,他便不待見秦驀,這人厚顏無恥,威脅他。

秦驀面色一沉,發怒之際。

西伯昌連忙打圓場:“我大哥他就是一張損嘴,郡王莫計較。”

姬恆倒一杯水灌下去,涼的,心涼半截,又聽聞西伯昌的話,全冷了。

大剌剌坐在凳子上,翹着二郎腿,揚着下巴,傲嬌的說道:“我也是你長輩,不同你這不懂事的晚輩計較。小容華不嫁我爲妻,認我做乾爹,你喊一聲來聽聽。我高興了,啥事都好說……啊……”

秦驀劍眉抖動,袖擺拂動。

嘭——

姬恆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捂着被秦驀擊痛的胸口,鬼哭狼嚎。

一切發生在剎那間,西伯昌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看着兄長在地上打滾,眼角抽了抽。

“再裝瘋賣傻,我成全你,日後便不用再裝。”秦驀冷冽地說道。

姬恆立馬站起來,哪裡都得勁了。

“說罷,找我何事。”姬恆心中不痛快,看着西伯昌請他們坐下。嘴一咧,秦驀坐下的一瞬,猛然將他的凳子踹開。

秦驀後腦勺長眼睛似得,迤地的袖擺凌厲如刀朝後劈去。

姬恆腿一痛,眉頭劇烈抖動,不動聲色收回,捂着美須趴在桌子上,若無其事盯着齊齊看向他的三人。

“說啊,不是有事相商?”姬恆眨了眨眼,看着他們轉開眼,面色猙獰抽搐,痛得齜牙咧嘴。

秦驀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西伯昌。

西伯昌拆開,原本輕鬆的面色,看完後,一臉凝重。看一眼秦驀,遞給姬恆。

姬恆在看他看來的一瞬,臉色恢復平靜。隨意接過,瞟一眼,長嘆一聲:“你們委以重任給我,可我人生大事還未解決,哪裡分得出心思啊?”見秦驀臉色微微起變化,連忙正襟危坐道:“其實我就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們幫我將沈香惠那婆娘綁到我牀上來,這事便成了。”

“噗——咳咳——”西伯昌吞進嘴裡的茶水噴出來。

“我這人是好酒色,寂寞空虛太久,不填充實,半道出岔子,你們不樂意見到吧?”姬恆心裡很是得意,誰讓秦驀有求於他,還在他面前囂張的不得了。嘀咕道:“我外甥還是皇子呢!都大義滅親了,難道比起來這不算小小的要求?”

“迎香樓花魁。”秦驀忍了忍,沒有將刀架在姬恆脖子上。

“我娶沈氏,多少個花魁不都是我的?”姬恆想起沈氏不屑一顧的模樣,心裡頭來氣,忘恩負義!他可幫她不少忙,摸她一把如同剮肉,怎麼不和戲本一樣,喊他負責呢?

“東西。”

姬恆毫不羞恥道:“我滿腦子不可描述的東西,除此之外,其他想不起來。”

秦驀倏然站起身。

西伯昌慌忙攔住秦驀,“郡王,我大哥就是一個棒槌,你莫要與他計較。”

姬恆瞪着西伯昌。

“大哥,快去拿!”西伯昌頗爲頭痛,大約正是他大哥不靠譜,所以先帝纔會委以重任。

姬恆起身去找,書房翻遍了,都沒有找到。

西伯昌急了,這般重要之物,他豈能亂放?

秦驀面色陰冷,“你仔細想一想。”

姬恆目光突然落在書案下面,桌腳墊着灰濛濛,辨不清楚是何物地東西。突然跑過去抽出來,抖落灰塵,展開油包紙,露出一角明黃。

“找到了!”姬恆將東西扔在秦驀面前:“還是我機智,我這書房遭過賊,這東西沒丟,誰想到我會去墊桌腳啊。”

秦驀冷颼颼瞥他一眼,展開看完內容,收入懷中。

西伯昌面色凝重道:“如今皇上聲望甚高,僅憑這聖旨,難以拉下臺。”

“我自有打算,你們只須配合。”秦驀拿到東西,看一眼鄭亦修。

鄭亦修沉聲道:“大哥已經去餘海。”

“暫時不能輕舉妄動,時機並未成熟。”秦驀打算等餘海收網,榮親王在餘海勢力,盤根錯節,一旦京城動搖,餘海那邊便不能掌控,是一大禍害。

西伯昌點頭。

姬恆正要開口,秦驀望過來,姬恆立即閉嘴。

秦驀帶着東西離開。

——

定國將軍府。

鄭亦修自西伯府離開,回到將軍府,向定國將軍,回覆今日在西伯府的事情。

定國將軍聽到先帝的另一道遺詔在姬恆手裡,不由笑道:“皇上只怕千算萬算,未曾料到東西在姬恆手中。”

皺了皺眉,“當年我記得皇上當年對姬恆起疑,派錦衣衛曾夜探西伯府,不曾找到東西,又因姬恆的脾性,打消疑慮。”

“墊桌腳。”

定國將軍一怔,隨即撫掌大笑:“也只有他纔會做出這等事。”說到此處,定國將軍嘆息道:“不知你大哥可抵達餘海。”

鄭亦修沉默片刻,忽而,開口道:“餘海此行危險,父親,我換大哥回來。”

定國將軍苦笑:“這是他的使命。”

已經娶了納蘭清羽,人選如何還能換?

“你也有其他安排。”定國將軍看着鄭亦修,如何不知他爲何突然想要去餘海:“你留在京城,聽從郡王差遣。”

“是。”

“保他性命無憂。”

“兒子盡全力。”

定國將軍面色嚴肅:“不是盡全力,你死,他也不能死!”

鄭亦修倏然看向定國將軍。

定國將軍卻是背轉過身:“你出去罷。”

“兒子明白如何做。”鄭亦修面無表情,離開書房。

便被候在門口的碧荷請去見齊氏:“二公子,夫人等候您多時了。”

鄭亦修腳步一頓,去見齊氏。

齊氏端坐在榻上,正在做鞋子,聽到鄭亦修給她請安,頭也不擡的說道:“你去西伯府了?”

“嗯。”

“見姬瑜?”齊氏擡起頭來,聲音稍顯尖銳:“她都成親了,你怎得還不死心?我聽人說,她都已經懷有身孕,你還眼巴巴上趕着做便宜父親?”

“不是見她。”齊氏的話,勾起鄭亦修想起姬瑜對他說的話,心口抽痛。臉色難看道:“若非是你,我都與她成親。她懷上別人的孩子又如何,只要她肯嫁,我便立即娶了她!你不同意,我帶着她回南陵。”

齊氏不曾見過發怒的鄭亦修,他也曾在她面前,提過要娶姬瑜。她不肯,鄭亦修也不曾態度強硬。他爲姬瑜衝她發火,齊氏的怒火躥上來:“她給你灌什麼迷魂湯,這輩子栽她手裡!我今兒個將話撂在這兒,你若敢娶她,我一根麻繩吊死在這裡!”

“不是你死,是你要將我逼死!”鄭亦修滿面寒霜,轉身大步離開。

“孽障!”齊氏咬牙切齒,揮落針線簍子:“我前世造孽,生的兒子,一個兩個都處處與我做對!沒一個讓我省心!”

碧荷撿起一地的綵線,放在一旁道:“大公子、二公子隨將軍,都是癡情之人。”

齊氏橫她一眼,心中卻是很受用,發狠道:“姬瑜她再敢勾引修兒,我定要揭了她的麪皮,這世間也容不下她!”

如此不知羞恥。

“我若是常家,早將這等水性楊花,不知檢點的人沉塘!”齊氏拿鄭亦修沒有法子,只得將滿腔怒火,撒在姬瑜頭上。

碧荷極有眼色,不曾搭腔。

齊氏想了想,起身道:“不行,我得給他說一門親事,斷他的念頭!”

齊氏去找定國將軍。

“老爺,妾身想給鄭亦修議親,你有何看法?”齊氏想要探一探他的口風,只要他點頭,鄭亦修便不敢忤逆。

“府中許久不曾熱鬧,請修兒好友,你也請各府夫人、小姐來府中。”定國將軍望一眼黑沉沉、烏雲蓋頂的天空,長嘆一聲,要變天了,鄭亦修娶妻延續香火,即便有意外……

齊氏喜上眉梢,老爺鄭裕德可算是同意,當初她提議,卻是不給半句話。

“誒!妾身這便去張羅。”齊氏辦事效率極高,不過半日,便將帖子全都發放下去。

——

郡王府。

謝橋看着桌子上擺放的帖子,挑高眉頭,齊氏突然邀請他們去定國將軍府看冰雕,想要做什麼?

“聽說是替鄭亦修選妻。”明秀將聽來的小道消息,說與謝橋聽:“將軍夫人大張旗鼓,許是做給姬小姐看。奴婢不覺得姬小姐哪裡不好,將軍夫人怎得這般挑剔?她的兒子也真真可憐,好好的姻緣都是被她折騰沒了。”

謝橋但笑不語,齊氏勢力,只是覺得沈氏與姬瑜的出身配不上她的兒子。

“這雪下了好些時日,如今回暖,不知定國將軍府如何保存冰雕?”謝橋手指划着帖子,日期在幾日後呢。

幾日後……

眉頭微微一皺。

秦隱也該來京城了。

他定會去找姝兒,不知姝兒會不會受他刺激。

謝橋揉了揉額角,算了,不想了。

姝兒見到他記起來,那也是命!

時光飛逝,轉眼便到了赴宴日期。

謝橋穿戴整齊,明秀扶着她乘坐上馬車,去往定國將軍府。

到了定國將軍府,明秀攙扶着謝橋下馬車。

“大姐姐。”容姝早就到了,在門口等着謝橋。見到她來了,迎上來:“母親已經進去,我與你一同進去。”

謝橋淺笑道:“外頭不冷?”握着容姝的手,一片冰冷。“不知道捧手爐?”

容姝吐了吐舌:“我忘了。”其實心裡緊張。

她與母親到的時候,正巧丞相府的馬車停在隔壁,她怕被蘇璃纏上,便等在馬車裡,讓母親先進去。

一個人不敢進去,便等着謝橋。

二人一同進去,容姝便瞧見不遠處與丞相夫人站在一起的蘇璃,對謝橋說道:“大姐姐,我去找母親。”

“好。”謝橋頷首。

蘇璃卻是發現謝橋與容姝,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朝這邊走來。

容姝觸及蔣氏的目光,心中一顫,快步離去。

謝橋皺了皺眉,攔住蘇璃。

容姝甩開蘇璃,心中一鬆,回頭望去,蔣氏已經離開,眼睫微顫,她看到蔣氏眼中的厭惡。

斂去心神,去花廳去找柳氏。

“母親,母親——”

容姝聽到有人喊母親,心口一跳,下意識回頭望去,便見到秦稚、秦逸朝她跑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章 下場

嗒嗒嗒——

歡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稚聲稚氣地喊道:“母親,母親——”

容姝心中發緊,發酵着奇異的情緒。

這兩個孩子,她認識。

秦隱與姜氏的孩子。

容姝收回視線,繼續朝前走。

心中暗忖,這兩個孩子也着實可憐,見着誰都喊母親,大約是從出生便失去母親的緣故罷?

可夢境中,她待他們如親生,他們也乖巧溫順,很是親近她。

可惜,不過是一場夢境罷了。

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莫要與這兩個孩子太過親近,以免旁人嘴碎,誤以爲她對秦隱生出旁的心思。

“母親,您等等我與稚兒。”秦逸邁着小短腿,跑到容姝的身前,小臉上洋溢着天真爛漫地笑容:“母親,您怎得一個人回京城?我與稚兒想您了。”

容姝皺緊眉心,避開秦逸的手,退開一步,溫和地說道:“很抱歉,我不是你們的母親。你們父親呢?”

秦逸呆滯地看向容姝,她說不是他們的母親,母親這是不要父親了?還有他和稚兒了麼?

容姝看着他神色落寞,招手喚來前方的婢女,吩咐道:“他們與親人走散,你帶着他們去找父親。”

“是。”婢女福身,隨即對秦逸道:“小公子,您是哪位府上?奴婢帶您去找父親。”

秦逸紅着眼眶,眼底積滿淚水,倔強地對容姝道:“您就是我與稚兒的母親。”淚水成串墜下來,小小地手拉着容姝的衣袖,哀求道:“母親,您別不要逸兒和稚兒,我們都乖乖聽您的話。”

容姝背脊一僵,掏出帕子給他擦拭掉眼淚,輕聲哄道:“母親是不能亂叫,你們該叫我姐姐……”

“容小姐,容夫人在找您。”這時,一位婢女匆匆尋來。

容姝歉意地說道:“勞煩你們二位將他們帶去找他們的父親。”拉開秦逸的手,回頭看一眼身後一動不動,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的秦稚,去往花廳。

“母親——”秦逸想追上去,被婢女拉住。

秦逸掙扎着,哭喊道:“母親,你不要走,不要走……”

婢女一人拉着秦逸的手,安撫道:“小公子,容小姐不是你的母親,莫要亂喊,壞她的聲譽。”

“就是,她就是!”秦逸雙腿踢蹬,涕淚橫流,嗓子喊啞了。

可是,向來很心疼他們的母親,頭也不曾回。

婢女神色怪異。

秦稚擡頭,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漸行漸遠地容姝,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成拳頭。

“哥哥,她是姐姐。”秦稚拉着秦逸,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秦逸紅着臉,甩開秦稚的手:“你胡說!”

秦稚抿緊脣,頗有點老成道:“她不是父親的妻子,所以不是我們的母親。”

秦逸雙眼通紅,狠狠瞪着秦稚,彷彿他再亂說,就要揍他!

“以後喊姐姐,我們不能害她。”秦稚回頭看一眼空空蕩蕩的廡廊,去找秦隱。

秦隱不過與榮親王寒暄幾句,秦稚、秦逸便不見了,連忙去找。

陡然,看見兩位婢女,將秦稚、秦逸送來。皺緊眉頭,他們眼圈通紅,哭了。

“發生何事?”秦隱沉聲問。

婢女回道:“秦二爺,兩位小公子認錯人,纏着容小姐喚母親。奴婢瞧着他們與您走散,便將人送來。”

秦隱眉頭一蹙,點了點頭。

婢女退下。

秦隱道:“回去後,我帶你們去找母親。”

秦逸嗚嗚地哭。

秦稚冷着一張小臉:“她不是我們母親。”

秦隱面色一沉。

秦稚道:“我不要她做母親。”

她不喜歡父親,那就不打擾她。

秦逸猛地撲上來,一口咬在秦稚臉上,大喊着道:“你不要我要!她救你都快死了!你敢不喜歡她!”

秦稚推搡秦逸,秦逸瘋了一樣打秦稚,心裡很害怕,害怕容姝真的不再是他們的母親。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秦隱冷眼看着,這是兄弟倆第一次打架。

爲了容姝。

“住手!”秦隱低喝一聲。

秦稚、秦逸到底怕秦隱,立即鬆開。

兩個人身上都掛彩,頭髮散了,衣裳亂了。

秦稚臉上一道牙印。

秦逸臉上一道抓痕。

秦隱臉瞬間黑了,帶着他們離開,去廂房整理。

秦逸、秦稚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冷哼一聲,跟在秦隱身後。忽而,見到秦隱停頓腳步,眼底有着疑惑,便聽到有兩道聲音傳來,正是送他們回來的兩個婢女。

“秦二爺真夠不要臉,看上容小姐,不正正經經去登門提親,讓兩個孩子纏着喊母親。旁人不知曉的,還以爲容小姐與他關係不清不白,敗壞名聲,誰還敢娶啊?”

“許是登門求親,容二老爺不答應。你看他不過一個小縣令,又是鰥夫。秦家也不是當初的公侯門第,與輔國公府相比,那差的可不是一丁半點。容二老爺傻了纔將正經嫡女嫁過去做繼室,還帶兩拖油瓶。”

“誒,以前好像是有婚約……”

“是有這麼一回事,反正京城也沒辦過他倆的喜事,許是當初容小姐摔斷腰遭他拋棄了。”

“真慶幸他眼瞎,沒得糟蹋了容小姐……”

秦逸聽着她們嘲笑的聲音,一臉憤怒,大聲說道:“你們胡說什麼!不許你們說我父親!”

兩位婢女驚慌地福身,倉惶離開。

秦隱抿緊薄脣,當初覺得他是二婚,便不曾大辦。京中不曾請誰,只宴請南陵同僚。

秦隱低笑一聲,似譏似諷。

原來,旁人眼中,容姝屈就了。

而他不知好歹。

“你們母親,對你們說什麼了?”秦隱突然詢問。

秦逸這會兒卻反常,悶聲不吭。

秦稚也不做聲。

秦隱見他們透着古怪,不再多問。

他是知道容姝來定國將軍府,便帶着孩子馬不停蹄趕來。他們見着了,並不高興,莫不是容姝與他們說了什麼?

秦隱暗忖,散宴去輔國公府拜訪。

——

謝橋與蘇璃周旋一番,將他打發了,去往花廳。

遠遠便瞧見蔣氏候在門口。

蔣氏穿着絳紅纏枝牡丹交領長襖,站在花架旁,手袖在袖筒裡,臉上一派冷然之色:“你對付馨兒一事,太狠絕,我心中對你有恨。念在你救過璃兒的情面上,我不會報復。可也別想我心平氣和待你,更別提做親戚。”

謝橋心中一嘆,蘇璃與容姝一事,只怕蔣氏心裡頭清楚明白,特地堵着她說清楚明白。

謝橋微微一笑:“真巧,我也正是如此想。”

蔣氏冷哼一聲:“璃兒單純,沒有過混亂男女關係。你那個三妹是個厲害的,讓她別纏着璃兒。”口氣及其不屑,不等謝橋開口,雍容離開。

如果不是蘇藺勸她,她如何肯輕易放過?

不報復,她最大的仁慈!

謝橋皺眉,看一眼站在門口等待她的容姝,斂去心思,走過去,拉着她的手進去。

容姝低聲說道:“我見到秦隱兩個兒子,他們喚我母親,大抵從小失去母親,太可憐了。”

謝橋腳步一頓,側頭打量容姝,目光帶着審視,見她確實平淡語氣不似作僞,心中微微鬆一口氣:“進去吧,無關緊要。”

容姝點了點頭。

兩個人踏進花廳,有說有笑的人,全都看向她們。

謝橋自如地坐在柳氏身邊,容姝坐在另一邊,總覺得屋子裡一些夫人看她的眼神,透着異樣。

納蘭清羽坐在齊氏身邊,自謝橋進來,便一直盯着她。

想比衛如雪與沈氏,齊氏最中意的是納蘭清羽。

門當戶對。

“羽兒,你瞧瞧,哪家閨秀與亦修般配?”齊氏語氣親熱,屋子裡的人,她看花眼了。最中意的是太傅之女陸貞兒,可那時候鄭亦修與姬瑜有婚約,解除婚約後,陸貞兒已經嫁給褚明衍。

納蘭清羽順着齊氏的目光,落在淮陰侯夫人身邊穿着大紅長襖的女子身上,貞靜嫺雅,容貌端妍,氣質高潔,靜靜地坐在那兒便似一副濃墨重彩的畫。

陸貞兒覺察到有人打量她,側目望去,只一眼,便收回視線。

納蘭清羽皺了皺眉,這陸貞兒冷冷淡淡,對誰都是不親厚。

謝橋也在看陸貞兒,與蘭陽完全不同,一個熱烈似火,一個淡然若冰。

陸貞兒看向謝橋,卻是不曾忽視,微微頷首。

謝橋回以一笑。

納蘭清羽收緊交疊在膝蓋上的手,嘴角一揚,眼底閃過惡意,湊到齊氏耳邊道:“輔國公府三小姐,羽兒覺得不錯。”

齊氏激動的聲音陡然增高:“容姝?她一個破鞋,如何配得上亦修?”

屋子裡一片靜寂,全都看向容姝。

容姝面色一變,眼底有着茫然,疑惑看向齊氏,不知她怎得突然提到自己。

而且,破鞋。

這是何意?

柳氏面色一沉,冷聲說道:“將軍府,我們也不敢高攀!”

謝橋眼底閃過寒芒,正欲開口,卻被柳氏制止住。

“你們有自知之明就好。”齊氏對納蘭清羽不悅,在她的眼中,鄭亦修就配這種貨色?

納蘭清羽歉疚的說道:“母親,我不知容三小姐她……若是知道,絕不會提。”

齊氏冷哼一聲,不予理會她。

謝橋如何不知道納蘭清羽針對她,所以拿容姝開刀,讓她出醜。冷聲說道:“姝兒賢良淑德,四肢健全,門第不輸將軍府,如何配不上鄭亦修。只是,定國將軍府,我們還真的不會攀,誰知一門好好的親事,又會因爲何事被無緣無故的退掉或者休妻?”

明嘲暗諷的一番話,令納蘭清羽與齊氏爲之變色。

納蘭清羽雙手緊捏着腿,她有幸活命,可一雙腿卻是再也不能行走,臉上也有幾道傷疤。

鄭遠修與她成親,還未洞房便走了。

齊氏卻是知道謝橋那一番話,指的是沈氏與姬瑜。

門當戶對,想要與定國將軍府結親的人,聽聞謝橋這一番話,紛紛猶豫了。

隨即,想到齊氏的脾性,也算是歇了心思。

而比定國將軍府門第低上許多,想要高攀這門親事,不在意齊氏。

齊氏卻是瞧不上。

謝橋含笑道:“羽兒,你也不必多慮。你的身份擺在那兒,即便是你小叔子娶門第你比高的人,妯娌也敬你是大嫂,如何會壓你一頭對你不敬?將軍夫人又是明事理之人,如何會不喜你這長媳,因爲身份而偏寵你的弟媳?”

納蘭清羽氣得吐血,她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想要看容姝出醜,膈應謝橋而已!

被謝橋如此一說,卻是離間她與齊氏之間的關係。

果然,齊氏聞言,臉色變得很難看,看着她的眼神也變了。

她因爲嫉妒,敗壞鄭亦修的姻緣!

簡直可恨!

納蘭清羽連忙解釋:“母親,我沒有……”

齊氏一句都不想聽,惡狠狠瞪她一眼,擺手道:“你不必多說。”轉而,對容姝道:“容三小姐,方纔伯母一時失態,誤會了你,與你道歉,還望你莫要計較。”

容姝輕輕頷首,心裡終究是受到傷害。

衆目睽睽下,被罵做破鞋。

任誰心中都不會好受。

謝橋令她的情,含笑道:“貴府二公子儀表堂堂,品行俱佳。”

齊氏下了臺,臉上露出和藹的笑。

她聽說鄭亦修與郡王做事,斷然不能得罪謝橋。

反倒是納蘭清羽,這禍害,給她結仇!

心中極爲厭煩。

“人已經來齊,我們便去看冰雕。”齊氏起身,頗有氣度,只是對納蘭清羽,卻是冷着一張臉:“你腿腳不便,回屋去,別湊熱鬧。”

納蘭清羽面色青白交錯,卻不能忤逆齊氏,憤恨地剜謝橋一眼,被碧荷推着離開。

寒梅立即追上來。

齊氏帶着衆人去冰窖。

冰雕晶瑩剔透,巧奪天工,或高大雄偉,或嬌小玲瓏,盞盞冰燈下,流光溢彩,火樹銀花。

謝橋站在門口,只看一眼,攏緊身上的大氅,退出來。

裡面太冷了。

齊氏熱情的說道:“郡王妃,不進去看一看?今年冬的雪來的早,下得也大,我無事可做,便弄了冰雕,不看可惜了。”

明秀探頭望去。

謝橋斜睨明秀一眼,帶着她進去。

忽而,謝橋站在一隻冰雕雄鷹,振翅翱翔。

“哈欠!”

一股冷香梅涌來,刺激着謝橋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看着氣勢雄偉的雄鷹。手緩緩拂過薄如蟬翼地翅膀,後背一重,整個人朝前撲去。

“啪——”

冰雕砸碎在地上。

謝橋猛然撲倒。

“郡王妃!”明秀反應過來,想要拉住謝橋,卻是拉不及,手指勾住一抹衣角。

謝橋悶哼一聲,並沒有預想中的痛楚。睜開眼,觸及蔣氏陰冷的面容。後知後覺,發現她撲在蔣氏的懷裡。

“起來!”蔣氏抖了抖手,將謝橋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抖落。

謝橋連忙站起來,誠心誠意道:“謝謝您。”

蔣氏話都不等她說完,啐了一口:“晦氣。”拍了拍謝橋碰過的地方,轉身離開。

謝橋心思複雜,不知蔣氏她是躲避不開,還是特地不躲。

她若是有心,自己撲在她身上,還未起身,她退開,自己勢必會摔在地上。

謝橋撫摸着腹部,回頭看一眼她站的位置,並沒有人,不知道是誰推她一把。

衆人都去觀賞冰雕,自然不會將注意力放在其他。

心中冷笑一聲,的確是動手最佳時機。

只是,這裡面,她還真的不知與誰有仇。

齊氏?

她放在並不在她的身邊。

謝橋的目光一一在衆人身上掃過,並不見可疑之人。

“郡王妃,您身子可有不適?”明秀一張臉嚇得煞白,如果謝橋摔着了,回去後,都不知如何與郡王交差。

謝橋搖頭:“扶我出去。”

明秀小心翼翼攙扶着謝橋走出來。

外面有不少候着的婢女。

謝橋拂去身上沾染的冰渣,忽而,目光一頓,落在蜀王妃身上。

微微一怔,蜀王妃?!

蜀王不是說她‘瘋了’?

如今,怎得出現在將軍府?

方纔那一推,是她麼?

蜀王妃似乎有事,不作停留,婢女扶着急匆匆離開。

她放在在花廳裡,並未曾見到蜀王妃。

“明秀,方纔在花廳裡面,你可曾見到蜀王妃?”謝橋心裡懷疑是蜀王妃,畢竟,這裡頭的夫人,在她身邊的只有蜀王妃有嫌疑。

推了她,轉身離開?

時間上面,也很巧合!

“沒有。”明秀被嚇到了,她注意力在看冰雕去了,並未注意謝橋,若是她留心,也不會出現意外。

謝橋安撫道:“下回注意便是。”摔一跤,也不一定孩子便會沒了。

陳氏帶着陸貞兒出來,方纔的動靜,她也看見了,關切的問道:“郡王妃,您無事罷?”

謝橋含笑道:“舅母,喚我華兒便好了。”

陳氏慈眉善目道:“華兒,這是你表嫂。”

“表嫂。”

陸貞兒靦腆道:“表妹。”

謝橋歉疚道:“表哥成婚我與郡王在南陵,未曾去參加。”

陳氏善解人意道:“你們心意到了便是。”

她知道謝橋去南陵,因爲容姝出事,倒是可以理解。

陸貞兒站在謝橋的身邊,突然開口道:“我方纔見到你身後站着一個穿青綠色長襖的婢子,模樣倒是不大看得清楚。”

謝橋一怔,轉瞬明白過來她說的是什麼。

陸貞兒在告訴她,她是被一個婢女給推倒。

“郡王妃,方纔出來之時,外頭有兩個穿着青綠色長襖的婢子,奴婢不知道是她們推的,未曾留意。”明秀驚聲道:“奴婢這就去打探。”

明秀匆匆離去。

謝橋眼底閃過深思,對陸貞兒道:“多謝表嫂。”

陳氏眼底閃過微芒,望向一處,卻是沒有說什麼。

幾個人站在外頭等着,大約本就是冬天冷,冰窖裡更寒冷,衆人都受不住,不過幾刻鐘,陸續出來。

蔣氏出來,見到謝橋,眼底閃過厭惡,大步離開。

陳氏皺眉:“她還有臉嫌惡你,她女兒做的事,像什麼話?”不趕盡殺絕,已算格外開恩。

謝橋嘴角扯出一抹笑,對待蔣氏,心思當真複雜起來。

卻也不能因爲如此,而放了蘇素馨。

一碼歸一碼,至多日後她嘗還給蔣氏。

蔣氏也是恩怨分明之人。

一行人告別。

齊氏挽留衆人留下來用膳。

蜀王妃盯着鞋尖兒,她未料到謝橋會出現在定國將軍府,今日是避開蜀王跑出來。

這會子,哪裡敢留下來用飯。

“府中有事,我先行一步。”蜀王帶着婢子打算離開。

謝橋突然開腔道:“既然來了,蜀王妃何必急着走?”人還未揪出來,謝橋自然不會將有嫌疑之人放走。

蜀王妃面色微變,眼底一片陰鷙,就是因爲謝橋,她如今被禁足在府中。府裡頭大小事宜,都是被徐賤人打點!

果真是出門未看黃曆,頭一遭出府,便撞見這煞星!

“我是走是留,難不成還要聽你的?”蜀王妃滿面諷刺,帶着人便要走。

“蜀王妃留下來,一道離去,今日我們便當不曾見過你。你若掃興,我擔憂你的安危,派人請蜀王來接你回府。”謝橋撫順衣袖,漫不經心地說道:“相信蜀王妃心疼蜀王,不願他跑一趟。”

蜀王妃臉色鐵青,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賤人威脅她!

她倒要瞧瞧,她今兒個要唱什麼戲!

謝橋看着蜀王妃滿面怒火的坐下來,自如的坐在她旁邊。

衆人見二人留下來,也不好提前離開,只好留下。

有一些個夫人,瞧見謝橋跌倒,心中隱約有底細,只怕謝橋是派人去查了。

齊氏安排人去張羅午膳。

這時,明秀過來,湊到謝橋耳邊嘀咕道:“青綠色長襖的婢女找到了,將軍府裡的丫鬟。可無人仔細看一個丫鬟的模樣,混跡在一起,並不好找。”

謝橋皺眉,將軍府裡的人?

不是蜀王妃?

謝橋若有所思,目光落在齊氏身上。

轉而,目光看向門外走動的婢子。

“郡王妃,奴婢在去查。”明秀心中頹敗,當時那麼多婢女,極其混亂,查也是白查。即便有人瞧見,也不一定會指認出來,得罪將軍府。

謝橋拉住明秀的手,“不必查了。”

明秀站在謝橋的身後。

謝橋扶着要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走動,緩解腰間的痠痛。忽而,對齊氏說道:“屋子裡悶,我到外頭走走。”

“郡王妃可要小心。”齊氏叮囑道。

“嗯。”

謝橋緩緩朝門口走去,謝橋擡腳邁過門檻,腳擡得低,腳尖踢到門檻。謝橋趔趄朝前面栽去——

“郡王妃——”

明秀快速拽着謝橋的手。

門口的婢子接住謝橋,扶着謝橋站起來。

另外幾個要麼木樁子杵着,要麼謝橋撲過來的一瞬,避開。

“郡王妃,您是雙身子的人,要格外小心。”雪嬌臉上露出淺淺淡淡的笑意,友善提醒謝橋。

謝橋微不可見的皺眉,倒一聲謝。

“明秀,看賞。”

明秀一怔,連忙拿出打賞的錢袋子,塞給雪嬌。

謝橋卻攔截住,自袖中摸出十兩銀錠子,放進錢袋子裡,塞給雪嬌道:“小姑娘長得俊,買點脂粉。”

雪嬌羞澀垂頭,道謝後匆匆離開。

齊氏也被謝橋這一處出接着一出的意外,嚇得不輕,連忙說道:“郡王妃,外頭天寒地滑,你還是在屋子裡坐着。”她要在將軍府有個好歹,她便要遭殃!

蜀王妃幸災樂禍,心中卻可惜,怎得就不摔死謝橋?!

謝橋歉疚的說道:“給你添麻煩了。”頓了頓,對齊氏說道:“我今日受驚,暫且回府去。”

蜀王妃眼皮子一跳,摸不準謝橋的套路。

齊氏巴不得送走她,留這小半日便意外百出,連忙派人將謝橋送出府。

坐上馬車,明秀不解的問道:“郡王妃,您不是要查推您的人?”

沒找到人,便輕易放過了?

謝橋輕笑一聲,高深莫測道:“找到了。”

明秀一怔:“找到了?!”

她怎得不知道?

謝橋點頭,捧着手爐,靠在車壁上,晶瑩的眸子裡似蘊含着寒冰碎雪,透着一絲殘忍。

而帝國將軍府,謝橋一離開,便紛紛告辭離開。

蜀王妃走的時候,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謝橋留下她暗中使壞,給她下絆子。

這時,身邊傳來一位夫人的抱怨:“郡王妃不許人離開,這是要找推她的人。突然走了,難道她找到了?”

另一人嗤笑道:“當時進進出出這般多人,她後腦勺又不找眼,如何找得到?”

蜀王妃心思百轉,找到謝橋強行留下她的緣由,不禁鬆一口氣。

而守在門口的雪嬌,聽到這一番話,眸光微微閃爍,繞開諸位夫人,去往後院。

納蘭清羽正坐在榻上下棋,左右手廝殺。

“夫人,奴婢擔心今兒個推郡王妃之事,被她發現了。”雪嬌一路跑來,額頭滲出細汗,心裡極不安定。

納蘭清羽頭也不擡,語氣冷淡道:“她找不到。”

“可是……”

“她若發現是你,不會善罷甘休,你還能安然無恙回來?”說到此處,納蘭清羽一陣心煩氣躁,‘嘩啦’將棋子攪亂,冰窖裡推一把,都沒有摔着,她怎得就這般幸運?

蔣氏當真窩囊,謝橋害得她女兒半死不活,好扶她一把。

真的不撒手摔死她!

雪嬌想了想,將謝橋古怪之處說出來:“她在屋子裡坐久了,大約是有孕的緣故,諸位夫人的脂粉香氣她受不住,打算出去走動,哪知絆着門檻險些摔了。奴婢想要洗清嫌疑,便將她攙扶着,其他幾位婢子倒是躲開了。她給了賞錢……”自袖中摸出錢袋子,遞給納蘭清羽。

納蘭清羽揉着額角,隨意掃一眼,尋常給賞錢的荷包,不是謝橋的貼身荷包,並不能做其他手腳,也便興致缺缺:“她給你,你便收着。”

雪嬌並未收着,反而道出心中疑慮:“夫人,郡王妃她自己另外拿十兩銀子塞進錢袋子打賞奴婢。”

納蘭清羽驀然坐直身子,伸出手:“給我看看。”

雪嬌將錢袋子放在納蘭清羽雪白的手心,只是掌心縱橫交錯着傷疤,十分猙獰。

納蘭清羽將銀子倒在手心,銀錠子很尋常,與普通並無兩樣。

眼中閃過失望,扔給雪嬌。

雪嬌連忙接住,她知道,納蘭清羽這是讓她收着,收進袖中內袋,告退出去。

午膳之時,雪嬌提着食盒進來。

寒梅自食盒中將飯菜端出來。

納蘭清羽吃幾口,便見雪嬌在抓手,筷子一拍:“你的手怎麼了?”

雪嬌茫然道:“奴婢不知,過了水,手便一直癢。”

越抓越癢,癢得鑽心。

納蘭清羽臉色一沉,看着雪嬌用力抓着手,四處抓。不禁頭皮發麻,似乎也被她感染了,納蘭清羽也覺得手隱約有點癢。

忍住。

可越來越癢,宛如浪潮般疊涌而來。

納蘭清羽抓幾下,便停不下手。

“打水來!”納蘭清羽變了臉色,懷疑是看着雪嬌手癢,所以她也癢,厲聲道:“你出去!”

雪嬌不敢停留,立即出去,手背抓出血,仍舊沒有止住癢癮。

納蘭清羽洗手,沒有任何用處。突然,猛然意識到只有她與雪嬌的手癢。

謝橋!

是了,她和雪嬌碰過謝橋給的錢袋子!

突然,外頭的雪嬌‘啊’地慘叫一聲。一道人影跌跌撞撞進來,撲通跪在地上,恐懼道:“夫人,救救我,救救我——”

納蘭清羽看着雪嬌伸出來的雙手,瞳孔一緊,眼前一片昏黑。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惡人用惡狗磨

雪嬌的手,手心手背,佈滿交錯血痕。

血痕處,傷口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裂開,潰爛。

森森白骨,顯露在眼前。

納蘭清羽嚇得肝膽俱裂。

她的腿摔殘了,如今手也要爛掉!

徹頭徹尾的廢人,她活着還有何意義?

殘廢的雙腿,本就令齊氏諸多抱怨不滿。她的手若是再毀了,只怕更加難以立足!

納蘭清羽慌了,尖聲叫道:“快!快請太醫!”

搭在扶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雪白的手背,並無一絲傷痕,光滑細膩宛如打磨成精美的一塊美玉。納蘭清羽驚恐的心,稍稍安定。

寒梅臉色慘白,匆匆去請府醫,隨即拿着玉牌進宮請太醫。

府醫來的時候,雪嬌的手已經潰爛成白骨,肉都掉在地上。

“嘔——”

納蘭清羽乾嘔,吐出的只有膽汁。

極度的恐懼,導致胃部痙攣。

納蘭清羽想要自己眼睛移開盯着雪嬌的手,可是卻又不由自主盯着,緊緊地盯着。

看着從手指爛到手臂,像是被隱形的怪物吞噬,向臂間蔓延。

嘭咚——

雪嬌嚇暈過去。

納蘭清羽瞳孔陡然圓睜,渾身哆嗦,等不及太醫到來。她的手,已經開始有腫脹般灼熱感,她害怕會爆裂。

“備車,備車!”納蘭清羽膽戰心驚,乘坐馬車,疾馳而去。

馬車停在郡王府。

護衛將納蘭清羽擡下來,一人上前去敲門。

門緩緩打開。

門僕見到納蘭清羽,猛然關上門。

“開門,快開門,我找你們郡王妃!”納蘭清羽面色青獰,她的手已經開始裂開道道細痕,血液順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護衛急促地敲打府門。

門僕打開門,對着臉色慘白如雪的納蘭清羽道:“郡王妃說了,求她無用,敢害人,便要承擔起害人的代價。”

納蘭清羽臉上血色褪盡,蒼白到近乎透明,心中一片絕望。乞求道:“你和她說,只要肯救我,我什麼都答應她!什麼都答應!”

“郡王妃說總要付出一點代價,你不願意廢一雙手,那便拿舌頭來換。沒了舌頭,說不出害人的主意,她也放心。”門僕一五一十將謝橋說的話,一一複述出來。

滿腔恨意在納蘭清羽體內翻涌,眼底閃過瘋狂之色,可看着已經開始潰爛的手,納蘭清羽拼命壓下噴薄欲出的恨意,從輪椅裡掙扎跪在地上,目光深沉,渾身抖動,咬緊牙根,突然俯身下去,砰砰砰地磕頭——

“郡王妃,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起害人心思,指使人推你。”

“我不該挑起事端,讓你三妹出醜。”

“我真的錯了……求求你救救我!”

等她擡起頭來,額頭上一片青紫雙眼裡蘊滿淚水,分明做了這麼多壞事,可她一副知錯悔改,欲哭不哭的模樣,看起來楚楚可憐。

謝橋站在門口,看着納蘭清羽向她低頭,向她認錯。

清冷的眸子裡,波瀾不興。環顧圍攏看熱鬧的百姓,又看着納蘭清羽,嘴角上揚,帶着諷刺的笑。

到這個地步,她還在利用她的弱勢,博取同情,藉由外來的力量逼壓她!

謝橋心中冷笑,只可惜,納蘭清羽打錯算盤了!

她還真不怕名聲這種東西!

迫於名聲,做違背自己意願之事,太憋屈。

而她不想過得憋屈。

所以——

“納蘭清羽,你對我做的事情,一言難盡,只有你口中這些?”輕描淡寫描述她的罪過,觀衆只以爲她小肚雞腸,不過污衊容姝出醜,推搡她一把,便不能原諒!冷聲道:“你爲的是推我一把?而不是想要摔死我腹中的孩子!”

納蘭清羽心中慌了,爲何謝橋仍舊不爲所動?

反而指出她的惡毒,啜泣道:“郡王妃,冤枉,我不知道你有孕……”苦笑一聲,話頭一轉:“可事情已經做了,也無法狡辯,我認了這樁罪。”

聽着百姓對謝橋指指點點,罵她鐵石心腸。納蘭清羽對着謝橋俯下身,恭恭敬敬地磕頭:“郡王妃,我無法回到過去彌補犯下的錯,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計較。我錯了,真的知曉錯了!你爲何不肯信?難道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方纔能原諒我?”

謝橋嗤笑:“納蘭清羽,你若當真知道錯,爲何道歉也如此做戲?”

世人不清楚納蘭清羽的德行,同情弱者。而此刻,她便是咄咄逼人,納蘭清羽成了被她欺負的可憐蟲。

這又能如何?

她以爲如此,自己便會迫於輿論救她?

納蘭清羽的淚水滾落下來:“你對我誤解頗深,無論我做什麼,都認爲別有用心。看來,當真要我死了,才能彌補當初犯下的罪過!”

謝橋看着她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啪——

一把匕首扔在納蘭清羽面前。

納蘭清羽一怔,眼睛發直盯着地上的匕首。

謝橋看着她眼底一閃而逝的詫異,脣邊掠過一抹冷笑:“我知道你貪生怕死,你也可以不死。剁掉手,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納蘭清羽難以置信地看着謝橋,她不怕自己真死了!

她提供兇器,也難逃責任!

“給你一句忠告,現在剁掉雙手,還來得及。否則,到時候你全身都會爛掉。”謝橋懶怠與她周旋,轉身回府。

納蘭清羽面無人色,手如何也拿不起地上的匕首。

砍斷雙手,她又爲何來苦求謝橋?

到此刻,她真切的意識到,謝橋不吃她這一套!

她根本不在乎名聲!

她真的錯了!

莫名地,她覺得開始她真心實意道歉,謝橋或許會救她。

而經過她的小心機之後,她真的冷眼旁觀,不會施以援手!

手上的傷痕逐漸擴大。

納蘭清羽瞳孔一緊,厚重地府門關上一剎那,大喊道:“我故意要害你,害你摔倒,摔死腹中的胎兒。我嫉妒你,見不得你好過!我心思齷齪,罪不可恕。求求郡王妃念在我誠心悔過,饒過我這一回!”

衆人譁然。

原來郡王妃是受害者。

謝橋腳步一頓。

納蘭清羽絕望地眸子裡,迸發出一絲希翼,連忙說道:“你放過我,便算做當年父親對郡王的救命之恩,一命抵一命!”

她知道,謝橋沒有騙人。雪嬌的手,爛到手臂,還在朝身體上蔓延,那是全身都要爛掉,如何還有活命的機會?

倉惶間,納蘭清羽利用秦驀欠下納蘭述地恩情。

謝橋側頭,納蘭清羽狼狽不堪,她的手已經開始潰爛。

“納蘭將軍,您可聽清楚了?”謝橋並未理會納蘭清羽,反而看向人羣裡。

衆人散開,納蘭述出現在人前。

他面色鐵青,聽到納蘭清羽被謝橋欺負的消息,急急趕來,卻未曾料到聽見納蘭清羽親口承認要害謝橋腹中胎兒。

所以,謝橋毀納蘭清羽的手。

納蘭述面覆寒霜,冷冷地睇納蘭清羽一眼,拱手道:“多謝郡王妃開恩,不與小女計較。”

謝橋示意明秀將藥給納蘭述,沉聲道:“恩恩怨怨,一筆勾銷。”

這麼多人看着,今後秦驀亦或是她,對納蘭述亦或者納蘭清羽做什麼,也不會被人罵做忘恩負義!

她不懼,卻不想秦驀揹負這等名聲!

納蘭清羽得到藥,連忙塗抹在手上,質問着謝橋道:“你如何確定是我讓人推你?你不問清楚,不怕誤會好人?”

謝橋眼底透着諷刺。

納蘭清羽心口一滯,她的確算不得好人。

謝橋道:“你屋子裡是點着冷梅薰香罷?”

“是。”

“你的婢女與你同在一個屋子裡,她身上自然會沾染冷梅香。我在冰窖之時,一股冷梅香刺激得打了噴嚏,緊接着便被推倒。而之後,有人告訴我,我身後站着一位青綠色長襖的婢女,按照時間推算,推我的人便是身染冷梅香的婢女。”

“我見到花廳外守着幾位婢女,心中猜想着,一着未得手,心中也擔憂露陷,總要若無其事守在我身旁,看我做何打算,她也好隨機應變,或者是伺機而爲。我將目標放在門口的婢子身上,故意摔一跤,有人下意識躲開,有人未曾反應過來杵着不動,只有離我算遠的一個婢子快速上前接着我。”

“說明她一直觀察我的動靜,所以能夠很快的應對突變情況。按理說躲開的人更有嫌疑,常人思維推斷,她一個想害我的人,根本就不會扶我。可她偏偏扶了,能夠排除嫌疑。她萬萬想不到,正是這一扶我確定兇手是她!”

納蘭清羽聽着謝橋條理清晰的分析出來,呆楞住。良久,方纔低笑出聲:“聰明反被聰明誤。”

“至於認錯……”謝橋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納蘭清羽,氣勢逼人:“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條漏網之魚!”

納蘭清羽心中一震。

謝橋心中冷笑,何況她認出之前那個婢子,在花廳之時,站在納蘭清羽身後。

說明是納蘭清羽院子裡的人,而是那婢子的話,更加錯不了。

納蘭清羽與她算是宿敵!

“今次念在納蘭將軍於郡王有恩,我便饒你一回。你若死性不改,絕不輕嬈!”謝橋入府,‘嘭’地一聲,府門合上。

納蘭述的臉面被納蘭清羽丟盡。

謝橋如此不將他放進眼中,不曾因爲他對秦驀的恩情而客氣的請他入府小坐。甚至,表面的功夫也不願意做。

皆因爲納蘭清羽!

人若要被尊重,需自重!

納蘭述吩咐護衛道:“護送你們少夫人回去,告訴將軍夫人,少夫人腿腳不便,今後大小宴會莫要她出面,安靜留在院子裡,派幾個得力之人伺候。”

納蘭清羽一怔,她父親這是想要人監視她!

控制她的自由!

“父親……”納蘭清羽一開口,觸及納蘭述平靜的目光,突然間就說不下去。

父親對她失望透頂,已經不抱期望。

納蘭述見她無話可說,騎馬離開。

納蘭清羽被護衛送回定國將軍府,手不癢、不爛,太醫等候在府中,替她給包紮好。

這時,碧荷站在門口,恭敬的說道:“少夫人,夫人請您去她府中一趟。”

納蘭清羽冷笑一聲,齊氏找她能有什麼事,不過是想要訓她!

“你告訴她,我病了。”納蘭清羽讓寒梅推着她躺牀上去。

寒梅見碧荷並不爲難,反而將門關上,心一沉,聽到外頭鎖鏈聲音,跑過去拉門,已經被鎖住了!

“開門!碧荷,你開門啊!這是幹什麼!”寒梅將門拍的震天響,又急又怒:“你快將門打開!”

碧荷站在外邊,看着被碰撞的門,高聲說道:“省點兒力氣伺候好少夫人,夫人說了,她也不想做惡人,納蘭將軍發話了,人不給管好,拿夫人是問。夫人也很爲難,原想尋少夫人好好商量,少夫人既然身子不適,那便好好養病。”

“碧荷,你開門!誰給你的膽子!”寒梅心中急了,老爺給的交代,齊氏更加無懼了!

這門一鎖,這輩子還能放開麼?

“碧荷,開門!你快開門!”

碧荷冷笑一聲,她向來不喜歡這新娶的少夫人,目中無人,不如沈少夫人親和。

“我也是聽夫人的話,你不服氣,便去找夫人說理去!”碧荷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同樣是奴婢,寒梅憑什麼在她跟前傲氣!

寒梅咬緊牙根,抱怨道:“少夫人,我們該怎麼辦?”

納蘭清羽心中不甘,又能如何?

她父親發話,她再敢生事,只怕下一回,會給她一條白綾。

“先養傷。”納蘭清羽合上眼,壓下心中的憤怒不平。

——

散宴後。

容姝與柳氏乘坐馬車離去。

秦隱吩咐人將孩子帶回秦府,追過來,遠遠看見馬車駛離。

秦隱眼一眯,去了輔國公府。

容姝與柳氏下馬車,看見站在門口的秦隱,柳氏面色倏然一變。

“你走,這裡不歡迎你!”柳氏拉着容姝,往府中走去。

“等等。”秦隱看一眼容姝,她面色平靜,眼底有着探究、打量,眸子一緊。“母親……”

柳氏臉色一變,冷聲說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胡亂叫什麼!”

容姝眉頭緊皺,目光在柳氏、秦隱二人之間打轉,疑惑道:“母親,他來做什麼?”

“姝兒,我有話與你說。”秦隱握着容姝的手。

容姝電觸一般收回手,眼底的厭惡、抗拒,不加掩飾。

秦隱被她眼中的情緒刺痛。

“秦二爺,請你自重!”容姝退後幾步,與秦隱保持距離。心想這人太過孟浪,男女授受不親,他抓握她的手,太過不自重!

虧得她之前認爲他端正守禮,也不過如此。

秦隱看着容姝的態度,心中隱隱詫異,意識到不對。

“姝兒……”

“秦二爺,請叫我容三小姐!”容姝面對秦隱,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種感覺完全說不上來。

彷彿有濃重的感情,被掩埋壓抑住,見到他的這一刻,似乎要衝破桎梏,迸發而出。

可又生出一股子強烈地恐懼、抗拒。

是,恐懼。

莫名地恐懼。

或許是那個夢鎖導致。

容姝對他避之不及,與他站在一起,渾身都難受。

“母親,我們進去罷。”容姝看一眼秦隱,拉着柳氏往府裡走。

柳氏也怕秦隱捅破他與容姝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瞞下來。

千算萬算,未曾想到秦隱這麼快回京城。

原以爲,放任三年,等他再次回京之後,容姝即便見到他,也忘得差不多了!

“姝兒,你先進去,母親有話與秦老爺說。”柳氏鬆開容姝的手。

容姝輕輕點頭,警惕地看着秦隱,叮囑道:“母親,香卉留在這兒陪您。”

柳氏頷首,看着容姝走進去,指着另一邊,兩個人走過去,柳氏冷聲道:“你看見了,姝兒已經完全放下你,你就當作積德,今後別來找她了。”

“她是我的妻子。”秦隱表達出他的立場,想要他放棄,不可能。

“你就不能放過她?姝兒好不容易能夠好好的過日子!況且,你現在與她和離了,我不會再同意你們兩和好如初!”柳氏極不待見秦隱:“你對她做的混賬事,你還有臉說她是你的妻子?別做白日夢了!我的閨女不會再讓你糟蹋!你不肯放過她,我就……我就死在你門口!”

“姝兒,我對不起她,今後會好好彌補。”秦隱態度低微,嗓音乾澀道:“她怎麼了?我看着她有點不對勁。”

柳氏冷哼一聲:“不,她現在才正常。你難道看不見?姝兒已經對你死心,心中沒有你!所以,你還有一點兒良知,不要再來打擾她!”

秦隱心口一滯。

“希望你別在她面前提起你們短暫的孽緣。她覺得是恥辱,是她不堪的一段經歷。會爲自己錯誤的選擇,而自我折磨!你還未老眼昏花,看見姝兒厭惡你的神情了?你就別再來噁心她!”柳氏聽到秦隱如何對待容姝,生吞他的心都有,何況不過幾句狠話而已,算是便宜他!

“嘭——”

柳氏進去,府門重重合上。

她的話,隨風飄至他的耳中:“以後遇見他,不必通稟,直接拒之門外。我得讓人從莊子上帶一條惡狗來,這惡人還得惡狗磨!”

容姝是死心塌地愛慕秦隱,也不曾逼着他娶。

他自己上門娶了,不愛沒關係,也得給該有的體面與尊重。

容姝做錯了,他袒護小妾,沒關係。

容姝被人陷害,他的心肝歪了,那就不行!

好好的人嫁過去,折磨成什麼模樣?好在老天開眼,讓姝兒忘了這東西!

秦隱怔怔看着緊閉的門扉,未曾料到向來和善的柳氏,出身書香門第,被他逼得說出這等有違涵養的話。

可見,對他有多深惡痛絕!

惡人——

他或許是吧。

所以,得不到原諒?

秦隱捂着抽痛地心口,柳氏的話,容姝的神情,如同一把匕首在他心口翻攪。

看着緊閉的鉚釘大門,秦隱抿緊薄脣,轉身離開。

這段婚姻,是他與容姝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不清楚內情之人,做不得決斷。

就算容姝不願意與他在一起,他也希望從容姝口中說出來。

他會成全她!

柳氏回到前廳,便見到容姝坐在那裡等她。

柳氏腳步一頓,收斂好思緒,和藹的坐在她的旁邊:“姝兒,你還有事?”

容姝回過神來,看向柳氏,沉吟道:“母親,方纔秦二爺爲何喊您母親?”而且,談話的時候,甚至支開她。

她想,這中間的事兒,定是與她有關。

“母親,我想聽實話。”容姝一瞬不瞬盯着柳氏,似乎想從她細微的表情裡,看出她想要的答案:“母親,那個秦二爺,並不如他表現的那般好相與,您是親口告訴我?還是等他來找我?此次去南陵,我覺得有些事情變的奇怪。好像就是從我做的那個夢開始,分明是夢,可今兒個他的兒子,喚我母親,我又恍惚覺得那個夢是真實。我都忍不住懷疑,我這兒是不是有問題,所有的事情都記錯了。”容姝指着自己的頭。

柳氏滿面愁容,唉聲嘆氣,望着庭院裡光禿禿的枝椏,緩緩開口:“你那個夢,是真實的,你會如何做?”

容姝眼睫一顫,心口一陣緊縮,似乎早已做好準備,便沒有多大的情緒反應。

“即便是真的,但是我對他沒有夢境中那麼愛,愛得那麼深,整個人都失去自我,彷彿畢生的精力,便是圍着他在打轉。那樣的我,太不出彩了,且很軟弱。沒有了他,就像沒有天,天塌了,我又怎麼活得下去?這樣的愛,太苦太累,我不想要。”容姝卷搓着手中的娟帕,淡然一笑:“我不知道爲什麼會忘記自己的生活,認爲是一場夢。或許我的傻,得到回饋,所以遺忘那般深沉、壓抑的感情,壓抑得我心口沉悶,難以呼吸。這樣也好,既然忘了,我自然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柳氏怔然地望着容姝,眼中有着詫異,似乎沒有想到她會是這麼一種反應。

生怕容姝是爲了安撫她,故意撒謊。

“或許我忘記之前切身體驗,只是當成一場夢,並不深刻。想不起來,愛他的時候,是何種心情。”容姝微微一笑,似乎真的很不在意。

柳氏鬆一口氣:“如此便好,你們和離了,和離書我收着,你既然決定與他斷了,今後便莫要與他有牽扯。姝兒,答應母親,爲了我與你父親,不要和他在一起。”

容姝心中鬆一口氣,隨即一怔,似乎聽到她與秦隱和離,心中很輕鬆。

如果,她夢境中都是鎖發生的,她真的無法接受!

“母親,那您要做好準備,您恐怕得養老姑娘了。”容姝釋然一笑,說不定,她哪一日對秦隱那份情,甦醒過來,她也絕不會回頭!

柳氏心中仍舊不放心,怕秦隱纏着不放,容姝會動惻隱之心。

私底下叮囑香卉,多防着秦隱。

容姝在府中,並未出府。

她頭上的傷口,隱約有點痛,便打算去郡王府,找謝橋看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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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惙好,帶着香蘭、香卉出府。

柳氏如臨大敵,並不放心,配着護衛,護送容姝出府。

容姝心中雖然覺得沒必要如此在意秦隱,但是柳氏的這一份心,她未曾拒絕。

護衛打開府門,容姝踏出府,便見到秦隱,裹着灰色大氅,屹立在門口。

護衛得到柳氏的吩咐,立即往府內走去。

容姝腳步一頓,從容不迫自他身邊走過。

“姝兒,我有話與你說。”秦隱喚住容姝,想要解釋,那一紙和離書,並不是他給的。“我不想我們之間有誤會,那一紙和離書……”

“汪汪——”

一條瘦黃土狗,‘嗖’地躥到秦隱身邊,張開尖長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撲上去咬他。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好戲

秦隱怔愣住,似乎被這狗的突然出現驚呆了。

下一刻,狗撲上來的一瞬,秦隱身形瞬移至數米遠。

嘶啦——

秦隱袍擺不能倖免,他再快,瘦高大黃狗尖利的牙齒咬住一抹袍擺,撕裂下來!

秦隱臉黑了。

看着大黃狗嘴裡掛着一塊錦條,迎着寒風飄舞,一雙大如銅鈴的眼睛,虎視眈眈瞪着他。

秦隱臉色極爲難看,臉部肌肉抖動,咬緊後牙槽,雙眉緊蹙。

之前柳氏命人自莊子上帶一條土狗來,原以爲是隨口一說,卻不知是真的!

“汪汪——汪——”

大黃狗對着秦隱狂吠,兇相盡顯,做出要撲過去的樣子。

容姝看着站在她身邊的大黃狗,微抿的嘴角帶着一絲笑意。

她並不知府裡養着一條狗。

如今看來,母親似乎不願意與秦隱有任何的牽扯,所以用一條黃狗來對付他。

這種做法粗魯,卻莫名地,解氣。

護衛見到秦隱狼狽躲閃開,想笑不敢笑,忍着面部扭曲。

容姝瞥一眼,護衛低垂着頭。

“秦二爺,你有話便說罷,我趕時間。”容姝語氣慣常溫柔,眉眼疏淡,溫軟婉轉地語氣帶着客氣。

秦隱深深地看着容姝,她的模樣,與記憶中相同,可氣質卻無法重疊,特別是那一雙眉眼,看着他時不再是帶着濃情,閃着光亮。

此刻,波瀾不驚。

她心中果真沒有他了。

柳氏並未騙他。

“那一紙休書是白露給你,並非我之願。”秦隱解釋,看着容姝不爲所動,突然覺悟,無論那一紙和離書,是否出自他的本願,亦或是何種理由、形式落在她的手中,她並不在乎。

果真,容姝微微一笑,淡淡瞥他一眼,似渾不在意般,撫弄風吹翻一角的大氅,“我知道了。”

秦隱意外的望向容姝,她的反應出奇平淡,並非他心中所想。

可他心中也茫然不知,究竟想要容姝作何反應。

應該是不想和離。

容姝是一個好母親,好妻子。

秦稚、秦逸視她爲親生母親,可也待孩子如親生。

所以他是希望容姝能夠原諒他,不予計較,言歸於好。

準備的滿肚腹稿,在她一句‘我知道了’,如此雲淡風輕,再也說不出口。

心中涌現一股難言地滋味。

“所以……”

“所以,我們已經和離了。此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容姝心口猝不及防,撕裂一般的疼痛,令她面色忍不住微微發白。

秦隱眼睜睜看着容姝自他身邊離開,伸手想抓着她的手腕,卻連擡起來的力氣都無。

一直,到她被婢女攙扶着上馬車。秦隱心底驀然涌現一絲驚慌,彷彿她這一離開,今後再無瓜葛。

“稚兒、逸兒很想你。”秦驀脫口而出,他卑鄙地利用秦稚、秦逸,想要挽留下她。

理不清,他心中對容姝是何種感情。

大約是愧疚。

他傷害過她,踐踏過她的感情、尊嚴,她到頭來,卻是以德報怨,救下他的兒子。

她一個和離過的人,好人家裡,斷然不會娶她。

所以,他想照顧她一輩子,算作彌補。

容姝腳步一頓,想起在將軍府見過的兩個孩子,抿緊脣,蹙眉道:“我想,今後見面大約不合適。”頓了頓,微微側頭,語氣堅定道:“秦二爺,今後你不必再來找我。我不可能再是他們的母親,他們對我太過依賴,於今後與你新夫人相處不利。”

說罷,不等秦隱再開口,掀簾入內。

容姝坐在馬車內,長吁一口氣,鬆開緊握的手,手心一片溼濡,幾道月牙印痕,顯露出她在面對秦隱時,並不如表現那般從容淡定。

即便忘了那深刻的感情,說出絕情的話,心口仍舊會泛着痛。

容姝闔上眼,有關於秦隱的記憶片段,紛沓而至。

掙扎着、煎熬着,想要從畫面中掙脫。

“小姐,小姐——”香卉看着容姝滿頭細汗,神色痛苦,心道這是做惡夢了,連忙將她喚醒:“小姐,您醒醒,已經到郡王府了。”

容姝猛然睜開眼,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夢!

又是夢!

見一次秦隱,便做一次夢!

香卉拿着錦帕替容姝擦拭。

容姝面色蒼白,心有餘悸。夢中……不,或許是現實。她被磚頭掩埋的一瞬,渾身劇烈的疼痛,身上的骨頭彷彿都被砸斷了。

可仍舊比不上秦隱給她心中帶來的苦痛。

容姝心中更加堅定,即便日後絞發做姑子,也不要再嫁給秦隱,嘗受這感情之苦。

一輩子,一次夠了!

容姝按着心口,平復跌宕起伏的心情,整理好情緒,去往無字樓。

無字樓,書房。

容姝第一次來。

書房裡窗櫺半開,徐徐清風吹拂入內,窗明几淨。

南面牆壁上掛着一副簡筆山水畫,寥寥幾筆勾勒,意韻悠然,下面擺放着一架古琴。對面是一面書架,中間擺着檀木書案,靠內一隻畫缸,隨意插放着幾幅卷軸。

臨窗位置,一張紅木美人榻。

謝橋斜倚在榻上,纖纖素手執卷而讀。

屋子裡散發着淡而悠遠的檀香,寧靜閒雅。

容姝似乎也被屋子裡的氣氛而感染,一顆浮躁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柔聲喚道:“大姐姐。”

謝橋擡起頭來,一頭烏髮僅用繫着,身無配飾,素面朝天,肌膚賽雪,眸清眉遠,清理秀雅。

微微含笑,招手道:“快過來,容我看看你的傷可好了。”

容姝緩步過去,坐在她的身旁。

謝橋坐直身子,撥弄開她的青絲,露出頭皮上一道傷口,周邊發紅,傷口處泛白,滲出絲絲膿液。

“沾水了?未曾好好換藥?”謝橋皺緊眉頭,順手從壁櫃裡拿出儲備的傷藥,給她清理傷口,換好藥。“你身邊的婢子也不太盡心,這樣冷的天兒,你來回走不便,我讓明秀與二嬸孃說一聲,這幾日你在郡王府住下,我給你換藥,正好與我解悶。”

話說到這裡,容姝也不好拒絕,正好秦隱也不敢上郡王府找她,一舉兩得。

“好。”

謝橋鬆一口氣,她原以爲容姝執拗,寧願每日跑一趟,也不肯留下。

依着容姝如此輕易的答應,斷然是發生了什麼。

“蘇璃找你了?”也只有這一點了。

容姝搖頭:“秦隱。”

謝橋蹙眉,還真是陰魂不散。

他向來對容姝不上心,容姝不再巴着他,他倒好,纏着不放了。

“我讓他以後別來找我。”容姝手指想碰觸傷口,‘啪’地被謝橋拍開,便聽她叱道:“傷口別碰,你的頭髮這幾日別梳了。”

容姝溫柔點頭。

謝橋咬着脣瓣,心思翻轉,突然,看着容姝垂頭凝思,不由輕嘆一聲。無論她如何想,重要的是容姝想要什麼。

謝橋道:“你打算如何做?”如果容姝想和秦隱劃清界限,她倒有法子解決。

若是,容姝她一心撲在秦隱身上,她也便撒手不管了。

“我還小,不過十五。過兩年,再聽從母親安排嫁人。實在找不到良人,我不嫁也好。反正母親給我的嫁妝,我用不了多少,足夠終老。”容姝看得很開。

謝橋驚詫,倒是未曾料到容姝想得開。

“如不是真心相愛,盲婚啞嫁,過得不幸,倒不如了無牽掛,孤身一人。”容姝似堪破紅塵,嫁錯人,她感受不到嫁人的意義。只爲了延續血脈?容家有容生,無須她在這上面做出貢獻。

“你的良人,他還未出現。”謝橋笑道:“你不嫁,大姐姐也能養你,只要你幸福。”

容姝展顏歡笑:“大姐姐,我們下一盤棋罷?”

謝橋拿出棋子,二人對弈。

幾局下來,謝橋輸得慘不忍睹,片甲不留。

容姝放下棋子,目光盈盈,淺淺含笑,梨渦乍現。揶揄道:“倒是不知大姐姐是棋癡,也不過是尋常人。”在她心中,一直崇敬謝橋,形象在她心中太過高大,似乎無所不能。

可這無所不能的人,也有缺點。

容姝恍悟,人活的肆意,不過是擺正態度。

人無完人,有長處亦有短處,發揚自己的長處,無所畏懼,方能活出一個樣兒來。

“大姐姐,你說……我能開一家酒樓麼?”容姝喜歡鑽研食物,她想要做一點有意義的事,而不是將自己依附在一個男人身上,人生裡,只有情愛,相夫教子,平庸而過。

她也想像謝橋一般,走出一個與衆不同的人生。

“行啊。”謝橋很贊同。

於是,兩個人便商議開酒樓事宜。從選位置,到佈置,再到管理模式,最後謝橋一激動,列出幾道招牌菜譜。

容姝手裡拿着謝橋寫的菜譜,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突然,哈哈哈大笑,不顧形象,放肆而暢快,似乎衝破禮教束縛。

體內的鬱氣,一消而散。

“大姐姐,如今只是有個打算罷了。”容姝之前只是隨口一提,倒是還沒有真正的下定決心。一個是她從小便學女戒,相夫教子,只是很羨慕謝橋的生活方式,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衝動下提一句,卻未曾料到她會如此贊同,甚至需要做什麼,她都有打算和安排。

如今冷靜下來,卻又覺得異想天開,酒樓豈是這般容易經營?

她就算能承辦下去,只怕父母親也不會贊同。

她是貴女,他們只怕接受不了她做最低等人。

放下手裡的菜譜,看着伏案在畫酒樓佈置圖的謝橋,皺了皺眉:“大姐姐,你休息一會,雙身子的人了,要注意休息。”

謝橋正在興頭上,誓要爲容姝打造一個有格調,突破傳統的酒樓,此刻正是靈感爆棚的時候,她歇下來,不一定下回還有感覺。

“不妨事,還差一點兒。”謝橋頭也不擡地說道。

忽而,眼前一暗。

“姝兒,別擋着光,再半個時辰便好了。”謝橋皺緊眉頭,手上的速度放緩。生怕畫錯了,前面的功夫白費。

可,容姝並未移開。

謝橋擡頭,觸及秦驀冷峻的面容,微微一怔,轉瞬笑靨如花,放下手裡的管束:“姝兒想要開一家酒樓,我閒着無事,便給她規劃一番。”

容姝連忙點頭道:“我什麼都不懂,便勞煩大姐姐,姐夫,您莫怪大姐姐。”

秦驀面色稍霽,秦隱那混賬惹的事,他也不好對容姝甩臉色。

自然,也不能當着容姝的面責備謝橋。

“你留下來用膳。”秦驀客套道。

容姝頷首:“大姐姐讓我住幾日,叨擾姐夫了。”

“……”

噗呲——

謝橋忍不住笑出聲,其實秦驀不是真心想留容姝。以爲她不會留下,聽到這句話,會回府去,而後好教育自己!

哪知,容姝一本正經的說不走,且要住好幾日。

秦驀薄脣一抿,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惱意。

謝橋可不想惹毛秦驀,他怒了,秋後算賬,遭罪的還是她。

“姝兒傷口發炎了,住在府上我好照顧。你又不許我出府,悶得慌,正好給我解乏。”謝橋的解釋,秦驀很受用,臉色緩和不少:“今夜有應酬,容姝陪你用膳。”

謝橋點了點頭,將他往外推:“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去。”

秦驀眸子一緊。

他是遭嫌了?

謝橋並不知秦驀心中所想,催促道:“快去吧,莫要讓人久等了。”

秦驀面色一沉,闊步離開。

謝橋看着他的背影,散發着冷漠氣息,似乎不大對勁。微微蹙眉,也不曾深想下去,大約是少了教訓她的機會,所以心裡不大爽快?

謝橋吩咐藍玉去廚房,加兩道菜。

一道豌豆黃,一道溜雞脯,一道薑汁白菜,一道燕窩冬筍燴糟鴨子,一道野菌野鴿湯。

容姝看着兩葷一素一湯一道點心,笑道:“我們兩個如何吃得下?”

謝橋笑道:“讓明秀、藍玉一同坐下。”

明秀、藍玉卻是主僕有別,不肯坐。

謝橋不勉強,她們吃後,明秀、藍玉再吃。

她們夾菜用的是公筷,並未弄髒。

謝橋依舊想着容姝的酒樓,心裡初具規模,沉吟道:“你陪嫁裡,可有位置好的店鋪?”

容姝想了想:“銅雀街,你醫館對面有一家酒樓,一共有三層。經營不善,已經關了。母親提議,租賃出去。”

謝橋沉吟道:“明日我們一道去看看。”

“姐夫允許你出府麼?”容姝道。

“……”

謝橋並未被容姝打消積極性,她想看完酒樓,順便去醫館。

正好明日有交流課,而她還未找到說服秦驀的理由。

容姝來的正是時候,有她陪着,秦驀不會不答應。

這般想着,謝橋便說:“我們細說,我出府的時間不多。你既然有開酒樓的打算,也可以消遣時日,虧了不打緊,總要有一個愛好寄情。”頓了頓,謝橋知道容姝心中的顧忌:“我會說服二叔、二嬸孃,你只管做背後東家,在府中鑽研菜譜,酒樓你偶爾巡視便可。有情況便讓掌櫃來府中給你彙報,不透露出去,並不會影響你的聲譽。”

容姝低垂着頭,不語。

謝橋一怔:“你若是擔心,可以掛我的名。”

容姝擡起頭,眼圈發紅,眸子裡蘊含着水汽,吸了吸鼻子,酸澀道:“大姐姐,你對我太好了。我是不是太多顧慮,很懦弱?”

“不,只是你生長環境與我不同。”謝橋很理解容姝,她是在條條框框規矩下教育長大,柳氏對她有很高的期望,那些規矩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中。

若非遇到秦隱,經歷挫折,受到傷害、打擊。

她如何會突然想開?

但是邁出那一步,對她來說,還是太難。

容姝輕輕‘嗯’一聲:“大姐姐,你今夜能陪我一同睡麼?”

陌生的環境,她會害怕,怕又繼續做噩夢。

“好。”

——

夜色深沉,停了好些時日的雪,紛紛揚揚下起來。

秦驀歸府,已經近午夜。

他身上披着墨色斗篷,踏着地上的積雪咯吱作響。腳步半分也未曾停,朝無字樓而去。倏然,腳步一轉,去往書房。

並未驚動任何人。

推開書房的門進去,並未點燃燭火,坐在太師椅中。

秦驀飲不少酒,漆黑的眸子,愈發深不可測。

藍星端來一碗醒酒湯。

秦驀手指叩着桌面,示意藍星放在一旁。

漫不經心,拿起一旁攤開的公文,卻是一個字也不曾看進去。

推開窗櫺,寒風吹刮進來,卻吹不散秦驀心中燥悶之氣,反而愈發煩悶。

隔着一堵牆,並不能看間無字樓謝橋所在的屋子裡。只隱約看見無字樓二樓,飄揚的燈籠,裡面的燭光忽明忽暗。

“主母呢?”秦驀突然開口問。

藍星一怔,立即回道:“歇下了。”又問:“主子,您不回去歇下?”

秦驀腰背挺得筆直,站在窗前,紋絲不動。

屋中火盆燃得正旺,空中飄着淡雅冷香,帶着冰雪的味道。

藍星半晌未聽到秦驀開口,便退下去。

秦驀按着額角,往常他不回府她會派人問一聲。

今兒個,問都不問,留門的人也沒有。

這都子時末,無字樓半點動靜也無。

秦驀線條極好看的脣角不可察覺的微微勾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笑,透着一絲冷。

就這般,秦驀似與謝橋置氣一般,她不着人來請,秦驀便不回無字樓,看她何時記起他來。

天光大亮,屋外銀裝素裹,一片白雪皚皚,映着秦驀的眸子,透着冰霜般的寒。

闊步回無字樓。

謝橋也方纔進屋。

屋子裡並不見秦驀的身影,甚至無人睡過的痕跡。微微一怔,秦驀一夜未歸?

他怎得不派人與她說一聲?

打算遣藍玉去問,卻見他高大的身影,大步而來。

秦驀線條冷峻的面龐似浸潤冰雪越發冷冽,徑自朝淨室走去。

謝橋等他淨身出來,迎上去,卻見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朝那大牀走去,一把掀開被子,震得幔帳晃動,玉璧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緊接着,‘砰’、‘砰’木屐落地的聲音,屋子裡一片靜寂。

謝橋看着他倒在牀上睡去,秦驀人高馬大,大牀被他不規矩的睡姿佔去大半。雙目緊閉,兩道劍眉緊蹙,睡得並不安寧。

見他並未蓋上被子,謝橋走過去,替他蓋上被褥。

秦驀似不舒服的動了動。

謝橋並未錯過他眼裡的血絲,想必徹夜未眠,便不打擾他,轉身出去。

“我昨夜未歸。”秦驀沙啞的嗓音自寂靜的屋子裡響起。

“嗯,我早上回來的時候,不見你。”

秦驀眉頭一抖,倏然睜開眼,猛然坐起身。

她徹夜未歸!

怪道被褥裡她的氣息極淡!

“昨夜去何處了?”

謝橋道:“與姝兒一同睡。”

秦驀眉頭狠狠抖了抖。

“這不是你昨夜爲歸府,我方纔與姝兒一同睡。”謝橋見他神色不對,解釋道。

“我在書房。”

“……你處理公務,一夜未回,我陪姝兒也是一樣。”謝橋覺得他看管太嚴,容姝也是個女子。

秦驀薄脣緊抿。

忽而,倒在牀上,背對着謝橋睡了。

“……”

——

秦驀睡下了,謝橋帶着容姝出府。

藍星駕車,護送謝橋出府。

馬車駛向銅雀街,在歇業的三層舊樓前停下來。

容姝先下去,明秀攙扶着謝橋下來。

謝橋看一眼酒樓的牌匾——歸雲樓。

朝向不錯,背靠湖景,風景宜人。

謝橋轉一圈,大體很滿意。

“就這樣,全部翻修。”謝橋對容姝道:“我將如何裝飾描畫出來,再給你過目,你有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來。落定之後,我給你一個人,一切事宜交給他……”話音一頓,謝橋微微笑道:“我將姜裴介紹給你。”

容姝一怔,點了點頭。

“你不懂,可以向他請教。”謝橋說罷,回到醫館,便給姜裴寫一封信,明秀給他送去。

謝橋便去二樓授課。

這一堂課,有操作。

大體上,諸位大夫實際操作,謝橋比較滿意。

她的注意力,被一位少年吸引。大約二十出頭,穿着青布長襖,頭束玉冠,面容清秀,沉默寡言。每一次提問,都在點子上。接受力,領悟力較強,在這一堆人裡,極爲出色。

結束後,謝橋留下他。

“你祖籍在何處?”

“清河。”魏青恭敬回答。

謝橋點了點頭:“初來京城?”

“在下在清河有一間小醫館,一年前雲遊求學,醫館由父親掌管。”魏青知道謝橋盤問他,許是挑中他的天賦。

果真,謝橋滿意的說道:“學無止盡,你肯求學上進,便一點難能可貴。我不能時常給你們授課,挑選你住在郡王府,我每日抽出兩個時辰教你,再由你傳授給他們。你可願意?”

魏青撩開袍擺,跪在地上:“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謝橋受了他的禮。

隨即,便告訴他明日去郡王府。

明秀這時也回來了,她帶來一個人:“這是何掌事,姜公子讓他幫忙打點酒樓之事,三小姐不懂可以直接請教何掌事。”

何掌事見禮道:“郡王妃,在下何慰,替東家打點京中酒樓大小適宜。”

“很好,你住在何處?三日後我派人找你。”謝橋對姜裴信得過,否則不會找他。

“杏林巷何家。”

謝橋將鑰匙給他,指着對面‘歸雲樓’,“你可以先看看,到時候可以提建議。”

何掌事應下,當即便去‘歸雲樓’。

謝橋帶着容姝回府,容姝去往她的院子裡,謝橋直接去無字樓。

秦驀不在屋子裡,謝橋拿出草稿,繼續塗塗改改。

等大致畫出來,天色已經暗下來。

謝橋伸懶腰,手陡然被抓住,心口猛然一跳,回頭看到秦驀板着臉。

“我去醫館了,和姝兒去看了酒樓的位置。”謝橋主動交代。

秦驀鬆開她的手,沉聲道:“收起來,用膳了。”

謝橋收起草稿,吩咐明秀:“你去請三小姐來用膳。”

“她回府了。”

謝橋倏然看向秦驀:“她過幾日纔回府。”示意明秀去找。

“她大抵是有事。”秦驀帶着謝橋去淨手,擦乾淨,給她盛一碗湯:“趁熱喝。”

謝橋接過來,不喝。

秦驀也不催。

幾刻鐘,明秀回來道:“三小姐回府了。”說罷,睨一眼秦驀,垂目並不多嘴。

謝橋訝異道:“她怎得不與我道別?”

“許是有急事。”秦驀給她換一碗熱湯:“不信你問明秀。”

明秀嘴角翕動,看一眼郡王,憋住沒有拆穿:“可能是有急事。”

心中大抵知曉,郡王爲何將三小姐送走。

應當是郡王妃冷落他了!

明秀心中想,明日魏青來府中,郡王妃每日指點,不知郡王會如何?

謝橋並未質疑。

“你明日去輔國公府,與二叔說,姝兒想開一家酒樓,定要他點頭同意。”謝橋想了想,秦驀去說,二叔必定會同意。

秦驀沉聲道:“我近來忙,改日得空去。”

謝橋安排的行程急,到如今已經猜出秦驀爲何時不痛快了。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一句。

秦驀漆黑的眸子裡閃過微光,喉嚨滾動,看着謝橋白皙的面色緋紅如玉,冷聲道:“想得美。”

謝橋嘴角的笑凝滯。

秦驀一副正人君子,一本正色道:“十個月內,不會滿足你。”

謝橋一噎,惱羞成怒的捶他胸口。

她有那麼飢渴麼?

這不是,見他憋得厲害……

謝橋看着他戲謔的目光,起身回內室。

真是美得他!

——

夜,深沉。

一道尖銳哨聲,劃破天際,打破寧靜夜色。

摟着謝橋入睡的秦驀,猛然睜開眼,打算掀被起身。看着懷中熟睡的人,輕手輕腳放她她,抓起衣袍穿上,朝書房而去。

便見幾道黑影糾纏在一起打鬥。

夜闖郡王府的人,見到秦驀過來,扔下煙霧彈,逃了。

秦驀袖擺一樣,噗呲一聲,一道黑影跌墜下來。

藍星逮着一人,服毒自盡。

還有一人逃了。

秦驀走過去,踢翻趴在地上的人,嘴角流着黑色血漬。

自盡了。

秦驀面色陰沉,去往書房:“偷了何物?”

“木匣子。”藍星懊惱,他們來了幾批人,調虎離山,等察覺不對,趕來的時候,已經有人過來。

秦驀目光搜尋一遍,在一處頓了頓。走過去,拉開抽屜,放在裡面的木匣子不見了。

眸眼一眯,這木匣子,謝橋放進來的。

突然,盯着某一處。長案後的畫缸裡似乎少了一副畫,手指微微蜷縮。

秦驀沉默片刻,忽而,嘴角一勾,笑了。

“不必再追。”秦驀眉一皺,冷笑道:“再追一個時辰,回府。”

藍星一怔,瞬間明白秦驀的意思,轉身離去。

秦驀回到無字樓,在外室坐了片刻,身子暖了,便去內室,只見謝橋已經坐起身,睡眼惺忪。

“發生何事了?”謝橋揉了揉眼睛,這個時辰醒來,很困。

“府裡遭賊了。”秦驀輕描淡寫。

謝橋頓時清醒:“丟了東西?”

秦驀抓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這幾日來,聲音難得的柔和:“快睡,明日大抵有一場好戲。”

望着窗外的眸子,冷戾之氣驟顯。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損失慘重

燕王府。

燕王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臉上的淤青散去,腿腳走路不太利落。

莫四端着藥碗過來,燕王一口喝下去。

“王爺,郡王府那邊有動靜。連日來的大雪,軍營裡許多士兵被凍傷,郡王妃因着郡王的關係,她的藥材供應軍中。最近籌集一批藥材,已經運往軍營。”莫四將郡王府的動靜,說給燕王聽。

燕王眼底閃過冷芒,抹去嘴角藥漬,哼笑一聲,不再多提。

莫四也不再多說。

“丞相那邊如何說?”燕王心裡忐忑難安,秦驀痛打他一頓,父皇並無任何動靜,他白遭一頓打,這悶虧吃不下也得嚥進去!

而且,蘇素馨被謝橋折磨成半死不活的模樣,丞相府除了當日將蘇素馨送到燕王府來看望之後,便不曾再踏足。

燕王很不安,事情超出他的掌控。

似乎從他逼迫謝橋迫害褚明珠開始。

“更衣。”燕王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他還有外祖家,他必須與舅舅從長計議。

燕王匆匆去往西伯府。

西伯昌看着燕王,他面容消瘦,憔悴不堪,不由怔愣住。

“王爺,請坐。”西伯昌斟一杯茶,端着茶盞放在他面前:“許久不曾來了,可是有事?”

“舅舅,這裡並無他人,你喚我昭兒便是。”燕王端着茶抿一口,胃裡一暖,體內寒氣似被這一口熱茶逼出。

西伯昌眸光微閃,即便這是燕王外家,但是燕王素來自傲,面對他這個舅舅,可是自稱‘本王’,如今卻是放低姿態,怕是遇到困難,有所求!

“王爺是天家之子,下官秉承君臣之禮。”西伯昌不曾鬆口。

燕王心中恐慌更甚,不敢與往日一般高談闊論,你謙我讓,生怕未曾道出來意,便被西伯昌打太極揭過去。

“舅舅,昭兒遇到難處,請您傾力相助。”燕王帶着十足的誠意,來的路上,便是備好腹稿:“他日昭兒若登大業,舅舅大恩沒齒難忘,定讓姬家繁榮昌盛,光耀門楣!”

西伯昌默然不語。

燕王勸解道:“您是宮妃弟弟,王爺的舅舅,其他人登位……”話音一頓,燕王嘆道:“伯府也是由公侯而降,您之後,只怕這爵位怕是不保了。”

西伯昌端着茶杯,嫋嫋水霧,雲遮霧繞一般,掩住他此刻的神色。

燕王心中急不可耐,面上卻是不顯。

他一直以爲西伯府是他外家,必定會支持他。可這段時日聽到一些風聲,他不得不謹慎,試探西伯昌的態度。

物競天擇。

西伯昌嘆道:“昭兒,舅舅向來是支持你,你身上留着姬家一半血液。可不得不顧及姬家百條人命,是以明哲保身。”

燕王面色一變:“舅舅……”

西伯昌搖了搖頭:“容我再想想。”

燕王見西伯昌不答應,也不拒絕,並不爲難,神色一緩,笑道:“舅舅,你有你的立場,昭兒不會逼迫你。倘若我失敗,與母妃不過一死,只望不牽連西伯府。”

西伯昌神色帶着幾分凝重。

燕王很滿意,西伯昌聽進心裡去了。

但是,他不能只寄希望在西伯昌身上。道別西伯昌,燕王去拜訪老夫人。

老夫人受西伯昌敬重,只要老夫人同意,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老夫人用完膳,坐在榻上,手裡捧着茶湯,聽到燕王拜訪,臉上露出慈祥和藹地笑容:“這孩子許久不曾來見老身了,快請他進來。”

燕王進來,給老夫人行大禮:“外祖母,孫兒來見您了。”說罷,讓莫四將備好的禮送上。

老夫人受寵若驚。

雖說燕王是她外甥,可因爲皇子身份,不曾給她行過大禮。

“你這孩子,來便來了,備禮作甚?時常來探望我這把老骨頭,我便很是高興。”老夫人激動地握着燕王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一番:“瘦了。”

燕王笑道:“外祖母,昭兒也想多陪陪您,可身不由己。太子皇兄他將我當作他的對手、敵人,他與皇叔走得極近,爲他增勢。我只有靠舅舅支持。可奪嫡之爭,確是不好將西伯府拉入泥潭,府中上上下下百條人命,但是昭兒被逼上梁山,不得不爭。而昭兒若是失敗,即便西伯府置身事外,也會因爲與我和母妃而受到牽連,放在火架上烤。”

老夫人一聽朝堂之爭,頗爲頭大。

她心中是贊同西伯昌的決定,明哲保身。

即便她的女兒是宮妃,外甥是皇子、

“外祖母,自古以來,富貴險中求。若是敢賭,成功了姬家便飛黃騰達。如今的伯府爵位,已是不得世襲。外祖母,您也不忍看姬家落魄。”燕王畫一張巨大的餅,利誘老夫人。

老夫人搖了搖頭:“昭兒,許是外祖母年紀大了,失了野心,只求穩。”

燕王心中惱怒,他都已經放低姿態,他們仍是油鹽不進。

“昭兒只是給外祖母建議而已,並不會強人所難。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與命運,生在皇家,不做人上人,便只有死。我與母妃早已看透,左右不過一死,何懼之。若是牽累到外家……”燕王苦笑一聲,起身,拱手,窮身行一禮,拂袖離去。

老夫人看着他灑脫的離開,眸子一暗,原是以爲他想說服他們支持他,卻不曾想到他並不執意強求。

“去請伯爺來一趟。”老夫人心裡不高攀那潑天富貴,只求兒孫平安。她不會做燕王說客,勸服西伯昌支持他,只會在最後保燕王與淑妃一命。

只看他是否當真對那個位置無爭!

顯然,他若無爭,便不會來西伯府說這樣一番話。

老夫人嘆息,她後悔了,將女兒送進宮。

可有些事,並非你不願,便能夠不去做。

——

榮親王府。

書房。

桌案上,匣子打開,裡面裝着一疊整齊的紙張。

最面上的那一張,內容赫然是他與朱氏合作時來往單據,誰會相信他一個閒散王爺,會有如此龐大一筆銀子。

果真,下面都是他給的糧食單據,上面清楚標註多少石糧食。

榮親王面上波瀾不興,朱氏告訴他,這些東西流落在謝橋的手中。

他勃然大怒,想要將朱氏發落了。

理智克服他的衝動。

朱氏留着還有用處。

想要從謝橋手中奪回這些證據,他只能派人潛進郡王府。

爲昨夜的行動,他計劃已久。

好在成功了。

倏然,手一頓,下面另外幾張紙上面,可不是謝橋運往軍營藥材的清單?

榮親王淡淡一瞥,並不上心,突然,耳邊傳來郡王向皇上稟報軍營中藥材的用量,分明與單據上不符!

榮親王眼中閃過詭譎的光芒,這張單據上面的數量可與郡王相報的天差地別。

少一半。

說明什麼?

郡王謊報,多出的只怕進了謝橋的腰包!

榮親王低笑幾聲,果真是天助他。

拿回自己落在謝橋手中的把柄,順便拿回謝橋的把柄。

睨一眼自郡王府帶出的畫像,那是爲了混淆視聽,隨意扔進火盆裡。

榮親王將單據收好,寫好奏摺,進宮。

——

郡王府。

謝橋與秦驀正在用午膳,端起一杯水給秦驀漱口。

便見藍星稟報道:“主子,宮中有動靜,您先準備好。”

秦驀落在謝橋單薄的衣裳上,撫了撫她的頭:“你去換衣裳。”

“進宮?”謝橋見秦驀點頭,立即去內室更換衣裳,裹着銀紅水紋繡遍地金大氅。

秦驀取來墨色斗篷,便聽到管家進來通傳。

謝橋抿脣一笑:“你說的好戲登場了?”

秦驀握着她不安份的手,睨一眼地上溼濘的青石地磚,抱着她上馬車。

劉公公直接領着二人去往興樂宮。

大殿融暖。

謝橋解下大氅,對襟短襖鑲一圈白色兔毛,映襯着她白皙的面龐愈發欺霜賽雪,殿內的暖氣薰染她面頰泛着霞色。

秦驀接過她手裡的大氅,遞給一旁的宮婢。

宮婢捧着大氅,掛在木架上,退出大殿。

大殿內一片靜寂,獸爐裡嫋嫋馥雅薰香漂浮,空氣中流動,殿中愈發沉悶。

謝橋胃中不適,朝秦驀身邊靠了靠,他身上透着一股子冰雪氣息,沁人心脾,心中燥熱之氣盡消。

明帝手裡拿着榮親王的奏摺,還有那幾張藥草單據,眉頭一蹙,漫不經心詢問道:“驀兒,你上回報了軍中收購多少藥材?”

秦驀斜睨一眼榮親王,道:“大多是傷藥,共二十石。”

明帝眉頭緊皺,單據上只有十石。

“可有單據,拿來朕過目。”明帝放下手裡的紙張,靠在龍椅裡,目光冷然,落在謝橋嬌俏的臉龐上。

謝橋吩咐藍星去取。

明帝耐心等待。

秦驀扶着謝橋在一旁坐下。

明帝眸子一緊。

秦驀一貫目中無人。

明帝以往能忍,如今卻是越來越無法忍。

幾息間,方纔壓下心裡翻騰的怒火。

榮親王心中冷笑,倒是讓他囂張。如今多囂張,後果便有多慘烈!

半個時辰後,藍星將東西帶來,遞給劉公公。

劉公公呈遞給明帝。

明帝粗略一閱,‘啪’地一聲,面色緊接着陰沉下來,叱道:“大膽!燮郡王,枉費朕對你一片信任,以爲你會赤誠相待,卻未曾想過你會辜負朕對你的期望!分明運送軍中只有十石,爲何到你這裡成了二十石?”

手一揚,紙張紙紛揚飄落在秦驀腳邊。

秦驀撿起來,淡掃一眼,冷聲道:“敢問皇上你手中的單據從何而來?”

明帝目光凌厲,落在謝橋身上,冷笑一聲:“燮郡王,這兩張單據,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謝橋素手拿過單據,輕笑一聲:“皇上執政多年,國泰民安,有勇有謀,一些小伎倆,只怕瞞不住您。”

明帝面色陰冷,並未因她的話而緩和。語氣加重幾分,痛心疾首:“容華,你的醫術登峰造極,朕很賞識你,同樣信任你,纔會將軍營中、宮中的藥材由你供應!你即便想要賺錢,也得看看是哪種錢財!軍中將士保家衛國,你卻在這裡面大做文章,你的良心可在?”

秦驀、謝橋緘默不語。

明帝沉聲說道:“你們夫妻令朕十分失望!”

榮親王看着勃然大怒的明帝,上前一步,一副長輩苛責做錯事的晚輩:“驀兒,你也當真糊塗,如何也不能利用將士動手腳,這是不義之財!將士們對你忠心赤膽,你卻如此待他們,恐會令他們寒心。”

“皇叔,我們開始預計是十石。一入冬,雪不斷,將士們多有凍傷,便多加十石。”謝橋看向明帝,將兩張單據的不同指出:“十石並未蓋印章,說明是一張廢紙,而這後面的單據上面有印章,還有簽字。”

榮親王冷笑道:“燮郡王的聲譽,放眼京城誰不知?他所管的虎衛營,皆以他馬首是瞻,區區印章、簽字,豈會在話下?”

謝橋反脣相譏道:“如皇叔所言,我何必還留下這十石的單據,陷自己不義?”話音陡然一變,質問道:“我很好奇,這張作廢的單據,如何會在皇叔的手中?昨夜,郡王府失竊,丟了一幅畫,還有一個木匣子。匣子裡,便是裝着作廢的單據,還有一疊……”

“郡王妃這是想說明什麼?本王夜闖郡王府的宅子?我一個閒散王爺,何德何能,能夠闖入郡王府盜竊!”榮親王急急截斷謝橋的話。

謝橋嘴角一樣,帶着諷刺:“正是因爲皇叔一個閒散王爺,能夠安然從郡王府盜出東西,我才感到頗爲費解。不說郡王府固若金湯,可也非尋常人能來去自如。”話音一頓,看向明帝道:“想必皇上深有體會。”

明帝面色一僵,看向榮親王。

榮親王心一沉,明帝向來多疑,就算是空穴來風,他也會心生猜忌!

滿目陰戾,咄咄逼人道:“東西在本王手中,便說明是本王在郡王府盜竊?”

“同理,皇叔不會迂腐得不知臨摹二字?你手裡拿着形似我字體的單據,又能說明什麼?莫要忘了,前鎮國公的字體被人臨摹,上百條人命搭進去。”謝橋眸光一轉,嘴角含笑,眼底卻寒徹如雪:“還是說……因爲我手裡有皇叔一些見不得人的物事,所以效仿?”

“你休要血口噴人!”榮親王知道謝橋向來牙尖嘴利,他在軍營裡可是打聽過,的確只有十石藥材!滿面陰霾,諷刺道:“你口口聲聲,本王污衊你,本王定讓你心服口服!”榮親王拱手,嚮明帝請命:“皇上,微臣請您下旨命人前往虎衛營,清點藥材!”

謝橋面色一變。

秦驀眸光閃過暗芒,轉瞬歸於平靜。

可二人細微的變化,並不曾瞞過榮親王的眼睛。

榮親王心中冷笑,眼底閃過陰毒,謝橋拿捏着他的把柄,定是不安好心,妄想尋機給他重擊!

既然爲敵,莫怪他心狠手辣!

先一步斬草除根!

明帝也未曾錯漏二人的反應,擺手道:“劉公公,傳朕口諭,命錦衣衛千戶帶人去徹查!”

謝橋欲言又止。

秦驀倒是面無表情,坐在謝橋的身旁,闔着眼,令人窺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這一等,便等到天色黑沉下來。

謝橋坐得腰背痠痛。

秦驀替她按捏。

這時,錦衣衛千戶,風塵僕僕而來,稟報道:“回稟皇上,入冬前軍中還剩下半石藥材,入冬後,登記有二十石藥材入倉庫。微臣查清對數,除去入冬後發放下去的傷藥,還剩下二十石。”錦衣衛千戶看一眼秦驀與謝橋,“今冬一共有二十零半石,倉庫還有二十石多一點,可賬上登記已經發放下去三石,微臣擔憂賬上記假賬,便走訪營帳調查,每一位將士手裡都發放有傷藥,份量相同,與登記的數量相差不大。”

榮親王驚愕的看向錦衣衛千戶,他知道,這是忠於明帝!並非秦驀的人,所以他去查,心裡很放心。

卻不曾想過,會是這種結果!

他的人調查,的確是十石!

“千戶大人,其中是否有誤會?”榮親王的意思很清楚,會不會似本來倉庫便還剩下十石!

而且,謝橋怎麼可能還自掏腰包,白送三石?

錦衣衛千戶冷硬道:“王爺,你在質疑微臣辦事能力?”

榮親王一滯,他質疑錦衣衛千戶,便是質疑明帝。

“千戶大人莫怪,本王憂心將士們處境,方纔失言。”冷靜下來,榮親王便拱手賠禮。

此時此刻,榮親王如何還不明白哪裡出問題!

這根本就是一個局!

等着他跳下!

或許,從謝橋從朱氏手裡拿到他的證據,便開始佈局。因爲她不相信朱氏,朱氏一定不受她威脅,向自己告密。而他得知東西拿捏在謝橋的手裡,必定會有所行動。所以,她故意將她自己的‘罪證’放在匣子裡!

那個匣子裝着他的罪證,他自然而然的會認爲重要東西都會存放在裡面!

他疑心東西的真假,命人調查。軍營裡,也被他們放出假消息!

他得到秦驀想讓他知道的消息,便忘形進宮,着他們的道!

非但沒有將他們除之,反而爲他們揚名!

果真,錦衣衛千戶道:“藥材都是上等,多出的三石是郡王妃所得的利錢,贈予將士。”

明帝也很詫異,可他卻是很相信千戶。

當聽到謝橋不但不貪墨,反而將自己所得利錢,兌換同等價值藥材贈予軍營,眼中目光復雜。

謝橋頗爲不好意思,靦腆的說道:“將士們用他們的鮮血、汗水,給我們一片安寧,我一介婦孺,不能爲他們做什麼,便略盡綿薄之力。”看一眼面色鐵青的榮親王,微微淺笑道:“就像皇叔方纔所言,我不能爲他們分憂,也不能利用他們賺錢。”

榮親王只覺得氣血翻涌,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壓制住幾欲迸發而出的怒火!

謝橋對着他柔柔淺笑:“皇叔我不怪你冤枉我們,你也是擔憂心切。只是,皇上日理萬機,這等閒雜之事,日後還是查清楚之後,再上奏,免得耽誤皇上處理國家大事。”

榮親王聽着謝橋明朝暗諷的話,喉間涌上一股熱流,又腥又癢,拼命嚥下去。

明帝目光變幻,一臉慈愛溫和:“你們這兩個孩子,這等事,有何好遮掩。”說罷,看向榮親王的目光透着冷冽寒氣。

榮親王心中凜然,低垂着頭,心中想對策。

他被明帝盯上了!

心中又氣又怒,卻又無可奈何。

謝橋既然等着他入網,足以證明,她手裡仍舊還有他的證據!

他拿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這個認知,使得榮親王面色青獰。

看着謝橋寬大袖擺,露出半截紙張,露出猩紅方印,榮親王瞳孔一緊,臉上肌肉顫動,眼中閃過嗜血!

謝橋彷彿並不知,手指一收,紙張收回袖中。

“不過一些個小事,比起灑熱血的將士,不值得一提。”謝橋將功勞推到明帝身上,拍個馬屁道:“何況,我只是動動嘴皮子,讓屬下去辦。這些個銀子,可都是皇上舅舅所出。您心懷天下,若非您心中惦念着這些將士,我如何‘借花獻佛’?”

明帝心中很受用,大手一揮,賞賜謝橋。

謝橋不敢居功,將打賞之物,全部捐給軍營,購買物資。

明帝更滿意。

謝橋含笑道:“皇叔有仁心仁德,深切關懷守衛邊關將士,定不會吝嗇出點銀子給將士們置棉衣禦寒?”

榮親王這是打斷牙和血往肚裡吞,不但沒有討到好,還從他這裡割一塊肉!

“榮親王便置棉衣十萬件。”明帝直接發話。

榮親王捂着心口,咬牙道:“臣弟遵命。”

秦驀扶着謝橋道:“事情水落石出,我們便先走了。”不等明帝發話,帶着謝橋轉身離開。

明帝目光幽黯。

榮親王告退。

明帝望着榮親王的背影,腦海中閃現謝橋說的話。郡王府裡面想安插人進去,很難。更遑論,夜闖,還能全身而退!

榮親王——

“你去調查!”明帝心中始終防備着榮親王,當年他不過靠鎮國公庇護得以生存,最後爲了活命,出賣鎮國公。

同樣,他或許爲了自己坐下的位置,而捅他一刀!

“往深處查,榮親王妃一脈。”明帝眸子裡一片森寒,他查過榮親王,並無異樣。既然能夠夜探郡王府,只怕他的勢力隱藏的很深。

“微臣領命!”錦衣衛千戶退出去。

——

秦驀帶着謝橋回到郡王府。

謝橋脣邊的冷笑隱去,榮親王這邊她不確定會上鉤,但是還是留了一手。

沒有想到,榮親王一時得意,失了冷靜!

“今日這戲,你讓我看,可卻是我在唱,你倒在觀戲去了!”謝橋不滿的說道。

秦驀笑道:“你寫的戲本,自然是你唱,我給你搭臺。”

昨夜那副畫不見了,他便知曉是想要掩人耳目。殊不知,他們偷盜的東西,已經被藍星看見。

那麼他便配合演戲,讓他們暫且高興高興。

謝橋端起茶飲一口,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榮親王只怕氣得要吐血,他藏的那般深,一直成功不得明帝注目。今日之後,只怕沒有如今這般隨心所欲。”

而且,身邊跟着幾條小尾巴,做起事來束手束腳是小,就怕會深挖出一些辛秘來!

“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謝橋撇了撇嘴,第一回過招,榮親王便輸得慘烈。“京中他被皇上盯着,餘海那邊便暫時不會聯繫,怕暴露出來,你讓你的人抓緊時間。”

“嗯。”秦驀端着一杯溫熱的羊乳遞給她:“趁熱喝了。”

謝橋搖頭,味兒大,她不喜歡喝。

“冷了羶味重。”

謝橋就着他的手,屏住呼吸,一口氣喝下去。

“咳咳……咳咳……”嗆到氣管,謝橋劇烈的咳嗽。

秦驀拍着她的後背順氣。

這時,藍星進來稟報道:“倉庫失火,二十萬石藥材被燒。”

謝橋與秦驀對看一眼,心照不宣,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縊

火光沖天,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二十石藥材,毀於一旦。

錦衣衛千戶,看着倉庫裡冒着煙,火勢滅了。踩踏在門口,昨日裡滿滿當當一倉庫藥材,盡數化爲炭灰。

饒是冷漠近乎面癱的臉上,浮現一絲絲波動。

這一場大火,吞噬地是將士一個冬季裡所需的藥材。

即便要補給,將士們仍舊要熬上幾日。

“人呢?”錦衣衛千戶的聲音,宛如地上厚厚積雪,冷冽刺骨。

“千戶大人,放火的人被羈押在楊副將營帳中。”

錦衣衛千戶轉身過去。

掀開簾子,便見到徐愁生對人拳打腳踢。

錦衣衛千戶並不阻止,袖手旁觀。

徐愁生揍累了,一腳踢飛縱火之人。

縱火之人,傷痕累累,滑出數米遠,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徐愁生冷笑道:“不交代?行,掛城門口去!”

“此案由錦衣衛監查,此人交給我帶回錦衣衛。”錦衣衛千戶開口道:“來人,帶走!”

地上的人,眼中閃過驚慌,錦衣衛的手段,聞之便令人毛骨悚然!

坊間傳聞,進了錦衣衛,即便是死人,也能撬開你的嘴!

不等他張口向徐愁生求饒,供出幕後指使,已經被人用布團塞着嘴帶走。

徐愁生狠狠皺眉,這錦衣衛太囂張!

凝思片刻,迅速離開營帳,去往尚書府。

“嘭——”

徐愁生一腳踹開書房的門,徐尚書坐在書案後,右手拿着刻刀,左手拿着竹牘,正在刻字。

聽到響動,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父親,昨日裡錦衣衛帶人清點藥材,我心裡便生疑,是否這藥材出問題。果真,昨夜一場大火給燒盡。好在運氣好,抓到縱火之人,已經給錦衣衛帶走。”徐愁生端起一杯冷透的水灌進去,體內燃燒地一團火似被澆滅。

徐尚書刻下最後一個字,放下刻刀與竹牘,整理好長案上的木屑,不緊不慢道:“榮親王告御狀,狀告燮郡王與郡王妃謊報藥材數量,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錦衣衛千戶徹查,將實情呈報,榮親王污衊陷害燮郡王夫婦。”

徐愁生一愣:“榮親王惱羞成怒,火燒倉庫?”

徐尚書呵呵笑道:“榮親王跳下旁人的圈套尤不自知,他被罰置辦禦寒冬衣十萬件,可見已經惹怒皇上,如何還會做下蠢事?”即便要燒,也該在錦衣衛千戶去查時燒燬。

事後再縱火泄恨,愚不可及!

徐愁生邪氣道:“老頭,或許榮親王也想到這一點,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燒了,栽贓給郡王呢?”

“滾!”徐尚書隨手拿起一物扔過去。

徐愁生要接,瞧見是鋒利刻刀,閃身退出去,門一合。

刻刀沒入門扉三分。

徐尚書看都不曾看一眼,只看着拿起竹牘,看着上面的字,並不是很滿意,隨手扔進燒得正旺的火盆中。

輕嘆一聲,便聽徐愁生的聲音,自外傳進來:“老頭,姐夫來了!”

徐尚書還未開口,便聽到徐愁生的聲音,繼續傳來:“姐夫,父親在裡面。”

蜀王眯了眯眼,盯着徐愁生身上的甲冑,笑道:“二弟無事,一同進來罷。”

“不了,我得回軍營。”徐愁生心中如何不知蜀王打什麼主意,無非是見到他在虎衛營,又生出心思來。

“愁生……”蜀王正待說話,徐愁生已經跑遠了。

蜀王面上陰沉,站了片刻,推開門,臉上一派溫和:“岳丈,今日我來探望茂兒,他的學業很好,這些年勞您教導。今日,我打算將他帶回蜀王府。”

徐尚書點了點頭:“他也大了,終究要回去,老夫不多留。”

蜀王臉上的笑容一僵,徐尚書還是不曾鬆口答應輔佐他!

“岳丈,虎衛營失火,你有何見解?”蜀王是來探口風,徐愁生定是審問出東西,徐尚書應該知道什麼。

徐尚書擡眼,看向蜀王,嘆聲道:“老夫並無見解,生兒也不知,人被帶到錦衣衛。”

蜀王目光一暗。

“老夫送你一句話,以你如今處境,早些帶着妻兒回封地。老夫並無多大本事,他日新皇登位,力保你們性命無憂。”徐尚書看着蜀王眼底閃過陰鷙,搖了搖頭:“茂兒你帶回去,今後若是爲朝堂之事而來,老夫一概不見。”

蜀王心中冷笑,徐元任坐到尚書位置,少不得他的功勞。

如今,他正是用人之際,徐元任卻是與他劃清界限!

蜀王眼底迸發出狠色:“岳丈這是篤定本王與大業無緣?”

“你大勢已去!”徐尚書淡漠道。

蜀王拳頭緊握,徐元任這是看不起他!從來不曾想過要扶持他!

心中冷笑一聲,走着瞧!

定有他後悔的一日!

蜀王道別都不曾,拂袖離去。

徐元任望着大開的門扉,花白的頭髮,如霜如雪,映襯着他精睿雙目透着蒼涼。

“老頭,你不怕姐夫對付你?”徐愁生倒掛在懸樑上,一頭墨發如瀑垂落,心中着實好奇,父親既然不願扶持蜀王,爲何將大姐嫁給蜀王爲側妃?

如今蜀王心中生怨,只怕大姐的日子難過。

父親不擔心?

“蜀王子嗣不豐。”徐尚書並不擔心女兒艱難,蜀王只有茂兒一個子嗣,憑這一點便不會對茂兒生母如何。冷眼斜睨徐愁生一眼,不勝其煩:“滾罷!”

“您還未告知孩兒,誰放的火。”徐愁生篤定,他父親知曉。

“不會是榮親王。”徐尚書說罷,便見徐愁生一陣風似的離去。沉吟片刻,換上官袍,進宮面見明帝。

——

果然,徐愁生離開尚書府,外頭便在傳,燕王火燒虎衛營藥材!

抓耳撓腮,也想不明白,這事兒怎得與燕王牽扯到一塊?

謝橋也在意料之外,卻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但是,她不相信,此事能與榮親王脫離關係!

昨日,他損失慘重,豈會善罷甘休?

是以,燕王被榮親王利用!

燕王——

謝橋眸子半眯,只怕對秦驀痛揍他一頓,懷恨在心罷?

只是,他未免太蠢了?

節骨眼上,火燒藥材!

“失望了?”秦驀捏着她的手指,粗礪的手指颳着她的指腹,一股酥麻的感覺,似乎順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心顫了顫。謝橋抽出手指,斜睨他一眼道:“並不。”

她心中更想要是榮親王,以他的謹慎,顯然是不可能。

但是,燕王也不差!

左右燕王是要處理的。

榮親王這一顆棋子倒是選得妙,只怕這些人中,沒有人比燕王更對他們痛之入骨。

秦驀低笑一聲:“那便好。”

謝橋一個激靈,瞪着秦驀:“你乾的!”

嚓!

虧她以爲倉庫失火,算計的是榮親王,與他心照不宣一笑。

卻未曾料到,她會錯意了!

轉瞬,謝橋便悟出秦驀的用意。

只怕知曉內情的人,誰都會認爲是榮親王算計燕王!

燕王勢必會反撲。

淑妃定會在明帝耳邊吹枕邊風,明帝本就對榮親王生疑,淑妃一鼓吹,榮親王只怕討不得好。

秦驀笑而不語。

謝橋便知他這是默認了。

靠在他的懷中,分析着燕王與榮親王對上,誰會佔上風。

秦驀似窺出她心中所想,淡聲道:“榮親王。”

謝橋翻他一眼,榮親王與燕王相鬥,她是樂見的。比起燕王來,榮親王更懼威脅。而且,也更可恨!

“想幫他?”秦驀看着謝橋眼底涌現的光芒,手指梳理着她散落的青絲。沉聲道:“不可。”

謝橋搖了搖頭:“我爲何要幫?燕王敗,說明他是弱者,想要角逐皇位,連對付榮親王的本事都無,留着作甚?不如早點淘汰,我也好省點心。”免得擔心燕王何時對她使陰招!意味深長道:“我就想添柴加火罷了。”

“這一點,可以滿足你。”秦驀託扶着她的頭讓她坐起來,身上的錦袍光滑如緞,並無半點皺褶。“今夜我怕很晚纔會回府,你莫要等我。”

謝橋頷首。

秦驀卻是盯着她,不曾動。

謝橋心中無語,腹誹兩句,終究是爬起來,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一下。

“明日准許你去醫館。”秦驀漆黑的眸子裡一片柔和,取下斗篷,便聽到藍星站在門口道:“主子,宮中來人,請您進宮。”

“我明日不出府,你快去忙,不必管我。”謝橋眸光一閃,似想起什麼,喚明秀進來伺候她更衣。

明秀進來,服侍謝橋穿戴好

“藍星呢?”謝橋有事吩咐藍星去做。

“與郡王一同離府了。”

謝橋點了點頭。

——

秦驀腳步穩健,走出府門。

藍星牽着馬過來。

秦驀翻身上馬,揚鞭策馬而行。倏然,瞧見裹着灰色大氅的男子,肩上挎着包袱,站在門口叩響府門。

劍眉一揚,便見府門打開,男子自袖中拿出一枚木牌。

秦驀緊盯着男子手中的木牌,目光如炬,幾乎要鑿穿一般。

門僕領着男子入內。

藍星認出來了,解釋道:“那位男子是主母學生,您禁止主母出府去醫館,主母便挑選天賦異稟之人,留居府中授課。”

秦驀劍眉緊蹙,留居府中?

“你留在府中。”秦驀丟下這句話,眉眼中閃過寒星子,策馬而去。

藍星嘴角一勾,主母果真是主子的剋星。

腳下生風,去往無字樓,便見謝橋在偏廳接待魏青。

謝橋考校魏青學問,隨即帶着他去藥房辨認。

一番交流下來,謝橋對魏青愈發滿意看重。

走出藥房,謝橋吩咐藍玉帶着魏青去西院安排一間廂房給他住下。

藍星對這個安排很滿意,西院離無字樓有一段腳程,疾走也得一刻鐘。

主子大約不會有意見。

“藍星。”謝橋站在藍星面前,看着他冷漠的臉上奇異的露出一絲笑,如何看都透着詭異,皺了皺眉:“今兒個刮的是春風?”

藍星一怔。

謝橋打趣道:“今兒個若不刮春風,藍星怎會露出這般輕柔的笑?”

輕柔?

藍星抖了抖,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主母,屬下是因爲替主子高興。”藍星隨口胡謅:“您不出府,主子今後便不必時刻擔憂,怕您走路會摔跤。認親傳弟子,在府中授課,甚好。”

謝橋見藍星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他難得說一句這麼長的話,

謝橋挑眉道:“你確定你主子會高興?”

藍星臉上的笑僵滯住,主子離去前的神情,似乎不大好。

驀然,記起容姝,不過在府中住一日,主子便將人給送走了。

謝橋道:“你去給我找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來。”

藍星猛然盯着謝橋,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

謝橋重複道:“每隔五日找一具。”頓了頓,補充道:“新鮮的,臭的不要。”

藍星確認謝橋是認真的,並無說笑,神色古怪的點頭。

謝橋考校過魏青,他會簡單的縫合術,她教的也很快的掌握,甚至回去後也運用上,她要看看他解剖一次,好透徹瞭解他懂多少。

藍星答應謝橋,並未立即行動,而是要告知秦驀,他點頭之後再把那東西給弄進府裡來。

翌日。

謝橋醒來的時候,藍星已經將那東西弄回府裡來。

謝橋滿意的點頭:“辛苦了。”

藍星嘴角抽搐,“主母,屬下弄到荒院去了。哪裡簡單收拾,還算乾淨。”

謝橋頷首,藍星這副表情,像極怕她會安置在無字樓。

匆匆用完膳,便讓明秀去請魏青去荒院。

藍星一直守在外面,等了大約兩個時辰。主子說,每日只准許她抽出兩個時辰,還未結束,強制結束。

時辰一到,藍星便敲門,打算推門而入,門突然打開,只見謝橋面色紅潤,她身後的魏青臉色慘白如紙,彷彿風一吹便會吐。

謝橋踏出屋子,魏青疾行幾步,實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嘔吐。

謝橋皺眉,聽到魏青的嘔吐聲,她胃裡翻涌。

明秀取出一方乾淨的白巾,倒出一顆梅子,遞到謝橋的嘴邊。

謝橋含着梅子,酸味兒壓住胃裡的翻涌。

“藍星,裡面的東西處理乾淨。”謝橋交代清楚,便吩咐明秀去備熱水,她得淨身。

魏青擦拭嘴角穢物,歉意道:“我第一次有些不適,下一回不會了。”

謝橋不以爲然:“我第一次的時候,也吐了,多幾回適應便不會了。”

明秀遞給魏青一顆梅子。

魏青一怔,看向謝橋。

謝橋眼裡漾着溫和的笑意。

魏青雙手捧着明秀遞過來的帕子,目送着主僕二人離開,目光裡神色複雜。

似乎,比傳言中親和?

看一眼手中的梅子,緊緊攥在手心裡。

腳翻開積雪,手一鬆,梅子落在地上,腳一動,積雪覆蓋。

頭也不回的去往西院。

——

燕王罪名被坐實,三日內補齊二十石藥材,禁足在燕王府,他掌管一應職務,由太子接手。

書房內,傳來一陣‘噼裡啪啦’地聲響。

太子雙目猩紅,手掌被劃傷,鮮血滴落在地上,毫無所覺!

榮親王!

他與榮親王無冤無仇,陷他不義!

好不容易,他在朝堂地位與太子平分秋色,卻因爲蘇素馨一事,致使他斷了丞相這有力的臂膀!

養傷期間,父皇安排太子代爲執政,他做的可圈可點,聲望漸高,原本向他靠攏的大臣,有靠向太子的趨勢!

而今,他被榮親王利用,皇上剝奪他的職務,由太子代爲執掌。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離儲君的位置,越來越遠!

嘭——

燕王一拳砸在長案上,面目猙獰。

這時,莫四將一封信拿進來。

燕王拆開,看完裡面的內容,大笑幾聲,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隨即,寫完一封書信,命莫四送進宮。

淑妃拿到信,眼底閃過陰霾,冷笑一聲,將信扔進火盆裡。

端坐在銅鏡前,由宮婢裝扮,隨即,乘坐肩輿去往興樂宮。

明帝不見淑妃。

淑妃跪在雪地裡,明帝不見,她便不起。

半個時辰過去,淑妃的膝蓋一陣刺骨的痛,雪水滲透層層裙襬,冷透骨頭。

劉公公自內殿出來,站在淑妃面前:“娘娘,皇上請您進去。”

淑妃臉色蒼白,腿已經凍僵,顫聲道:“多謝公公。”

宮婢攙扶着淑妃起身。

走進興樂宮,暖氣撲面,淑妃打了寒顫。

明帝看着淑妃的模樣,冷聲道:“何事?”

淑妃撲通跪在地上,眼圈通紅,淚水成串墜落:“皇上,昭兒做的事情,該罰,臣妾無顏爲他求情。只是,有一事要向您稟報。”淑妃渾身顫抖,膝蓋上鑽心的痛,又生出鑽心的癢,極爲難受。咬牙道:“皇上,您被榮親王蒙蔽多年。太子並未冤枉他,呈遞奏摺上表榮親王並未在他的封地免除賦稅,反而增加賦稅,百姓種的米糧,十成有八成落在榮親王手中,怨聲載道!還望您明察!”

明帝臉色一沉,冷厲道:“此話屬實?”

“臣妾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淑妃心裡發了狠,身上遭受多少罪,對榮親王的恨意,便噌噌滋長!

昭兒算是毀了,她定要拉着榮親王墊背!

“查!”明帝命徐元任爲巡撫大臣,巡視榮親王封地。

——

榮親王得知淑妃在皇上面前狀告他,並且已經派出徐元任,一時毫無應對之策。

幕僚提議道:“王爺,徐尚書是蜀王岳丈,您可以讓蜀王去陳情。天高皇帝遠,只要徐尚書站在咱們這一邊,一切迎刃而解。”

榮親王如何不知?

只是找了蜀王,那麼他便不如表面這般淡泊名利。

那麼便會被蜀王拿捏住把柄,今後怕會被牽着鼻子走。

幕僚如何不知榮親王的顧慮?

“燕王此法可炮製。”幕僚意味深長道。

榮親王知道幕僚說的是,度過此劫,蜀王可棄。

沉吟良久,榮親王仍舊是搖了搖頭:“徐尚書忠心赤膽,剛正不阿,並不因爲蜀王是女婿,而傾力相助,向來明哲保身。”

幕僚皺眉,沉思良久,以指蘸水,在桌子上寫下一個字。

榮親王淡掃一眼,目光一緊,撫須大笑。

幕僚抹去字跡,拱手行一禮,退下去。

榮親王心中一樁大事得以解決,眼底閃過寒意,望向窗外,似乎透過重重阻礙,能夠看到宮牆。

嘴角的笑,帶着一絲嗜血。

——

興樂宮前,淑妃跪了半個時辰,病倒了。

養了四五日,方纔好一點。

這時,宮婢進來通稟道:“淑妃娘娘,皇上處理完政事便來看望您。”

淑妃一怔,轉而一喜。

皇上肯來探望她,說明有冰釋之嫌,她將皇上伺候好,爲昭兒說幾句好話,定然能夠解禁。

轉而,臉色一片冰寒。

她原以爲給昭兒謀求一樁好姻緣,卻未曾想到丞相對蘇素馨全然不在意,並未成爲燕王助力。

早知如此,她倒不如娶太傅之女。

如今,一切皆枉然。

宮婢爲淑妃梳妝好,拿出桂花香膏,抹在淑妃纖細的脖子上。

淑妃‘咦’了一聲,拿起宮婢手裡的桂花香膏,放在鼻端輕嗅:“這香味極淡,很好聞,怎得之前不見這香膏?”

宮婢笑道:“之前見您喜愛牡丹香膏,前兒個用完了,便將上回內務府送來的香膏拿出來,正是制好的桂花香膏。”

“以後就用這個。”淑妃遞給宮婢。

宮婢又挖出一塊,細細塗抹在淑妃的手臂上。

“皇上萬福金安。”宮婢請安聲傳來。

淑妃穿着薄如蟬翼的紗衣,雪白肌膚若影若現,隨着她走動間,帶起一股淡雅香風。

極是好聞。

明帝摟住淑妃,低聲笑道:“菊花香膏?”

淑妃嬌嗔道:“皇上,您可猜錯了,這是新制的桂花香膏。”說罷,朝宮婢使眼色。

宮婢退下去,提着食盒進來,擺在案上。

“皇上,留下來用膳?”淑妃挽着明帝的臂膀,坐到案前。

淑妃斟兩杯酒,纖纖素手端起一杯,遞到明帝脣邊。

明帝目光幽暗,就着她的手一口飲盡,突然,大掌扣着她的後腦勺,吻住她的脣瓣。口中酒渡到淑妃口中,淑妃雙臂攀着明帝的脖頸,脣齒纏綿,明帝眼中佈滿情、欲,呼吸急促。撕裂她身上的薄紗,扯下肚兜,將她壓在身下。啃咬着她的脣瓣、下頷、脖頸,一路蜿蜒而下……

“嗯……啊……”淑妃低吟一聲,歡、愉中帶着痛苦,雙手緊拽着明帝的衣襟。

卻不知,明帝盯着她的胸口,眸子裡翻涌着濃郁的墨色,滲出絲絲戾氣。

雪白的胸口,似軟綿的一團雲絮,堆疊擁簇一顆鮮紅的瑪瑙珠子。尖端冒出血珠,順着陡峭的險峰滾落,漸漸變成黑色。

明帝的手,掐住淑妃的脖子。

淑妃陡然驚醒,睜圓雙目,盯着明帝。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呼吸困難,劇烈掙扎。

嘭——

明帝手一甩,淑妃被扔在地上,痛得蜷縮起來。

明帝額角青筋突突跳動,暴怒道:“賤人,你在身上塗抹什麼東西!”

淑妃捂着脖子,劇烈咳嗽、喘息,眼底佈滿驚惶之色。聽到明帝的質問,猛然搖頭:“臣妾不知,臣妾只是塗抹了香膏。”

明帝眼底閃過殺氣,忍了忍,壓下胸腔中翻涌的怒火。整理好衣襟,大步走出去,陰鷙的目光落在守在門口的宮婢,陰冷道:“取來淑妃用的香膏,交給劉公公。”隨即,吩咐劉公公,“拿去太醫院。”

劉公公心中凜然,殿內的動靜他聽到了,怕是淑妃做了什麼惹怒皇上。

宮婢面色慘白,立即取來桂花香膏遞給劉公公。

劉公公拿着去往太醫院。

香膏裡摻了毒。

劉公公不放心,配了解藥,立即去往興樂宮,給明帝服用!

明帝聽聞後,冷聲道:“賜死。”

劉公公心中一驚,連忙退出去。

見到榮親王等候在外,連忙又進去通傳。

明帝沉吟片刻,擺了擺手,示意劉公公讓榮親王進來。

榮親王看着劉公公滿腹心事的模樣,不禁問道:“宮中發生何事了?”

劉公公左右看一眼,壓低聲音道:“淑妃膽大妄爲,在香膏裡摻毒,謀害皇上。皇上大怒,要賜死!”

榮親王皺眉:“淑妃並不是如此衝動之人。”似想起什麼,榮親王道:“暫且不用去執行皇上的命令,本王有一事要稟報,皇上定會改變主意。”

劉公公心中懷疑,不敢將榮親王得罪了,便束手在門口等着。

榮親王進殿,便嚮明帝見禮,“皇兄,臣弟那十萬件禦寒冬衣,已經吩咐各地成衣鋪子趕製,大抵一個月便能完成。”

“嗯。”明帝揉着脹痛的額角,心有餘悸。

若非他無意咬破淑妃,只怕他便要橫屍在她的身上!

“皇兄,臣弟還有一事要稟告。”榮親王跪在地上,從袖中摸出一本奏摺,呈遞給明帝:“請皇兄過目。”

殿中並無內侍。

明帝擺了擺手。

榮親王將奏摺呈遞在龍案上。

明帝翻閱,粗粗閱覽,面色陡然一變,“你如何得知此事?”

“皇兄,臣弟偶然得知。太后娘娘對您下旨駁了懿旨一事,耿耿於懷,對您生出不滿。便將父皇的一封書信,交給燮郡王。燮郡王拿了信,去了西伯府拜見西伯昌。之後,許是未能達成目地,去了一趟南陵,而那時姬恆在南陵。燮郡王與姬恆一同回京時,再度去了一回西伯府。據聞,姬恆將遺詔交給燮郡王。”榮親王將探子得來的消息,通稟給明帝。

明帝面色黑沉,極爲難看。

當初太后一力支持,嘉善與蜀王揭發他,未曾動搖他的地位。

如今,太后對他不滿,甚至將先帝遺詔交給秦驀。

太后的態度,先帝遺詔,威脅他的地位。

西伯府,姬恆!

明帝心中冷笑,他果真是小看姬恆!

當年,學子監裡,姬恆的學業很出色,只是志不在廟堂,好酒色。

他還爲之惋惜過。

卻不曾料到,他是否如他父親一般,狡詐如狐!

好酒色,不過是僞裝?

想到此,明帝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明帝將問題踢給榮親王。

榮親王目光晦澀,卻是認真建議道:“淑妃、燕王。”

明帝挑眉:“哦?”

榮親王笑道:“皇兄,臣弟聽聞淑妃犯大罪賜死。不若,用她與燕王一命,換取先帝遺詔?”

明帝緊緊盯着榮親王,榮親王一臉坦然。

“好!”明帝立即讓劉公公去傳口諭。

——

西伯昌聽聞劉公公的話,面色驚變,淑妃犯下可是大罪!

株連九族!

可皇上卻格外開恩,不曾株連,只是讓他們交出先帝遺詔,便饒淑妃與燕王一命。

西伯昌立即去尋姬恆商議。

姬恆酒醒大半,快速進宮。

淑妃聽聞皇上要賜死她,只要西伯府交出先帝遺詔,便赦免她的罪行。

她最是惜命,當即哭求姬恆,救她與燕王。

姬恆留了幾刻鐘,他離開的時候,淑妃失魂落魄,滿面淚痕的跌坐在地上。

明帝等了許久,不見有動靜,皺了皺眉,他對淑妃極爲了解,她會抓住一切能夠令她活命的機會。

劉公公去而復返,面色發白的說道:“皇上,淑妃娘娘自縊了!”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妃之疑

明帝等了許久,永和宮那邊,依舊沒有消息傳來。

好壞皆無。

眉心皺成幾道摺子,遣劉公公去問。

劉公公去而復返,面色發白的說道:“皇上,淑妃娘娘自縊了!”

明帝大驚,自縊了!

貪生怕死的姬盈君自縊了!

“可知何故?”明帝拂袖,大步去往永和宮。

劉公公疾步跟在明帝身後,喘着粗氣兒道:“奴才問了,姬恆與娘娘談話,屋子裡的人都撤走了,無人知曉說什麼。隱約聽見娘娘哀求姬恆,將東西交出來,給她謀求一條生路……”

心中哀嘆,可後來還是死了。

不可思議地是竟是她自縊!

姬恆究竟說了什麼,讓淑妃了結自個性命?

暗忖,這姬恆着實鐵石心腸,寧願淑妃死了,也無動於衷。

永和宮中,一片哭聲,婢子跪伏一地。

明帝進去,淑妃躺在牀上,雪白的脖子一道青紫勒痕,觸目驚心。

淑妃身邊的婢女,面色慘白,見到明帝,拿出淑妃的遺書遞給明帝:“皇上,奴婢進來的時候,便見到方几上壓着一封遺書。”

明帝粗粗掃一眼,臉色越發冷冽,眸子裡跳動着怒火。

請罪書!

呵!

人都死了,請罪有何用?

鞭屍?!

明帝手掌一握,宣紙在他手心揉成一團,呈拋物線,落在火盆中,瞬間化爲灰燼。

“隱衛!”明帝壓制着怒火,嗓音帶着顫,可見當真是怒極。

隱衛出現在大殿,跪在明帝的腳邊,回答道:“回稟皇上,姬恆來永和宮,娘娘一直哭求,他不曾說話。娘娘累了,方纔在宣紙上寫下一段話,娘娘看後,姬恆便將宣紙帶出宮。”緊接着,淑妃一反常態,自縊了。

所有人在揣測,姬恆到底說了什麼。

明帝拳頭捏得咔嚓作響。

咬牙切齒,姬恆果真狡詐!

淑妃意欲謀害他,而他本欲賜死,最後因榮親王一番話,將淑妃罪行壓下,與西伯府做交易。

而淑妃一死,這局便破了。

千算萬算,他錯算姬恆的心,竟這般硬!

隱衛繼續道:“淑妃娘娘在姬恆臨走前,說了一句話。桂花香膏有問題,內務府呈遞上來,請姬恆爲她報仇!”

明帝皺眉,從榮親王揭發秦驀與謝橋之後,問題一夜之間,接踵而來。

榮親王、燕王、淑妃,他們之間有何牽連?

若無關係,他是不信。

榮親王爲何置淑妃於死地?

明帝心中突然清如明鏡——魏洲!

眼底閃過陰鷙,明帝轉身走出大殿。

劉公公小心謹慎的問道:“皇上,淑妃娘娘她……”

“安葬了。”明帝原想着廢黜淑妃妃位,可如今的西伯府……閉了閉眼,不能逼急了。

太后、遺詔,如懸在他頭頂的大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淑妃央求姬恆報仇,找出在香膏下毒之人,便不是她搞的鬼!

西伯府,不能動。

劉公公心中明白,便吩咐下去着手辦理淑妃喪葬一事。

——

淑妃之死,傳遍後宮。

皇后端着茶盞的手一頓,怔愣半晌,方纔回過神來。

太突然了。

淑妃有多受寵?

後宮之中,只怕找不出第二人。

皇上並不重欲,後宮中的妃子,他算是雨露均沾,可淑妃卻是他去過最多次,能夠出入興樂宮的妃子。

“皇后,茶涼了,奴婢給您換一杯熱茶。”施華上前,捧走皇后手中的茶盞,換上一杯新茶。

皇后只覺得心口發冷,手心裡滾燙的茶,也散不去心中的寒氣。

“知會太子,莫要輕舉妄動。”皇后對來龍去脈,心中有數,只怕是榮親王與秦驀的博弈,燕王成了犧牲品。心思一轉,連忙說道:“不必傳話,請太子來未央宮。”

皇后冷靜下來,便覺得事情不會輕易的了了。

燕王的職務都推給太子,她心中很是高興,說明太子得皇上器重!

可如今看來,卻不然,倒是成爲衆之矢的。

經歷過生死,皇后身上鋒芒盡斂,不再輕易出手,修身養性。往常明帝不喜來她這兒,近段時日倒是來過幾回。

施華立即去東宮請來未央宮。

太子坐在皇后身邊,他聽到淑妃逝世,心中亦是大驚。

“母后,兒臣聽聞父皇在永和宮用膳,不過片刻便勃然大怒,將淑妃賜死。可榮親王進宮,不知與父皇商議何事,遣人去了西伯府,姬恆入宮,他一走,淑妃便自縊了……燕王,算是廢了。”內情他不知,但是心中卻是能夠猜到,怕是父皇對西伯府有所求,想要交易,換取淑妃的性命,只是最後被西伯府放棄了!

西伯府袖手旁觀,淑妃生死並未曾放在心上,只怕並不會支持燕王奪嫡。

如此,燕王還拿什麼與他來爭奪?

心中想起一事,目光一冷:“母后,您要提防榮親王。”他最大的敵人!

皇后頷首,告誡道:“吾兒,這渾水,切莫趟。”關鍵時刻,出不得半點差錯。

太子心境改變,穩重許多,魯莽衝動,吃過許多虧。

“兒臣如今也無暇去攪合,如今公務繁重。其他……靜觀其變。”太子對榮親王是不懼,只要榮親王與秦驀有仇怨,他便坐山觀虎鬥。等着他們給他掃除障礙!

皇后笑道:“請郡王妃進宮一趟,給本宮請平安脈。”

太子一愣,應下了。

——

西伯府。

千禧堂。

老夫人躺在牀上,渾濁的目光,虛無盯着半開的窗戶,似乎想要透過重重宮牆、阻隔,看一眼淑妃。

燕王前兒個來見她,勸服她,希望西伯府支持扶持他。

誰知,才過幾日。

宮中便傳來姬盈君的死訊。

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落,老夫人滿目悲慟,渴望見上淑妃一面。

可宮中卻並未開恩典,讓他們進宮看望淑妃最後一面。

恍惚間,老夫人見到姬恆與西伯昌一同進來,面上一變,冷聲道:“逆子,跪下!”

姬恆撩開袍擺,跪在地上。

西伯昌緊跟着跪下。

老夫人呵斥道:“老身如何教導你們?這天下之爭與西伯府無關,誰想做皇帝,誰去做便是!各憑本事,你們瞎摻和什麼?你們這是將西伯府架在火上烤!”

姬恆低垂着頭,緘默不語。

老夫人痛心疾首道:“爲了守着個破東西,捨棄你們妹妹性命,值麼?”

西伯昌擡頭,目光堅毅:“不悔。”

老夫人顫顫巍巍摸起牀邊的柺杖劈頭朝西伯昌打去,西伯昌不敢躲,柺杖落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來勢洶洶,卻並不覺得痛。

西伯昌眼睛發紅,母親老了。

“兔死狗烹!”老夫人嗓音蒼老的說道。

“左不過一死。”姬恆滿不在意,站起身,寬大袖擺拂去袍擺上的灰塵,看着要被氣死的老夫人說道:“您只瞧見盈君被我逼死,如何不知她是否做錯了?事情還未發展到嚴重的地步,她死了也好,這府中上下百條人命,也算保住。真絕了香火,您百年歸壽,到地底下敢見我爹?”

“你倒是生個兒子延續香火!”老夫人被姬恆岔開話題,怒火不減反增。

“誒誒誒,您少生氣,氣得都滿臉褶子。您瞅瞅隔壁府上的太太,牙口好,脾性好。比您還大,合着就像您閨女……啊……”姬恆話未說完,便吃了一棍杖,腿骨一陣劇烈的痛。

老夫人眼皮子翻了翻白,雙目一片昏黑,險些沒被姬恆氣得背過氣去。

“我這是老的!”

姬恆咕囔一句。

老夫人沒聽清,想來不是好話,狠狠瞪他一眼。

姬恆看着老夫人揮着柺杖,連忙退散:“我的娘啊,兒子這就去給您娶媳婦生孫子!”

嘭——

門一合上,姬恆臉上不正經神色一斂,面無表情的看着明亮地天空。

“這般好的天氣,心口怎得就這般陰鬱泛潮呢?”姬恆聽到身後傳來動靜,踏步朝書房走去:“母親如何了?”

“被你氣睡了。”

“總比她胡思亂想的好,一大把歲數,脾性怎得還這般差,像爆竹一點就炸。噝——那力氣勁,可還與年輕相當,打得那叫一個疼。”姬恆揉了揉小腿骨,心裡覺着他娘再年輕幾歲,腿骨都要被打折了。“氣氣總比傷心要好,你看看,多有生氣?”

西伯昌對這大哥頗爲無語,氣着母親,便不會因爲盈君而傷心了?

母親不被氣死,也算是心智堅強。

“今後有何打算?”西伯昌心中嘆息,西伯府如今算是攪入局中,難以抽身了。

姬恆眸光一暗,並未做聲。

“大哥,你對盈君說了何事?”

“不必再提,有因有果。”姬恆語氣難得的陰冷。

西伯昌搖了搖頭,當年姬盈君入宮,大哥言辭堅決,不允她入宮。可姬盈君就是要進宮,不惜絕食。

她進宮前夜,大哥便說她不得寵,家族不會給她撐腰。她得寵,家族不會佔她的榮光。即便生下皇子,亦不會扶持奪取皇位。

盈君哭了半夜,第二日進宮,大哥並未出面。這些年,當真就像沒有這麼個妹妹,不聞不問。

姬恆回到屋子裡,目光落在多寶格上一處。踱步過去,取下頂上的黑色小木箱,擱在桌子上,木箱上佈滿一層厚重的灰塵。

摸着銅鎖,姬恆嘴角緊抿。手指一動,銅鎖落在手上。打開木箱,裡面裝着大小木偶,珠釵、頭面、鐲子,並一些女孩子喜歡的玩意。

姬恆拿起木偶,頭上刻着一個‘君’字。

吱呀——

門被推開。

西伯昌看着姬恆手裡拿的東西,嘴角動了動,格外僵硬。看着盒子裡的東西,心中瞭然:“東西你都還留着?當初盈君將你送她的東西還給你,當時你給扔了……”

“我窮,這些都能換銀子,能買幾壺好酒。”姬恆放下木偶,拿起底下一盞兔子花燈,那是中秋時姬盈君央着他猜燈謎贏給她。

姬恆覺得眼睛裡彷彿進了沙子,否則,怎得會澀澀發痛?

合上小木箱,朝西伯昌跟前一推:“埋了。”

西伯昌並未理會他,手負在身後,環顧他的屋子,鮮豔的物件、掛飾全都收起來,換上素淨的物件。方纔驚覺,他屋中還未撤換,便立即走了。

姬恆枯坐半日,直到屋子裡黑魆魆一片,方纔回過神來。

屋中掌燈,拿出一串壓在箱底的七彩珠子,那是姬盈君最喜愛之物。姬恆收在袖袋中,抱着小木箱走出屋子,在院子裡挖坑埋進去。

——

謝橋得到淑妃死訊的時候,並不意外。

放下手中醫書,謝橋捏着眼角,緩解眼睛疲勞。

藍玉敲門進來,手中捧着一疊資料,放在書案上。

謝橋翻閱,正是魏青的信息。從小到大,事無鉅細。忽而,眉頭微微一皺,他天資並不聰穎,卻是極爲勤奮刻苦。

但是他在她眼前表現出來,卻是極有天賦,接受力很快。

甚至,舉一反三。

與調查來的有些出入。

謝橋眉頭緊皺,手指叩擊書案,凝思片刻道:“他的畫像。”

藍玉也準備好了,展開畫卷,魏青栩栩如生的頭像躍然於紙上。

謝橋託着腮,難道他往日藏拙?

可他的家族,子嗣單薄,並無內訌相爭,爲何藏拙?

“郡王妃,荒院裡暗衛來報,明秀給魏青的梅子,他埋進積雪中了。”藍玉又將她進來時,暗衛處得來的消息說出來。

謝橋挑眉,倒是明目張膽!

藍玉也覺得疑惑:“他臨走時,朝暗衛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若是不聰慧之人,便會等主人走了,將東西隨意棄之。

聰慧、警惕之人,來一個陌生環境,即便不喜,亦是不會做得如此明顯。

謝橋目光落在案上擺放的術刀上,那是她命人新打製一套。

“給魏青送去。”

藍玉一怔,並不質疑謝橋的決定,拿着術刀送到西院。

這時,明秀進來道:“郡王妃,管家方纔來通傳,宮裡頭來人,皇后娘娘請您進宮。”

謝橋心中詫異,皇后娘娘要見她?

她與皇后之間的恩怨,不太好說。

“郡王妃,您身子不適,推了?”明秀不願意謝橋獨自進宮去見皇后,皇后心太黑,當初滿肚子算計。即便謝橋救了皇后,可其中因果,卻是不能爲外人道也。

皇后恐怕也不會惦念那點兒恩情,該算計還是會毫不手軟。

皇家向來無情。

謝橋搖了搖頭,她避開皇后,只怕會得罪她。如今亂作一堆,皇后不敢惹郡王府。

明秀無奈,只得伺候謝橋換衣梳妝,乘坐馬車進宮。

未央宮。

謝橋福身給皇后行禮。

皇后虛扶一把,臉上的笑容極爲和藹:“無須多禮,又無旁人。”

聞言,謝橋擡眼看向皇后,只見皇后目光真摯,透着善意。

謝橋皺了皺眉,皇后病一番,彷彿變一個人。

“禮不可廢。”謝橋不着痕跡收回手。

皇后賜座,宮婢捧着一杯參茶遞給謝橋。

謝橋自有孕便不曾飲參茶,放在一旁。

皇后目光微微一閃,囑咐施華捧一盞清茶,眼底的笑容更深:“郡王府子嗣單薄,郡王這年紀的人,早已是子女繞膝,郡王卻無一兒半女。你有孕在身,一件大喜事,不知可有告知皇上?”

謝橋搖頭:“不足三個月,郡王不讓說,他迷信。”

皇后掩嘴輕笑:“注意爲好,畢竟是長子,郡王難免上心。”言語間,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豔羨:“並不是每個男子都如此上心,郡王妃是個有福之人。”

謝橋面泛嬌紅,目光晶瑩閃爍,指腹摩挲着玉質溫潤的茶盞,微微含笑道:“自由受拘束,屋子也不準踏出一步。今兒個趕巧,他不在府裡,偷溜進宮,回去之後,只怕又要被訓。”

皇后手一頓,謝橋這是給她賣好。眨了眨眼,逗趣道:“你懷有身孕,郡王又奈何不得你。”

謝橋苦惱道:“娘娘應當知曉,雙身子站久會很不適,站個半日腰都得斷了。”

皇后聽着謝橋半真半假的話,心中卻是一句都不信,秦驀將她當眼珠子捧着,罰她?

罰暖被窩還差不多。

心知她從謝橋嘴裡想要挖出一點料,根本不可能。

“今日請你進宮,本宮身子抱恙,勞你跑一趟請脈。”皇后近日總覺得夜裡盜汗,怕熱、口乾貪涼。太醫說她陰虛,她信不過,便請謝橋給她請脈。

謝橋手指搭在皇后右腕脈搏上,笑道:“問題不大,陰虛所致。”隨即,開了藥方,遞給施華。

施華接過,她仔細看過,與太醫開的藥方一致,只是劑量上有變動。

遞給皇后過目,皇后點一下頭,施華便去御藥局。

皇后揮退大殿裡的婢子。

“郡王妃應當知曉,本宮還有一事相求。”皇后面染憂色,眼底閃過一抹痛苦之色:“你該知曉本宮與你母親是故交,少年時,時常入宮拜見李妃。她爲人和善,待本宮與你母親極好。你那時候還小,並不記得,她將你當作親孫女兒疼愛。如果沒有出意外,她與成王便還活着。”

皇后打量着謝橋的神色,見她面色平靜,不由道:“成王,比你大幾歲,你應該喚他表叔。他最得先帝心意,一生下來便被封王,賜封地。”

“都是過往之事,皇上已經給他們沉冤昭雪,不必再提。”謝橋不知皇后說這番話的用意。

皇后眉宇間佈滿憂愁,輕笑道:“看我說的什麼閒話,原是想與你說,李妃今日壽辰。你已經尋回來,便替你母親祭拜。”

謝橋一怔,她不知道。

“往年本宮只是偷偷讓人去祭拜,如今不同,你可以光明正大去。”皇后喚來宮婢,將祭祀的東西遞給謝橋。

謝橋笑道:“是該去祭拜。”她想起之前去福寧宮,途徑李妃的宮殿,心中好奇,只是當初李家還是罪臣,李妃寢宮爲禁宮,不便進去。

“本宮妹妹曾在殿中小住過幾日,你放心,她的主殿並不是李妃居住的宮殿,而是另外修建。”皇后並不忌諱提起嫡妹。

謝橋曾聽寧姑姑提起過,提着祭祀的東西,福身告退。

明秀站在大殿外,看着謝橋手裡拿的東西,微微一愣:“郡王妃,您要祭拜誰?”

謝橋眼睫微微顫動,紅脣輕啓:“李妃。”

明秀點了點頭。

皇后派人在前頭領路。

謝橋跟着去往李妃宮殿,與上回所見並無任何改變,一片荒蕪。

沿着小徑入內,便見一座大殿紅漆鮮豔,並不曾經過歲月洗刷。

宮婢見謝橋腳步停駐,解釋道:“郡王妃,這是娘娘嫡妹的宮殿。”指向另一邊說道:“那邊是李妃的正宮,正宮裡已經有十幾年不曾有人入內,娘娘派的人都是在殿外祭拜。”

謝橋提快加快腳程,去往李妃正殿。

宮婢推開門。

謝橋後退一步,目光一凜,並無灰塵。

十幾年不曾有人入內,豈會無灰塵?

謝橋望着地磚,光可鑑人,並未落滿灰塵,眉頭緊擰。

宮婢‘咦’一聲,笑道:“郡王妃,奴婢聽皇后娘娘說過,李妃娘娘爲人和善,宮中許多奴才都受過她的恩惠,許是沉冤昭雪之後,便有受過她恩惠之人來清掃過。”

謝橋點了點頭,收斂心思,去往偏殿,那裡面設立一個小佛堂,李妃的牌位便供奉在上面。

謝橋將供品拿出來,擺在香案上,手舉幾束香齊眉,拜下去。

她佔去容華的身,她的一切,她自然要接受。

李妃,她的姑母。

理該祭拜。

三拜之後,謝橋插進香爐中,看着裡面落滿香灰,眸眼微眯,有人祭拜過,但是沒有香棍在裡面,那麼是被人給帶走了?

何人祭拜之後,還需善後?

見不得人?

可是皇上並未明令禁止,不許祭拜李妃——

拿着紙錢,謝橋燒在前面的火盆裡,火焰忽而躥高。

謝橋面色一變,後退幾步。

“郡王妃,您無事罷?”明秀皺緊眉頭,聞到一股酒味。

謝橋推開明秀,蹲着身子,推開蒲團,手指拂過地面,果真一片溼濡,放在鼻端輕嗅,一股清冽酒香。

桃花釀!

辨香,陳釀!

宮中受過李妃恩惠的人,拿不出這等好酒。

眼底閃過思慮,面上不顯:“宮中還有貴人祭拜李妃麼?”

宮婢搖了搖頭:“宮裡的貴人,也只有皇后娘娘與李妃要關係相熟,方纔來祭拜。”

太后?

謝橋立即否認。

想不通,謝橋便不去想,祭三杯酒,便帶着人離去。

門重重合上,一抹白色身影自樑上飄然而下,臨窗而立,望着謝橋離開的方向,手裡剩下一半還未燃盡的香插進香爐裡,悄無聲息地離開。

——

謝橋回到郡王府,天色已暗。

無字樓前,一道青灰色身影,長身而立。

謝橋腳步一頓,捧一把木樁上瑩白積雪,緩緩走過去。

魏青聽到腳步聲,見到謝橋,靦腆一笑,自袖中掏出一塊白巾,遞給謝橋:“郡王妃有孕,仔細身體,莫要貪涼。”

謝橋揉成一團,小如湯圓,攤開手心,笑道:“賞你,吃了。”

魏青面色不變,修長手指捻起雪球,毫不猶豫塞進嘴中。

嘴中溫度化去雪,雪水順着咽喉流入腹中,站在外面凍僵的身子,顫了顫,由內而外。

謝橋接過他手裡的白巾,這是明秀給他包梅子的那塊。此刻,上面染着淡淡的竹香,遞給明秀:“扔了。”

明秀當然知道了他扔掉她的梅子,冷哼一聲,揉成一團,扔進簍子裡。

魏青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你和傳聞中不同。”

謝橋挑眉,靜待下文。

“有人說你氣度極小,忤逆你之人,趕盡殺絕。”魏青虛握成拳,抵在脣邊輕咳幾聲:“不盡然,不過睚眥必報。”

謝橋嘴角微揚,似乎被他這句話給取悅,眼底的寒意消退:“所以?”

“深有體會。”魏青不是魯莽之人,郡王府他聽人說,十步一兵,比喻一小段距離,便藏有隱衛。所以,他想要試探謝橋的性子,看她得知他扔掉梅子會如何。

卻不知,她竟還給他送來術刀。

所以,前來道謝。

哪知,她心裡記着賬。

謝橋往屋子裡走幾步,忽而,腳步一頓,側頭對他說道:“魏青,我惜才。”所以,別試探她的底線。

魏青觸及她的眸子,寒徹如冰雪,心中微微一顫,抿緊嘴角。

謝橋走回屋子,清冷的嗓音傳到魏青耳邊:“明日醫館你教他們,昨日所學錯一步,你主動搬出郡王府!”

魏青心中凜然,謝橋這是在敲打他!

“是。”

迴應魏青的是關門聲,魏青盯着緊閉的門,適才想起,他還未曾道謝。可記起謝橋的話,連忙去往荒院,繼續練習,有些地方他把握的並不好。

見識過謝橋的神計之後,他希望留在她身邊學下去。

屋子裡,謝橋搓着凍僵的臉,外頭的霜風可真冷。

手裡拿着那團雪,冰冷刺骨。

魏青吞嚥下去,不好受罷?

藍玉提來熱水。

謝橋沐浴,暖熱身體。

摸着腹部,已經有一點點凸出,並不是很明顯。

謝橋臉色柔和,心中期待起他的性別。

縱然女孩貼心,喜人,可她還是希望生一個男孩。

女孩兒,牽掛太多。

謝橋不說秦驀不捨,待到養大成人,她自己都會不捨。

各種擔心。

不是誰人都如秦驀一樣,一生一雙人。

若不能一生一雙人,她深愛着夫君,心中必定會受折磨。若是不愛,蹉跎一生,也並非她所樂見。

所以,她縫製的小衣,都是男孩穿的。

謝橋看着手裡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何事,如此開心?”秦驀坐在她的對面,視線落在她手裡的小衣,心中亦是一片柔軟:“多制顏色鮮麗的小衣。”

“男孩子穿那般豔麗作甚?”謝橋針腳細密的縫製。

秦驀眉心皺成一個川,薄脣抿成一線,不悅道:“你如何就知是男孩?我心中倒覺得是女孩,一定是。”

謝橋瞪他一眼:“胡說八道。”

“沒有。”秦驀很堅持,預感很強烈。

謝橋嗤笑道:“女人第六感聽說過麼?很靈驗,它告訴我,這一胎是男孩!”

秦驀明智的不與謝橋爭辯,反正不是她想生男孩,便是男孩。

女兒的小名,他都取好了。

謝橋眼皮子跳了跳,被秦驀神叨叨的說着是女孩,她心裡止不住擔心起來,看着手裡藍色的小衣,眉頭緊擰,難道……當真要做一件鮮豔的衣裳?

目光落在色片上,那便……紅色。

秦驀骨節分明的手指,指着一塊紅色的料子,“做一件紅色,喜慶,男孩都穿藍色也不成。”

當然,他是爲了閨女着想。

腦中已經刻畫出閨女的模樣,白白嫩嫩,穿着紅色衣裳,宛如喜慶的福娃,煞是可愛。

“歇一會,針線做久,眼睛不好。”秦驀拿過她手裡的針線,放在針線簍子裡,帶着她去淨手。

謝橋記起淑妃一事,眉宇間隴上憂色:“我們算是欠下西伯府一個恩情,姬恆爲護住你手裡的遺詔,讓淑妃了結性命,只怕燕王會記恨上西伯府。”

秦驀頷首,這人情確實欠得夠大。

嘭——

門被推開。

秦驀冷眼望去。

明秀面色發白的說道:“郡王,郡王妃,姬小姐被燕王抓走了!”

------題外話------

煙兒想,如果橋橋生個男寶寶,老秦的臉——哈哈哈~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平妻

燕王對西伯府,本就心中懷怨。

淑妃之死,他聽到宮中傳來的消息,西伯府不願相救。母妃的脾性,他極爲了解,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輕易的死!

除非是被旁人逼死,也不會自盡!

自盡二字,根本不存在淑妃的字典中。

而今,她不但死了,且是自盡!

遣人打聽,姬恆前腳一走,後腳淑妃自盡,是誰所爲,不言而喻!

燕王心中的怨,化爲恨!

滿腔憎恨。

心中亦是很擔憂他的性命堪憂,孤注一擲,抓拿姬瑜威脅姬恆!

姬瑜被捆綁着丟在角落裡,燕王手裡端着酒罈子,往嘴裡灌幾口酒,陰鷙的眸子忽明忽暗,盯着姬瑜那張臉,彷彿幻化出姬恆的模樣,迸發出兇狠的光芒。

姬瑜身子往後一縮,不明白燕王爲何會抓她!

燕王自姬瑜眼中看出一絲怯意,嘴角一勾,帶着譏諷。

“怕死?”燕王扔下手中酒罈,朝姬瑜走去。

姬瑜看着燕王步伐穩健,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彷彿踩踏在她的心尖,心口怦怦怦劇烈跳動起來。眼中一片慌亂之色,只見陰影籠罩,燕王站在她前面,如鷹般的眸子緊盯着她,絲絲戾氣自眼中瀰漫開,殺氣濃烈。

姬瑜渾身發顫,緊咬着發白的脣,朝後退了退。

燕王冷笑一聲,捏着她的下巴,擡起頭來,“你說,你父親會爲你妥協麼?”

下頷劇烈地疼痛,姬瑜搖了搖頭,掙扎不脫。

“不,表哥,你不能殺我。”姬瑜不明白燕王說什麼,“你莫要與我父親計較,他不着調……啊……”

燕王手下滑,猛然掐着她的脖子,目光猙獰:“不着調?呵!他不着調,能讓我母妃去死?!”

姬瑜一怔,淑妃死了?

渾身一震,此事與她父親有關?

她回想父親的脾性,燕王的話一個字也不想相信,可卻有一個聲音響起,他說的都是真的!

“不,不會的。”姬瑜覺得父親不會無故逼死姑母,定是有原委,所以事情還不曾落幕,燕王抓她要挾父親。姬瑜想到此,逐漸冷靜下來,嘴角費力的上揚,不再掙扎,反而刺激着燕王:“父親心中疼姑母,他並未出手相救,只怕他是無能爲力,你抓到我又能如何?不過白費功夫。”

燕王掐着姬瑜脖子的手一緊。

姬瑜感覺到脖子幾乎要被燕王捏斷,呼吸愈發稀薄,一股強烈的窒息感,令她頭腦發麻。

燕王意識到姬瑜在求死,眸子裡寒光乍顯,冷笑一聲:“險些着你的道!”手一鬆,譏誚道:“等着,你的死期就在這幾日!”

他從不曾想過要放了姬瑜。

姬恆害死他的母妃,父債子償!

姬瑜來償命!

莫四敲門進來,恭敬地稟報道:“主子,姬恆在搜找姬瑜。”

燕王緊繃的臉色一鬆,找就好,說明姬瑜在他心中有丁點份量。

莫四又道:“燮郡王也在搜查。”

秦驀?

燕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味難明。“你邀約姬恆在酒樓。”

莫四退出去。

燕王深看姬瑜一眼,拿起一旁的白巾,揉成一團,塞進她的嘴裡。

“唔唔……唔……”姬瑜大喊,心中很着急,燕王他是瘋了,心裡祈禱着父親不要因爲她壞計劃。

“老老實實呆着,說不準,本王大發慈悲,放你一馬!”說罷,燕王大步離開。

——

酒樓。

姬恆坐在莫四指定的雅間內,漫不經心地品着酒,等待燕王。

燕王來的時候,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隔壁的雅間。

“掌櫃,二樓竹字間隔壁雅間可有人?”燕王詢問道。

掌櫃點了下頭道:“有人。”

燕王沉吟片刻道:“換一間。”

掌櫃‘誒’一聲,立即吩咐小二帶着燕王去另外一間雅間。

燕王通知莫四,將人帶到梅字間。

姬恆到梅字間的時候,燕王已經坐在桌子邊,倒了兩杯酒。一手端着酒杯,眸子裡光芒涌動,嘴角勾出一抹笑:“舅舅,請你出來一趟,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姬恆臉色很難看,“有話快說,姬瑜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想要我保你一命,大可放心,我答應了你母妃。如果你抓着姬瑜,謀算其他,你要如何處置她,不必告知我。”

燕王臉色變幻,瞬間慘白,咬牙道:“舅舅,昭兒真不知,你會是如此鐵石心腸、冷血無情之人!”

姬恆飲着酒,並不理會他。

燕王氣憤不已,獰笑道:“你不知,表妹膽子小,聽聞本王要殺她,幾乎要嚇破膽,跪在地上磕頭,求本王莫要殺她!那小摸樣,多可憐?”

“你想如何?”姬恆不能激怒燕王,他還不曾找到姬瑜的藏身點。

“遺詔。”

“不可能!”

“舅舅,原來你纔是藏得最深之人,先帝遺詔放在你手中,誰能夠想到,狎妓、酗酒的渾人,竟是先帝死忠!”正是因爲不曾想到,燕王心中才憤恨不已。若是遺詔落在他的手裡,他母妃何至於死?他何至於與太子鬥智鬥勇?

那皇位,遲早是他的!

可如今呢?

“先帝不過死想要一個明君,治理大周成爲盛世強國。你將遺詔給我,我來做這個皇帝,你忠於我,也未必有悖初衷!不是麼?”燕王神色激動,他以爲西伯府將隱秘之事告知他,定會鼎力支持他。哪知,還隱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燕王覺得特別諷刺,西伯府是他的外祖,他卻是得不到支持!

多麼可笑!

旁人是求之不得有一個外甥是龍子,傾力相助,光耀門楣!

他們卻是死守着先帝的一個承諾,放棄大好前程,愚蠢!

“舅舅,先帝早已作古,只剩下一把枯骨。我是你的外甥,我登上大位,以你之才,封侯拜相,不再話下。姬家又能祖上那般顯貴,光宗耀祖,不是很好麼?難道你甘願如此平庸過一輩子?”燕王仍舊不死心,在他看來,想要保命,必須登上大位。

姬恆扔下酒杯,起身便走。

燕王滿目陰霾,眼底透着狠勁。口出威脅:“舅舅,你難道真的捨得表妹去死?”

嘭——

門被踢開。

鄭亦修進來,抓着燕王的衣襟,一拳揍在他的臉上:“人呢!”

燕王捂着涌出熱流的鼻子,手指沾染着鮮血。暗處的莫四並未出來,心中瞭然,定是被鄭亦修的人給纏住了。

“橫豎是死,黃泉路上,有人作陪,本王也不寂寞。”燕王不還手,冷笑道:“你在本王身上下多少功夫,全都會加倍回給姬瑜。表妹細皮嫩肉,不知她是否受得住。”

鄭亦修面容添上幾分煞氣:“卑鄙!”

燕王冷嗤道:“本王不及姬恆,他逼死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姬瑜不過是本王表親罷了。”

“砰——”

鄭亦修忍無可忍,一拳擊向他的胸口。

燕王悶哼一聲,彎着腰,捂住胸口,擡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猙獰的看着暴怒如狂的鄭亦修,嗓音中透着森冷的嫉恨:“不知此時,表妹腹中胎兒可還保得住。”

鄭亦修雙目通紅,抓着燕王便要從窗戶外丟出去。

“住手。”姬恆喝止。

鄭亦修忍了忍,極力壓下體內翻涌如潮的怒火,將他砸在地上。轉身,快步離開,去繼續搜找姬瑜。

姬恆深深望一眼燕王,不疾不徐的說道:“卑劣者,能夠造就盛世王朝?玉寧昭,你無勇無謀,畢生所學,都耗費在利用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身上。論能力,不及你父皇一半。就憑你,只怕如今的國泰民安,都難以維持!”

平靜的語氣,卻令燕王紅了臉,無端聽出裡面蘊藏的諷刺,極盡不屑!

“上位者,能者居之。你如此能耐,何須苦求旁人相助?你有真才實學,光芒萬丈,自有人追隨你!你只見我對你母妃見死不救,你可知,你母妃犯下的是何大罪?她用命,換你活,你就是如此作踐她的苦心?”姬恆覺得燕王無可救藥!

燕王一怔,他並不知內情。

姬恆道:“你母妃身上塗抹的桂花香膏,被榮親王動手腳,摻了毒。”頓了頓,冷笑道:“你不會不知,火燒虎衛營藥材,誰在後面推波助瀾?”

燕王面色一白隨即又漲紅,姬恆此話的深意,他領會出來。

他成了別人的棋子!

“我會讓皇上將你發配到封地。”姬恆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燕王一臉頹然。

原來,姬恆不願支持他,是因爲他一無是處!

即便他上位,也受不住這江山麼?

燕王諷刺的大笑,笑着笑着,淚水滑落下來。

他一直不得明帝寵信,即便母妃受寵,父皇也並不器重他。之所以器重他,不過是因爲偶然的機會,他遇見嘉善,得她指點,辦成幾件大事,得父皇另眼相看。

可之後,他越來越令他失望。

所以,他對父皇來說,並無任何的價值。

燕王捏緊手心,瞳眸幽幽帶着無盡冷意,令人遍體生涼。陰厲的面孔,透着怨毒之色。

榮親王!

——

秦驀找到姬瑜。

命人通知鄭亦修與姬恆。

燕王將姬瑜藏身在城郊別院,藍星推開門,目光環顧屋子四周,在陰暗地角落裡發現姬瑜的身影。

姬瑜聽到動靜,睜開眼,擡起頭,見到秦驀。

只見藍星朝她走來,臉色瞬間蒼白,猛然搖頭。

藍星清晰地看見她眼底的恐懼之色,唔唔喊叫,似乎想要傳遞什麼。

腳步猛然停頓住,冷聲道:“停止,不許前進!”

身後的侍衛立即停住腳步。

姬瑜鬆一口氣。

燕王在屋子裡佈置機關,他們行差踏錯,便會全部喪生。

藍星見姬瑜神色放鬆,便知他猜對了。

“主子,屋子裡應該有機關。”藍星走出屋子,向秦驀稟報。

秦驀踏進屋子,四處環顧,目光銳利地盯着一處。

“退出去。”

藍星與衆人退出去。

秦驀折下盆栽上幾片綠葉,飛射而出,輕飄飄的葉子帶着雷霆之勢,凌厲擊向幾處。

倏然,羽箭自四處飛射而出,朝秦驀與姬瑜的方向射去。

秦驀身形一閃,斗篷飛揚,捲起羽箭朝內壁甩去。抓提着姬瑜的手臂,朝外飛掠而去。

“唔唔——”

姬瑜臉色瞬間煞白,撞着秦驀,掙扎着企圖跌回她之前所在的位置。

已經來不及——

屋子似在搖晃,頃刻間,坍塌!

“主子——”藍星掠至門口,便見一道身影電射而出。

轟——

秦驀身後的屋子,一片殘垣斷壁。

藍星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來,見到秦驀手臂上射出鮮血,心中凜然。

“主子,您中箭了?”藍星撕裂秦驀手臂上的衣料,一個血窟窿,鮮血往外流淌。

藍星按壓住傷口,簡單清理,掏出白巾打結:“回府!”

心裡卻暗想,這燕王果真是個心狠之人,屋子裡設下這般多機關暗器,只怕根本不打算讓姬瑜活着出去!

帝王家,果真沒有親情!

姬瑜還是燕王親表妹!

鄭亦修與姬恆匆匆趕來,見到姬瑜臉色慘白的癱坐在地上,鄭亦修將她抱在懷中,帶着失而復得的驚喜,又透着一絲後怕。聲音裡帶着顫音:“瑜兒,可有傷着?”看着她臉上、衣袖上沾染的血,目光變了變。

姬瑜渾身在哆嗦,劫後餘生!

房樑墜下來的時候,她以爲死定了!

秦驀替她擋了,就是擋住那根房樑的時候,不知何處射出一支羽箭,射中他的手臂,秦驀讓她拔出來,熱血噴射在她的臉上。

嚇得手腳發軟,站立不穩。

被擁進溫熱的懷抱中,耳邊傳來鄭亦修緊張的聲音,姬瑜怔然回神,抓着他的手道:“郡王受傷了,你去看看他的傷口。”

鄭亦修哪裡有心思管秦驀,再說秦驀身邊有人,而且姬恆也在。姬瑜這模樣顯然嚇得不清,當即抱着她,匆匆離開。

改日再尋時機,親自登門拜謝。

姬恆看着被鄭亦修帶走的姬瑜,眼睛一眯,嘖道:“真夠臭不要臉的,青天白日下,誘拐有夫之婦!”嘴裡唸叨着,看着秦驀手臂上的傷,嘿嘿笑道:“不枉費我拼老命沒有將東西交出來,好樣的!”一巴掌拍在秦驀傷口上。

秦驀眉頭都不皺一下,敏銳捕捉到姬恆袖擺遮掩的一瞬,他的手微微顫抖。

嘴角一勾,這是怕了!

姬恆覺着捉弄秦驀無趣,大搖大擺的走了:“快去包紮,我去找小香兒壓壓驚。”

藍星看着無事人一般的姬恆,心中不悅,“主子,回府?”

“去軍營。”秦驀睨一眼手臂,這般模樣自然不能回府,謝橋見了,定會擔憂不已。“你回府報平安。”

“是。”藍星目送秦驀離開,快馬回府。

——

郡王府。

謝橋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心中焦灼。

大半日過去,毫無動靜。

指腹壓一壓跳動的右眼皮,越發忐忑不安。

屋外傳來陣陣腳步聲,謝橋匆匆走到門口,打開門,便見藍星與藍玉一前一後走來。

“主母,一切皆安。”藍星瞞下秦驀的傷。

謝橋一顆心落下來,扶着門框,望着空蕩蕩的院落道:“郡王呢?”

“軍營有要事,晚些回府。”藍星撒謊面不改色。

謝橋點了點頭。

明秀慌慌張張自外跑來,人還未靠近屋子,便已經揚聲道:“郡王妃,您不知道,今兒個太驚險。郡王去救姬小姐,哪知屋子裡處處都有機關,屋子倒塌了,好在姬小姐並未受傷,郡王中一箭,並無性命之憂。”

明秀見謝橋心神不寧,便去打聽消息,撞見帶着姬瑜去醫館的鄭亦修,將大致情況與她說了。

“這燕王當真是心狠手辣!”明秀啐一口,郡王如果有意外,郡王妃怕是都活不成了!

謝橋面色大變,臉上血色瞬間盡褪,目光凌厲看向藍星,厲聲道:“備馬車!”

藍星解釋道:“主母,主子不願您見到他受傷,怕您擔心。”

“備車!”謝橋聽不進任何解釋,她不親眼見到秦驀的傷,心中如何能安?

明秀立即去備馬車,心知她大約是闖禍了。

一行人匆匆去往軍營。

謝橋是雙身子,藍星馬車不敢駛快了,等到軍營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

謝橋快步去往秦驀營帳,守在外邊的士兵,見到謝橋很陌生,伸手欲攔,觸及她眼底的冷意,動作遲緩片刻,人已經進去了。進去要將人領出來,雙眼圓睜,便見她衝上去,扒開郡王的衣裳,士兵定在原處。

秦驀冷眼望來,士兵回過神來,匆匆退出去,撞見藍星,連忙道:“大人,裡面是郡王妃?”

“嗯。”

士兵渾身滲出冷汗,心中慶幸,方纔動作慢半拍,沒有攔着人。

郡王妃那副架勢,儼然是興師問罪。

謝橋的確是興師問罪,這男人帶着傷瞞着她,不知她有多擔心。可見到他手臂上的傷口,眸子裡涌出一片溼氣,指尖拂過肩頭一大片青紫,心中抽痛:“明秀,將藥酒拿來。”

明秀覺得郡王妃簡直是神了,居然猜到郡王有瘀傷,連忙將一小瓶藥酒遞上來。

謝橋倒在手心,揉搓着他的肩頭:“痛麼?”

“不痛,小傷而已。”秦驀拉着她的手,揉散淤血要費力:“讓軍醫來,你歇着。”

“別將我想得太脆弱。”謝橋抽出手,給他搓藥酒。等差不多了,方纔收手,解開他手臂上包紮好的紗布,已經上好藥粉。皺了皺眉,拿過她配好消除炎症的藥清理傷口,灑上一層止血粉,挖出藥膏塗抹上去:“藥膏促進傷口癒合,比方纔的藥粉要好許多。”利落的包紮好,拿着一瓶放在他營帳中,吐出一口濁氣,鄭重其事道:“秦驀,以後任何事情,都不許瞞我。”

秦驀拇指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水汽,點頭道:“好。”

“你不想我擔心,你可知,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聽到風言風語,胡思亂想的程度,比知曉你受傷,親眼看見還要心裡難安。會擴大,往壞處去想。”謝橋真的是怕,她聽到屋子坍塌,便冷靜不下來,無法去思考。大抵是看見容姝被一面牆掩埋,在她心中留下很深的陰影,害怕他與容姝一樣,傷得很重!

“抱歉。”秦驀嘆息一聲,他並未想太多。

謝橋替他整理好衣袍,看着案上攤放的公文,皺眉道:“這些公文很重要?”

秦驀拿起一旁得大氅,溫和道:“不急,我送你回去。”

謝橋睨一眼公文,對藍星道:“帶回府去。”

秦驀心中詫異。

謝橋微微淺笑道:“你在一旁指點,我爲你代筆。”

“好。”秦驀漆黑的眸子裡蘊含着一絲笑意,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頂,將手裡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護着她離開。

——

謝橋身着素色輕紗裙,跪坐在炕上,寬大袖擺如雲似煙般飄蕩,纖細素手執着管束,秦驀念一句,她便寫一行。

秦驀見她收筆,拿起公文,字跡未乾。

她的字風骨遒勁,遊雲驚龍,與他的有八九分相似。

秦驀嘴角噙着笑,親着她的面頰,她用了心思。

“姬瑜她無事?”謝橋不放心的問道。

“嗯。”

謝橋輕嘆一口氣,“姬恆打算如何處置?”

秦驀沉吟道:“他心中虧欠淑妃,燕王所作所爲,並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他不會趕盡殺絕。應該是想辦法,讓燕王去封地。”

也算保全燕王。

果真,用完膳,宮中傳來消息,燕王貶回封地,不得召,永不得回京。

謝橋心中感嘆,姬恆有幾分能耐,竟讓明帝同意了。

明帝心中只怕很矛盾,燕王留在京城,能夠制衡太子。但是,定會折損幾個兒子。燕王遣送出京,對他的皇位構不成威脅,也得以保全。

再是親情寡淡,明帝也不願意他的子嗣經歷他當初的一切,手足相殘!

秦驀卻是想得深,明帝如今四面楚歌,人人對他皇位虎視眈眈,他擔心皇位不保,所以借勢將燕王送出京城,也算是留有後手!

心中冷笑一聲,燕王只怕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叩叩——

門扉被敲響。

“進來。”謝橋起身去淨手。

明秀打開門,進來通稟道:“郡王、郡王妃,蘭陽郡主求見。”

謝橋取來白巾擦拭手上水珠,沉聲道:“請她進來。”

蘭陽自門外進來,她的臉色發白,雙眼失去神采。

“氣色不大好。”謝橋示意蘭陽坐下,秦驀已經避嫌,去往書房。

蘭陽滿面愧色,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她都已經聽說了。回想起當初謝橋詢問過她的話,蘭陽心中十分難過。她當初想左了,以爲是謝橋要與她父王做對,哪知是她的父王存了害謝橋的心思!

而且,她還聽說當年是她父王忘恩負義,參與鎮國公一案當中。

她向來知曉父王利益當頭,卻不知他卑劣無恥!

“容華,對不起。”蘭陽心中愧疚的難以復加,莫怪師兄說他不能娶謝橋。的確如此,他們榮親王府虧欠鎮國公,也虧欠謝橋與她的母親。

鎮國公罪名不屬實,仍舊健在。謝橋的母親便不會死,她也不會流落在外,遭人厭棄!

“與你無關。”謝橋拍着她的後背,安撫她道:“我若怪你,便不會與你交心。”

蘭陽愈發無地自容。

如果她身處謝橋的位置,只怕無法做到她這般豁達。

她的父王顯然是不容謝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設計謝橋!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謝橋見蘭陽無法釋懷,轉移話題道:“你與柳自清如何了?”

蘭陽心知謝橋不願再提過往之事,並不是很愉快的事情,也便順着她的心意,不再提:“還行。”

謝橋促狹道:“還行?那便是不合你心意了?”

蘭陽蒼白的臉色,泛着一絲紅暈:“比起以往好上太多,我原該心滿意足,可是總覺得他不熱情,很冷淡……大抵是我太不知足,好了,還想更好,他的心裡、眼裡只有我。”

只是,雪珂公主太不要臉,翰林院堵人便罷了,有時堂而皇之的來府中堵人。

柳府中,但凡誰有個難處,雪珂便一馬當先的處理好。

這世間,最不好還的便是人情。

即便,柳府中人是被迫承她的人情,可到底是欠了她,也不大好攆人,給她臉色看。

“府里人對她大有改觀,因爲父王的緣故,有些人對我頗有偏見,對雪珂公主很是殷勤。水滴石穿,我擔心時日久了,她會感化柳自清。”蘭陽爲此擔心的睡眠不好,食量不佳,整個人都清減不少。

謝橋安慰道:“別想太多,如果感情是能夠感化,那麼你與柳自清的感情,本就不太牢固。他心中只有你,別的女人也搶不走。”

蘭陽知道是這個理,可是柳自清是孝子。

她去給柳老夫人請安時,聽到柳老夫人與柳夫人的談話。言語間談論雪珂公主對柳自清一片癡心,她的身份尊貴,能夠爲柳自清做到如此地步,極爲難得。

雪珂公主也與柳老夫人透露口風,她願意做平妻,明帝也並無異議,只等柳自清鬆口。

柳老夫人的意思,便是讓柳夫人勸柳自清,而後說服她。

但是柳夫人與柳老夫人不同。柳老夫人兒孫衆多,並非柳自清一個孫子。柳自清娶雪珂,造福的是柳府。

柳夫人只有柳自清一個兒子,娶了雪珂公主,仕途無望了。

這件事情暫時擱置下來,她心中十分清楚,只要雪珂不放棄,柳老夫人早晚會給柳夫人施加壓力。

“是我愛亂想,在他身上,我得不到安全感。可我卻能感知到,他對我有感情。或許他就是如此的性子,並不能如我渴望的那般溫情。”蘭陽回想起與柳自清去國寺,她午睡起來,柳自清並不在身邊,她鬼使神差的去了桃林,遠遠見到他站在那棵桃樹下,心中咯噔一下,心慌意亂的走過去,正欲與他解釋,見到樹幹上她的名字旁邊,刻下的是柳自清的名字,心中驚異,念頭轉換間,她心中澀然,定是褚明衍爲之。

謝橋想起柳自清冷淡寡言的模樣,不禁搖頭:“蘭陽,他性子如此,不能勉強。”

蘭陽點了點頭,她只是希望柳自清能夠給她一句準話。不禁苦笑道:“如果真要納妾,只要不是雪珂,我誰都能夠接受。”雪珂爲人強勢,仗着身份,只怕要壓她一頭。

謝橋手指一緊,蘭陽如此驕傲的人,她能夠忍受柳自清納妾,看來柳府給她的壓力不小。

雪珂……

她是逼得太緊了,雪珂很聰明,知道利用自己的身份,柳府裡的人,顧着那一層身份,不能對她不尊亦或是掃地出門。而後,施點小恩小惠,攏絡人心。

可是感情之間的事情,她一個外人,無法插足。

“你探探口風。”謝橋心中有了主意,湊到蘭陽耳邊嘀咕一句,就看她願不願意去做。

蘭陽眸子一緊,心中遲疑。可想到雪珂,咬了咬牙,“就這麼辦。”

心裡藏着事,蘭陽坐不住了,當即回府。走到門口,回頭對謝橋提點一句:“我前段時日回府,發現父王經常去城南木樨巷一處宅子,十分隱秘。”說罷,便擡腳離開。

馬車停在府門口,碧蓮掀開簾子,看到府門口的一幕,呆怔地忘了攙扶蘭陽下馬車。

蘭陽覺察到異樣,掀開簾子,柳眉倒豎,攥着簾子的手指骨發白。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喜歡你這樣對我

柳自清自翰林院回府,恰巧遇見從府裡而出的雪珂。

柳自清眼眸動了動,面無表情,側身讓她先過。

雪珂杵着不動。

“柳自清。”雪珂看着站在下端,眉毛都不曾動一根,一眼都未看向她。突然間,雪珂心底生出無力感,從小到大,第一次在柳自清身上,得到挫敗。“你就如此討厭我?”

柳自清不語。

雪珂卻清楚的看見他眉宇輕皺,透着不耐。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他的耐心只怕都用在蘭陽身上。

雪珂抿緊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心中思緒翻涌,彷彿要下一個決定。

柳自清見她不走,便邁上石階入府。

“我不與蘭陽爭高下,我委身做小,你可願意娶我?”雪珂受不了他的無視,他的冷漠,連一眼都吝嗇給她。他心中愛蘭陽,不願委屈蘭陽,不肯答應她爲平妻。她想過要放棄,但是做不到。

若是之前大殿點夫,只是他閤眼緣,那麼之後因心中不甘,不斷追逐於他,越陷越深,已經無可自拔。

所以,她願意退讓,只要能夠嫁給他!

柳自清腳步一頓,有些詫異,雪珂很高傲,目空一切,始終高高在上。她圍繞在身邊打轉,壓抑着她的本性,卻未曾想過堂堂一國公主,竟委曲求全,卑微爲妾。

“承公主美意,我恐無福消受。公主身份尊貴,何須如此作踐,另擇夫郎。”柳自清無動於衷。

雪珂瀲灩生波的眸子裡,浮上水汽,她真的是栽在他手上了。她都放低身段,將自己的尊嚴卑微的放在地上,他都不肯接納,她真的毫無辦法了。

雪珂深受打擊,踉踉蹌蹌踩下石階,傾身一頭栽進她下首柳自清的懷中。

柳自清淬不及防,朝後退開幾步,仍是來不及,被她撞滿懷,伸手扶着她站穩推開。

“啊——”雪珂痛呼一聲,腳崴着了。

柳自清卻不曾憐香惜玉,鬆開手,目光冰涼的看向雪珂的婢女。

雪珂目光凌厲掃去,婢女不敢動。

柳自清沒有閒工夫管雪珂,何況雪珂對他有非分之想。他出於好心扶一把,只怕會讓她多想,以爲他對她的態度鬆動。所以,冷漠得徹底。

雪珂忍受着腳踝鑽心的痛楚,卻不及心上半分。她受傷了,他仍舊冷眼相待。

倏然,看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雪珂眸光微微一閃,她知道里面定是坐着蘭陽。

看着背對着她拾階而上的柳自清,眼底閃過嫉恨,猛然往前走幾步,擋在柳自清的面前,痛得眼淚都流出來,站立不穩,手指拽着他的衣襟,靠進他懷中。

果然,蘭陽掀開簾子,看到他們相擁的一幕。

實際情況,只有雪珂最清楚,她根本沒有靠進柳自清的懷中,被他推開了,只是手抓着他的衣襟,從蘭陽的角度看來,便是親密相依。

蘭陽瞬變的臉色,說明她得逞了,可是雪珂心裡並不覺得痛快,反而很憋屈。

柳自清似有所覺察,側頭對上蘭陽發白的臉。手上用力,雪珂抓得更緊了,柳自清抿緊脣,將她重重推開。

雪珂被一股巨大推力,推着往後,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不可思議的看向柳自清,她以爲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無禮地推開讓她跌倒,畢竟她是一國公主!

可是,他真的這般做了。

他看着胸前佈滿皺痕的衣裳,雪珂看着他眉頭一緊,掩飾不住的嫌惡。

“柳……”雪珂張口想說什麼,卻見他轉身朝馬車走去,臉色瞬間蒼白如雪。一雙嫵媚的眼睛牢牢盯住柳自清的背影,嘴脣緊緊抿住,神情哀怨中帶了一絲羞憤與落寞。

蘭陽仍舊沒有從他們相擁地那一幕回過神來,心口陣陣抽痛。深吸一口氣,想要平復心口痛楚,隨着她的呼吸,心口卻是撕裂般的痛。

她無法想象,雪珂如果嫁進柳府,看着他們親密相依的模樣。

她想,她會死。

看着他將雪珂推倒在地,朝她走來。

蘭陽不知道,柳自清是顧全她的臉面掩飾,還是雪珂不要臉,往他懷裡湊。

蘭陽垂眼,看着眼前寬厚溫暖的手,目光十分專注。

她知道,她當着雪珂的面,不能表示出任何的任性與不悅,臉上該露出淺淡的笑容,將自己的手放在柳自清的手心裡,無疑是對雪珂最好的反擊。

但是一想到他這雙手,碰過雪珂,她胃裡便一陣翻涌想要作嘔。

“碧蓮。”蘭陽喉嚨乾澀,喚了一聲碧蓮。她不高興,不喜歡,不想僞裝得毫不介懷,將她不爽快的心情,明明白白傳遞給柳自清。

碧蓮立即攙扶着蘭陽下馬車。

柳自清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片刻,收回手。

蘭陽已經調整好情緒,站在雪珂身邊,嘴角一揚,帶着諷刺。

雪珂看着眼前蘭陽,雪白的大氅映襯着她的面容冷豔妖嬈,她眸子裡透着鄙夷、不屑。

“我真爲大慶皇室有你這樣的公主而丟臉,如此輕賤,嘖,公主莫忘了,你不是一個人,你代表的是大慶整個皇室。”蘭陽哼笑一聲,揚長而去。

雪珂面色青白,對蘭陽的示威奚落,咬牙切齒!

蘭陽回到屋子裡,整個人的力氣似被抽空,軟綿綿地斜躺在榻上。

柳自清隨後進來,看一眼蘭陽,眸眼微動,徑自走進內室,拿起乾淨的裘衣,去往內室。

蘭陽喜歡泡溫泉,她嫁過來之前,柳自清在內室改建溫泉池。

柳自清將雪珂碰過的衣裳,扔在地上,沐浴後,穿戴好乾淨的錦袍,吩咐婢子將那身衣裳處理了。

絞乾墨發,柳自清走出內室,便見蘭陽已經熟睡。

十一月的天,即便是白日裡,屋中燒了地龍,未蓋被子依舊寒涼。柳自清俯身抱起蘭陽,蘭陽不適動了動,眼睫一顫顫地掀開,眨了眨眼,眼中迷茫。

柳自清嘴角微揚,幾不可察的笑了笑:“睡吧。”

蘭陽溫順地靠近他懷中睡去,似乎睡得很沉,卻又覺得神識清醒。她感受到柳自清將她輕放在牀上,拉起被子蓋在她的身上。須臾,輕軟如綿般微涼的東西拂上她的臉頰,蘭陽迷迷糊糊往被子裡縮了縮,大半個腦袋縮進被子裡。抽離撐在她身側的手頓了頓,拉開被子,露出她下半張臉,將被沿蓋在她的脖子上,蘭陽下意識在他微涼的手背上蹭了蹭。

“自清…”

柳自清聽到蘭陽的囈語聲,手沒有收回,被她的臉頰壓蹭在枕頭上。

“你冷麼……手這樣冰……”蘭陽咕囔一句,又蹭了蹭。

柳自清眸子一直注視着蘭陽,若非她眼珠子不曾動一下,他都以爲她還未熟睡,與他在說話。

驀然,記起府門前,她看向他的眼神,柳自清收回手。

睡夢中的蘭陽,抓住柳自清的手,她覺得夢裡的柳自清很溫和,平易近人,晃了晃他的手臂,似嬌嗔,似乞求,聲音低微輕細,嬌軟道:“你別娶雪珂……好不好?”

“爲什麼?”柳自清脫口而出,抿了抿脣,他是魔怔了,她睡着瞭如何聽得見?

可莫名地,他並未離開,平靜地注視着蘭陽。波瀾不興的眸子裡隱約閃過一絲自己都不曾覺察的期待。

良久,牀上的人輕輕說道:“我不喜歡她。”

柳自清皺眉。

蘭陽吸了吸鼻子,眼睛裡泛酸,她覺得這個夢太真實了,感知都這般的清晰、難受。她雖然看不見前方被一團濃霧籠罩的柳自清,不知他的神情,可卻覺得此時的極有耐心,褪去往日的冷淡疏離,他問她爲什麼,那一瞬間,她就想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反正……左右是在夢中。

“你娶別人,我心裡難受。”

蘭陽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看着那團濃霧消散,柳自清的身影似乎也隨風飄散,心中一急,想要抓住他,卻抓了個空。

“嗯。”

蘭陽耳邊傳來一句飄渺的迴應,頭腦昏沉,像是不安的心裡,得到一顆定心丸。想要睜開眼,眼皮子很沉重,渾渾噩噩間,一道清雅飄渺的聲音再次響起:“碧蓮,去請府醫,少夫人發燒了。”

平和的語氣,帶着擔憂。

蘭陽卻是不知,一覺醒來,渾身乏力得緊,那個夢也忘的一乾二淨。

睜開眼睛,盯着帳頂,頭腦一片空白,總覺得有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記。細細回想,毫無頭緒。

碧蓮打着一盆熱水進來,見到蘭陽睜開眼,呆滯地盯着牀帳,匆忙放下銅盆,探手碰她的額頭,觸手微涼。碧蓮鬆一口氣:“少夫人,您總算醒了。昨日裡發燒,少爺守了您一夜未閤眼。有公務在身,早膳沒來得及用便去翰林院了。”

蘭陽舔了舔脣瓣,極爲干涉:“水。”

碧蓮倒一杯水,扶着蘭陽坐起身,服侍她喝下去。言語間輕鬆歡快:“少夫人,少爺很在意您。”

蘭陽喝水的動作一頓,腦海中閃過模糊的畫面,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她好像求他別娶雪珂……

她好像還說他娶別人,她心裡難受……

“咳咳……咳……”蘭陽嘴裡的水嗆進氣管,一陣劇烈的咳嗽。

蘭陽捂着胸口,眸子裡水潤氤氳,明澈動人,卻又帶着一絲惱意。

她怎麼可能會說出這些話?

肯定是做夢?

碧蓮心裡很高興,不免將昨夜裡的事拿出來說:“少夫人,您不知道,您求少爺別娶別的女人,說心裡會很難過。哎呀,少爺向來冷冷淡淡的眼睛裡,柔的像池子裡的春水。”

“……”蘭陽覺得這個丫頭膽兒大了,什麼話都能信口胡謅。

眼睫微微半垂,斂去眼底的神色。即便碧蓮這番話有哄騙她的嫌疑,可腦中刻畫他當時的神情,心裡一陣緊縮,抑制不住的悸動。

她想知道,他當時如何回答。

碧蓮卻是不再說了,服侍蘭陽起身。

這時,榮安院裡來人。

巧書站在屏風外,恭敬地說道:“少夫人,老夫人請您去一趟榮安院。”

蘭陽笑道:“你去回話,我一會便到。”

巧書聽聞昨兒個少夫人病了,欠身離開。

蘭陽掃一眼滿櫃子紅色衣裙,目光落在素青色衣裙,素手一指:“穿這一件。”

碧蓮一怔,取來爲蘭陽穿上。

素淨的衣裳,映襯着她的明媚的容顏,冷豔妍麗,病態未愈,顯出一抹柔弱,掩去眉眼間的英氣。

柳老夫人不大喜歡蘭陽鋒芒畢露、張揚恣意的性子,喜歡清雅貞靜的女子。

雪珂與她相差不了多少,可身份上卻突出,兩個人柳老夫人自然中意雪珂。

蘭陽眼底閃過一抹諷刺,她並非迎合柳老夫人的口味,着實是不想讓她挑刺,兩相生厭。

草草吃幾口淡粥,蘭陽去往榮安院。

婢女打開簾子,蘭陽帶着碧蓮進去。

屋子中央擺着火盆,銀絲碳燒得正旺。柳老夫人端坐在炕上,頭髮霜白如雪,額間帶着抹額,老態龍鍾,年逾八十,精神矍鑠。

蘭陽郡主之身,柳老夫人雖有誥命,品級卻不及蘭陽,蘭陽並不行禮。

一旁的柳夫人眉眼含笑,蘭陽這是惱柳老夫人。蘭陽脾性直爽,不拘小節,在她跟前多會行禮。

柳老夫人皺了皺眉,不滿藏在心裡,並未表現出來。昨夜裡,雪珂公主單獨見她,表達她願意做小的意思,所以她今兒個請蘭陽過來。見柳夫人方纔應得好,此刻蘭陽來了,卻閉口不言,心中不喜,只得自己開口:“蘭陽,聽聞你昨日裡病了,身子可有好點?”

“好得差不多。”蘭陽心中如何不知柳老夫人請她過來做什麼?

“你身子骨弱,這般冷的天,要保重身子。清兒他房裡無人,你一病,無人照應他。”柳老夫人打開話題,說到這上邊來,見蘭陽眉頭都不皺一下,垂目啜一口熱茶:“你出身不凡,未曾嫌棄清兒的出身,低嫁到柳府,想來性子也賢惠,爲夫君着想。你是郡主,你有你的驕傲,自然更能懂一個公主,爲了清兒,拋開身份,放下身段,甘願尊你爲大,與你一同侍奉清兒。你是個好孩子,定會與雪珂公主好好相處?”

蘭陽心中冷笑一聲,柳老夫人哪裡是勸服她?她根本就是拿定主意!

蘭陽理了理繡着素蘭的裙襬,擡眼間,眸子裡蘊含着一絲笑意,風情流轉:“祖母,其實我心眼很小,算不得好。”

柳老夫人臉上的笑容瞬間隱去,烏雲罩頂般,滿目陰沉。

似乎沒有想到蘭陽會如此直白。

直白到她一時無法反應。

柳老夫人壓下怒火,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孩子,祖母知道你向來懂事……”話未說完,被蘭陽一口截斷:“祖母,您別誇我。我母妃說府裡就我像個潑猴兒似的,上跳下竄,作天作地,有別人府上孩子一星半點聽話懂事,也不會氣得她跑到國寺裡唸經清心,我成親都沒有回來。”

柳老夫人一噎,自然聽出蘭陽話中的深意。她母妃不出面參加婚禮,那是根本不滿意柳府,蘭陽執意要嫁,也便是隱晦點出她真的‘很不懂事’!

如果懂事,便不會一意孤行,會聽從榮親王妃的安排,嫁給世家子弟!

柳老夫人陰着臉,瞪向一旁的柳夫人。

柳夫人笑道:“蘭陽,你祖母與你說笑呢。你是個好孩子,母親知曉。有你照料清兒,母親很放心。”

柳老夫人眼皮子一跳,冷笑道:“你就是如此善嫉,淮陰侯世子纔會不要你!”

蘭陽面色一變。

“也就清兒傻,抱着個破爛玩意,當作寶貝疙瘩。”柳老夫人最要臉面,也因爲這一層關係,對蘭陽打心眼裡不喜。

如今,攔着柳家往上爬的大好機會,氣得咬牙切齒!

“母親。”柳夫人也不禁變色。

柳老夫人冷哼一聲:“她善嫉,犯七出……”話音戛然而止,看着站在門口的人,面色訕訕。轉念一想,她可是爲柳自清好,爲柳家好:“清兒,你來了正好,祖母有話與你說。”

柳自清信步進屋,坐在蘭陽身邊,清潤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精緻妍麗的面容不曾上妝,素淨如蘭,有別於往日如海棠般豔麗的容顏,顯露出一絲柔弱。臉色帶着些許蒼白,病容黯淡,並不十分精神。柳自清手覆上她的額頭,似乎溫度不曾測出來,傾身靠近,額頭抵上她的額頭。

蘭陽垂着的眼皮子,猛然睜開,心口顫動。

柳自清目光溫和,溫潤如玉道:“燒退了。”

蘭陽抿嘴一笑,他對她好一點,那些不好,她都能夠不去計較。“真傻,還有一個法子測體溫很準確。”

柳自清看着她眼底閃過狡黠,對他招了招手。靜靜地看她片刻,一副要使壞的模樣。柳自清本不想理會,可見她難得如此開心,如此好的興致,便傾身靠過去。

蘭陽擡手寬大的袖擺遮住柳自清的面容,盯着他薄薄的脣瓣,仿似桃花兩瓣,忽而湊過去吻上他的脣。看着他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逝,染上點點笑意。蘭陽眨了眨眼,粉嫩的舌頭探入他的嘴裡,舔了一圈便退開,舔着脣瓣。豐盈的脣瓣沾染着水潤的光澤,極爲誘人。

柳自清目光微微一閃,移開視線。

柳夫人看着二人兩顆頭靠近,以爲他們說悄悄話。待看到柳自清坐直身子,脣瓣上印着脣脂,微微一怔。嗆咳一聲,心裡唸叨着大俗即雅,大俗即雅……

柳老夫人眼睛抽搐,看着兩顆碰在一起的腦袋,不忍直視。

這個女人,簡直……簡直傷風敗俗!

她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

蘭陽看着柳老夫人氣急的模樣,心中極爲暢快,鳳目水波瀲灩,眼角隱含着一絲春色,問道:“是不是比方纔要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蘭陽心裡並不像表面那麼平靜,早就心跳如擂了!

柳自清手虛握成拳,抵在脣邊輕咳一聲。

蘭陽支着下頷,盈盈含笑的看着柳自清:“其實我比較喜歡你用這個方法。”

柳自清別開了頭。

蘭陽似乎看着他的耳尖微微泛着紅,怦、怦、怦劇烈跳動的心口,反而平靜下來,心情很好的對柳老夫人道:“祖母一心爲柳府打算是好事,只是雪珂一個別國的公主,嫁到大周不過是變相爲質,能爲柳府帶來什麼好處?又不是大周的公主!除非,祖母想要二弟、三弟他們去大慶。”

心裡想着,果真還是謝橋的法子好。當初她對柳自清無情,所以調戲他,並不覺得難爲情,抹不開面子。

如今看來,你以禮相待,中規中矩,他也是如此,不知親熱人。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抹開面吧。反正,當初也是這樣把他弄到手!

想通了,蘭陽覺得自成親後的問題,彷彿迎刃而解。

“你渾說什麼!”柳老夫人被蘭陽直截了當的戳破面皮,惱羞成怒!

“咱們書香世家,一個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與人爲妾,誰敢要這一尊大佛?雪珂公主昏了頭,難道祖母也跟着糊塗了?只怕前腳雪珂嫁進來,後腳柳家便灰飛煙滅了!不說大慶,就拿大周來說,皇上會同意?咱們不是結親,爲大周做貢獻,鞏固兩國邦交,而是結仇!”蘭陽心中冷笑,沒有想到柳老夫人真敢提,雪珂做妾!多大的臉!

即便是皇子皇孫也不敢!

啪——

柳老夫人一拍桌子,正要發作。柳自清道:“祖母,心兒說得有理,雪珂對柳府是禍不是福。祖母年紀大了,好生修養,我與心兒新婚燕爾,不勞您操心。”

柳自清扶着蘭陽起身,淡漠的說道:“祖母若不捨雪珂公主,二弟、三弟皆未成親,大可奏請皇上指婚。”

說罷,不等柳老夫人開口,帶着蘭陽退出去。蘭陽停住腳步,柳自清側頭,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新婚燕爾不打算納妾?等生出嫡長子,我是昨日黃花,你便考慮納美嬌娘?”蘭陽手戳着他的胸口,擰着眉頭,碎碎念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胸膛不結實,腰不夠精瘦,腿……就這樣,你還想要納妾?”

柳自清握着她的手指,挑高眉梢:“就這樣,你還要?”

“就是因爲這樣,你連我都應付不了,哪有精力去應付外頭那些個小妖精,我纔要你。”蘭陽對上他略有深意的眸子,心裡頭莫名地發怵。

柳自清深深地看她一眼,往院子裡而去,雪白的錦袍曳地,纖塵不染。

蘭陽追上去,挽着他的手臂。

柳自清垂目睨她一眼,緩緩地說道:“昨日是誤會。”

蘭陽一怔,轉念回過神來,柳自清在向她解釋,冷哼一聲:“我相信你,你若對她有意,那小賤人不知道多得瑟,早到我跟前逞威風。”頓了頓,蘭陽忸怩道:“只是看見你的手碰過其他的人,我心裡不舒服。”

柳自清被她瞪一眼,不禁失笑。

他性子內斂,不知如何去表達自己的心思。每一回,主動靠過去,都不歡而散,漸漸地便淡了興致。心中忍不住想,她說的那些話,許是哄騙他。

昨日她燒的迷迷糊糊,求着他別娶別的女人,她心裡會難受。

他就想,她會難受,心裡是在意他,這便夠了。

即便她忘不了褚明衍,他也不想去計較。她是他的妻,只能是他的。

“你這個人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不能給別人碰。不然……和你沒完!”蘭陽撂下狠話,囂張至極。

回到屋子裡,便變了畫風,蘭陽嚶嚀求饒。

柳自清用實力洗清蘭陽對他的不實誣告,應付她還是綽綽有餘。

——

郡王府。

謝橋思索着蘭陽離去前留下的那句話。

榮親王時常去城南木樨巷,那裡的確很偏僻,哪裡是京城最貧苦的地方。

他去那裡做什麼?

謝橋手指叩着桌子,心思快速的轉換,突然,目光一凜:“藍玉,你命人盯着榮親王,還有木樨巷,有可疑的人,向我通報。”

“是。”藍玉退出去安排。

謝橋手撫摸着小腹,起身打算去與秦驀商量一下。

突然,藍玉去而復還,面色微微發白:“主母,榮親王遇襲,受重傷昏迷不醒,王府裡有人發佈密令下去,召榮親王世子進京。”

謝橋心口一跳,師兄——

“誰襲擊他?”謝橋腦中閃過幾個人選,覺得燕王最有可能。

果然,藍玉吐出兩個字:“燕王。”

“榮親王的人知道?”謝橋心驚,燕王都要離京去往封地,按耐不住,使出幺蛾子,他是要找死麼?

“燕王培育的死士傾力剿殺榮親王,燕王早已喬裝出京,榮親王的人要找他,只怕難。”藍玉心中想燕王對榮親王當真是恨之入骨,一個死士的培育,不止是時間,還有太多的心血。他孤注一擲,全力出擊。

只可惜,榮親王福大命大,竟沒有死!

謝橋嘆道:“可惜。”不知是感嘆榮親王未死,還是那寫死士。

藍玉心想,燕王只怕當真是放棄了奪位。

藍玉想起一事,面色古怪道:“蘇素馨,燕王帶走了。”

這很出人意料,蘇素馨算是廢了,留在燕王府,與帶走,都一樣。唯一不同,留下來也有人照料,只是不盡心而已。

燕王本就是一路逃亡,躲避榮親王的追殺,帶着蘇素馨諸多不便,他卻帶走了。

謝橋不相信燕王不明白,丞相已經捨棄蘇素馨,所以他留着蘇素馨是爲着丞相,斷不可能。

莫不是,良心覺醒了?

“榮親王是個老狐狸,你去探探虛實。”謝橋總覺得榮親王這‘重傷’要打上一個問好,榮親王心中對玉傾闌起疑,藉故將他調回京城,不失一個好法子。

只怕,這並非主要原因。

想到此,謝橋去往書房找秦驀,怕榮親王另有詭計。

秦驀正巧自書房回來,對謝橋說道:“榮親王受重傷,屬實。”

謝橋一怔,那麼找師兄回京,並無其他用意?

可謝橋心中難以相信。

總覺得事情並非表面這般簡單。

“你知道師兄在何處對不對?你給他去信,無論如何別進京。”謝橋面色嚴肅,玉傾闌好不容易離開這是非之地。如果再回來,正值多事之秋,只怕難以脫身。

秦驀目光晦澀,點了點頭。

謝橋心中鬱郁,榮親王總歸是他的父親,得聞重傷,只怕他心難安。謝橋心中有一個主意,可以試探榮親王傷情如何,又能安玉傾闌的心。只是——

謝橋擡頭看向秦驀,欲言又止。

秦驀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蹙眉道:“榮親王府太危險,你不便前去。若是尋常不妨事,你如今有孕,出不得半點差池。”

“可是……”

“魏青。”

謝橋一怔,對於秦驀提起他,頗感意外。

“他是你親傳弟子,我稟明皇上,擬旨讓魏青去榮親王府。”秦驀已經敲定主意。

謝橋覺得這個主意甚好,正好魏青可疑,說不準這樣一齣戲,能讓他露出馬腳。

就在這時,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窗櫺上,‘咕咕’地叫。

謝橋取下鴿子腳上的竹筒,取出信條,閱覽完上面的內容,面色一變:“木樨巷有問題,你快去查探。”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八章 示威

木樨巷。

潮溼、陰暗、惡臭。

一道黑色身影,穿過長長小巷,停留在一戶住處。寬大的斗篷,裹住他的身形,帽子戴在頭上,臉上一張薄薄面具,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閃爍精銳光芒的眸子。

叩叩——

門緩緩打開。

黑影手裡露出一塊木牌,裡面的人側身讓開,給他進去。

小廝帶着人進去。

黑影推門而入,屋子裡的少年,坐在榻上,下半身蓋着薄被,手裡執着書卷就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翻閱。

“事情籌辦好了?”黑影嗓音沙啞,辨不清他真實音色。

榻上的人習以爲常,微微勾脣一笑:“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黑影冷哼一聲:“藥。”

榻上的少年,指着屋子裡的多寶閣,“自去取。”

黑影掃一眼藥瓶上的標籤,拿起其中一瓶,拔開塞子,服下里面的藥。

“嘖,內傷深重,功力退了不少。”少年雲淡風輕,也算明白爲何他讓自己這段時期莫要聯繫,他反而來了。

黑影目光變幻不定,沉聲道:“提上日程。”

少年終於從書卷上移開視線,正眼看向對面的人,宛如遠山之黛的眉頭緊皺,漫不經心地神色斂去:“事情有變?”

“嗯。”

“不能急。”少年拒絕來人的提議,轉而冷聲道:“我自有打算。”

黑影盯着他良久,見少年依舊無動於衷,妥協了。

“玉傾闌,你當真在餘海見到了?”黑影離去前,突然問道。

“你不信,便當我不曾看見。”少年很無所謂的說道。

黑影面色陰沉,正欲開口,忽而,聽到外面有動靜,目光凜然,手擒上少年的手臂。

少年自書卷中擡起頭,一張佈滿紅瘡的臉,映入他的眼中。

黑影一怔,鬆手自他身後的窗戶一躍而出。

秦驀站在窗外,見到黑影躥出來,拔劍縱身躍去。

一道凌厲劍氣直逼面門,黑衣人陡然擡手,接過屋子裡擲出的長劍,靜寂的夜色中,迸發出兵器相交的鏗鏘聲。

秦驀手腕翻轉,劍尖向下,動作矯捷閃電似移動身形,朝黑影逼去。

黑暗中只見長刃揮動,迸射出奪目的寒光,蘊含着濃烈劍氣,刺進黑影胸口。

“啪嗒”一聲,劍斷成兩截,黑影毫髮無損。

秦驀心中一驚,快速回過神來,棄掉長劍,赤手空拳追擊而去。

夜色中,只見兩道矯健的身影激烈地糾纏打鬥在一起。兩人的身形如風速度很快,快的只見幾道殘影。

“嘭、嘭、嘭。”拳頭擊打在肉體的聲音。

兩道身影彈開。

黑影捂着胸口,噗呲吐出一口鮮血。

秦驀那幾拳蘊含着剛猛內力,震得他胸腔氣血翻涌。兇狠得秦驀一眼,縱身飛掠而去。

秦驀提氣去追,卻渾身發軟,真氣外泄。面色陡然一冷,看着夜色中漂浮的一層霧氣,秦驀眸子裡一片冰封的寒意,有毒!

“撤!”秦驀臉色鐵青,木樨巷潮溼,異味濃重,毒氣很難分辨。

藍星守在外面,看到黑影自院子裡飛躍而出,便跟着去追,哪知將黑影追丟。趕回來便聽到秦驀暗含狂怒的聲音,心知有異,屏息飛掠過來,帶起秦驀躍出院子。

少年看着秦驀離開的方向,細長的眸子里布滿狠唳之色。

“可惜……”少年猩紅的脣吐出兩個字,錯過抓拿秦驀大好機會。

他若不受內傷,武力值不如秦驀,可他練得氣功能夠抵擋攻擊,不跑這般快,再多留片刻。許是能夠……

眸子閃了閃,這一回秦驀大意,下一回只怕沒有這般好的時機。

秦驀的確大意了,太過輕敵所致。未料到遇到用毒高手,借用有力的環境,布了毒瘴。一但動用真氣,便會中毒。

目光冰冷,想到那斷掉兩截的劍,神色複雜,這世間當真有刀劍難傷之人?

“主子,跟丟了。”藍星如實道,木樨巷是貧民聚集的地方,地勢也極爲複雜,他對這邊不熟悉,所以跟丟了。

秦驀頷首,夜色中,望着黑影離開的方向,神色難明。

回到郡王府。

謝橋心神不寧,等待着木樨巷那邊的消息,聽到動靜,迎上去,只見藍星扶着秦驀,“受傷了?”

秦驀坐在杌子上。

謝橋扶脈,眼底閃過詫異:“中毒!”

“木樨巷,有一間院子很可疑,我們跟着黑影過去,哪知屋子周邊佈下毒瘴。裡面氣味濃重,掩蓋毒氣。”藍星面無表情的說道:“黑影並非榮親王府裡的人,身份的確很可疑,見到我們便跑,很有問題!”

謝橋面色凝重,從秦驀中的毒來看,下毒之人是用毒高手。

她可以解,但是需要時間配解藥。

翻出一瓶藥,遞給秦驀服下,可以暫且壓制。此毒很霸道,會損筋脈,一個時辰內不解毒,便會成爲一個廢人:“你別動用真氣,我去配藥。”

“嗯。”

謝橋去藥房,一個時辰後,端着一碗藥出來,遞給秦驀喝下去。

“你見到下毒之人了?”謝橋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此人陰毒的手法,倒像一個人。

只是,她不確定。

秦驀見她的神色,便知曉她心中有懷疑的對象,“你覺得誰可疑?”

“季雲竹。”謝橋之所以不確定,因爲季雲竹死了!

可是當初她找季雲竹屍首的時候,卻不見人,被人拉走。

季雲竹究竟有沒有死,她心中不確定。

秦驀緊蹙的眉頭舒展,笑道:“我見到屋子裡的人,年紀與季雲竹相仿,臉上長滿紅瘡,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狡兔三窟,你們今夜找到他們藏身之處,應該會搬走了,找不出蛛絲馬跡。”謝橋心裡很相信蘭陽,她不會騙人,既然說榮親王秘密前往木樨巷,那麼榮親王在木樨巷定有不可告人的隱秘。

就拿今夜秦驀找到的地方來說,假設裡面的人是季雲竹,也是蘭陽所指榮親王所去的地方。

榮親王受重傷,恰巧就有人尋找過去。

如此推算,那個黑影是榮親王?

只是榮親王會與季雲竹有牽扯?

謝橋心中一震,面色凝重道:“如果此人是季雲竹,今夜你們追的人,不是榮親王本人,也應該與他有牽連!”或許,找季雲竹便是療傷。

秦驀與謝橋對望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異口同聲道:“探榮親王府!”

——

魏青一夜未眠。

謝橋的話,他記在心裡。

一直在練手,直到不再出任何差錯,方纔閤眼眯了幾刻鐘。

天色大亮,整理儀容,來到無字樓。

明秀等在門口,見到魏青,將他領進屋。

魏青目不斜視,盯着地面,詢問道:“郡王妃,不知何時出門。”

謝橋放下燕窩羹,拿着帕子擦拭脣角,淺笑道:“喚我師傅。”

魏青一怔,擡眼望去,便見她身着素淨的衣裳,面容秀麗,一雙清冷的眸子彷彿琉璃般流轉着璀璨地光芒,映襯着她清秀的面容,姿容昳麗,熠熠生輝。

謝橋見他默然不語,嘴一勾:“還是你已經有師傅了?”

魏青怔然回神,方纔的失態,令他神色頗不自在。聽聞謝橋的話,拱手窮身道:“魏青已經拜郡王妃爲師,自當喚一聲師傅。只是,魏青以爲喚郡王妃,更顯尊重。”

謝橋因他的說詞輕笑一聲,“我授你醫術,我覺得你喚我師傅更尊敬我。郡王妃,不過是我的一重身份罷了。我將自己畢生所學,傳授於你,收你做親傳弟子,自認擔得起你一聲師傅。”

“師傅。”魏青恭敬地喚一聲。

謝橋臉上笑意清淡:“你是我的徒兒,皇上口諭,讓你去榮親王府給榮親王治傷。”

魏青一怔,謝橋站在他的面前,兩個人只有幾步的距離。屋子裡一片暖意,可鼻息間卻有一股冷香漂浮,縈繞不散。雙目垂斂,修長的手指揉了揉鼻子,“醫館可要去?”

“你回來之後再去。”謝橋將一卷銀針放在他的手裡:“我讓藍星護你去。”

魏青想拒絕。

謝橋不容他拒絕地說道:“藍星在府外等你。”

魏青點頭,告退出去。

謝橋望着他的背影,端起玉盞,舀起一勺燕窩羹,這樣的天兒,不過片刻功夫,便已經冷透,謝橋毫無胃口。

“明秀,撤下去。”

明秀端着玉盞走出屋子,看着魏青站在院子外,回頭望着屋子。

“魏公子,你還有事?”明秀聲音朝氣:“郡王妃歇下了,你與我說是一樣,我待會轉述給郡王妃。”

“無事。”魏青提着謝橋準備的藥箱離去。

府門口。

藍星趕着一輛馬車候着。

魏青坐上馬車,車廂裡瀰漫着冷香,脣瓣緊抿。

馬車停在榮親王府門口,魏青下馬車,藍星跟在他的身後。魏青皺眉,卻是什麼都沒有說,拉着銅環叩響府門。

門僕打開門,見到魏青這生面孔,詢問道:“公子可有拜帖?”

魏青溫和的說道:“在下是郡王妃的徒弟,奉皇上口諭給榮親王治傷。”

門僕立即打開門,請魏青進去。親自領着去榮親王的院子,與門口的護衛說清楚原委。

護衛睨魏青一眼,進去通報。

片刻,護衛出來,請魏青進去。

藍星跟在身後,護衛攔住藍星:“你在外面等候。”

魏青道:“他是我的助手,一同進來。”

護衛退開,藍星進去。

屋子裡瀰漫着藥味,榮親王妃守在牀榻邊,拿着帕子替榮親王擦拭嘴角,舀起一勺粥,遞到他的嘴邊。

榮親王搖頭,推開她的手。目光落在珠簾處,魏青與藍星二人進來。

“在下魏青,郡王妃徒弟,奉皇上口諭給王爺治傷。”魏青窮身行禮。

藍星拱手見禮。

榮親王妃目光在魏青身上打轉,聽到他說明身份,冷聲道:“太醫已經給王爺治傷,不必多此一舉。”

魏青道:“在下奉皇命行事。”

榮親王妃冷哼一聲,拿皇上來壓她!不愧是謝橋的徒弟,一樣令人生厭。

榮親王點了點頭,伸出左手給魏青切脈。

魏青放下藥箱,走近牀邊,便見榮親王面色蒼白,極爲虛弱。扶脈後,將榮親王的手放進被褥中:“王爺傷了心肺,並無大礙,多臥牀休養。”

說罷,自藥箱中翻找,有對症的藥,便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交代榮親王用量。

榮親王道謝:“有勞魏公子走一趟。”

“應該的。”魏青道別。

回去的路上,魏青忽而讓藍星停車:“我去買一塊墨錠。”

藍星看着他走進墨寶齋。

大約等了半刻鐘,魏青拿着一塊墨條出來。

藍星瞥一眼,收回視線,趕車回府。

魏青將藥箱送到無字樓,把榮親王的病症說與謝橋聽:“榮親王受了內傷,心肺受傷,我開了九轉丹。”

謝橋點了點頭,方纔醒來的緣故,渾身透着一股子慵懶的氣息:“可有外傷?”

魏青一怔:“榮親王並未說有傷。”

“你問了?”

魏青不語。

謝橋挑眉:“行了,去用膳,之後還要去醫館。”

魏青點了點頭,退出去。

他一走,藍星進來。看着謝橋拿過魏青送來的藥箱,拿着一瓶瓶藥查看。

果真只是少了一瓶九轉丹。

“依你所見,榮親王傷勢如何?”謝橋漫不經心地問道,語氣卻顯露出她此刻的心情不佳。

藍星觀察榮親王的面色,受傷屬實:“受了很重的內傷,應該並無外傷。”進去的時候,榮親王是坐着的,着一件裘衣,他伸出左手,轉過方向,動作利落,並無停滯,臉色也無變化,顯然身上無傷。

謝橋陷入沉思,十幾個死士,手持利器,他並未受外傷,卻受了嚴重內傷……

不應該啊!

謝橋總覺得有疏漏,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何處不對。

揉了揉隱隱脹痛的額角,靠在椅背上,謝橋突然記起鄭亦修。

“藍星,你去問鄭亦修,他可知季雲竹的消息。”謝橋轉念一想,怕藍星問不清楚,“你將他請到郡王府來。”

“是。”藍星退出去。

明秀提着食盒進來,將碟子一一擺在桌子上。

謝橋去書房喚秦驀用膳,推開門,書房裡傳來血腥味。眸子一緊,視線落在秦驀的肩膀上,他自己在換藥,傷口撕裂開。

“怎得撕裂了?”謝橋拿過他手裡的藥膏,替他塗抹好,動作熟練的包紮好。取來他一旁乾淨的衣裳,替他更衣。

“與人交手。”秦驀言簡意賅。

“我用完午膳去一趟醫館。”謝橋整理他的衣襟,兩人並肩朝正屋而去。

“嗯。”秦驀應允。

謝橋記起榮親王一事,古怪道:“榮親王受很重的內傷,卻並無外傷。”頓了頓,謝橋側頭看向一旁的秦驀:“你面對十幾個死士,傾力剿殺,會受傷麼?”

“不確定。”秦驀很直白,每一次的擊殺,隨着應變、地勢不同,情況也不同,總會有意外。就如昨夜,他輕敵中毒,若非院子裡無隱衛,只怕他不會那般輕易脫身。

“你覺得是容易受外傷還是重傷?”謝橋總覺得外傷難以避免,反倒是內傷,要近身交手,反而比較難。

秦驀沉默了,他想到昨夜裡的黑影,他刀劍不入,被他用內力震傷。

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秦驀覺得不可思議,卻又覺得世事無常,“他經脈可有受損?”

謝橋搖頭,魏青的確只有給榮親王一瓶九轉丹,治內傷。

如果經脈受損,必定會還有其他的藥。

她給魏青備藥箱,裡面的藥放得很齊全,便是想要查看,魏青可有對她隱瞞。

倏然,謝橋看到與藍星一同而來的鄭亦修,詢問藍星道:“魏青可有異樣?”

“沒有。”藍星突然記起一事:“他中途下馬車去墨寶齋,買一塊墨錠。”

“你親眼看見他進去了?”

藍星點頭:“有不對之處麼?”

謝橋擰緊眉頭,她懷疑魏青隱瞞榮親王的傷勢。或許猜出她準備藥箱給他的用意,所以去別處補齊藥。如果如藍星所言,那麼魏青沒有隱瞞,榮親王只是受了內傷?

秦驀平和的說道:“別多想,早晚會露出破綻。”心中也懷疑起黑衣人或許就是榮親王本人,只是有一絲不確定,秦驀給藍星遞一個眼色,監視榮親王。

謝橋留下鄭亦修一同用膳。

鄭亦修搖頭道:“我有事,不留下用膳。我今日來,是爲那日之事道謝,多謝郡王救姬瑜一命。”

秦驀淡然道:“舉手之勞。”

“季雲竹與我大哥是故交,大哥於他有救命之恩,其他便不知了。”鄭亦修對於謝橋問起季雲竹一事,感到驚奇:“他已經死了,問起他是有關於他的事發生麼?如果很重要,我去信問大哥。”

謝橋與秦驀對看一眼,搖頭道:“並不是要緊事。”沒有必要細問,鄭亦修對季雲竹並不多瞭解。亦或者,鄭遠修於季雲竹的恩情,也會是季雲竹算計而來,目地便是接近鄭遠修。“姬瑜如何了?”

提起姬瑜,鄭亦修面色溫和:“只是受了驚嚇,如今已無大礙。”可想到姬瑜被常家人接回去,眸子裡一片黯淡。“我先回去了。”

謝橋覺得這一件事,猶如一團迷霧,還未撥散。心不在焉的用膳,明秀進來通報,魏青在外等候。

謝橋看向秦驀,便聽他道:“我去軍營一趟,你在醫館等我,我回來接你一同回府。”

“好。”

明秀取來大氅被謝橋披上,一同去往醫館。

醫館裡三三兩兩來了人,謝橋見時辰尚早,便囑咐魏青與他們一同探討,她去對面‘歸雲樓’看一看進度。

歸雲樓裡,只是將原來的裝飾,全部拆下來,還未正式開始。

明秀東張西望,裡面堆滿雜物,佈滿灰塵,只有一個夥計守着,便對謝橋說道:“郡王府,裡面太髒,您雙身子的人,莫要進去了,咱們還是回醫館。”

謝橋大致看一眼,進程還未到動用圖紙,並無看頭,也便回了醫館。

她前腳一走,容姝便與姜裴一前一後到‘歸雲樓’。

歸雲樓裡該拆的都拆了,便是要動工裝修。

容姝便將圖紙給姜裴,姜裴看後,覺得很新穎,很感興趣。

一問,出自謝橋之手。

姜裴徵詢容姝的意見之後,結合自己的想法,將圖紙不足之處,稍加改動,今日便是來看一下酒樓結構。看圖紙是否還需要改動,若是都恰到好處,便趕緊動工。

容姝之前還有猶豫,向姜裴請教之後,便動了心思,不管成敗,都要嘗試一下。

“圖紙不必改動,但是廚房裡,下水道有問題,我要過問大姐姐。”容姝大體上都很滿意,心中很期待裝飾好之後,會不會比想象中更好。

“我去看看。”姜裴朝廚房方向而去。

容姝跟在他身後。

姜裴突然迴轉身子說道:“容小姐,很抱歉,有一件事我先斬後奏。逸兒他說很想你,我尋思今日來歸雲樓,便讓人去接逸兒、稚兒。”見容姝柳眉微擰,歉疚道:“逸兒很喜歡你,我並無惡意。你與秦隱和離,那只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情。逸兒與稚兒只是兩個孩子,單純的喜歡你。如果,你不願意見他們,絕無下一次。”

容姝垂眸,心裡想起那兩個孩子的見到她時的模樣,黑白分明的大眼裡,很驚喜,帶着依賴。聽到她的那些話後,顯然很傷心。她知道孩子很無辜,但是她的想法是孩子再喜歡,再依賴她,總有獨立的時候,早些斷的徹底好,她不希望因爲這兩個孩子的緣故,與秦隱有牽扯,藕斷絲連。

何況,孩子們對她的這種依賴,對秦隱今後娶妻,極爲不公平,她會很難與兩個孩子相處。

“就這一次吧。”容姝心裡猶豫許久,遲疑道:“今後少些往來好,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

姜裴懂了,這一回,只怕容姝顧念他的恩情,也不忍讓孩子傷心。

“你很好。”姜裴真摯道,只是秦隱並未珍惜:“關氏一事,我很抱歉。”

“關氏與你無關。”容姝恩怨分明,至始至終,關氏都不是主要原因,關鍵在於秦隱。關氏如此囂狂,不過是秦隱的縱容。

姜裴不再多說,秦隱與容姝的私事,他一個外人,無權置喙。

二人之間,氣氛凝滯。

姜裴去往後廚,廚房的下水道容易堵塞,所以要改造。查看一下格局,姜裴心中有底細,翻出圖紙,拿一塊木炭粗略畫下來,放回懷中。轉出來,便見容姝盯着牆壁出神。

“牆壁上可以掛字畫。”姜裴走到她身邊,望着空曠的牆壁。

容姝搖了搖頭:“我覺得可以直接在牆壁上作畫。”

姜裴脣邊掠過一抹笑:“不錯的主意。”

容姝面色嬌紅,赧然道:“我見大姐姐書房裡便是如此,覺得比掛字畫更有妙處,並非我所想。”

姜裴目光一閃,謝橋總是能夠想到令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舅舅!母親!”秦逸跳下馬車,邁着小短腿跑來。

秦稚老成的跟在後面,眉頭擰得像兩條毛毛蟲,不高興地說道:“說了多少次,她是姐姐,不是母親。”頓了一下,硬梆梆道:“你想要母親,讓父親給你娶一個。”

站在門口的秦隱,聽到秦稚的話,臉瞬間黑了。

“她是你們的母親。”秦隱大步進來,朝姜裴點頭問候,目光落在容姝身上,眉頭緊皺,她豐潤了,尖尖的下巴,如今圓潤不少。心中頗不是滋味,跟着他她的確過的不好,離開他反倒過得很好了。

難道,她真的從這婚姻中走出來了?

秦隱覺得心口堵得慌。

要嫁給他的是她,要抽身走的也是她!

“你放屁!這兩兔崽子,又不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什麼母親?別亂壞小容容聲譽!人言可畏,曾參殺人,你懂不懂!”蘇璃跳下馬車,聽到秦隱的話,當即不樂意了。將秦隱撞開,走到容姝身邊,嘿嘿笑道:“小容容,我給你送的東西喜歡麼?”

話音一落,看到容姝頭上的玉簪,眼睛一亮:“果真很配你,我眼光真是好極。”挑釁的看向秦隱。

容姝擰緊手中的娟帕,香卉說姜裴與秦隱關係匪淺,以防萬一,便戴上蘇璃送的簪子。如今看來,倒真的是料事如神了。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我很喜歡,謝謝你。”

蘇璃聽到容姝的誇讚,興奮不已,手指搓着袍子,“你喜歡,我再送你,每天不重樣。”

容姝抿緊脣,她戴着蘇璃送的東西出來,也是心裡做了鬥爭。但是與秦隱有牽扯相比,她便妥協了。左右不管與蘇璃傳出什麼樣的流言,只要蔣氏不同意,她便不必憂心。

反正,她也不是深閨裡小姐。

這世間,並不厚待和離的女子。

她想要恣意的生活,便要千錘百煉,堅不可摧!

香卉買來糖糕,聽到蘇璃的話,又見小姐爲難,睨一眼一旁繃着臉的秦隱,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蘇公子,我們小姐可不輕易收外男的物件兒。今兒個小姐頭上戴的簪子,奴婢見小姐喜愛,並不知是您送的,所以給小姐戴上。小姐也未細看,便由着奴婢去了。”

香卉將過錯全都攬到她身上去,卻又暗示容姝喜歡蘇璃送的簪子,膈應秦隱。

秦隱果然臉色很不好看,目光緊緊盯着容姝頭上的玉簪。

突然想起,他一件首飾都不曾送過她。

“誰說我與小容容沒有關係?她可是我認定的妻子,我今後可是要歸她養,歸她管!”蘇璃大度的說道:“算了算了,看你這丫頭伺候小容容盡心,不與你計較。”

香卉掩嘴偷笑,欠身道:“奴婢謝謝蘇公子寬宏大量。”心裡卻是希望蘇璃懟一懟秦隱,秦隱不痛快,她心裡就爽快。

秦隱忍無可忍:“蘇公子,姝兒是我的妻子,我們還未和離,我也不曾休妻。”

蘇璃從鼻孔裡哼道:“我們休夫!”誰說只有這該死的男人才可以休妻,非得他說了算?

秦隱額角青筋跳動,無視蘇璃,對容姝說道:“姝兒,你喜歡玉簪首飾,我帶你去挑選。蘇公子於你來說,只是一個有幾面之緣的人罷了。你收他的東西,流傳出去,外人會說你們私相授受,便是毀了你。你若真喜歡……我們找一支一模一樣的。”

姜裴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看着站在一旁的兩個孩子,或許他的決定是錯了。他顧慮兩個孩子的感受,卻未曾顧及到容姝心中所想。秦隱這句話,太刺耳傷人。

容姝手指緊緊掐進手心,垂頭並不看秦隱一眼。良久,擡眼看向秦隱,目光平靜,嘴角凝着一抹淺笑:“所以,你打算宣揚出去,我不恪守禮規,與男子私相授受?”

秦隱一怔,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蘇璃卻是氣紅了眼,指着秦隱的鼻子罵:“卑鄙小人!”打算去找母親去輔國公府求親,他可不想小容容被人罵得難聽。猛然,看向一處,只見她的母親站在對面。蘇璃歡喜的大喊道:“母親,母親,您快過來!”

蔣氏聽到蘇璃的叫喊聲,走過來,便見蘇璃拉着容姝的手走到門口,眼睛晶亮,一臉喜色:“母親,走,我們現在去小容容家求親,我現在馬上就要娶小容容!”得意的朝秦隱擠眉弄眼,示威!

章節目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噁心

隨着蘇璃的話落,靜寂地落針可聞。

秦隱看着蘇璃得意洋洋的樣子,青筋跳動,目光落在他身邊的容姝身上,秦隱一派平靜。不說蔣氏不會同意,容姝也不會選擇嫁給蘇璃。

姜裴一個外人,避嫌站在裡面,以免場面尷尬。

蔣氏面色一沉,冷眼看向容姝。

容姝從聽到蘇璃的話,大吃一驚後,便垂目盯着鞋尖。覺察到一道冷然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容姝擡起頭,觸及蔣氏審視的目光。溫婉的說道:“夫人,蘇公子他是說笑,您別放在心上。”

蔣氏冷笑一聲:“我的兒子,我會不清楚他說的是真是假?”

容姝神情一僵。

“容三小姐,璃兒比尋常人純粹,他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心思。你是嫁過人的,丞相府的門第不高,卻也不會有你這種身份的人進門。璃兒他未曾娶過妻,分不清是非,容易受欺騙,希望你不要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蔣氏怎得容忍與謝橋有關的人嫁進丞相府?

何況,容姝和離之身,蘇璃娶她,更令人看不起他!

“不用夫人提醒,我自知高攀不上丞相府門第。請您看好蘇公子,莫要讓他來找我,會令我很困擾!”容姝手指絞擰着錦帕,手指勒的發白,蔣氏這番話,如一根刺扎進在她的心上。在蔣氏心裡,是她勾引蘇璃,哄騙蘇璃娶她!

心中很難過,可如今的地步,她咎由自取。

蘇璃睜圓眼睛,瞪着蔣氏,在他的心中,蔣氏溫良和藹,卻不知道她會如此高人一等的口吻,諷刺容姝,甚至與其他的夫人一樣,瞧不起容姝的出生,他以爲母親和那些勢力的人不一樣。

回過神來,聽到容姝的話,蘇璃心中很受傷。

“母親,你太過份了!你憑什麼瞧不上小容容?我不准你這麼說她!丞相那是爹爹,我可什麼都不是!人又傻,又無學問,做不了官,就像夫子說的一無是處,哪兒都不好。小容容她只是遇人不淑,溫柔善良,會做很多好吃的,怎麼就不能嫁給我?我還不能娶她呢!她比我好這麼多!”蘇璃手臂張開,比出一個高度。

容姝擡頭看向蘇璃,心中驚詫,未曾料到他會如此維護她。

在他心中,她這般好。

可是,她並不如蘇璃說的那般好。

“蘇公子,你很好,嫁給你的小姐會很幸福。你只是因爲大姐姐的緣故,覺得我很好,其實不是這樣的。”容姝覺得她也很卑鄙,蘇璃很單純,沒有壞心思。他的喜歡很真,她不能爲了不與秦隱有牽扯,而利用他。“我不能嫁給你。”

“小容容……”蘇璃哭喪着臉,哀怨的看着容姝:“你是因爲母親的緣故麼?那……那我嫁給你啊!”

蔣氏的臉色鐵青。

她怎得生了一個祖宗!

她處處爲他着想、打算,蘇璃反而不領情,反而埋怨她。

兒女都是孃的債!

蔣氏此時此刻,深有體會!蘇璃這混賬,他是要媳婦不要娘了!

容姝避開蘇璃的手,婉拒道:“就算你母親同意,我也不會嫁給你。”

“小容容……”

“你與夫人回去罷。”容姝暗下決定,她得要與蘇璃保持距離,他送的東西,都讓香卉歸還回去。

“走了!”蔣氏看着一臉受傷,失魂落魄的蘇璃,心口賭的慌,拉着蘇璃離開。

蘇璃被蔣氏推上馬車,突然回頭,對容姝道:“小容容,你別聽我母親的話。這輩子,我就娶你了。反正她不答應,她就沒有孫子抱。”

容姝心中微微一動,便見蔣氏拉着一腳將他踹進去。蘇璃從車窗探出頭來,焦急的說道:“小容容,我今晚再去找你。”

秦隱站在容姝的身旁,見她看着丞相府的馬車駛離,手搭在容姝的肩膀上。

容姝觸電般,下意識拍開他的手,眼底帶着強烈地抗拒。

秦隱抿緊脣。

容姝冷聲道:“你走吧。”

“姝兒,你和他不合適。”秦隱聽到容姝拒絕蘇璃時,心中不禁鬆一口氣。她對他的抗拒,令他心中不是滋味,她是真的不再愛慕他。

秦隱緊了緊手心,想要再勸慰她幾句:“姝兒,和離對你並不好,剛纔丞相夫人說的話,也聽清楚明白。以前是我糊塗,沒有想通,今後定會好好待你。”

容姝面色平靜,並未因爲秦隱的話而興起波瀾,“說完了?”

秦隱心中不安。

果然,容姝說指着門口道:“你可以走了。”

“姝兒……”

“秦隱,你不必委屈自己,我救稚兒,並不是因爲你,就算是其他不認識的孩子,我也會去救。”容姝看着站在姜裴身邊的兩個孩子,親切感仍在,剋制住想要靠近他們的衝動:“就算你不勉強,可我不想委屈自己。秦隱,嫁給你一次,已經夠了,我不想重蹈覆轍。你也知道,我沒辦法靠近你,也無法和你親近,因爲只要你一碰我,我心裡很噁心。”

秦隱瞳眸一緊,心口一陣痙攣,看着外柔內剛的容姝,竟吶不成言。良久,只擠出幾個字:“成親後,我沒有碰過別的女人。”

“秦隱,你還不明白,我是對你這個人噁心!”

秦隱渾身僵硬。

容姝對姜裴說道:“圖紙沒有問題,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姜裴禮貌的問道。

容姝自然不會讓姜裴送,目光落在兩個孩子身上,蹲在他們兩面前,揉了揉秦逸、秦稚的頭。

秦逸擰着短襟一角,悶聲說道:“母親,您真的不要我和稚兒了麼?”

容姝摸了摸他的小臉兒,溫柔的說道:“我可以做你們姐姐。”

“不要!”

容姝一怔,看着反應激烈的秦逸。

“我不要你做姐姐!你做我和稚兒的母親,好不好,母親,我求求你,別不要我和稚兒,我們會乖乖聽話。”秦逸說着說着,肉嘟嘟的兩手按着眼睛,一抽一抽地哭。

容姝心中泛酸,揉着秦逸的頭,將他摟緊懷中。

秦逸抱着容姝大哭,抽噎道:“逸兒和稚兒沒有母親,所有人都不喜歡我們,嫌棄我們。哥哥姐姐說母親是我們害死的……嗝……母親,您不嫌棄我們,給我們做……嗝……做母親……我和稚兒很高興,我們有母親了,我們也和別的哥哥姐姐一樣,有母親疼愛。但是,您也不要我們,是因爲我們不聽話,不努力麼?母親,我們會好好聽夫子的話,每天多寫十個大字,好不好,您別不要我和稚兒……”哭到最後,秦逸打起嗝來。

容姝鼻子發酸,沒有開口說話,一開口,眼淚會掉下來。

秦稚站在一邊,大大的眼睛裡蓄滿淚水,倔強的不肯落下來。他也想要母親抱,可是母親不喜歡他們了。他不能胡鬧,讓母親更加討厭他們。

姜裴看着心酸,牽着稚兒的手,站在容姝的身邊:“你可以做他們的乾孃。”

容姝一怔,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可以麼?”

“當然。”

容姝歡喜的說道:“好啊,逸兒,稚兒,你們可以喚我乾孃呀。”

秦稚看着容姝伸在眼前的手,遲疑着沒有將自己的手放上去。母親的手,很軟,很溫暖,他捨不得鬆開,想要母親一直牽着他的手,陪着他長大。

“稚兒,你不喜歡乾孃麼?”姜裴溫和的詢問道。

秦稚奶聲奶氣:“喜歡。”

“到乾孃這裡來。”容姝主動握着秦稚捏着小拳頭的手,將他拉進懷中,含笑道:“今後我是你們的乾孃的,你們以後想幹娘了,便來酒樓找我。”

秦稚很敏感,弱弱地說道:“不能去您住的地方找您嗎?”

容姝一愣,半晌沒有做聲。

姜裴打圓場道:“當然可以,以後你們想去找乾孃,舅舅帶你們去找。”

“好。”秦稚悶聲說道。

“你們乾孃要回家,你們與她道別。”姜裴也不曾想過因爲他私自做的決定,令容姝陷入難堪的境地,遭受蔣氏的嘲諷。

秦稚沉默片刻,噘着嘴,湊過來,在容姝臉頰上親一下:“乾孃,稚兒會想您的。”

秦逸不甘示弱,也跟着在容姝臉頰上親一口:“乾孃,您香香的,很好聞。”

容姝面色泛着一抹粉色,神色十分柔和:“我也會想你們。”

容姝站起身,看他們一眼,轉身離開。

秦隱望着她纖細的背影,皺了皺眉,這般冷的天,穿這般單薄,不冷?

想要叮囑容姝一聲,突然想起容姝那一番疾言厲色的話。

噁心。

輕嗤一聲,她是徹底要與他劃分界限。

她離開他的決心,很堅決!

這一刻,秦隱終於意識到,他徹底失去容姝。

胸口似乎被挖空,空空落落,很難受,隱隱伴隨着一絲抽痛。就像當初,失去姜氏一般,卻是沒有那麼劇烈,難以承受。

猛然間,秦隱意識到什麼,倏忽想起白露對他說的一番話。

其實,你喜歡容姝了。

秦隱閉了閉眼,看向兩個孩子,良久,露出一絲笑。

姜裴彷彿窺透他心中所想,試探地說道:“姐夫,別讓容三小姐爲難。”

秦隱如何不知姜裴話中之意?無非是勸他放棄容姝,事情過去便過去了。

秦隱沒有回答姜裴,而是對秦稚、秦逸道:“我們回去了。”

“舅舅,明日您來找我們。”秦稚心想他要將準備的生辰禮物送給容姝。

“好。”姜裴很清楚秦隱傷得容姝太深,勸道:“姐夫,容三小姐不容易,你別打擾她了。”

秦隱腳步一頓,側頭道:“我已經失去你姐姐。”牽着秦稚、秦逸快步離開。

姜裴嘆息,他是不打算放手。

只是,容姝是鐵了心。

秦隱想要容姝回心轉意,難!

何況,姜裴笑了笑,蘇璃可是很會哄容姝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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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親們,煙兒今天有事,少更新了,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章 兵書禁書?

醫館裡。

謝橋站在魏青身後,看着他動作熟練的操作,很精準,並無一絲差錯。

心中很滿意。

“行了,今日便到這裡。”謝橋深知其他人並不如魏青這麼恐怖的接受力,貪多嚼不爛,一點一點的傳授。只要魏青能夠儘快跟上進度,便不成問題。

魏青慢條斯理將術具收起來,藍星搭手將遺體處理。圍觀的大夫,臉色仍舊極不好,隱隱發白,甚至俯身乾嘔。

謝橋嘴角微揚,魏青已經很鎮定,心中不覺得可惜。

她很欣賞魏青,無疑,他天賦極高,會成爲她最得意的門生弟子。可惜,他的身份極爲可疑。

“不錯,下次的課程量較大,我希望你能夠熟練的掌握剖宮產。之後,我會傳教其他。至於醫館,便要交給你打點。”謝橋已經計劃好,她有孕在身,不大方便拓展醫館。魏青身份上雖然是一個問題,可在他目地並未達成之際,定會聽從她的安排,那麼便將手上的事情,交給他去打點。

其他,待她產子之後,再另行安排!

魏青性格極爲含蓄,靦腆的笑了,隨即,便去給他們講解細節之類。

謝橋觀察片刻,他極爲用心的傳教,便招呼藍星一同離開。

馬車朝郡王府駛去。

謝橋掀開簾子,途徑墨寶齋,清冷的說道:“藍星,停車。”

馬車停下來,謝橋掀開簾子,踩着木梯走下馬車。

“主母,您要買筆墨紙硯?”藍星順着謝橋的視線望去,便見她看着墨寶齋的方向,“您要需要什麼,屬下給您去買。”

“不用。”謝橋盯着墨寶齋的牌匾,示意明秀扶她過去。

墨寶齋極爲普通尋常,裡面除了筆墨紙硯,還有字畫一類,零星幾位男子、女子挑選字畫,謝橋看向另一邊,便見一排的話本。

謝橋挑眉,好奇的拿出一本話本,講述的是一位窮苦秀才,赴京趕考,拿着老師的一封舉薦信,尋到太師府,並且借居在太師府上。爲人又極爲清高,不願白吃白住,便給府上的公子、小姐做夫子。而太師府上有一位嫡出大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傾國傾城,一直養在深閨,不曾出府。太師將她着重培養,琴棋書畫,滿腹才學,亦是一位奇女子。

聽說府上來了一位窮秀才,生的一表人才,是一位俊俏的郎君。好奇心驅使下,她便偷偷看了一眼,她除了見過堂哥、表哥之外,並不曾見過外男。又見他舉止優雅,談吐不凡,做得一手好詩。拾到他遺落的一首詩,小姐很喜歡反覆吟念。每日去秀才讀書的地方,聽他作詩唸書,被他的才學所折服,日漸傾心。央着父親同意她去私塾,與他討論詩詞,一來二去,便生出感情,郎情妾意。

太師如何肯將自己養的一顆水靈靈的白菜,給這窮秀才拱了?

二人便在進宮前一夜私奔,逃出城外,便被太師府的人給抓到。這位小姐知道回去之後,她會被送進宮,而這窮秀才只有死路一條,二人便跳下護城河殉情。

謝橋大致看完話本,隨手再拿起一本,講的是一位已婚婦人,夫婿時常外出做生意,獨守空閨,不甘寂寞的養漢子。

啪——

謝橋合上話本,心中暗啐,誰說故人保守?思想封建?

瞧瞧這些個話本!

真真是大開眼界!

一本比一本狗血。

可是,打發辰光倒是不錯。

謝橋隨意挑選幾本,遞給明秀。又覺得只買幾本話本,這般拿出去不大好,便買宣紙。

明秀識字的,隨意翻看謝橋拿的話本,震驚道:“郡王妃,您怎得能看這些個……”見到旁邊有人看過來,明秀臉色漲紅,壓低聲音道:“禁書呢?”

謝橋一臉坦然:“我學習學習,如何與郡王談情說愛,將他哄好了,日後好處自然多了。”

所以,謝橋挑選的都是古代版霸道總裁愛上我一類的話本。

明秀被謝橋忽悠着去付銀子。

二人準備離開的時候,謝橋突然見到有兩位女子自內院而去。給藍星遞個眼色,藍星立即跟着走過去。

片刻,藍星返回來,臉色冷沉:“主母,裡面是通向隔壁的街巷,並非店家內院。”

謝橋一怔,順着後門後出去,果真是一條繁華街道,而盡頭便有兩三家醫館。

“主母,屬下應該跟着他。”藍星覺得他做錯事了。

謝橋勾脣道:“並不是一件壞事。”

魏青隱瞞榮親王的病情,說明什麼?

他與榮親王斷然脫不了關係。

“今日之事,你便當作不知,之前如何待他,今後也如此。”謝橋囑咐藍星,將敵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總好比一個潛藏在身邊,並不知曉埋藏在何處的一顆毒瘤要好。

藍星意會謝橋的意思,點了點頭。

二人一同回到府裡,管家對謝橋說道:“郡王妃,魏公子請您去西院一趟,他有事與您說。”

謝橋頷首,喚藍星與她一道去西院,明秀便去替她張羅晚膳。

——

西院裡。

魏青在畫圖紙,人體結構圖。

有些地方不太清楚明白,便請教謝橋給他做詳細的講解。

謝橋見他是問學問,也極爲用心教他。謝橋知道他是細作,也不藏私,那是因爲她看出來魏青真心想學,而且他也是爲了懸壺濟世。

至於他算計她,便另說了。

她希望她的所學,能夠傳承下去。

何況,魏青未必就能夠算計到她。

圖紙他已經畫三分之二,謝橋將他不明白的畫出來,並且做詳細的講解。直到明秀來傳喚她回去用傘,謝橋方纔驚覺天色暗下來。

“糟糕!”謝橋驚呼一聲。

魏青一怔,自圖紙上收回視線,看向謝橋:“師傅,畫錯了麼?”

“沒有。”謝橋嘆一口氣,她忘記秦驀的交代。去醫館的時候,她答應秦驀等他去接。然而,她先一步走了,不知他會如何!

謝橋急忙回無字樓。

窗紙上倒映着秦驀手執書卷的影子,謝橋有些怯步,生怕見到秦驀那一張黑臉。

更怕他當真將她給禁足了!

謝橋心思轉換間,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秦驀一記餘光都不曾看她。

謝橋放輕腳步,想要躲回內室,待他氣消之後再出來。哪知,就那一瞥,謝橋渾身被定住!

目光發直的盯着秦驀手上拿的書卷,插畫極爲眼熟,細看下,赫然是她今日買的話本!

被她夾在其他幾本話本里,夾帶而出的窮秀才與太師府小姐的故事。

“你回來了?”謝橋嘿嘿笑着過去,心裡想着如何將他手中的那本書給順走。

心中暗忖,秦驀若是看其他霸道總裁愛上我一類的話本,指不定會對她如何寬容,偏生挑揀出這一本狗血的話本。

“嗯。”秦驀頭也不擡的說道,翻了一頁話本,看得極其認真。

謝橋故作好奇的探頭過去看,秦驀一巴掌蓋在她的頭頂,推出去,話本一合,擱在他胳膊肘下壓着,方纔涼涼的看她一眼:“看什麼呢?”

“我看你看什麼。”謝橋只好裝作這幾本話本不是她買的!

秦驀擡高眉梢,一本正經道:“沒什麼,兵書,你看不懂。”

扯!

繼續胡說!

“哦,真是稀奇了,兵書還有一男一女交疊的圖畫?”謝橋指着話本,她方纔正好看見那一幅畫,男子自身後擁着女子的插畫,大約便是男女主角。

秦驀眸光微動,支着下巴,側頭看着謝橋,薄脣微啓:“雙修。”

謝橋冷笑:“不是兵書麼?”

看你怎麼扯!

秦驀睨一眼話本,嘴角一彎:“兵法秘籍……美人計。”

“……”

“怎麼,你想學?”秦驀換一個姿勢,坐直身子,謝橋離他很近,說話之時,他噴出的熱氣噴灑在她的臉上,莫名地,謝橋被他盯着有點心虛。

因爲,她還真的是打算學着哄秦驀。

眼下看來,似乎不大管用。

“你都說我看不懂了,還怎麼學?”謝橋見他演戲入神,便不打算戳穿他,陷自己不利,裝傻到底。

秦驀扣着她的手腕,往他懷中一拽,低啞的嗓音帶着一絲蠱惑:“你今兒去墨寶齋買這幾本書,想做什麼?嗯?”

謝橋乾笑道:“才分開半日,我怎得就聽不懂你說什麼呢?我是去墨寶齋了,可是什麼也沒買,只是去調查魏青而已。”

“貴夫人情迷小倌,醋葫蘆戲花叢,飛牆紅杏—枕邊情郎……”秦驀念出一個書名,臉黑一分,謝橋頭低一分,等他念完,謝橋的下巴抵到胸口,一股不好的預感升起來。‘嘭’地一聲,秦驀將話本甩在她的面前:“你想幹什麼?”

謝橋乾嚥一口唾沫,眼巴巴的看着秦驀,底氣不足地說道:“這些話本不是我的,我要買的不是這些,大抵是明秀拿錯了……”

真的是天大的冤屈!

她發誓,買的不是這些紅杏出牆的話本!

“不信,你去明秀問一問。”謝橋看着他一副你繼續狡辯的神情,便知道她多說無益,將明秀喚進來。

明秀打算喊謝橋用膳,聽到秦驀唸書的話本名字,早就溜出去了,哪裡敢進來。

因爲,她真的拿錯了!

付銀子的時候,正好旁邊有人一同付銀子。她見到謝橋去內院,隨手抱着就追過去,哪知拿錯了!

大抵這些話本都太……低俗,所以不敢問她要回去。

聽聞屋子裡的謝橋喚她,明秀躡手躡腳離開院子,去往廚房。

屋子裡,謝橋喚了幾聲,仍舊不見明秀迴應,便知這丫頭是跑了!

謝橋看着秦驀薄脣掠過一絲冷笑,抄起話本往火盆子裡扔,落在秦驀眼中,她是在銷燬證據。

“燒了能夠掩埋你躁動的心?”秦驀修長筆挺地腿邁下美人榻,拿起壓在胳膊肘的話本,睥睨着謝橋:“不准許離開我的視線。”想起西院裡頭那位,秦驀臉色鐵青,她回府便與西院那位聊得熱火朝天,用膳都忘了!

“你將西院那位送出去,不准許他住在郡王府。”秦驀見過魏青,長得很清秀,那身段模樣就像楚香館裡的小倌兒!

“不行,他不能搬出去!”謝橋才確定魏青是誰的人,這會子送出去,如何能更厚啊的監視他?

秦驀冷笑:“你動話本上的心思了?”

“他那麼弱,我怎麼可能看上他?”謝橋順口道:“至少得像你這般厲害,那也不成,他長得可沒你好看。”

秦驀愣了愣,滿腹怒火煙消雲散。

謝橋見他眉峰緊蹙,薄脣緊抿,一言不發。臉色比之前,好看許多。不由怔愣住,這是一場硝煙被她一句話給化解了?

鬼知道,她那句話是從那夫人紅杏出牆,險些事發拿來哄騙她夫君的話。

這……

謝橋撫摸着腹部,不滿的瞪他一眼:“這般兇做甚?嚇壞你閨女,生出來她可會很怕你!”謝橋拿孩子忽悠秦驀,只希望岔開話題,她的心很平靜,很忠貞。走到他身邊,拉着他的手摸摸小腹:“你看,是不是長了一點?”偷偷拿走他手上的話本。

秦驀微冷的掃她一眼。

謝橋仿若未見,一拽,拿走話本。笑道:“你要像這秀才一樣,不說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你做夫君。”

“你死了這條心!”秦驀將話本扔在火盆裡:“像這秀才一樣,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娶不了,有何用?”

謝橋道:“他們不是死了?反正這小姐也沒有拋棄這秀才另嫁,至死不渝!”

“沒死。”秦驀意味深長的看向謝橋:“你怎知這秀才沒有另娶?”

謝橋這才意識到秦驀的話不對,遲疑道:“你說他們沒死?難道還有續集?”

秦驀淡聲道:“這不是故事。”

謝橋驚詫:“真的?”心思百轉,連忙問道:“這話本上說的是誰?”

秦驀淡淡地睨她一眼:“這些話本日後少看,多看醫經,史記。若覺得乏味,可以看看隨筆遊記,有想去的地方告訴我,日後帶你走一遍。”

這一茬算是揭過去。

“好。”謝橋心中鬆一口氣,心中雖然好奇,卻是不敢問。

“去用膳。”秦驀扶着謝橋去往偏廳,兩個人坐在一起用完晚膳。

謝橋接過秦驀遞來的湯,舀一勺試一試溫度,並不燙,一勺一勺地喝。

“過兩日三個月了?”秦驀突然問道。

“嗯,明日三個月。”謝橋並未多想,如實道。

秦驀神情諱莫如深,給她盛一碗飯。

這一日,也算相安無事。

——

翌日。

謝橋醒來的時候,秦驀出去了。

明秀端着銅盆進來,笑容燦爛:“郡王妃,起身了。今日郡王特地給您擬定菜單,都是您愛吃的。”

謝橋睨她一眼,紅脣微啓:“叛徒。”

明秀囁嚅道:“郡王妃,奴婢疏忽大意,拿錯了。奴婢若是進去,郡王得徒手劈了我。您不一樣,郡王捨不得動您一根頭髮絲。”

謝橋起身,明秀挑一身石榴紅緙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石青刻絲灰鼠披風。

“屋子裡不用披風。”謝橋梳洗好,掃一眼明秀手裡的披風,做到桌前用早膳。

“郡王妃,您忘了,今兒個太傅五十大壽。”明秀提醒謝橋。

謝橋一愣,她是真的給忘記了。

“禮備好了?”謝橋皺眉,這時候準備禮品,太倉促。

“郡王備好了。”

謝橋點頭。

用完膳,便聽到管家來報,淮陰侯府的馬車在外等。

謝橋不敢耽擱,匆匆出府,果真門口停着淮陰侯府的馬車。

謝橋撩開簾子,便見陳氏、褚明衍與陸貞兒,笑道:“舅母,表哥,表嫂。”

“順路,接你一道過去。”陳氏安排謝橋坐在她的身旁,見她兩手空空,將自己的手爐塞給謝橋:“郡王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他瞎操心。”謝橋嘴上這般說,心裡很歡喜。

陸貞兒看一眼褚明衍,褚明衍仿若未覺。

陳氏看在眼裡,“你表哥有郡王一半貼心,我也放心了。”話對着謝橋說,卻是看着小兩口。

褚明衍睜開眼,不滿道:“母親,我與貞兒很好。她穩重賢良,我對她很放心。”

謝橋蹙眉:“表哥這是說我不夠穩重了?”

陸貞兒眸眼微動,冰冷淡漠的臉上並沒有一絲波動,彷彿身外人一般。

可謝橋就是感受到她的失落。

褚明衍眼底閃過一抹溫和,嘴角微揚道:“能娶到表妹,是秦驀的幸運,他自然該小心寶貝着。”

噝——

謝橋心裡吸一口冷氣,褚明衍故意爲之,還是無心之說?

若是無心,這情商未免太低!

似想起什麼,謝橋不再開口,或許褚明衍對陸貞兒無愛,所以纔不會顧忌,因爲不會花心思去了解陸貞兒的喜好,哄她開心。

陳氏心中嘆息,幸好陸貞兒顧大局,並不在意這兒女之情。

陸貞兒眼睫宛如蝶翼微微顫動,緩緩垂目,盯着袖子上的遍地金,嘴角微微輕抿。她向來被父親教育得很好,有自己的揹負,她需要做的事情,比兒女情長更重要,她要顧全大局,不能爲情愛所毀。

她以爲自己可以不要夫君的心,守好自己的心,奠定他妻子的身份地位,便可以了。

可是,她似乎沒有守住。

她僞裝的很好,並不曾在褚明衍面前表露出分毫,用冷漠將自己武裝起來。

並且主動給他納妾,褚明衍拒絕了,他說在她生下嫡長子之前,不會納妾。

陸貞兒嘴角微微一揚,他是給她做妻子的體面,不讓庶出越過她的孩子。

所以,她知足了。

馬車緩緩停下來。

一行人下馬車,陸貞兒帶着他們去往宴客廳。

“明衍,我去看看姑母。”陸貞兒看着母親去招待陳氏,便與一旁的褚明衍說道。

“嗯。”褚明衍朝另一邊而去。

陸貞兒看一眼他所去的方向,與他相反的地方走了。

謝橋眼尖的見到柳自清與蘭陽站在梅樹下,蘭陽折下一株冷梅,摘下一朵嬌豔的花,放在柳自清手心,在他耳邊低語。只見柳自清眸子裡蘊含着笑意,捻起花別在她的鬢髮間。

褚明衍便站在遠處,默默注視着二人。

蘭陽嫣然一笑,纖細手指撫上冷梅,眉眼間染着少女獨有的嬌俏。

柳自清寵溺的垂首,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清淺一吻。

蘭陽朝謝橋這邊望一眼,面色嬌紅,意識到這地兒並不是那般隱秘,挽着柳自清的手臂,穿進廡廊。

廡廊盡頭轉角,是一處花房,尋常無人去往那處。

褚明衍迎娶陸貞兒回門時,找到那一處。

如今蘭陽帶着柳自清去花房,不用想也知曉他們是做什麼。

心口像塞一團棉花,堵得慌。

“我覺得陸貞兒是個好女子。”謝橋站在褚明衍的身邊,順着他的視線,目光所及,只見到蘭陽一抹衣袂。“放下了,便莫要去追憶,對你身邊現在的人不公平。”

“都是好人,是我不好。”褚明衍側頭看向謝橋,打趣道:“我們是親人,你爲何幫着旁人說話?”

“表嫂豈是外人?”謝橋反問。

褚明衍愉悅的笑道:“你還真是不吃虧。”自袖中掏出一物,扔給謝橋:“不必言謝。”

謝橋展開手裡的布卷,裡面是一套金針,眼底閃過喜色,收進袖中:“我可沒打算謝你。”突然,側身問道:“你送我金針,想要我幫你做什麼?壞事我可不幹!”

“你真聰明,倒真有一事要囑咐你。”褚明衍見謝橋警惕地盯着他,不覺好笑:“你告訴陸貞兒,我有事先離開,開宴時回來。”頓了頓,補充道:“也不一定趕得回來。”

“你去做什麼?”謝橋覺得褚明衍對陸貞兒不是一般的不上心,岳丈壽辰,他竟不出席!陸貞兒是太傅老來得女,最小的女兒,百般疼愛,對褚明衍只怕一樣看重。

他是要鬧什麼幺蛾子?

“徐尚書。”褚明衍丟下這三個字。

徐尚書?

謝橋疑惑道:“太傅壽辰,徐尚書不會來參加壽宴麼?”怎麼說也是同僚。

褚明衍嘆道:“徐尚書與太傅府並無往來。”只說這一句,更深的便沒有再說了。

謝橋點了點頭,心想,大約是有恩怨罷?

“我會盡量趕回來。”褚明衍說罷,便離開了。

謝橋靜默片刻,終究是去尋陸貞兒,這話還是早些告訴她好。

謝橋第一次來太傅府,並不知怎麼去,只得攔住一個丫鬟問道:“我是貞兒嫂嫂的表妹,她去看望姑母,我有要緊事找她,你可否在前面帶路?”

婢女一聽是找姑奶奶,臉色變得很古怪。吱吱唔唔道:“小姐,姑奶奶不見生人,您有話,奴婢給您帶過去。”

謝橋疑惑更重,難道這個姑奶奶有隱情?

謝橋覺得這事與婢女交代,影響不大好:“這樣,你帶我去,然後請示一下?一來一回,我怕耽誤了。”

婢女見謝橋態度極好,並不拿身份施壓,終究是帶着謝橋找過去。

而太傅府僻靜的一隅,院落清幽雅緻,偌大的院子裡,並無一人看守。

陸貞兒安靜的站在一旁,她前面坐着一位婦人,一頭墨發不扎不束,隨意散落在腰後,幾縷垂在身前。五官精緻絕美,眉似遠山之黛,脣不點而朱,膚白如脂,冰肌玉骨。即便如今四十出頭的年紀,仍舊宛如二十出頭的女子,眼角並無一絲皺紋!

手裡拿着一疊詩詞,輕輕翻開一子一句的閱讀,聲音宛如敲擊玉石般清脆婉轉。

陸貞兒卻是聽着紅了眼圈,輕輕喚一聲:“姑母,貞兒來看看您了。您不是說想要看看貞兒的夫婿?今日他與我一同來,您隨我出去,我帶您看看他?”

婦人溫柔嫺雅的神情驟變,面容突然扭曲,似受到刺激,隨手抓起一旁的硯臺朝陸貞兒砸去!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搭臺唱戲

啪——

硯臺擦過陸貞兒的耳邊,落在她身後的窗戶上。

陸貞兒卻是顧及不了這般多,她臉色發白,眉眼間佈滿濃濃地憂色,卻又不敢靠近。

陸芷柔並沒有像以前一樣,繼續傷害陸貞兒,而是倉惶的朝門口奔去。

而隨着婢女而來的謝橋,聽到屋子裡傳來巨大的聲響,正要推門而入,便見門自裡面打開。

只見身着淡紫色輕紗裙的女子,身子輕盈地奔跑出來,青絲如瀑及至腳踝,裸露的雪白玉足,與如墨的青絲相輝映,異常醒目。狂風拔地而起,吹亂她的青絲,衣袂飄飛,宛如一隻玉蝶展翅欲飛。

謝橋屏住呼吸,被她的美貌所驚豔。美豔而冰冷,卻又帶着不堪一擊的柔弱,令人生憐。

愣神間,陸芷媃玉雪般的足踩踏在冰冷的地上,狂風揚起她的黑色長髮,身形纖細單薄,張開的五指抓着謝橋的衣襟。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嘴脣卻是嫣紅,一雙琉璃般美目蘊含着水潤的光澤:“李妹妹,我不想進宮,你幫幫我。”

謝橋眼睛裡浮上許多不能細辨的情緒,陸芷柔將她錯認成母親了?

“李妹妹,你幫幫姐姐,求一求李妃娘娘,她生得菩薩心腸,會答應的。”陸芷柔嗓音低低響起,臉色被冷風吹颳得漸漸透明,眼中藏不住的急切之意。

謝橋看向追出來的陸貞兒,她看着謝橋的目光,帶着乞求。

謝橋明白陸貞兒的意思,一雙眸子深沉似水,流淌出極致地柔軟:“好,我替姐姐求一求姑母。”

陸芷柔臉上綻放出一抹笑,似裹着一層薄薄霧雨,陡然撕開一道裂縫露出一片光亮,雨霧漸漸消散,露出一個玉雕似的美人。

美而嬌脆。

“你先進屋,大冷的天,穿得這般單薄,會很冷。”謝橋拉着她纖細的手,入手一片冰涼。

陸芷柔溫順跟着謝橋進屋。

謝橋腳步一頓,便見地上、牆上灑一大片黑色濃墨。

陸芷柔似乎也發現了,赧然道:“妹妹見笑了。”轉而,張羅婢女收拾。側頭,見到一旁的陸貞兒,觸及那張與她五分相似的臉,腦中似有一道驚雷炸響,許多片段紛沓而至。

陸芷柔神色痛苦,五指發白的緊按着頭。

謝橋拔出一根銀針,扎刺在陸芷柔頭上,陸芷柔的痛苦緩解下來,緩緩睜開雙眼,看着謝橋的模樣,微微一怔。眸眼微動,視線落在一旁的陸貞兒身上,嘴角凝着一抹清淺的笑容:“貞兒,你又來探望姑母了?”看着她發紅的雙目,眼中含着一絲內疚:“委屈你了。”

“姑母,您怎得又糊塗了?”陸貞兒很擔心陸芷柔,在她心目中,一直覺得姑母是個可憐的女子。如此美好的人,應該嫁給一個疼愛她的夫婿,琴瑟和鳴相伴一生。可惜,她命運多舛,一輩子只能在這僻靜地院落裡度過一生。

陸芷柔輕笑一聲,聲音幽微低柔:“老毛病,時好時壞。”

“您就是一個人關在院子裡悶的,今日裡父親大壽,府中很熱鬧,您該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好……可以看看貞兒的夫婿。”陸貞兒溫和地勸慰陸芷柔。

陸芷柔輕輕搖頭,嗓音飄渺而空靈:“不必了。”

“姑母,您最疼愛貞兒,貞兒出嫁您不曾出面。當初您不是說,想要替貞兒相看夫君麼?”陸貞兒不想陸芷柔閉門不出,漸漸枯萎。想要她走出陰影,重新生活。

陸芷柔沉默了。

謝橋扶着她進來之時,便扶脈了,身子並無大恙,許是心病所致。

陸貞兒擰乾溼帕爲她擦拭足上髒污,翻找出一襲素色衣裳爲她換上。她本就十足的好顏色,衣裳顏色太鮮豔,對陸芷柔的情況並不合適。

她不希望太惹眼奪目。

陸芷柔心中很不安,走到門口打退堂鼓。觸及陸貞兒希翼的目光,陸芷柔咬緊脣,不忍拒絕。可是,去的話……

陸芷柔低垂着頭,心中掙扎,良久,妥協道:“我就遠遠的看一眼,別給其他人看見我。”

陸貞兒眼角蘊含着笑意,帶着陸芷柔去往宴會。

水榭的位置,陸芷柔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貞兒,你的夫婿是叫明衍麼?你帶着明衍站在對面那個亭子裡,我站在這裡可以看見。”

“好。”陸貞兒心知她能夠跨出院子,實屬不易,極爲難得,並不勉強。之後需要慢慢來,讓她重新適應出現在人前。

陸貞兒留下一位婢女伺候陸芷柔,帶着謝橋去找褚明衍。

走開一段距離,謝橋嘆聲道:“表哥不在太傅府,他讓我告訴你一聲,他去尚書府了,開宴前趕回來。”

陸貞兒腳步一頓,因情緒激動,淡漠的臉上終於顯露出一絲波動。聽到謝橋的話,臉上恢復平靜。

“他說不一定會趕回來吧。”陸貞兒內心十分平靜。

謝橋一時無言。

陸貞兒嘴角扯動,往回走去。

謝橋不便再過去,話已經轉達,往宴會走去。

秦驀已經來了,謝橋繞進宴客廳,便撞見秦驀與太傅在攀談。

秦驀似有所覺,朝這邊望來,見到謝橋的一剎那,冷峻的眉眼頓時柔和。與太傅說了一句話,太傅也順着望來,滿面笑容的點頭。下一刻,秦驀便走向謝橋的身邊。

“去何處了?”秦驀捏了捏她的手,很冰冷,放在手心搓熱。

“褚明衍走了,讓我替他帶句話給陸貞兒。”謝橋突然想起一事道:“徐尚書與太傅有何舊怨?”

秦驀的神情起了變化,極爲微妙怪異。

謝橋見狀,愈發好奇:“黨派立場不同?”

秦驀揉了揉她的頭,輕笑道:“太好奇於你來說並非好事。”頓了頓,神情嚴肅道:“此事你不知爲好。”

謝橋擰緊眉,突然,腦中閃過一道光,神色極爲古怪:“我突然想起你昨夜說的話本,那窮秀才和大小姐的故事,你說是真實的。方纔我記起來,徐尚書似乎便是寒門子弟出身。不知爲何,我將徐尚書與陸貞兒姑母聯繫在一起。話本上說的是太師府,定是對身份上杜撰……我這是猜對了?”

謝橋說話時,一直觀察着秦驀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思。

秦驀正要開口,便見到外頭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擡眼望去,便見到陸芷柔一臉茫然站在宴客廳門口,看到衆人驚豔的呼聲,肆無忌憚打量她的眼神,陸芷柔六神無主般,慌了!

四處尋找着熟悉的身影,入眼卻是一張張生面孔。

謝橋一看,便知是陸芷柔與陸貞兒走散了。想要過去,秦驀拉住她的手:“別過去。”

謝橋狐疑,看着他指的方向,只見太傅與太傅夫人出現。

陸芷柔見到太傅的一剎那,神色陡然一變,滿面驚恐之色,提着裙襬往回跑。手背卻被太傅扣住,陸芷柔臉色白得仿若薄薄的宣紙,一吹便破。

“柔兒,你願意出來了,是給大哥道賀?”太傅神色激動,眼底似乎閃爍着晶瑩。

太傅夫人的臉色有一瞬極其難看,片刻便隱匿起來,滿面笑容的說道:“柔兒,你多年不見人,如今願意出來,我與你大哥都很高興。今日你大哥壽辰,出來了便用膳再回去。”

陸芷柔搖頭,彷彿受到驚嚇,神色很不安:“嫂嫂,我迷路了,與貞兒走失。我現在去找她,我該回去了。”

太傅夫人目光閃過陰鷙,皮笑肉不笑道:“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用。”太傅打斷太傅夫人的話,對衆人歉疚的說道:“這是舍妹,她久居不出,今日我壽辰,她難得出來,不習慣熱鬧場面,喜愛清靜,你們隨意,我護送她回去。”

衆人表示理解。

太傅便帶着陸芷柔回去,陸芷柔站着不動,脣上的血色也幾乎褪去,脣色很淡,看着太傅夫人的目光幾近哀求:“嫂嫂,您安排人送我回去。”

太傅夫人忽略太傅的神色,安排身邊的陪嫁嬤嬤親自送陸芷柔回去。

這一個插曲,便這般過去,大多不放在心中,除幾位有心人之外。

蜀王妃看着被送走的拿到素麗身影,怔愣的回過神來,轉瞬,又覺得沒臉,她竟被一個比她還老的女人給驚豔住!四十出頭,比蜀王都要大三歲,臉上一絲皺紋都沒有,簡直要成精了!

“這個老女人一直關在府裡,沒有出嫁麼?嘖嘖,瞧着那副模樣,楚楚可憐,一把年紀,也不嫌丟人,莫不是腦子有問題。否則這樣的好顏色,怎得終生不嫁?”蜀王妃心中很嫉妒,她無論如何保養,與陸芷柔站在一起,生生要比她大上十幾歲!

“閉嘴!”蜀王冷嗤一聲:“再酸言酸語,滾回去!”

蜀王妃臉色大變,側頭看去,只見蜀王目不轉睛盯着陸芷柔,氣不打一處來。想要發飆,隨即記起蜀王將她禁足的事情。若不是徐尚書不肯幫助他,只怕她的地位早就被徐側妃那賤人給取代!

整個宴會下來,蜀王心不在焉。

一直到散場,似乎躊躇不肯離去。走到府門口,蜀王對蜀王妃道:“你先回府,我有要事尋太傅商議。”

蜀王妃動了動脣,沒有開口。因爲太傅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離開,一直到散宴也不曾出現。

蜀王妃心中猜想,定是與陸芷柔有關。想起太傅夫人見到陸芷柔時那精彩的臉色,雖然不過一瞬,卻被她看得真切,心裡惡意的想着,只怕家裡留着這般美貌的姑奶奶,要防着自己的夫君動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說不定啊,太傅那激動的神情,指不定當真對陸芷柔起了齷齪心思。

想到此,蜀王妃心情愉悅的離開。

蜀王的心情極不好,他重新回到太傅府。太傅夫人見到蜀王,微微一怔:“王爺,您還有何事?”

蜀王吱吱唔唔,半晌沒有說出理由。

太傅夫人爲人精明,見他半天才說出要找自家老爺,心中亮如明鏡。“老爺還在柔兒的屋子裡,我讓人帶你過去。”

蜀王眼裡一亮,心中激動,當即跟着太傅夫人身邊的婢女去找太傅。

太傅夫人看着蜀王離開的身影,眸光微微閃爍。

“夫人,老爺已經回書房了。”嬤嬤在一旁提醒。

太傅夫人冷哼一聲:“你以爲他真的要找老爺?”冷哼一聲,極爲不屑:“被那狐狸精給迷了眼呢!”

嬤嬤回過神來,擔憂的說道:“夫人,您命人送他去見那位,老爺知曉只怕要對您發火。”

“他敢麼?”太傅夫人極盡輕蔑。

嬤嬤頓悟,夫人手中的那張王牌,算是拿捏住老爺的命脈。

——

太傅府門前。

謝橋與陳氏一同來,走的時候便是與秦驀一同回府。

兩人站在門口等候陳氏。

陳氏等着陸貞兒,一同出來。褚明衍到最後,還是不曾趕回來。

秦驀與陳氏道謝,便偕同謝橋離開。

謝橋站定,與陸貞兒走到一旁,問道:“一會兒的功夫,姑母怎得走到宴客廳?”

陸貞兒臉色依舊泛着白,她是險些嚇丟魂兒。

好在姑母無事,見到父親送姑母回了院子,她也不能停留太久,只得匆匆回來。還是遲了,陳氏等了她好一會。

“我也不知,回頭送她回院子,人已經不在水榭。我問了,也沒有問出什麼來。”陸貞兒滿面疲倦之色:“郡王在等你,今日勞煩你了。”

“舉手之勞。”謝橋話落,便見褚明衍騎馬而來。

陳氏指責他,褚明衍眉頭都不動,看向陸貞兒。

陸貞兒目光平靜的看他一眼,轉身扶着陳氏上馬車,自己跟着上馬車,不再多看褚明衍一眼。只聽到她知書達禮的爲褚明衍開解:“母親,夫君有急事離開,他說盡快趕回來。今日府中出了點意外,宴會散的早,不然夫君也便及時趕來了。”

“貞兒,委屈你了,這混小子,不知珍惜,日後有得他後悔。”陳氏對陸貞兒愈發滿意。

褚明衍挑了挑眉,朝謝橋揚揚下巴,“謝了。”

謝橋抿脣,他該對陸貞兒說。

秦驀拍了拍她的頭:“走了。”

謝橋頷首。

坐在馬車上,謝橋心事重重,她心裡想着陸芷柔的事情。

“你說徐尚書是不是話本上說的人?”謝橋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秦驀睨她一眼,見她一副不說清楚,她會睡不好的模樣。無奈的嘆息:“猜到了,有何可問?”

謝橋驚訝的睜大眼睛:“真的?”

可是,徐側妃都二十六了。

徐尚書與陸芷柔相識,那是在她十五歲的時候吧?因爲,那一年陸芷柔進宮。

而如今,陸芷柔只有四十二歲,也就是說二人分離之後一年不到,徐尚書便已經成親了?

“話本結局是假的,當初他們當真私奔了?”謝橋好奇心被勾起來,勢必弄清楚來龍去脈,方纔會安心。

“嗯。”秦驀興致缺缺,他並不喜歡八卦,奈何謝橋一副很想知道的神情,也便將原委道出來:“話本開頭過程都是對的,只有結尾……他們的確是私奔,跳下護城河殉情,被救上來了。陸芷柔與徐尚書已經有夫妻之實,她進宮是不能,前太傅他自然不能讓徐尚書活着,陸芷柔求情,以死相逼,前太傅鐵了心。如今的太傅也爲二人求情,前太傅便給了徐尚書一次機會。只要他中榜,便將他榜下捉婿,將女兒嫁給他。只是事情發展,並不太美好。徐尚書考中榜眼,太傅瞧不上徐尚書的出身,說服前太傅,出爾反爾,告訴徐尚書陸芷柔已經出嫁。”

“徐尚書傷心之餘,險些一蹶不振。他的母親被同鄉的一位姑娘送進京城尋他,徐母爲報答恩情,見那位姑娘舉目無親,便讓徐尚書娶了。徐尚書聽聞陸芷柔另嫁他人,斷了念想,也便同意了。而陸芷柔的父親與兄長並未將他們的所作所爲告知她,而是說徐尚書始亂終棄,他高中之後,便娶了妻,與她在一起,不過是利用她的家世。似乎陸芷柔受不得刺激,腦子出了問題,一直未曾出嫁。”

謝橋回過神來,感嘆道:“話本都是來源於生活,生活遠比話本要精彩。”心中也覺得陸芷柔很可憐,遇上這樣的兄長與父親,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徐尚書知曉她並未出嫁麼?”

“嗯。”秦驀端一盞茶飲下:“睡一會。”

謝橋知道再問他也不會說了,她大致上清楚了,也不多問。掀開簾子,看看馬車行駛在何處,若是快到了,便不睡了。

忽而,謝橋見到朱氏的身影閃進一家茶樓裡。

“停車。”謝橋可沒忘了,朱氏將她給出賣了!這一筆賬,還沒來得及與她算!

秦驀睜眼看向她。

謝橋解釋道:“我見到朱氏了,有賬要與她算!”

秦驀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緩緩道:“宴會你未吃東西,去茶樓填填肚子。”

謝橋喜笑顏開,二人便一同去茶樓。

見到掌櫃身旁的人,謝橋笑容更深,走過去,笑道:“姜公子。”

姜裴擡眼望來,見到謝橋,眼中閃過難以細辨的神色,嘴角牽起的一抹笑,見到她身後的秦驀,微微凝固,頷首示意。

謝橋站在櫃檯前,問道:“方纔你見到朱氏在何處?”

姜裴清潤的說道:“二樓。”

謝橋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能請你幫個忙麼?”

“你說。”

“我點一壺茶,你讓小二送給她,便說是店中活動,送給他們的茶。”謝橋又覺得不妥,姜裴是做生意,藉着他店裡的名頭在茶裡動手腳。朱氏也不是好相與的人,定會討酒樓要說法,影響他這兒的生意,當即開口道:“算了……”

“好。”姜裴卻是已經答應。

謝橋微微一怔,姜裴是很精明的商人,他重利,而答應幫她的忙,百害無一利。

“姜裴,這樣對你不好。”謝橋見他答應的爽快,更不願如此做。

姜裴清雅的笑道:“我們是朋友,舉手之勞。”似乎知道謝橋心中的顧慮,渾不在意道:“我這是老字號,都是熟客,好與壞都有分辨。朱氏有問題,不一定是茶樓有問題,爲何不說她敲詐?”

謝橋眼裡光芒大盛,激動的拽着他的衣袖。“太好了,那就這般說定了。”

姜裴眼底洋溢着一抹笑意,垂目落在他衣袖上,纖細手指輕輕拉拽着。下一瞬,她的手被秦驀拿開。

姜裴眼中笑意隱去,吩咐掌櫃端一壺茶過來。

謝橋這才反應過來,她方纔做了什麼舉動。這是習慣,下意識的表現。回頭看着秦驀鐵青的臉,心虛的移開眼。

姜裴輕咳一聲。

謝橋望過去,手指搭在他的左手,皺眉道:“你生病了。”

“不妨事。”姜裴神色微暖:“你的東西。”

謝橋自袖中摸出幾個瓷瓶,遞給掌櫃,讓他尋一處隱秘的地方行事。

掌櫃道:“朱氏雅座裡,茶水還未送去。”

謝橋意會,這是不必用她方纔說的藉口:“有勞了。”

謝橋不能拿銀子給姜裴作爲酬謝,心裡想着她在其他地方回報給姜裴。

事情做完,謝橋便與姜裴道別,回郡王府。

朱氏中的藥,只有她才能夠解,她定會找上門來。

謝橋怕生出變故,便讓藍星盯着。

藍星沉默片刻,便跟着上去。

姜裴帶着藍星去往朱氏隔壁的雅間,移開牆壁上的一副畫,露出一個小洞,隔壁的話一字不漏的清楚傳來。

朱氏看着對面坐着的人,高高端着架子:“我要的很簡單,你們幫我把沈氏小賤人給作了。”隨即,覺得還不解氣,沈峻見他們大房被趕出來,便叛變,跟着沈氏對付他們大房,追加道:“沈峻也一同作了。”

對面的人,並無動靜,似乎這是令他們很爲難的事情。

“只要你們將我的心頭大患處理,我便聽從你們的差繾。”朱氏不敢在自己動手,怕手腳做的不乾淨,留下後患。

對面的人終於開口了:“你說的不是問題,我們要你做的也簡單。”停頓片刻,將手裡的信遞給朱氏:“你偷出沈氏的印章,用沈家商隊將這封信送到餘海鄭遠修手中。”

朱氏訝異,鄭遠修?

“他去餘海了?”莫怪她在京中找不到人!

“多餘的你別問。”

這時,門被敲響,小二將茶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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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殷勤地給對面的人斟茶,自己也斟一杯,口乾的飲下一杯。

對面的人很警惕,端起來在鼻端輕嗅一下,原封不動放回來,並未提醒朱氏。

藍星看到此處,眉頭緊皺,只覺得朱氏對面的人,說不清楚的怪異。分明是利用朱氏,事情還未辦妥,明知茶中有問題,卻不提醒朱氏,反而特地給她斟茶,朱氏受寵若驚,多飲幾杯。

姜裴也覺得很怪異,忽而提醒藍星道:“你的主子,只怕要失算了。”

藍星看一眼朱氏對面的人,此人帶着斗笠,看不清楚面容。心中那一份怪異揮之不去,覺得姜裴說的很在理。

“多謝。”藍星離開。

姜裴站定片刻,透過小洞盯着帶着斗笠的人打量,心中留意,走出雅間吩咐人盯着。

須臾,朱氏離開茶樓。

不一會兒,戴着斗笠的人離開。姜裴的人,緊跟而去。

朱氏坐在馬車上,拿着手中的信反覆端詳,想到馬上就能夠除掉心腹大患,朱氏心中得意。

靠在大迎枕上,朱氏腹中劇痛欲裂。

當即吩咐車伕去往醫館。

醫館裡的大夫束手無策。

朱氏痛得滿身冷汗,疼痛加劇,肝腸寸斷。咬緊牙根,硬撐着上馬車,站立不穩,一個跟頭栽下去。

“啊——”

朱氏慘叫一聲,抱着肚子打滾,爬不起來。

整個人痛得像去了半條命,滿身冷汗,面色猙獰扭曲,極爲可怖。

來來回回行走的路人,都被朱氏的慘狀嚇到。

“救命,救命,救救我——”朱氏向車伕求救,腦中想起一個人,虛弱的喊道:“帶我去找郡……郡王妃……”

車伕回過神來,想要扶着朱氏上馬車。

這時,一輛輪椅突然停在她的身邊,蒼白修長手裡拿着一個瓷瓶,遞給朱氏:“吃了。”

朱氏心中警惕,肚子痛得她死去活來,額頭給她磕破,就像是想要用身體其他地方的痛楚,緩解肚子上的疼痛。哪裡還顧得上此人個他的是解藥或是毒藥,抓着拔開塞子往嘴裡倒去。

藥到病除!

說的就是此刻。

朱氏將藥吞下肚,肚子立即不痛了,欣喜之餘,心中被不安給充斥。

她是商人,自然知曉天下沒有免費的餡餅,所以這人救她,定有所求。

“說罷,你想要什麼。”朱氏率先開口。

男子輕嗤一聲,“你很有自知之明。”

朱氏面色一沉,看着眼前的男子,臉上佈滿紅瘡,極爲噁心。別開眼,冷哼道:“不然你怎麼會如此好心救我?”

男子面無表情,冷聲道:“我暫未想好,到時會讓人聯繫你。”

朱氏臉一沉,便見他已經滾動輪椅離開。

——

果然,謝橋聽聞藍星轉述的話後。等了幾日,都不見朱氏前來,便知這計劃並未成功。

只是,究竟是誰給朱氏解毒?

謝橋派人去打聽,只聽說朱氏去了一家醫館,大夫並不能爲她解毒,離開之後,便回府了。

心中思索着,定是朱氏從醫館離開到回府這之間,她定是遇到了誰。

這時,藍玉在一旁說道:“屬下查明,榮親王的確經脈受損。”

經脈受損?

謝橋忽而想起一事,心中有一個荒唐的念頭,秦驀說他重創黑衣人的經脈,難道親自前往木樨巷的是榮親王?

而他之前被燕王圍剿,並未受多嚴重的傷?或者他是受傷了,那麼去往木樨巷找人。那個人極其善用毒,是找那人療傷?

若是此人醫毒極其了得,正是她猜測的季雲竹。

那麼朱氏身上的毒,也極有可能是被他給解了!

想到此,謝橋不冷靜了。

“郡王妃,沈小姐來了。”明秀進來通傳。

謝橋連忙說道:“請她進來。”

沈香惠被明秀請進來,滿面憂色,見到謝橋,焦急的說道:“我今日出府,無意間撞見朱氏與一個戴斗笠的人見面,他們要對你不利。”

謝橋十分驚訝,朱氏又與此人見面。手指摩挲着溫潤的杯身,若有所思道:“你近來要小心謹慎纔是,朱氏那日在茶樓見過此人,想要取你與沈峻的性命,不甘心沈家的家產落在你的手中。”

沈香惠心中氣憤不已,朱氏滿肚子壞水。

她究竟想要幹什麼?

“我會小心,之後我大嫂定會來找你,不管她說什麼,你都別信!”沈香惠話一說完,便聽到管家對明秀道:“沈家大少奶奶求見郡王府。”

沈香惠立即看向謝橋,朱氏還真是陰魂不散!

謝橋嘴角勾出一抹笑:“請她進來。”她給朱氏搭起戲臺子,看她這場戲,如何唱!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推翻

朱氏穿着紅底金邊織錦繡橘的裙子,高綰地髮髻金光閃閃。

扭着腰肢打簾進來,盛滿精光的眸子落在高座上的謝橋身上。眸光微轉,欠身行禮,臉上堆滿笑容:“郡王妃,今日上門來,有一事要問您。”

“你說。”謝橋手裡捧着的茶盞已經冷卻,泛着一絲清涼,隨手擱放在一旁,好整以暇望着朱氏。

朱氏‘撲通’跪在地上,向謝橋告罪:“郡王妃,民婦食言,答應您不將那一茬子事告知榮親王,可民婦不過尋常商賈,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榮親王被太子相要挾,首要那我開刀,爲保活命,只得將您交代出去。料有郡王在榮親王不會對您如何,今兒個來跟您請罪。”

屋子裡頓時寂靜無聲。

朱氏低垂着頭,並未等到謝橋怪罪亦或是諒解的話,惴惴不安的擡起頭。只見她眉清目冷,平靜地面容並無神色波動,心中揣摩不透她此刻在想什麼。原本冷靜鎮定的朱氏,心下不由慌起來。

朱氏沉吟半晌,心中琢磨着開如何開口:“其實,還有一事。便是前幾日裡,我自茶樓裡出來,腹痛難忍,似要斷了腸子,裂開肚子。心想郡王妃寬宏大量,不與我等小人計較,便像央着您給診治。哪知有一位坐着輪椅的公子,他救了我。當時想起啞了嗓子,您給醫治好,如今我去出賣您,心中極爲羞愧,琢磨着上門賠罪的。哪裡知曉,有人告訴我,中毒一事,便是您給我下的藥。所以,我來問一問,是不是您?”

謝橋嘴角掠過一抹玩味,朱氏與她想象不同,這一回比起之前,倒是長進許多。就是不知她這一番說詞,有人教她,還是她自己所想。

“你覺得呢?”謝橋將問題轉手丟向朱氏。

朱氏一怔,對上謝橋意味深長的眸子,眼底的精光瞬息斂去。她既然來問了,心中也就便說明是信了。

既是信了,無論謝橋如何說,她都不會相信。

所以,問與不問,有何區別?

她心中早已有答案。

想到此,朱氏悻悻然道:“民婦若是相信,也不會找到郡王府來,郡王妃有害民婦的心思,民婦來了,豈不是自尋死路?”

也算是將話圓過來。

謝橋似笑非笑,“誠如你所言,我要害你,你今兒個還能出得去?”心思琢磨着她說坐輪椅的人救她。

毫無疑問,此人是季雲竹了!

他還敢回京!

朱氏心中冷笑,謝橋要殺她,輕而易舉。可謝橋卻沒有任何的動靜,她心裡尋思着留下她不動,只怕是對謝橋還有用處,這般一想,心中坦然。

“正是這個理,我心中絲毫不懷疑郡王妃,誠心來道歉。還有便是有一事要告知您,那一日在茶樓裡,有一個人收買我對付您。我不肯答應,心中起疑,這個人滿肚壞水,想要害你,我心中尋思着要彌補你,便故意與他做交易,換取他的信任,好讓您有應對之策。”

朱氏停頓片刻,彷彿後面的話很難啓齒。在謝橋的不耐中,含糊不清的說道:“我便讓他替我對付香兒與沈峻,奇怪的很,他沒讓我對付你,而是給一封書信,說是寄給鄭亦修。”

謝橋聽到這裡,當真揣摩不透朱氏想要做什麼。她說的這些話,都是藍星偷聽來,一字不差。

轉念,謝橋心中一片明鏡。

冷笑一聲,只怕朱氏心中懷疑她動的手腳,定會猜到她會知曉那日茶樓裡談話的內容,換取她的信任。

也算……一種試探。

“哦?鄭亦修的事,你不該與我說,而是知會定國將軍府的人。”謝橋面色淡淡,興致缺缺。

朱氏一怔,從謝橋的觀察中,與她所想大相徑庭。

難道,當真是她誤會了?

“你的道歉,我心領了,若無要緊事,你退下。”謝橋下逐客令。

朱氏打好的腹稿,在見到謝橋如此反應之後,憋在肚中,半個字吐露不出來。她得與人商量,想好對應之策,實在是謝橋難以捉摸。

站起身,朱氏往外走,似乎突然記起一事,回頭提醒謝橋道:“郡王妃,近日您要小心,切莫獨自一個人出府,有人會對您不利。”

“嗯。”

朱氏一轉身,眼底閃過嫉恨之色,踏出門,便見謝橋身邊的婢女匆匆進去,腳步不由放慢,便聽到裡面隱約傳出藍玉焦急的聲音,謝橋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不真切。

“主母,莊子上出事了,主子不在,英姑使人來了信,看樣子很急。”藍玉失了冷靜。

“方纔朱氏說有人對我不利,我也不便去莊子上。你代我去,或者讓藍星去。”謝橋撫摸着腹部,像是將朱氏的話聽進去。

“主母,此次不行,需要你與主子中的一人出面。”藍玉也很爲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屬下去找主子。”

“回來,我去。”謝橋面對藍玉擔憂的面色,不由輕笑道:“你放心,我喬裝一番去,不聲張,無人知曉我出府。”

“好……”許是真的是很緊要的事,藍玉心中遲疑片刻,便答應了:“只能輕便出行,免得人多引人注意。”

朱氏聽到這裡,眼底閃過興奮之色,快步離開。

謝橋卻是沒有耽擱,緊跟着張羅去往莊子上。

路途顛簸,藍玉細心的鋪上一層厚厚的褥子,儘量讓謝橋舒適。

一個時辰的路程,謝橋睡過去,倒也不覺得遠。

英姑得到消息,算準時間在莊子外等着。見到謝橋步下馬車,英姑自責地說道:“這回是我疏忽大意,主子早前便說要做好防範措施,我見往年這雪不過下個十天半個月,哪知這一回將近下了兩個月,莊子上種的菜全部被凍傷,飼養雞鴨的棚子,也被積雪壓垮,後面僕人住的一排屋子,山坡滑下來,將屋子沖垮。”

“可有傷亡?”謝橋往臨近山腳下的一排屋子走去。

英姑慶幸道:“好在是白日裡,滑坡有響動,有人見到了,挨個敲門,大家都在安全地方,安然無恙。今年冬,莊子上怕是不能供應蔬菜、家禽。郡王妃雙身子的人,勞您親自跑一趟,郡王知曉該擔心緊張。您安排藍玉與藍星來都可以。”

“我不清楚情況,他們來不知該如何決策。”謝橋停下腳步,看着上次來一排整潔的矮房子,被黃土堆掩埋。看着站在其他地方僕從,謝橋快速做決定:“將北面一排屋子騰出……五間安排給女工住下,南面屋子那一排安排給男工住下。”

“南面屋子……”

“不妨事,反正也是空着,不然其他人安排在何處?”謝橋隱約記得莊子的結構,與英姑商量:“英姑,您說這後山下種果樹,居住的屋子莫要臨山而建,此次幸好無事。”

英姑念幾句佛,很認同謝橋的話:“郡王妃,您看安排在何處興建土木好?”

謝橋笑道;“莊子上您比我熟悉,看看哪兒方便合適,便建造在何處。”頓了頓,又道:“安全爲首。”

看着被雪凍傷的蔬菜,輕聲道:“其他莊子如何?”

英姑苦笑道:“一樣。”

謝橋看向藍玉。

“您的莊子都搭了棚子,蔬菜並未凍傷。”藍玉回道。

“你去傳話,各個莊子上的蔬菜別賣了,分送給蔬菜凍傷的莊子,還有供應府裡。”謝橋停頓片刻,她不放心道:“藍玉,你親自挑選一個人負責,送到府裡的食物,務必要乾淨。”最後兩個字咬音極重。

“是。”

謝橋交代好一切,英姑留她用午膳。

吃的是獵來的野豬。

“好吃。”謝橋吃了一塊野豬肉,彷彿吃到記憶中的味道,心情很好。又不免覺得可惜,秦驀沒有這口福:“留幾斤我帶回府去。”

英姑笑道:“留下一半給您帶回去。”臉上的笑容漸深:“傲尋在山上打坐,這頭野豬撞在前頭的樹上,大抵是撞昏頭,給他撿回來了。”

守株待豬?

謝橋嘴角微揚,心知並無英姑說的這般輕鬆,大約是撞上來,被傲尋給擒住了。

英姑不過是像娛樂她罷了。

謝橋感慨道:“師傅武功高強,這一頭野豬難不倒他。若是每月都能吃野味,這個冬天便很美好。”

英姑笑道:“您想吃什麼儘管說,不過是野味而已,冬日裡最好獵了。讓你們師傅,每五日獵野味送過去。”

謝橋眼睛晶亮,一臉幸福。

因爲野味的確很好吃!

“不必五日送一次,一月送兩三回就夠了。”謝橋感受到空氣波動,藍玉望向一處,謝橋兩眼彎彎,她就知道傲尋方纔就在屋子裡。他不露面走了,大抵是給她氣跑了。

興許此刻心中後悔不迭,不該將這野豬給撿回來,他該發善心,挖坑將野豬給埋了。

謝橋回去的時候,告訴英姑法子,如何做陷阱獵野味。

不論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在這架空的時代,她都是長於鄉野,學過做陷阱。跟着玉傾闌學做陷阱,能獵不少野味。便將這個法子說與英姑聽,不必守着,只管做好陷阱,第二日去撿就好了。

英姑頷首,將人給送走。

一路上,謝橋昏昏欲睡,回府的時辰比來時多了一個時辰。

黑蓬馬車,下山之後,一個拐彎,外頭趕車的車伕甩下,另一人自草叢裡一躍而起,代替車伕。整個環節,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馬車裡的人,一無所覺。

車伕將馬車趕回進城相反的方向。

一個時辰之後,馬車緩緩停下,山寨門前,有兩個人放哨。

見到車伕手裡的令牌,放行讓馬車進去。

馬車停在山寨內院裡,一個包裹密不透風的黑衣人,站在幾步之遠。

“頭領,人帶來了。”車伕跳下馬車。

頭領冷漠掃一眼馬車,冷冽道:“通知秦驀,用東西來換。不願意……將她的屍體掛在城門。”

“是。”身後的人應聲而去。

車伕掀開簾子,見到馬車裡只有一個人躺着不禁一愣。突然,意識到不對,連忙拉着腳朝外一拉。

看清楚裡面之人的模樣,不禁面色一變。

“頭領,跟丟了!”車伕如何不知,他們中計了?

被成爲頭領的人,看清楚車上的人,順手拿起火盆裡的火把,扔在她身上。火蛇瞬間點燃衣料,烈火炙烤,昏迷的人痛醒過來,看着身上着火了,嚇得屁滾尿流,來回滾動,馬車瞬間燃燒起來。

“啊——”

“救命!”

朱氏驚恐大叫,滾落馬車上,地上來回打滾,身上布料少得可憐,多出燒傷,痛苦呻吟。

睜開眼,看着陌生的環境,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所籠罩。

她明明自郡王府出來,便去往榮親王府將謝橋的行蹤告訴他們,走出榮親王府,緊跟着不省人事。

誰知,一醒來,她險些沒有被燒死!

“你們是誰?”朱氏頭髮被火燒焦,整個人極爲狼狽,警惕的盯着一行黑衣人。脖子縮了縮,她清楚的看見他們眼中的殺意。“你們是郡王妃的人?我要見她!求求你們,去通稟郡王妃,我有話要對她說!”

頭領掃一眼朱氏,挑了挑眉。

車伕這會子似乎認出朱氏來,湊到頭領身邊道:“她是主子養的廢狗。”

“廢狗?”頭領嘴角露出一抹玩味,冷酷無情道:“處理了!”

車伕不敢多說,畢竟這裡是隱秘的基地。主子豢養的死士,半數在這裡。此次爲躲避秦驀耳目,便將人帶到基地裡來。可氣的是抓錯人了!

思及此,車伕神色陡變:“遭了!”

頭領面色緊跟着一變,抓錯人,說明對方有防範。

往深處說,或許整個事件,都是她布的局。

爲何佈局?

只是將一顆毒瘤送回他們手裡,代爲處理?

並不這般天真!

只能說明,引蛇出洞!

“扯!”頭領不管是那種結果,扯離是首要。突然,眼睛睜大,瞳孔裡倒映出一個死士自哨樓墜下,數十名身着黑衣,手裡拿着彎刀,寒風吹拂斗篷獵獵作響,墨色斗篷翻紅。

臉上人人罩着面具,雪光裡,泛着森寒肅殺,宛若修羅。

所過之處,殺出一條血路。

朱氏看着眼前刀光劍影,滾燙鮮血灑在她的臉上,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拔腿就跑。

一道破空聲傳來,一柄長劍貫穿朱氏胸膛。

頭領殺紅眼,看着要跑的朱氏,抽出神將這賤人解決!

若非這蠢貨,他們的夥伴便不會慘死!

對方的人,勢若破竹。

他們這邊,被打殺得毫無還手的能力,兵敗如山倒一般,精衛死士連對方三招都抵擋不住。

“撤,快撤!”頭領嘶吼,斬殺掉前面的人,便抽身撤退。

這算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近百人,只有二十個不到的人逃出去。

於他們來說是浩劫!

頭領將人安頓好,渾身充斥陰煞之氣,帶着濃重的血腥味,造訪榮親王府。

榮親王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股子血腥味撲鼻,皺眉道:“人抓到了?”這模樣,儼然是經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頭領跪在地上,雙手捧上劍。

榮親王平靜的面容頓時劇烈抽搐,一陣扭曲,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我們中計了。”頭領將事情始末說出來,沉重道:“基地被毀,只剩下十六個人。”

“噗——”榮親王喉間涌出一股子腥甜,衝喉而出。

面色青獰而扭曲,牙齜目裂。

秦驀!

謝橋!

——

謝橋的馬車停在府門口的時候,秦驀正好回來,看着緩緩停下來的馬車,等了片刻。

藍玉道:“主母睡着了。”

秦驀掀開簾子,看着蜷縮在馬車裡安睡的人,將她抱回無字樓。

謝橋緩緩睜開眼,看着熟悉的屋子,神色恍惚。眨了眨眼,眼中那一絲迷茫散去,謝橋看着眼底恢復一片清明,慵懶的靠在他的胸膛:“唔……就到了麼?”

“嗯,去莊子上了?”秦驀見她抱緊他的脖子,輕笑一聲:“賴着不肯下來了?”

“牀上太硬了。”謝橋嘆道:“可以再墊一牀厚褥子。”

明秀進來,聽到這話,放下手裡的湯盅,立即去鋪牀。

這時,藍玉進來道:“主母,隱衛首領來了。”

“請進來。”謝橋從他懷中下來,整理好儀容,坐在秦驀的身側。

首領進來,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謝橋胃中翻涌,緩了緩,擡眼看去,面具上依舊銀光熠熠,渾身的氣勢比上回見更迫人,謝橋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力:“斬殺73人,折損8人。”

謝橋面色怔然,握緊了拳頭,聲音沉重:“厚葬。”

“是。”

“他們可有親人?”

首領冷漠冰寒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詫,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湖底,轉瞬恢復平靜:“有。”

“撫卹金多給,保證他們衣食無憂。”謝橋覺得她的心應該快要麻木了,可是當聽到她的人,折損了,心中依舊很沉重難受。

他們有家有親人,他們是家中的頂樑柱,妻兒的天。

他們的死,對家人來說無疑天塌了!

她早就想過,會有人犧牲。

真的犧牲了,才發現這般的難受,壓抑。從輔國公手裡接過他們的時候,她便說過尊重他們的意願,可以退出。

卻是沒有一個人退出!

他們爲她犧牲,她所能夠做的唯有好好善待他們的家人,讓他們走的毫無後顧之憂。

“屬下代兄弟們謝謝主子。”首領行大禮,轉身離去。

謝橋情緒低落的坐在榻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下巴擱在手臂上。

“多愁善感。”秦驀揉了揉她的頭頂:“世道不安穩,殺戮難免,你做得很好,並未辜負他們對你的忠心。”

謝橋扯了扯嘴角,悶聲道:“不是效忠我,效忠的是鎮國公府。他們的熱血、信仰,都是爲了見到推翻如今王朝的執政者,祭奠因他而亡的十幾萬英魂!”明帝做的孽,遠不止百姓所見的那般齷齪。爲了拉鎮國公府下馬,勾通敵國,十幾萬士兵無一生還。

一句冤枉!

便能夠化解?

不能!

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捍衛疆土。

最後,明帝踩着他們血肉鑄就的大道,坐穩皇位。

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自己效命的天子手中!

太不值!

屋子裡的氣息凝重。

秦驀似乎也回到當年,戰報上寫着十幾萬大軍全軍覆沒,震驚朝野。

緊接着便是搜出鎮國公通敵賣國,抄家滅族。

如今,真相大白,還鎮國公一個清白,但是十幾萬的英魂,卻是並無一句解釋。

的確,無人能夠釋懷。

“你想誰當政?”秦驀指腹撫摸過她發紅的眼睛,將她攬進懷中。

謝橋一怔,榮親王該死,太子生性多疑,他登位她也照樣沒有好日子。蜀王……如今看來也不堪大用,他空有野心,治國之道欠缺,這些年的遭遇早已將他的光芒打磨掉,不負當年。皇室裡,還有誰是個好的?

玉傾闌?

可師兄說過,他喜歡無拘無束,做個閒散王爺,閒雲野鶴。

突然,謝橋激動的拉着秦驀,清冷的雙眸迸發出亮光:“推翻,咱們自己上!”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願意

秦驀深邃地眸子變幻無端,波譎雲詭。

揉着她腦袋的手微微一頓,繼而動作愈發輕柔,似撫順珍愛小寵的毛髮。

謝橋蜷縮着躺在美人榻,頭枕在他腿上,十分愜意,舒適地闔着眼。

冷靜下來,謝橋又有些猶豫。

帝王並不能隨心所欲,他會政務纏身,也會被門閥士族勸諫充盈後宮……等等,一切繁瑣事物。

他們之間的感情,還能如眼下這般純粹?

謝橋不知道。

他眼下是郡王,他無須顧忌,不想做的事情,無人能夠逼迫。

而那樣一個位置,多少的身不由已?

嘴角一勾,古時候帝王自稱‘孤’、‘寡人’,孤家寡人,多貼切?

秦驀莞爾:“歪理。”線條緊繃的面容,此刻十分柔和。並未回答她方纔那一句話,嘴角噙着極淡的笑,目光復雜望向一處。

謝橋方纔意識到這句話嘟囔出聲。

隨着秦驀一開口,瀰漫在室內那一縷詭異氣息給打破。

謝橋嗔他一眼:“難道不是?你做了帝王,誰還能如平常一般,將自己心中所想與你說?還能隨意與你話家常?”一個不注意,禍從口出。

即便對他一如既往忠心耿耿,卻多了一層敬畏。

“如果連真話都無人與你說,豈不是很寂寞?而且,那個位置時常被人覬覦,成日裡防備着被算計,十分令人不悅。”謝橋不知是說服秦驀,還是用這番話說服她。

因爲,本是玩鬧的一句話,脫口而出後。

這個念想便似在心中紮了根,抽枝發芽。

“難不成,如今他們也敢與我隨意話家常?”秦驀朗聲笑道,極爲愉悅。

謝橋翻了翻眼皮,懶得理他。

“你想做什麼便去做,我爲你守好後宅。”屋子裡太暖和,謝橋趴在他的腿上昏昏欲睡。說話間,打着哈欠,眼角泛着淚花:“反正是嫁你隨你了。”

秦驀無奈地輕嘆一聲:“你若想母儀天下,爲你奪一奪,未嘗不可。”

謝橋眼睫顫動,並未睜開眼,轉瞬歸於平靜。

秦驀的手落在她的脖頸處,輕輕按捏。

謝橋縮着脖子,往他懷裡鑽:“不許碰我脖子!”

秦驀眸子一暗,摟着她的臂膀緊了幾分。忽而,雙手託舉着她到面前,微涼的薄脣在她脣瓣上磨蹭,啞聲道:“三個月了。”

曖昧地氣息在二人之間流轉,謝橋睜開眼眸,這個姿勢不太舒服,動了動,卻聽到他呼吸陡然粗重幾分。眼角微挑,露出幾分不懷好意。伸出舌尖,輕輕在他脣瓣上輕輕舔舐。

一陣天旋地轉,猛然被秦驀放在身下,他手肘撐在身側,不敢壓在她的身上。清冽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上,酥酥麻麻。

謝橋渾身輕顫,秦驀輕啃着她雪白的脖頸,感受到她輕微的排斥,柔聲道:“我會輕一點。”

“……不是,我,我們去牀上。”謝橋輕喘着,原來她還想要作弄,冰冷的手指碰上他滾燙的皮膚,有些不忍。

秦驀忍俊不住,胸膛震動。

謝橋抱着他的脖子,拉低下來,仰頭在他脣瓣上咬一口。

秦驀沒有動,親吻着她的耳根,這裡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忍不住呻吟出聲,兩手抓緊身下的牀褥,腳趾蜷縮,身子不由自主的緊繃。

“秦驀…”

“嗯?”

秦驀頭埋在她的胸口,嗓音低啞至極,卻又帶着一絲蠱惑。

謝橋身子顫慄,雪白的肌膚被他蹂躪下泛着粉色,嚶嚀道:“我,我難受……”臉上似有火在燒,難受的弓着身子,想要拒絕,卻又打開迎合着他。

又羞又臊,雖然翻雲覆雨多次,仍舊很羞澀,這一方面,她一直放不開。所以在通亮的屋子裡,謝橋很緊張,很無措,一絲不掛的袒露在他眼前,猶如初次,面色紅得滴血。

就在她緊張無措的時候,秦驀隱忍到極致,箭在弦上。

猛然一個旋轉,秦驀將她抱住在他的身上。

“啊——”謝橋驚呼一聲,雙手猛然捂着他的眼睛,嬌嗔道:“不許看!”

秦驀握着她的纖腰,她溫軟的手蓋在他眼睛上,看不清她此刻嬌羞的模樣,卻也能夠想象。想象是沒有界限,更具誘惑力。秦驀喉結滾動,誘哄道:“給你一次機會。”

謝橋一怔,一動也不敢動,明亮水潤的眸子緊盯着他的臉,視線不受控制落在他的薄脣上。尋常倒不覺得,此刻卻覺得份外性感,想要輕薄他。

這人分明是勾引她,簡直是犯規!

“什麼機會?”謝橋穩定心神,心火被他撩出來,就算他忍得住想要喊停,她也是……不答應的!

“給你欺負我。”秦驀嗓音低沉醇厚,尾音上揚,十分撩人。

謝橋腦門上三個問號。

秦驀道:“你說每回都是我欺負你,那麼我便滿足你,主動權交給你。”

謝橋咬着脣不吭聲,他不安份的手撩動她身子發軟。

趴在他的身上,惡狠狠地說道:“你分明是懶得動!”頓了頓,掃一眼他的體魄,嚥了咽口水,的確十分秀色可餐。可是……謝橋小聲的問道:“怎麼弄?我不會……”

“……”秦驀抿緊脣,拿開她矇住眼睛的手,只見她手一縮,捂着自己的關鍵處。秦驀嘴角一揚,壞笑道:“羞什麼,我都看過、摸過了。”

見她要翻臉,秦驀抓着她的手放在嘴裡吮吸舔舐,魅惑道:“我教你。”

謝橋一個激靈,雙手緊緊扣着他的手臂。

秦驀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意亂情迷的模樣,怦然心動。

秦驀含住她的脣,撬開脣齒,用力吸吮着她的舌頭,慢慢引導……

——

謝橋是被餓醒,渾身痠痛無力。

此刻,對昨日做出感想——去特麼的主動權。

她還是想躺着。

沒出息。

“哎呀!”謝橋翻身坐起來,看着坐在榻上的男人,吃一驚:“你今兒個沒有出去?”平常這個時候,他早已不再府中。

“嗯。”秦驀看着她伸懶腰,懊惱的搓臉,抱着被子打滾,整潔的牀榻被她這一番動作下弄得凌亂,眉頭緊皺:“你起來便起來,莫要抱着被子打滾,小心壓着肚子。”

謝橋捂着小腹道:“我沒壓着。”

“醒來打滾的毛病改了,日後你睡迷糊了,肚子大了,不小心壓着了怎麼辦?”秦驀走到牀邊,取來明秀準備好的衣物,爲她穿戴。“今日去淮陰侯府。”

謝橋疑惑道:“你何時與淮陰侯府有來往?”

“一直。”

“啊?”

“並不緊密罷了。”秦驀爲她解惑,這些年淮陰侯府不與其他家族來往,所以他去淮陰侯府,並未聲張。如今,淮陰侯府重出朝堂,沒有必要再遮掩。

謝橋問道:“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大抵你都知道了。”秦驀揉了揉她的腦袋,帶着她坐在銅鏡前,爲她綰髮。初始極爲生疏,甚至扯掉她的頭髮,如今已經很熟練。一頭如瀑長髮,在他的手中綰出精緻的髮髻。

抹勻脂粉,淡掃黛眉,塗抹口脂的時候,謝橋抓住他的手:“不必塗抹口脂。”

秦驀放下口脂,去淨手。

謝橋面容嬌俏,攬着菱花鏡自照,妝容雅緻,勾脣笑道:“你現在愈發能幹,明秀大約要哭了,好像有你在,沒有她的事兒。”

明秀這時端着早膳進來,哀怨道:“就是,郡王您別太寵着郡王妃。奴婢們瞧着,真真個眼紅,日後日子都過不下去。”

秦驀平和道:“葉舟待你不錯。”

明秀受寵若驚!

秦驀居然記住葉舟了!

當真是難得,也足以說明秦驀對謝橋的上心程度,她身邊的人,都關注到。

謝橋笑道:“所以,明秀是想嫁人了?”

明秀面色通紅,謝橋與秦驀之間的相處,羨煞他們,她的確期待嫁給葉舟。

可是葉舟卻時常不在京城,替謝橋開展醫館。

“你別擔心,你成親之後,葉舟留在京城。”謝橋知道明秀在意的事,笑道:“你挑一個小丫頭在身邊帶着。”

明秀一急:“郡王妃,您是不要我了?”

“不會,日後你有孕,總不能讓你在身邊伺候,需要一個丫頭頂替你。”謝橋捧着秦驀吹冷的營養粥,漫不經心地吃着,心裡想着榮親王的事,不知他得知剿殺他的基地,損失過半死士,不知可有氣得吐血。

明秀知道她不會被取代,心中鬆一口氣,她自小跟在謝橋的身邊,這份情份早已勝過主僕,她一直將謝橋當作親人對待。

她想,謝橋也如是。

明秀退出去,秦驀看向謝橋:“有心事?”

“榮親王能忍氣吞聲?”謝橋心不在焉撥弄着碗裡的粥,頓時胃口盡失。“真怕他甩個大招,招架不住。”

秦驀見她手撫着小腹,眸光微動,緩緩地說道:“不必擔心,他幾次都失敗,沒有討到好,損失慘重。暫時不會有大動作,不會將手伸到我們頭上來。”垂目,斂去眼底的陰鷙,因爲榮親王將手伸到餘海。

鄭遠修那封信,已經送出去。

就是不知,他的人,來不來得及。

他有特殊法子能儘快聯繫上玉傾闌,他被人盯得緊,不能輕舉妄動。

謝橋並未發覺秦驀的心思,勉強吃完一碗粥,不待秦驀哄她,端着羊乳喝了。

秦驀揉了揉她的腦袋,以表獎勵。

謝橋仰頭,親着他的嘴角,“這纔是獎勵。”頓了頓,回頭又道:“還有,我不是小貓小狗,別老摸頭,你看髮髻都弄散了。”

於是,秦驀在馬車上,重新替她梳頭。

下意識,又摸了摸頭。

謝橋:“……”

秦驀:“……”

謝橋瞪他一眼,抿緊嘴,將自己的手遞過去:“你下回可以摸摸手。”

馬車停在淮陰侯府。

秦驀帶着謝橋進府,丫鬟領着她去後院陳氏住處。

秦驀則去了書房見淮陰侯。

謝橋走進屋子,婢女便替她取下斗篷,拿一個手爐塞在她的手裡。

陳氏道:“就知道你嫌麻煩,不喜歡捧手爐。”

陳氏親熱的拉着謝橋在身邊坐下,端詳着謝橋的面容,圓潤許多,含笑道:“郡王將你照顧的很好。”

謝橋看着她神色落寞,還未開口,便見陸貞兒走來,不過兩日不見,整個人比上回清減不少。

心知陳氏怕是爲褚明衍與陸貞兒的事傷神。

“表嫂。”

“表妹。”陸貞兒笑了笑,給陳氏行禮,坐在謝橋對面。

“府裡的事情,處理好了?”陳氏問着陸貞兒。

陸貞兒淡漠看謝橋一眼,陳氏沒有避嫌,回道:“還沒有。”又道:“母親說姑母是未嫁之身,如今被蜀王……窺了清白,擅自爲姑母做主,找蜀王爲姑母討一個公道。蜀王……”頓了頓,後面的話,似乎難以啓齒。

“蜀王如今有正妃,他想納妾?”陳氏皺眉,對這蜀王心中並無多大的印象,只知蜀王妃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人。“你姑母是個可憐之人,爲人柔弱善良,入蜀王府,討不得好。如今已經四十出頭的人,多年未嫁,足以見得是不想嫁人。就算窺去清白,又能如何?又不是十幾歲待嫁的小姑娘。”

這一番話,倒是直白。

陸貞兒心中也是如此想。

“我不知母親如何想,我們太傅府,門第不算低,養姑母一輩子,也不見得養不起。爲何就要將姑母嫁出去?一個妾,平白降低自己的身份。”陸貞兒腦海中想着母親的話,她對姑母極其不喜。以往小時候還能聽見母親與父親吵架,父親對姑母太好,母親看不過眼,因爲不是一母同胞,姑母是繼室所出。“都這麼多年,姑母在院子裡從來不出來,母親爲何就如此介懷?”

陳氏這回倒是沒有接話,心裡很清楚,大抵是陸芷柔走出院子,太傅夫人坐不住了。

幾十年,她不曾出來過。

“聽說她病了,你帶明衍去探望你姑母。”陳氏到底可憐陸芷柔,嘆聲道:“癥結在你父親身上,你去說服你父親。你姑母她此生未嫁,不如送去國寺,青燈古佛。”

國寺後是庵廟,陸芷柔去那裡,許會是一個解脫。

陸貞兒臉上終於浮現一抹笑意,歡快的說道:“我這就與夫君回太傅府。”

“去吧。”陳氏看着她腳步輕快的離開,扶額道:“太傅府這官司,有得打。”

謝橋從陳氏這話聽出弦外之音,只怕是太傅不肯放人:“繼室之子與原配所出能夠相處的很好,很難得,大抵是太傅不願她吃苦。”

陳氏意味深長的說道:“關係是難見。”

謝橋並未聽出不妥,太傅府上的事,與其他府中並無差別,姑奶奶與府中夫人的確難相處。

秦玉,不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謝橋滿腹心事,看着陳氏,欲言又止。

陳氏和藹道:“孩子,你有話與舅母說?有話直言,你我之間不必多慮。”

謝橋遲疑道:“舅母,淮陰侯府與鎮國公府關係極好,您可有給李妃娘娘宮殿祭奠過?”

陳氏臉上的笑容斂去,眉宇間染上淡淡哀傷,惆悵道:“府中有牌位。”

“成王……他是如何死的?”陳氏眸光一緊,面色變了變,乾澀道:“溺亡。”淚水奪眶而出,別開頭抹乾淚水,想要笑着打圓場,面部僵硬得笑不出來。

謝橋絞擰着手中的帕子,吶吶道:“沒有活着的人?”

陳氏沉默,陷入自己的思緒裡。

“前段時日裡,皇后傳召我進宮,說一會子話,告訴我那日是李妃娘娘的壽辰。她極爲疼愛我,經常讓母親帶着我進宮與成王在一同頑,讓我去祭奠。”謝橋擡頭看向陳氏,她目光有些呆滯,淚水漣漣,手指緊扯着娟帕,指尖泛着白,哀傷至極:“我去了李妃娘娘的宮殿,有人在我前面祭奠,我看見地上撒酒,香爐了有香灰。其實進去的時候,我就想這宮殿定會時常有人進來,因爲十幾年未曾開啓的門,定會落下灰塵,可以沒有,就連地上都很乾淨,可見有人打點。我問了皇后宮裡的婢女,皇后不曾派人打掃。所以,我猜測……鎮國公府裡,是否有人還活着。”

“沒有人!”陳氏目光凌厲,氣勢壓人。

謝橋目光並不躲閃,目光柔和,微微笑道:“當真沒有麼?”

陳氏厲聲道:“華兒,你記住,當年該死的人,都死了!”

“舅母,您錯了。該死的都活着,不該死的都死了!”謝橋心臟緊縮一下,一字一句道:“您將珠兒嫁給太子,那麼淮陰侯府是支持太子?”

陳氏嘴角翕動,想要開口,這時,婢女敲門進來:“夫人,老爺請您與郡王妃去書房。”

陳氏整理好情緒,對謝橋說道:“華兒,你要記住,我們都是一條心。”

目的一致!

謝橋一怔,想問清楚,陳氏已經走出屋子,謝橋緊跟過去。

書房裡。

除了秦驀、淮陰侯,還有褚明衍與陸貞兒。

秦驀站起身,扶着謝橋坐下,站在她的身邊,讓她靠在他的身上,坐着腰不會難受。

陸貞兒將他們的細節收入眼底,垂目盯着袖擺上的繡紋。

褚明衍端着茶遞給她。

陸貞兒一怔,接過來。

陳氏道:“衍兒,貞兒不能飲茶,她會睡不好。”

陸貞兒握着杯子的手一緊。

褚明衍瞥一眼陸貞兒,她尖細的下巴,更尖細了,彷彿一低頭都能鑿傷自己,心中微微一動,吩咐丫鬟送一杯溫水進來。

“謝謝。”

褚明衍看着她面無表情,冷淡僵硬的道謝。嘴角一勾,輕嗤道:“客氣。”

陸貞兒背脊僵硬。

褚明衍不再看她。

陸貞兒鬆一口氣,閉了閉眼,低聲說道:“等下與我一道回太傅府?”

“你想我去?”褚明衍側頭,眸子緊盯着陸貞兒。她行事極有章法,循規蹈矩,很適合做主母,只是作爲放在心裡的女人,太冰冷木訥刻板。

陸貞兒知道褚明衍爲何不喜歡她,陳氏說他喜歡性子活潑開朗,喜歡笑的女子。

與她完全相反的性格。

“嗯。”陸貞兒點了點頭,擡眼看向他:“你同意了?”

“行啊。”褚明衍隨口應下。

陸貞兒微微一笑。

褚明衍愣了愣,她的笑宛如新榴綻雪,晴雪初霽,容光奪目。目光一斂,笑道:“你該多笑笑,這樣才美。”

陸貞兒耳根泛紅,面頰似火燒一般滾燙。

褚明衍忽而發現,這個妻子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呆。

臉紅的模樣,倒有幾分……可愛。

忽而,腦海中浮現蘭陽燦爛的笑臉,與她的面容重疊。褚明衍目光幽黯,側過頭去。她現在過的很好,如他所想,柳自清待她很好,琴瑟和鳴。

他也該放下她,誠心祝福她。

陸貞兒手一暖,渾身僵硬。垂目看着擺在膝上的手,被寬厚的大掌包裹,心口樹立起來的堅硬城牆,似乎轟然倒塌。

陳氏見了,心中稍稍欣慰。

謝橋微微一笑,爲褚明衍的改變感到高興。他與蘭陽有緣無份,便各自放下,他既然娶了陸貞兒,便要擔起責任。

秦驀捏了捏她的手,不滿她出神。

謝橋吃痛,瞪他一眼。

“咳……”淮陰侯輕咳一聲,見他們望來,清着喉嚨道:“衍兒我放在吏部。”

秦驀並無意見。

褚明衍‘嗯’一聲,算是應下。

“有什麼不懂,問郡王。”淮陰侯看着褚明衍漫不經心地模樣,拍桌子。

“知道了。”褚明衍見事情說完,懶洋洋地說道:“我帶貞兒去太傅府。”

淮陰侯面色稍霽,擺了擺手:“滾罷!”

謝橋猛然擡頭看向秦驀,轉而看向淮陰侯。下意識摸了摸小腹,這句話很熟悉,秦驀不耐煩時就愛用這句話。心中不禁想她若生個兒子,許是就像如今淮陰侯對待褚明衍的情形,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褚明衍走到門口,回頭對淮陰侯道:“老頭,給點臉。我也是快做官的人,要臉。”

“嘭——”

“啪——”

淮陰侯揚手操起鎮尺扔過去。

褚明衍眼疾手快,跳出去,將門合上。

鎮尺砸在門扉上。

謝橋又看向秦驀。

這也像他能幹的事兒。

秦驀看她意味難明的眼神,複雜難以細辨,移開視線:“此事便說定了,我們就此告辭。”

淮陰侯頷首,起身送到門口。

二人坐到馬車上,秦驀道:“說罷,方纔在想什麼?”

謝橋如實道:“我好像見到你與兒子的相處了。”

秦驀冷笑道:“你是想不到的。”

謝橋:“……”

秦驀揉了揉她的腦袋:“生個女兒,以免你心疼。”

謝橋:“……”

她覺得她如果生個女兒,要擔心自身的危機。

秦驀道:“你別擔心,一定是女兒。”

“……出嫁你別哭。”

“不是要母儀天下?我只有她一個女兒,這江山都是她的,男人自然也都是。爲何要嫁?”秦驀一點都不擔憂,不以爲然。

謝橋:“……”

麻痹,好想喊他爸爸。

——

太傅府。

陸貞兒與褚明衍回到太傅府。

還未走到正院,便見到太傅夫人身邊的婢女海棠焦急的往外跑。撞見陸貞兒,焦灼道:“小姐,您快隨奴婢來,老爺與夫人在吵架。”

陸貞兒面色一變,匆忙走去。

屋子裡傳出激烈的爭執聲,太傅夫人道:“陸方毅,你是要囚禁她到死才罷休?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蜀王污她清白,誠心想要娶她,我作爲長嫂,給她討公道,做錯了麼?”

“你敢自作主張,將她嫁出去,你就滾出太傅府!”陸方毅憤怒的說道:“你別以爲我不知道,蜀王爲何找到她的院子裡,你敢說不是你將人引過去!”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你繼母對你掏心掏肺,你卻忘恩負義,禽獸不如!”陸夫人受不了,尖銳叫道:“我將話撂在這裡,你不將她嫁出去,我便將你的醜事捅出去!我們誰也別想痛快!”

“啪——”

太傅怒極,揚手一巴掌打過去。

陸夫人捂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傅方毅,冷笑道:“你等着!”

陸方毅看着震麻的手,眼中的怒火漸漸消散,見她轉身就走,連忙拉住她的手:“儀兒,我們談談。”

“父親,您爲何打母親?母親的做法雖有不當之處,您也不能因此打人。”陸貞兒帶着褚明衍進來,見到傅夫人臉上的四根手指印,吩咐婢女去拿藥膏,扶着陸夫人坐下:“母親,您彆氣,女兒勸勸父親。”

陸夫人目光冰冷似劍,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陸貞兒嘆道:“父親,姑母也有自己的生活,她爲自己的過錯用半生來贖罪,她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生活。母親的做法雖不對,但是她一心爲姑母着想。她是長嫂,長嫂如母,姑母未能得到幸福,百年歸壽後,她如何向祖母交代?”

陸方毅厲聲道:“貞兒!你也糊塗了,你姑母是何人?何須作踐她委身做妾?”

陸貞兒勸說道:“您別心急,我話還未說完。姑母她許是也不想嫁人,我問過她的意見,不妨將她送到國寺後的庵廟裡。太醫也說,她要清心,庵廟適合她。”

陸方毅想也不想的拒絕:“不行!你姑母向來養尊處優,庵廟如此清苦,她如何受得住?”

陸夫人眼底含淚,拉着陸貞兒的手,哽咽道:“貞兒,你看看他,我這一片好心,被他當作驢肝肺!我如何不知嫁給蜀王爲妾有辱柔兒的身份,但是我想不得那麼多,她一個人過了幾十年,我只想替她找一個心疼她的人,身份不身份,只要過得幸福,有何計較?”

陸貞兒安撫着陸夫人,勸說道:“父親,姑母同意去庵廟。”

“貞兒!”陸方毅額角青筋突突跳動,壓抑着自己的怒火:“你太讓父親失望,你姑母向來疼愛你,你便是如此回敬她?”

陸貞兒抿脣:“我只是覺得這樣對姑母更好,對你與母親也好。”

“你是要逼死她!”陸方毅對陸貞兒發作不得,指責陸夫人:“你連容忍自己的小姑子的心,都沒有麼?”

陸夫人目光扭曲,咄咄逼人:“陸方毅,你心裡清楚明白,我爲何不容她!你難道想要我當着他們的面,揭破你這僞君子麼?”

陸方毅臉色鐵青,卻又不能拿她如何。

陸貞兒猛然看向陸夫人,聽她的話,似乎有隱情。

陸貞兒心中後悔,母親如此不容姑母,她隱約覺得是因爲她讓姑母走出院子的緣故。

“母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陸貞兒急需陸夫人解惑。

“貞兒……”

“你閉嘴!”陸方毅氣急敗壞,打斷陸夫人的話。

這時,一道冷香襲來,陸芷柔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見屋子裡的人,齊齊望來。陸芷柔壓制住心中恐懼,擡眼看向陸方毅:“哥哥,我願意嫁給蜀王。”

------題外話------

謝橋:好想認他做乾爹,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在線等!

秦驀:死了這條心。

謝橋:那我君臨天下!

秦驀:……

哈哈哈哈~小劇場娛樂親們,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瘋狗

屋中燃燒的火盆‘噼裡啪啦’作響,松香的味道縈繞不散,顯得屋子裡愈發沉寂。

人心卻是躁動難安。

陸夫人端坐在正中,手裡捧着一杯茶就飲,目光一瞬不瞬望向進來地陸芷柔。

看着她極力壓下心中地恐懼,應對眼前厭惡至極的人,不由心中百感交集。她素來爭強好勝,不願輕易放下身段,至從嫁給陸方毅之後,她學會了容忍,可他帶來的屈辱,深深刻進她的骨頭裡。

陸芷柔固然可憐,她難道就不委屈了?

她並沒有做錯,陸芷柔憎惡這府中一切罷?最想逃脫這囚籠的是她,自己不過推她一把!

陸芷柔這般高傲,心思玲瓏的人,寧願嫁給蜀王爲妾,都不願留在這府中。

“陸方毅,這回不是我逼迫芷柔,她自己答應了。”陸夫人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意:“我也爲芷柔費心想過,她嫁給蜀王最合適。蜀王心中有她,定會好好疼愛。重要的是蜀王妃並不得蜀王寵愛,她不敢對芷柔如何,蜀王子嗣單薄,若有幸還能產下一男半女,她這輩子日子也安穩了。當然,芷柔如果還想嫁給徐尚書,以他們之間的感情,想必徐尚書十分樂意,只是他有嫡妻、嫡子,日子定不會比嫁給蜀王好。”

陸夫人看着陸方毅怒火滔天,卻又不敢發作的模樣,心中十分痛快。家公當年若知曉陸方毅有這等齷齪心思,只怕寧願將陸芷柔嫁給徐尚書這窮秀才。更何況,徐尚書並非是窮秀才,後來步入仕途,身世被揭曉,與太后是本宗。

正是因爲如此,陸方毅恨徐尚書,也不敢將他滅口。若非如此,早已被他打壓得哪裡能有出頭之日?

只可惜,陸芷柔不知,陸方毅用徐尚書性命與仕途要挾她。

如今,陸方毅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留住陸芷柔!

陸芷柔聽到徐尚書這幾個字,眸光微動,感受到陸方毅望來,低垂着頭。

“柔兒,你喜愛蜀王?”陸方毅高興她終於願意走出院子,出現在人前。可又因爲她的出現,方瓊容不下她!

早知因此給她逃離太傅府的機會,他寧願她永生不出。

陸芷柔不看陸方毅,目光落在陸貞兒身上,極爲柔和:“旁人未曾見過我也罷了,如今見了我,我這一大把年紀還未出嫁,只怕惹人閒話。蜀王,他很好。”

“你不喜愛他,嫁給他是折磨。大哥能養你,閒言碎語我們不必理會。你如今再嫁人爲妾,纔會有流言。”陸方毅一想到陸芷柔給人做妾,就想發狂。

“我的喜愛當真如此重要?”陸芷柔終於肯看他一眼。

“是!當然重要!”陸方毅一心要打消她嫁給蜀王的心思。

“哥哥便成全我青燈古佛。”

陸方毅沉默,一言不發。

陸夫人嘴角凝着一抹譏笑。

陸貞兒站在陸芷柔身旁,她怕母親爲難她,姑母也不喜歡留在太傅府,搬離是最好的方法。

“父親,您方纔說的話,可要兌現,不能食言而肥。”陸貞兒見陸方毅沉默不語,看向一旁的褚明衍。

褚明衍見到陸貞兒的視線,開口道:“搬去別院。”

陸方毅點了點頭:“按照明衍的法子。”

陸夫人眉頭微微一皺,卻知曉不能操之過急。

“貞兒,你隨母親回屋子。”陸夫人起身,站在陸貞兒身邊道:“母親有話與你說。”

“貞兒,你送姑母回屋子,爲父有話與你母親說。”陸方毅搶先一步道。

陸夫人眼底帶着諷刺,並不多言,頭也不回的離開。

陸方毅道:“柔兒,此事不急,我將別院收惙出來,你再搬出去。”

陸芷柔輕輕點頭。

褚明衍與陸貞兒送她回到屋子裡。

陸芷柔坐在榻上,面色蒼白,手撐在榻上,穩住她虛弱的身子。

“姑母又未曾好好用膳?”陸貞兒吩咐婢女去熬一碗粥送來,取來桌子上的糕點,讓陸芷柔墊墊肚子。

陸芷柔手擋着陸貞兒送來的糕點,視線落在褚明衍身上,臉上帶着一絲笑意:“你與衍兒相處的好,姑母放心,他能因你而維護我,足以說明他待你好,值得託付。”記起往事,陸芷柔眸光黯淡:“姑母希望你們能夠好好過日子,我看人眼光不準。”

陸貞兒睨一眼褚明衍,微微笑道:“他很好。”只是不喜歡她而已。

陸芷柔手撫摸着她的臉頰,和藹道:“好就好,看着你們能幸福,姑母心裡很開心。”一手拿起褚明衍的手,一手拉着陸貞兒的手,將二人的手交疊在一起:“相互扶持。”

“好。”

陸貞兒聽到褚明衍應聲,背脊一僵,轉瞬恢復如常。

陸芷柔如何不知?

她深愛過,她的愛人也深愛過她,相愛的人看着對方是何眼神,騙不了人。

褚明衍看着陸貞兒時,眼中無情。

陸貞兒卻有,即便她隱藏的很好,細看下,依然可以挖掘出來。

她卻不點破。

“天色已晚,你們回吧。”陸芷柔不留他們用膳。

陸貞兒知曉陸芷柔脾性,她開口送客,定是想要獨自靜一靜。

“姑母,無論如何,千萬莫要嫁給蜀王。”陸貞兒走了幾步,腳下停頓,突然道:“徐尚書的嫡長女嫁給蜀王爲側妃。”

陸芷柔眼中平靜得如同一江冬水,寒冷,凝固成冰。

“貞兒,別怪你母親,她很不容易。”陸芷柔翻身側對着陸貞兒與褚明衍:“我不會嫁給任何人,到死。”

身後的門合上。

陸芷柔靜靜地躺了許久,翻身坐起來,目光落在地上的一枚玉佩上——

拾起來,放在手心。許是方纔褚明衍扶她時落下,打算讓人送回去。可玉佩上的圖紋,隱約覺得很熟悉,彷彿在何處見過。

突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陸芷柔心中大震。

——

蜀王府。

蜀王坐立不安,在書房中,來回踱步。

太傅府,還未有消息傳來。

腦海中浮現陸芷柔的容貌,蜀王眼底閃過堅決。

他那一日去,撞見她在換衣裳,他必定是要娶她負責任。也說明二人之間有緣!

當年,他見到陸芷柔,便驚爲天人。

總有一日,要將她納於後院。

雖然比他長几歲,可歲月善待她,並不曾留下任何的痕跡,依舊令他心動。

屋外傳來腳步聲,蜀王鎮定坐在太師椅上。

叩叩——

門扉敲響。

“進來。”聲音平穩,不見一絲焦躁。

長隨進來,畢恭畢敬道:“王爺,太傅府那邊來了消息,太傅婉拒了。”

“什麼!”蜀王倏然起身:“你再說一遍!”

“太傅說您是無心之過,姑奶奶也無嫁人之心,便當不曾發生過。”長隨戰戰兢兢將太傅說的話,一字一句複述出來。

蜀王煩躁的在屋中繼續來回踱步,忽而,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你說,太傅是嫌棄陸芷柔做本王的妾,委屈她了?”

她年紀上,做妾談不上委屈。

關鍵是她未嫁之身,以她的出身,倒也算是委屈。

太傅府嫡小姐做妾,有夠打臉。

長隨磕磕巴巴道:“奴……奴才不知。”

蜀王睨他一眼,一甩袖擺,啐道:“出息,有話直言,本王恕你無罪。”

“奴才也覺得如此,畢竟太傅府姑奶奶這個歲數,清不清白,並不重要,她並不打算嫁人。若如是十幾歲待嫁閨中的女子,便是不嫁也得嫁,除非這一輩子青燈古佛。倘若您是妻禮相迎,或許有轉圜可能。”長隨將利弊分析出來。

蜀王陷入沉思。

蜀王妃她犯下的錯處,任何一條,都能讓她騰出正妃之位。

而她不能給他帶來任何的利益。

陸芷柔——

陸方毅真心疼寵她。

娶到府中來,太傅……總不能看着他失敗,陸芷柔跟着他一同送死罷?

念及此,蜀王眼中閃過勢在必得!

“你去與太傅透露口風,本王願以正妃之禮聘之!”蜀王心中有決斷,此話說得頗有氣勢。

站在門口正欲敲門而入的蜀王妃,湊巧聽到蜀王這一番話,心中大驚,蜀王這是要她騰出位置?

舉起的手,思量半晌落下來。

聽到屋中有人朝門口而來,蜀王妃咬緊牙根,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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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插曲,無人得知。

而當蜀王府的人,再次去往太傅府,被太傅當即轟出來。

蜀王心中揣摩太傅的心思,莫不是他正妃之位仍被人佔據,誠意不足?

當即去尋蜀王妃。

——

郡王府。

謝橋考覈魏青,他已經能夠獨立完成手術。可臨牀經驗欠缺,還需慢慢磨練。

回到屋子裡,謝橋淨手,明秀遞上帕子:“郡王妃,沈氏來了。”

“請進來。”謝橋猜到沈氏因何事而來,朱氏罷?

她的遺體,已經被一場大火化爲灰燼。

果真,沈香惠進來,便問謝橋:“你可知我大嫂下落?大哥找遍京城,未曾找到。”

謝橋望向沈香惠,一雙眼眸如兩口古井,深不見底。

沈香惠語氣緩和,歉疚道:“我並非質問,只是擔心你,大哥懷疑是你動的手腳。近段時日你要小心……”

“不是我。”謝橋見她怔愣住,重複道:“榮親王。”

沈香惠愣了愣,驚訝道:“大嫂是榮親王養的一條瘋狗,怎會殺了她?”

瘋狗?

謝橋笑了。

榮親王的確養了不少瘋狗,指哪咬哪。

“一顆廢棋,成爲他的礙腳石,自然得剷除。”謝橋不以爲然,即便她沒有利用朱氏引蛇出洞,找到他們的基地。等朱氏替他們辦完事,也是死路一條。

謝橋思索着朱氏那一日來此說的話,反反覆覆的琢磨,掰碎了,不曾發覺話中暗藏的機鋒。

或許,她只是想博取信任,再實行下一步?

“她偷你的印章,給鄭遠修送信,此事上一回她說了,你可有去信澄清?秦驀派人攔截,許會遲上一步,就怕會有難以預料的事情發生。”謝橋心中擔憂,朱氏上門來找她說這件事的時候,信只怕已經寄出去幾日了。

而且,信經過她的手,不知她找的是哪一脈人。

謝橋揉着脹痛的額頭,心中極爲不安,總覺得會有大事發生。

上一回如此,容姝出事。

這一回呢?

“沒有。”沈香惠不想與鄭遠修有任何的牽扯,自然不會再去信。

如今,聽謝橋語氣凝重,只怕事情並非她所想的那般簡單。心中存幾絲僥倖:“她偷拿我的印章,興許不是多要緊的事情。”

謝橋冷聲道:“如果,榮親王是想要他離開餘海回京呢?”

沈香惠面色發白:“他不能離開餘海?”

謝橋正是因爲沈香惠對餘海之事並不清楚所以頭痛。

可她也不能透露。

“不能。”謝橋讓沈氏通過她的商隊,傳遞消息給鄭遠修,希望能夠阻止。總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好。”沈氏立即離開。

卻未曾想到剛纔出府,便撞見姬恆。沈香惠面色驟然一變,沉着臉,從他身邊走過。

姬恆在她快走過的時候,突然側身過去,沈香惠撞進他的懷中。姬恆手搭在她的腰上,嘖道:“你想要投懷送抱,直接說就是,別用這法子,若是我沒有接住,摔個大花臉,如何是好?”

“滾!”沈香惠這輩子,見到姬恆之前,就沒有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姬恆握着她腰的手一緊,嘿嘿笑道:“小香香,你別這般主動。我尋思着,怎麼着也要洞房夜咱兩再滾……你這就等不及了?”

沈香惠看着他笑得賤兮兮的模樣,就想抓花他的臉:“放手,我有急事!”

姬恆見她當真動怒,鬆開手道:“說來聽聽,指不定我能幫上忙。”

沈香惠冷笑一聲。

“嘿,你別不信呀!我看着是不着調,對你就不一樣嘛……”

沈香惠被他纏的心裡煩躁,冷聲說道:“你替我將一封信,送到餘海鄭遠修手中!”

“誒?不是……我傻了纔給你送情書給前夫。”

“你兩日內送到他手中,我嫁給你!”沈香惠推開姬恆,朝沈府而去。

姬恆猛然拽着她的手,前所未有的認真:“你認真的?”

“你能麼?”沈香惠見鬼了纔會相信他能夠做得到,所以很堅定道:“絕不食言。”

“好!”

饒是她不相信姬恆可以做到,不過是不想他纏着,隨意說的一句打發他的話。見他纏着要信,沈香惠便寫了兩封信。一封交給姬恆,一封交給自己的商隊。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五章 誘餌

蜀王府。

靜謐地庭院裡,北風呼嘯,冰冷的寒風吹刮在臉上,蜀王妃保持着清醒,並未因爲蜀王一番話而衝動。

“你該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並未辜負你。你犯下多少條不可原諒的過錯,我也未曾想過要動你正妃的位置。我最艱難的時期,是你陪伴在我的身旁。而今,你也知曉,我們圖謀的大業,以你的出身,不能給我帶來任何的幫助。而陸芷柔不同,她是太傅府的嫡出小姐,太傅厚愛她,能娶回府,能給我們帶來偌大的幫助。”

“到時候,若能成功,我定不會委屈你。”蜀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循循善誘道:“我的野心,只怕會另新帝不安,如今想要住手,早已來不及。不放手搏一搏,我們都是死路一條。”

蜀王妃垂着眼睛,盯着寬大袖擺上繁複繡紋,大紅的底子,黑色、金色二線勾纏,富麗堂皇的牡丹顯得格外沉穩,雍容華貴。

她退讓,不止失去高貴的身份,就連她鍾愛的紅,與這牡丹的衣裳,怕也再不能穿。

更遑論,其他規格。

一個正妃,一個側妃,地位天差地別。

“王爺,妾身需要好好想一想。”蜀王妃是不會退讓出來,除非她死!否則,爲何要犧牲她的幸福、尊榮,成全這對狗男女?

心中冷笑不已,他想娶陸芷柔,何須扯出這些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陸芷柔固然得太傅看重,但是能越過陸貞兒?

“王爺,您要思慮周全,陸貞兒是太傅的嫡出女兒,她嫁給淮陰侯府。淮陰侯的嫡次女嫁給當今太子,與你相比,太傅會選誰?無人能比太子更名正言順!”蜀王妃想要勸服蜀王,亦是一種對他上述說辭的試探。

蜀王一怔,似乎未曾想到這一層,沉默半晌,搓着寒風凍僵的臉:“我心中自有打算,你明日自去宮中與母后說。”

他想請旨,給陸芷柔一份體面。

蜀王妃也想到蜀王要動何心思,臉色青白,倏然起身道:“王爺說完了,妾身先回屋了!”

“你好好考量,本王不會虧待你。”蜀王緊跟着起身,腳都凍僵了:“你也是,大冷的天兒,院子裡說話……”觸及蜀王妃冰冷的目光,話音戛然而止,心中卻啐道:“有病!”

蜀王妃匆匆進屋,屋子裡的暖氣也驅散不了體內的寒氣。

心寒。

捂不熱了罷?

所以冷。

婢女端着薑茶遞給蜀王妃:“王妃,您吹了冷風,飲一杯薑茶散寒,以免受寒。”

蜀王妃淺啜一口薑茶,體內的寒氣似乎躥到頭頂,臉頰上冰的厲害,似有寒氣逼出來。

“王妃,您孃家來口信,家裡的哥兒已經及冠,讓您與王爺說一聲,安排一個職務。”婢女將蜀王妃孃家傳來的口信,一字不漏的複述,心中卻覺得王妃孃家當真是扶不起的爛泥,蜀王的處境,並不如他們想的那般好,丁點細小的瑣事,都勞煩王妃。

蜀王妃捕捉到婢女提到孃家時的語氣,手指微微一緊,蜀王的話不期然在腦海中閃現。

孃家式微,不能給她撐腰,反而是無盡止索取。

如今,蜀王也因此而要一腳將她踹開!

“我知道了。”蜀王妃心中有了計較,揮退婢女。

片刻,有人送一盅人蔘烏雞湯:“王妃,王爺說您氣色不大好,給您送一盅湯,補補身子。”

蜀王妃目光呆怔,眼底浮現一抹諷刺,他爲了娶陸芷柔,無所不用其極。

放在往日,他何時會惦記着她身子如何?

在他的眼中,她是拖他後腿的人。

婢女盛一碗湯,遞給蜀王妃。

蜀王妃舀一勺放在嘴邊,忽而,似想起什麼,連忙拔下頭上一支銀簪,放在碗中一試。

肉眼的可見的速度,迅速變黑。

啪嗒——

湯碗砸碎在地上。

蜀王妃低笑出聲,面容極盡扭曲,眼中迸發出憎恨的光芒。

“王妃!”婢女驚呼一聲,未曾料到王爺會對她下毒。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真如此。

蜀王妃冷笑一聲,怪道蜀王怎得突然關心她,原來包藏禍心!

“此事莫要聲張,你便說……王妃睡下了,沒有胃口。”蜀王妃眼底閃過晦暗難明的情緒,低聲說道:“伺候我更衣。”隨即,讓人去準備安排馬車。

婢女回道:“王爺用了馬車。”

蜀王妃思索道:“進宮?”

“王爺離開您這兒,便進宮去了。”

“隨意安排一輛馬車。”

“是。”

——

郡王府。

謝橋送走沈香惠,躺在美人榻上,手指叩擊着小几,陷入思緒中。

秦驀推門進來,脫下身上的大氅,掛在屏風上。

去淨室淨手,換一身常服,坐在她的身旁。

謝橋伸手抱着他精瘦有力的腰,頭枕在他的腿上,問道:“餘海那邊,可有對應之策?”

“嗯。”秦驀終究是聯繫上玉傾闌,一旦控制不住局面,他便出面。

“你帶我去淮陰侯府,我問了舅母,他們是否支持太子。她並未言明,只說與我們是一條心。”謝橋清楚秦驀的立場,他絕非會支持太子。那麼如果淮陰侯府與郡王府的立場相同,那麼……褚明珠在其中又扮演什麼角色?

忽而,心中閃過一縷思緒,謝橋心中大震,難以置信擡頭看着秦驀:“明珠是棄子麼?”

“太子被廢,封王,只是與那位置失之交臂,本質沒有差別。算不上棄子。”秦驀覺得太子對褚明珠很上心,會善待她。

謝橋渾身發冷,僵硬的說道:“你覺得,褚明珠作爲眼線,將太子的舉動盡數傳遞給淮陰侯府。名義上,她算是背棄太子,當事發之後,太子還能毫無芥蒂與她相親相愛?”太子對皇位太過執着,即便他真心喜愛褚明珠,也容不得背叛!

秦驀一時無言。

“換做你,如果我背叛,你還會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如既往的待我好?”謝橋腦海中浮現出褚明珠單純、乾淨的眼睛,她眼底的豔羨,羨慕她能夠主宰自己的人生。

而她不能,需要爲家族付出?

謝橋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身爲世家子女的不幸與悲哀!

秦驀啞口無言,眸子微微一動,啞聲道:“你不會。”

謝橋冷笑一聲:“總會有意外。”

“你既然說是意外,並非你的本意,我不會怨怪你。”秦驀粗礪的手掌撫摸着她柔嫩的面頰,目光極深地注視她:“她也非本心,太子若不能諒解,只能說不夠喜愛。”

謝橋無法反駁,心中百味陳雜。

“不會要他們的性命,會保全他們。”秦驀的聲音宛如暗夜裡流淌地細流,平緩而寧靜。

謝橋卻聽出平靜下的暗流涌動。

這只是他們初始的打算。

如果太子謀逆不從,還能保全?

“我無從置喙。”謝橋心中生出對褚明珠的憐憫,卻無力去改變。

屋子裡的氣息凝重。

謝橋翻了身,悶聲說道:“我其實應該慶幸。”

秦驀道:“橋橋,你該知道,物競天擇。你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並不是你所處的環境,而是你自身的能力,別人無從指手劃腳。雖然殘酷,但這就是生存法則。每個人過着何種生活,都源於自己的選擇。褚明珠她的處境,可以說是家族的捨棄,難道不能說她從未抗爭過,選擇服從?淮陰侯與淮陰侯夫人,他們並非冷血無情之人,褚明珠如若站起來說不,他們絕不會強行逼迫。”

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謝橋心中就是非常不適,畢竟她對陳氏的定位太高,所以出現與她所想相悖的事情,便會很失望。

“可是……”

“她算幸運。”

謝橋抿脣,怔怔望着他。

“你如今所過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爭取得來。她比你,更幸運。”

謝橋臉埋在他的懷中,她明白秦驀的意思。褚明珠從小便有父母愛護,而她卻是被親人殘害。她若不‘爭’,不知淪落成何種地步。

只有足夠強大,別人便無法駕馭你。

謝橋醒過神來,掐着他的腰,掐不動,氣餒的捶幾下:“險些被你帶跑了,如果足夠疼愛,你即便不爭,也有人替你做好一切,斬除障礙。你看,我什麼都不用做,你便已經爲我打點好一切。淮陰侯府的地位,誰能夠逼迫?算了算了,都是別人家的事,我果真是太閒了。”

“你是把他們當作親人,容不下丁點瑕疵,所以纔會失望。”秦驀知曉她是爲褚明珠不平,各人有各人的命運。她如果是褚明珠那種性格,回到輔國公府,即便活下來,衛夫人會給她一個良配?

“用平常心看待,淮陰侯府……除了親人,還有赤膽忠心。”秦驀揉了揉她的腦袋,無奈的嘆息一聲:“莫要想太多。”

“沒有想很多。”謝橋只是一時的情緒,在她眼裡,陳氏太親和,不像能夠做出這樣事的人。

一時心中有落差。

“師兄那邊,你讓人多注意一點,我心裡很不安。”謝橋希望事情快點落幕,太累了。

“好。”

明秀敲門進來,對謝橋說道:“郡王妃,蜀王妃求見。”

謝橋心中詫異,蜀王妃與她是水火不容,怎麼突然來找她?

思量間,謝橋開口道:“請她進來。”

秦驀扶着她坐起身,親着她的眉心,聲音很低:“我去書房。”

“好。”

秦驀一離開,蜀王妃便被明秀領進來。

謝橋喚一聲‘蜀王妃’:“坐。”

蜀王妃坐在謝橋的對面,接過明秀遞來的茶,捧在手心裡:“我有一事找你幫忙。”

謝橋挑眉,蜀王妃恨她入骨,如今有事尋她幫忙,倒是稀奇。

“你說。”

蜀王妃一路來,早已做好決定,就連要說的話,也大好腹稿。如今,當真面對謝橋的時候,喉嚨如同被卡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不確定謝橋會不會幫她!

如果被拒絕,她豈有活路?

可,如今她便有退路麼?

她派人去打聽了,蜀王進宮求皇太后下懿旨賜婚。

太傅就算想要拒絕,也不可能!

蜀王妃眼中的掙扎,那般的明顯。謝橋愈發心平靜氣,極有耐心的等他說出心中所求。

“我想要活着。”

謝橋倏然看向她。

“我要活着,你能幫我麼?”蜀王妃語氣堅定,不給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謝橋目光銳利的看向蜀王妃,審視、探究。

她要活,蜀王不給她活路?

謝橋笑了,眼底神情意味難明:“你該知道,我唯利是圖。”

“我知道。”蜀王妃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泛白,狠下心道:“我幫你,將他徹底踢出奪嫡之爭如何?”

“不夠。”謝橋摸不準蜀王妃的心思,她與蜀王一條船上的人。貿然找她,願意幫她對付蜀王,怎麼想怎麼令人不放心。

蜀王妃咬牙:“你要做到哪一步?”

謝橋哂笑一聲,不語。

“趕出京城?還是……”

“蜀王妃,您何時如此心慈手軟了?趕出京城?待他捲土重來?”謝橋諷刺,冷聲道:“這世間,只有死人才令人安心。”

蜀王妃手指一緊,似乎沒有想到謝橋想要趕盡殺絕!

“明秀,送客。”謝橋揉着痠痛的腰椎,站起身,朝內室走去。

“你等着!”蜀王妃心中早已預料謝橋會有如此要求,只是蜀王與她並無多大仇怨,燕王那等惡事做絕的人,都留他一命,爲何到蜀王便容忍不得?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若是不答應,不與謝橋結盟,只怕她回去便面臨下堂,這一生又有何指望?

蜀王一心被美色所惑,皇位?

春秋大夢!

橫豎是死,用他一命換她,也算這些你他落魄自己對他的不離不棄!

“希望郡王妃說話算話!”蜀王妃留下這句話,起身離開。

謝橋望着晃動的簾子,眼睫微微一顫,目光逐漸幽深。

蜀王妃最後所言,表明她的決心。

眸光流轉,謝橋眉頭微蹙,不明白爲何蜀王妃突然與蜀王反目!

“藍玉,你去查蜀王!”謝橋不放心,擔心蜀王妃心懷不軌,拿她當槍使。

“是。”藍玉匆匆離去。

夜裡,藍玉回來,將蜀王府的消息調查來。

“主母,蜀王要娶陸芷柔,勸蜀王妃讓位。”藍玉將蜀王府裡的事,回稟給謝橋。沉吟道:“屬下覺得蜀王妃是認真的。”

謝橋眉疏目展,頗有一絲興味道:“蜀王只怕未曾想到蜀王妃因此要他性命!”

“主母,您當真讓蜀王死了?”藍玉以爲謝橋對蜀王妃說的那一番話,不過是玩笑,哪知是認真的!

謝橋的確是試探,直到確認蜀王妃是認真的,卻不打算阻止。

她只是推了蜀王妃一把而已,以蜀王妃的脾性,即便她不說,早晚會動邪念。

“她得逞了,送她離京。”謝橋並不心慈手軟,早晚有一日會與蜀王在對立面,她只好徹底挖掉這一顆毒瘤。心總如此想,謝橋與秦驀通口氣,看他如何決定。

秦驀目光寡淡,撂下手中公文:“留他一命。”

謝橋眸子一緊。

“我會讓他離京,他執迷不悟,由他去。”秦驀看着她變了臉色,戲謔道:“不是由我決定?”頗覺好笑,大手把她的臉拉回來,手臂圈着她的腰,吻着她的脣,輕輕地啃咬兩下。

謝橋咬他一口。

秦驀眼眸微眯,撬開她的脣齒,伸進去,勾纏吸吮,霸道的侵略她嬌嫩的脣舌。

謝橋被他親的喘不了氣,身子發軟,攤在他的懷中,雙手抱着他的脖子,好一會兒,方纔脫身。

秦驀抵着她的肩窩,微閉着眼,啞聲道:“我心中有數。”

“嗯。”

——

兩日時間,晃眼便過去。

沈香惠給姬恆的那封信,的確在兩日裡,送到餘海。

只可惜,終究來遲一步。

餘海。

鄭亦修從總督府回來,飲了幾杯酒,微醺。

寒涼的冷風,吹刮在臉上,整個人清醒過來。

望着夜空,清涼月色映入眼眸,漆黑的眸子裡折射出亮光,如綴繁星。

濃密劍眉,纏繞着一抹愁緒。

仰倒在馬車上,仍有冷風灌進馬車裡,反手探進壁櫃裡,摸出一疊宣紙。

上面全都是由京城寄過來的信,皆是關於沈氏,細微末梢,細緻地陳列在紙張上。

自然也漏不掉沈香惠與姬恆之間的‘親密’接觸,胸口堵得慌,鄭遠修猛然將宣紙揉成一團,朝外拋去。

轉瞬,後悔了。

“停車!”

馬車未停下,鄭遠修便跳下馬車,將滾落在地上的紙團撿起來,一張張鋪平。目光怔然地盯着沈香惠與姬恆之間的事,越看越難受。不想看,卻又着魔似的移不開視線。

他始終難以相信,沈香惠會有一日,成爲別人的女人。

在其他的男人身下,婉轉承歡。

只要一想那個畫面,他便覺得自己要發瘋!

他想要不顧一切去京城,將沈香惠禁錮在身邊。

可,他成親了。

雙手猛地搓着臉,鄭遠修將宣紙胡亂塞在壁櫃裡。

回到府中,管家將信遞給鄭遠修:“少將軍,京城來的信。”

鄭遠修淡淡一瞥,猛地視線落在信封上娟秀的字跡上。

沈香惠!

拿着信,鄭遠修迫不及待的撕開,幾次都沒有將裡面的信紙拿出來,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三五兩下,信封撕碎,抽出信紙,一目十行。

深邃冰冷的眸子,陡然一沉:“備馬!”

管家道:“少將軍,夜色已深,您去何處?”

鄭遠修一句話未說,快步去馬圈,牽來戰馬,融入夜色之中!

而他走出餘海城門的一瞬,另一封信,送到他的府中。

錯身而過。

而餘海另一端,一座宅院裡。

一道身影盤腿坐在樹下,白衣隨風飄飛,風聲呼嘯,琴聲淙淙。

柔軟悠揚的曲調自修長的指尖流淌而出,似冰雪消融,萬物回春。寒冷的夜色中,仿似有溫暖細流靜靜淌過心底,不覺嚴寒。

身後的女子,癡癡盯着他的身影。

清冷月色透過枝葉滑落,稀稀疏疏落在琴絃上,隨着他的撥動,綻出瑩亮的光澤。忍不住,上前一步。

琴音戛然而止,男子側頭望來。

他的面容浸潤在融融月色下,鬢若刀裁,眉如遠山之黛,眼似秋水桃花,波光瀲灩。

女子盯着他的如玉面色,呆楞住。

“你來了。”玉傾闌輕撫輕如雲絮的袖擺,嘴角掛着漫不經心地笑:“夜深了,回罷。”

“啊?哦。”女子失落的看着他,沒有移動半步。

玉傾闌優雅的起身,雲袖如水般傾瀉逶迤在地。她的目光太灼熱,不禁微微皺眉,目光冷淡,嗓音微涼:“顧雲箏,你想讓你父親來接?”

顧雲箏鼓着腮幫子,看着他不爲所動,冷淡疏離的面容,垂頭喪氣的低垂着頭:“你都說夜深了,爲何不送我回去?餘海這般亂,若是碰上劫匪,我,我該怎麼辦?”

玉傾闌眉眼疏冷:“白翎,送顧小姐回去。”

“誒,傾闌哥哥,父親讓你多多關照我,你怎得能讓一個奴才……”顧雲箏想纏着玉傾闌送她回去,觸及他冰冷的眸子,宛如千年不化的積雪,漸漸消了音,委屈地瞪着他。

玉傾闌收回視線,抱着琴,拾階而上。

顧雲箏鼓起勇氣,手拉住他的袖擺。

玉傾闌腳步一頓,掙脫她的手,清潤的嗓音淡淡響起:“顧小姐,近些時日我不在府中,你莫要再來。”

“可是,我父親……”

玉傾闌冷冷打斷她:“我會稟告令尊。”

顧雲箏眼中含淚:“傾闌哥哥,你是討厭我麼?”

“嗯。”

顧雲箏看着一道白影,越走越遠,消失在她的視線中。跺了跺腳,太可恨了!

白翎道:“顧小姐,請。”

顧雲箏瞪他一眼,失魂落魄地望着玉傾闌離開的方向,心有不甘的離開。

“白翎,傾闌哥哥他有鍾愛之人麼?”顧雲箏覺得玉傾闌都二十有五的人,身邊沒有一個女子,太潔身自好,像苦行僧一般,日子過得枯燥而乏味。

又像個呆子一般,不懂女人的心思!

從他嘴裡聽句好話,有這般難麼?

討厭她?

她還不要喜歡他了呢!

“沒有……”白翎忽而想起書房中的畫像,點了點頭。

顧雲箏覺得她聽見心碎的聲音了,癟着嘴道:“傾闌哥哥喜歡的是誰?那女子美麼?”

“顧小姐,您別問了,奴才也不知。”白翎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顧雲箏咬了咬脣,杏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坐上顧府的馬車:“白翎,明兒記得給我留門!”

白翎頭痛,今日給她留門,公子待會與他算賬呢!

明日——

他能活到明日麼?

白翎看着顧雲箏終於走了,鬆一口氣,腳步輕快回書房。

便見一道黑影飄入書房。

白翎止住腳步,守在門口。

書房中,玉傾闌擱下古琴,站在一副畫像前,指尖拂過她清秀的眉眼,嘴角微微上揚。

視線落在櫃子上,上面放着撥浪鼓,陶響球,九連環等等小孩子的玩物。

地上還有他做的小木馬、風箏。

待他回京之時,她該生了……

這時,一道黑影出現在書房之中,冰冷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主子,鄭遠修快馬離開餘海,在回京的路上。”

玉傾闌目光陡然一冷:“攔截他!”

忽而,快步朝外走去,打算親自去攔住鄭遠修。

“主子,榮親王的人在餘海,大肆搜找您。您不能出面,由屬下去。”黑影說罷,便飄出去。

玉傾闌眉目冷冽,鄭遠修是驢性,他的人怕是攔不住。

想到餘海搜找他的人,眉頭狠狠一皺,鄭遠修是引他出動的誘餌。饒是如此,終究是追出去,以免鄭遠修壞了大局!

果真,玉傾闌一現身,清冷的寂靜的街道,數道身影出現,將玉傾闌團團圍住。

“世子,王爺請您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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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親們,抱歉,煙兒食言了,欠了好多更新。今天帶着孩子出去打疫苗,下午沒有碼字,明天開始,每天補兩千吧……淚奔~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中毒

玉傾闌逆着月光,風度翩翩坐在毛色雪白的馬匹上,光影模糊間,是一張極其冷淡的面孔。漆黑的眸子裡,沒有半絲溫度:“我若說不呢?”

隱衛聲音冰冷,帶着冷煞之氣:“世子,您與王爺血脈相連,該知如何行事。”

玉傾闌極淡的脣,掠過一抹玩味。

“王爺所做一切,都是爲了世子。”隱衛並不願與玉傾闌短兵相接,遂殷情勸慰:“王爺病重,想要見您一面。”

玉傾闌細長的眉眼清冷如寒泉,脣瓣的笑意漸深。隱衛莫名地,警惕起來。下一瞬,一枚暗器自玉傾闌兩指間急速飛射而出,暗器離他面門不過三寸之時,隱衛拔刀出鞘,‘叮’一聲,暗器落地。

隱衛目光冷凜,厲聲道:“留活口!”

隱衛自四面八方將玉傾闌包圍,拔刀相向,冰冷的劍光在月色下燦然生輝,劍氣直逼他面門。

冰冷劍鋒直刺而來,玉傾闌袖中長綾飛射而出,帶着罡氣凌厲直逼人命門,宛如長虹貫日。

黑衣人虛晃一招,避開奪命白緞,滾向地上。

玉傾闌手腕翻轉,白緞捲住近前黑衣人,一躍而起,黑衣人擋住奮勇而來的隱衛。

數劍刺在他的身上,登時紮成馬蜂窩。

隱衛目光一閃,眼中狠唳盡顯,飛速朝他疾掠而去。咬牙獰笑:“世子,得罪——”扔掉手中長劍,拔出背上黑布包裹的大刀。銀輝月光下,刀刃泛着幽藍光芒,儼然塗抹劇毒!

玉傾闌手中白緞,末端處,染成詭異的紅。眼眸一凝,冰冷鋒芒在眼中流轉,宛如冬日寒江。

隱衛與他眸光相觸,整個人一震,背上寒毛倒豎。

捏着刀柄的手,一緊,如狼一般兇狠地目光緊盯着玉傾闌,舔了舔脣。

緊張氣勢,一觸即發。

沉寂的夜色中,充滿暴戾嗜殺之意。

隱衛見識過玉傾闌的手段,心中記住榮親王的話,最後問道:“世子,您當真不回?”

玉傾闌輕嘲道:“你要戰,我奉陪到底——”

隱衛一躍而上,身姿矯健,朝玉傾闌揮刀而去。

兩劍相擊,火花四濺。

玉傾闌清冷的眼眸逐漸幽邃,冷華玉潤,不曾沾染風霜,凜然之下蘊含着殺伐果決之氣。

隱衛手段更加凌厲狠辣。

玉傾闌眼中厲光一閃,縱身飛掠,衣袂隨風而動,袖中白緞宛如一道閃電,破空而去。隱衛只攻不守,一時不防,肋下見血。

玉傾闌乘勝追擊,鄭遠修那邊不容他多加逗留。

速戰速決!

驀然,錚錚琴音而起,玉傾闌手中蘊含的內勁陡然一泄,隨着琴聲激盪高昂,體內熱血翻涌,思緒被琴音干擾牽引。

玉傾闌暗歎不妙,收勢護住心脈。

隱衛提着大刀朝他劈來。

這時,黑衣人齊躍而來。琴音宛如魔音貫耳,玉傾闌凝聚不起內勁,一朝不慎,手臂見血。

隱衛步步緊逼,倏然,黑暗寂靜的長街之上,舉着火把的隊伍直奔而來。

“撤!”隱衛不甘,玉傾闌的援兵到了,他們不走,只怕走不了!

黑衣人迅速退去。

玉傾闌淡淡的掃一眼手臂上的傷,暗色血液浸染白衣。

一隊人馬停在空巷,火光映照着暗夜,亮如白晝。

“世子,您可有大礙?”爲首的中年男子,身着銀白甲冑,看着地上流淌的鮮血,沉聲道:“世子可知是何人突襲?”

“無礙。”玉傾闌踏空而下,翩然落在馬背上。清淡道:“舊怨。”

顧啓榮視線落在玉傾闌手臂上,瞳孔一緊:“世子,您中毒了!”

“顧大人,顧小姐近段時日,莫要來府中尋我。”玉傾闌策馬朝城門而去。

顧啓榮嘆一聲,玉傾闌並無婚約在身,也未成親,他卓絕不凡,顧雲箏愛慕他,他並不阻止。

如果能結爲兩姓之好,他樂意之至。

顯然玉傾闌並未中意顧雲箏。

“清理乾淨。”顧啓榮說罷,策馬回府。

而玉傾闌趕上鄭遠修的時候,他被隱衛攔截住,二人打得難分難捨。

隱衛見到玉傾闌的一瞬間,立即退開。

鄭遠修側頭望來,見到玉傾闌,眸子裡閃過一絲詫異,似乎並未料到他會出現在餘海。

“玉傾闌,他是你的人?”鄭遠修睨一眼玉傾闌來後,便退開的暗衛,劍眉緊蹙:“你有何事?若無事,我先行告辭!”

“你不能回京。”玉傾闌道:“是局。”

鄭遠修不悅的說道:“我兒子出事……”

玉傾闌語氣冰冷的打斷他:“你兒子出事,你如今回京,來得及?”

鄭遠修陡然看向他。

“京中離餘海甚遠,沈家的商隊送信至你的手中,你兒子有事早已是不行。病危,你去也無濟於事,有容華在,他不會有事。”玉傾闌分析道。

“沈氏的印章……”

“你與沈氏夫妻多年,她是何脾性你不知?她能獨自撫養孩子,孩子活不了,也不會給你來信。你未成親,或許她腦子壞了,給你寫信。”玉傾闌看着他面色變幻不定,淡漠道:“他們猜想你在餘海要做何事,引你回京,亂了計劃。還有,引我出動。”

經過方纔的突襲,玉傾闌深信不疑。

榮親王找不到他,所以從鄭遠修這邊下手!

鄭遠修很不想承認玉傾闌的話,可他知道是事實。

沈香惠早已與他毫無瓜葛,以她的性子,寧願死也不會向他求救。

可見到她的信,失去理智。

自嘲一笑,大抵是刻意不去往那邊想。也好有藉口,見一見她。

可是,見到她之後,又能如何?

反倒亂了局勢。

“多謝。”鄭遠修道謝,目光落在玉傾闌的手臂上,揚眉:“遇襲了?”

“嗯。”

“傷口有毒。”鄭遠修大抵猜到了,他因何受傷,心中愧疚:“回去找大夫。”

“不必。”玉傾闌冷聲道:“莫要輕舉妄動,你不是一個人。”

鄭遠修望着玉傾闌的背影,眸光黯淡,策馬回府。

管家重新奉上一封信,盯着‘沈香惠’幾個字,這一封應當會是她寄來。不必拆開,鄭遠修也知道里面的內容,大致是澄清前面一封書信的真實性!

鄭遠修回到書房,將門關上。信甩在書案上,坐在太師椅上,盯着薄薄的一封書信,靜靜出神。

良久,鄭遠修終是拿起信,拆開。

果然,信上只有寥寥幾句,解釋那一封信並非出自她的手,旁的一個字也無。

鄭遠修手指撫上娟秀字跡,憶起當年,他在邊關之時,她的信厚厚一封,訴說着對他的思念,叮囑他照顧身體,其他便是關於平日裡有趣的事。她寫不夠,他也看不夠。

反反覆覆,信紙都起毛邊,仍舊整整齊齊疊放在匣子裡。

如今,一個多餘的字,都吝嗇給他。

倏然,鄭遠修的目光落在信紙背面,有幾行並不起眼的小字,龍飛鳳舞,耀武揚威——小子,收到信別得意,我替小香兒寄信,她答應嫁給我,我在此謝謝你!

——下回給你寄喜餅!

——不要回禮!

鄭遠修揉成一團,扔進火盆中!

突然竄起的火光,彷彿看見姬恆得意洋洋的臉!

嘭——

哐當——

鄭遠修額角青筋突突跳動,操起鎮尺砸去火盆,火盆倒在地上。

侍衛破門而入,看着滿地狼藉,微微一怔:“少將軍……”

“出去!”鄭遠修臉色鐵青,怒火如浪潮一波一波席捲而來,沖刷他的理智。咬牙切齒道:“回來,通知探子……沈香惠與姬恆,一有動向與我稟報!”

“是。”侍衛匆匆離去。

憤怒,來得猛烈,退的也快。

心口的疼痛,愈發強烈清晰。

鄭遠修狠狠閉上眼,心臟陣陣緊縮,無力感充斥全身。

他想等塵埃落定,與她解釋清楚,重修舊好。

而她與姬恆之間的關係,令他不安。

鄭遠修猛然睜開眼,鋪展信紙,給沈香惠去一封信。

——

玉傾闌回到府中。

白翎見到他手臂上的傷口,驚呼道:“主子,您的手受傷了,奴才去請大夫!”轉身朝府外跑去。

“站住。”玉傾闌冷淡的說道:“拿方子去抓藥。”

白翎站着等玉傾闌寫好方子,接過來觸碰到他的指尖,猛然一縮:“主子,您的手……”太冷了,像冰塊!

“噗——”

玉傾闌傾身吐出一口污血,搖搖欲墜朝後倒去。

白翎接住玉傾闌,他身上冰得厲害,彷彿連他都要凍成冰塊。

玉傾闌喘息道:“將藥抓來,第一張方子煎好給我服用,第二張藥浴。”吩咐他將藥箱拿過來,清理傷口。

白翎急紅眼,扶着他躺下,東西拿給玉傾闌,立即去醫館抓藥。

煎好藥,端進來,手背戳碰他的額頭,一片滾燙。

白翎搖醒玉傾闌:“主子,藥都煎好了,您快喝了。”

玉傾闌緩緩睜開眼,撐着身子,喝下一碗藥。

白翎道:“主子,藥浴已經準備好,您是休息片刻,還是現在去泡?”

玉傾闌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疏淡清冷的眉眼,微微柔和,帶着病態之美。掀開被子,身上只着一件中衣,露出一邊肩頭,圓潤光滑,昏黃燭光下,泛着玉色光澤。

顧雲箏聽到玉傾闌受傷,急忙趕過來,白翎來去匆匆,急急忙忙,門忘記關。所以顧雲箏進來,屋子裡的人並不知道。看着這一幕,顧雲箏耳根紅的滴血,想要移開視線,卻是呆滯的盯着,心中一片旖旎。

許是她的目光太直接火辣,玉傾闌側頭望來。

顧雲箏連忙撇開眼,白嫩的面頰火燒火燎。

白翎取來大氅裹在玉傾闌身上,回頭對顧雲箏道:“顧小姐,請您自重。主子要沐浴!”

顧雲箏緋紅面色,‘唰’地白了。腳步慌亂,退出屋子,寒冷的風吹刮在臉上,一個激靈,陡然清醒過來。

雙手捧着臉,滾滾發燙。

方纔那一幅畫面,揮之不去。

坐在石階上,顧雲箏浮想聯翩,不知過去多久,腳凍僵了,站起身來,跺着腳。

“顧小姐,您還沒走?”白翎端着銅盆出來,驚訝的說道。她烏黑的長髮上,覆上一層銀白的霜,冷得脣色極淡,微微發白。動了惻隱之心:“主子已經睡下,您進去暖暖身子,待會回去。”

“好。”顧雲箏腳步輕快地進去,一道屏風將屋子劃分爲二,顧雲箏腳步微微停頓,握緊雙拳,越過屏風一道紗幔逶迤垂地,徐徐冷風透過微開的窗子拂來,紗幔輕輕地曳起。他靠在牀柱上的身影,若隱若現。

可那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一瞬不瞬望向她。

顧雲箏止不住後退一步,反應過來,嘴角牽扯出一抹弧度:“傾闌哥哥,你好些了麼?”

玉傾闌透過紗幔,只見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影款款而來,三千青絲一半綰成飛雲髻,發間綴着流蘇,額間硃砂輕點,映襯着她膚白如雪。一雙丹鳳眼漾着盈盈秋水,裡面佈滿擔憂。

“我不知你需要用什麼藥材,隨意帶了一些來,你看看哪些可以用。”顧雲箏摸了摸耳垂,圓潤如珠的耳垂上綴着白玉流蘇,流轉着光澤,折射在她的眸子裡,亮如星輝。

玉傾闌目光極淡的掃她一眼,她眼中的誠摯映入他眼睛裡,拒絕的話在舌尖打個轉,嘆道:“夜裡不安寧,近日我府中不太平,你莫要再隨意走動。”

顧雲箏吐了吐舌,嬌俏一笑,歡喜地說道:“你這是在擔心我麼?”

“我不希望連累你。”

“我不怕啊!”顧雲箏巴不得與他有牽扯呢!

最好是連累她,這般他便不會對她很冷淡了!

玉傾闌輕咳一聲,伸手去端牀邊的茶杯。顧雲箏連忙拿過杯子,倒一滴水在手背,冷的。“傾闌哥哥,我給你換一杯熱水。”重新拿一個杯子,斟一杯熱水遞給玉傾闌。

“放這裡。”玉傾闌指着小几。

顧雲箏咬了咬脣,糾結道:“傾闌哥哥,你的手受傷了,我,我餵你喝吧?”

“放下。”玉傾闌聲音冷了幾分。

顧雲箏氣餒。

“白翎,送顧小姐回去。”玉傾闌透過窗櫺,見到候在門外的白翎。

白翎道:“主子,夜色深了,府中有廂房,不如讓顧小姐在府中居住一夜?”

顧雲箏偷偷用餘光覷他一眼。

玉傾闌闔着眼,滿面疲憊之色,不忍他爲她的事心煩。

顧雲箏絞擰着手指,小聲地說道:“傾闌哥哥,你累了,早點休息,我回去了。”看他一眼,走出屋子,對白翎說道:“你不用送了,傾闌哥哥他身子不適,你在府裡照顧他。”

“顧小姐,主子會不放心您一個人回去。”白翎也不放心,一個嬌小姐,出了意外,都無法交代。

顧雲箏眼睛一亮,想起玉傾闌對待她的態度,眼中輝光漸漸淡去,白翎說的客氣話罷了。

“父親不放心我來,有安排人護送。”顧雲箏透過窗櫺,看向屋子裡,他已經躺下,看不到他的模樣,眼中閃過失望:“傾闌哥哥渴了,你給他另倒一杯水,我明天再來探望他。”

白翎送顧雲箏到門口,回到屋子裡,玉傾闌躺在牀榻上,兩頰泛着胭脂色,濃桃豔李。

這等顏色,莫怪顧小姐這般纏人。

只可惜,這情愛向來講究兩情相悅。

驀然,記起書房中的畫像,心中不明白,主子的意中人,爲何就不選擇他?難道,她所嫁之人,風姿容顏在主子之上?

小几上擱着兩杯水,一滴未沾。白翎輕嘆一聲,主子看似有情其實最是無情之人。

爲了斬斷顧雲箏的非分之想,但凡是她的東西,都不會沾。

斟一杯茶,喚道:“主子,您要飲水麼?”

“嗯。”玉傾闌嗓音沙啞,費力撐起身子,喝幾杯水。體內燃燒的那一團火,漸漸熄滅,身體逐漸冷卻下去。

“主子,您中的毒解了麼?”白翎關切道。

玉傾闌凝目,神情漠然,淡聲道:“解了。”

白翎卻覺得主子是在撒謊。

他若解了,爲何還如此反覆?

如冰似火。

知情識趣,並未再問。主子如此說,斷是不想回答。想必,這毒……難解罷?

——

沈府。

沈香惠坐在書案後,手裡拿着自餘海寄來的書信,神色恍惚。

他當真兩日送到了。

姬恆那日的神情太過認真,不似在說笑。

可是,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嫁人!

就算要嫁人,絕非姬恆那樣的人。

但是,情急之下,許下的諾言。她想要反悔,只怕姬恆也不准許罷?

沈香惠啊沈香惠,讓你狗眼看人低!

頭痛的敲着腦袋,不知如何開脫。

沈香惠落在鄭遠修的那封書信上,撕開拿出信紙,看着裡面的內容,嘴角微抿。

忽而,眼底浮上一絲笑意。

“小姐,姬老爺來了!”冰月推門進來,臉色不大好:“他,他請媒婆上門了!”

沈香惠面色一變,拿着鄭遠修的信走出去。便見姬恆宛如在自家一般,姿態悠然的坐在主位上,與媒婆嬉笑交談:“不是我說,我媳婦可是很能幹,有人有眼不識寶,那我就不客氣了。”

“是是是,姬老爺眼光一等一的好。”媒婆豎着大拇指,袖中銀子可是沉甸甸的,她不吝於兩句好話。

姬恆嘿嘿笑道:“那是,我這樣的好男人也不可多得,她能嫁給我,也是祖墳冒煙兒。誒……你們沒瞧見茶空了,快給劉婆子續茶。劉婆子,你別客氣,這梅花糕鬆軟甜糯,吃了還有……”轉頭要吩咐婢女去廚房再端一疊糕點過來,正好瞧見站在側門的沈香惠。臉上的神色一頓,眼角漸深:“小香兒,怎得杵着不動?別害臊,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

沈香惠肺要氣炸了!

姬恆一點不見外,登堂入室,頤指氣使!

“小香兒,你父親沒有在府中。你來了也一樣,我可是來兌現之前的諾言!”姬恆小指勾碰着沈香惠的小指。

“啪——”

沈香惠一巴掌拍下去。

姬恆的手背立即紅了。

“你忘了我是商人,商人最是狡詐,我的話,你也信?”沈香惠只希望儘快將他給打發了,方纔進來見到的那一幕,梗死堅定決心。

姬恆一臉受傷,哀怨道:“小香兒,你不是這樣的人。就算是,那也是對着外人,咱們是自己人……”

“誰與你是自己人?莫要胡亂套近乎。”沈香惠眉眼間透着不耐。

姬恆可不興她賴賬:“小香兒,你這就不對了。你是要翻臉無情,對我始亂終棄?我們可是摸過小手,也授受不親過,放在現在你可是要嫁我八百回了!”

沈香惠冷笑一聲,將信拍在他的胸口。

姬恆摸着信,越看眉頭越皺,啐道:“這狗東西,要臉不要臉!他要坐享其成,做夢!”順手將信撕得稀巴爛:“小香兒,他臉真夠大,自己娶了美嬌娘,還不許你嫁人!兒子名兒都不取一個,面兒也不見,憑什麼你嫁人孩子歸他?我若是你,我就嫁,嫁他個十個八個,看他能將你怎麼樣!”

屋子裡,霎時一片靜寂。

姬恆瞪着眼,看着衆人齊刷刷看向他。

沈香惠嘴角露出一抹笑,極有深意的看他一眼:“你說的不錯。”

“屁!老子氣糊塗了!”姬恆抹一把臉,這才知道說了什麼混帳話!

不着調的話說順溜了,把不住門。

“我告訴你,鄭遠修敢用你兒子威脅你,我也敢!你不嫁,我就將你兒子抓走。讓鄭遠修那孫子哭着跪着求你嫁給我!”姬恆耍無賴:“我不管,你答應我了。你要反悔可以,我就在你府中住下了。吃你的,穿你的,睡你的!”

沈香惠就怕姬恆磨人的功夫。

沒理得寸進尺。

何況,這回他佔理,更是蹬鼻子上臉。

媒婆勸道:“沈小姐,我做媒做了多年,可沒見過姬老爺這般心誠的人。要的東西,一件沒少,挑挑揀揀,都是選最好的。對你可是很上心,年紀比你大上許多,懂得疼人。”

沈香惠不語。

姬恆聳拉着眼皮子,蹲在她的身邊,像是受了委屈。

媒婆眼皮子跳了跳,心道這沈小姐也夠倒黴,被姬恆給纏上。她不肯嫁,日後也嫁不成旁人了。

“聽我一句勸,你若信得過我,就嫁了。反正日後,你想嫁……”媒婆下巴朝姬瑜揚了一下:“他未必肯,今後你日子也不好過。嫁給他,冷着他,你過你的,用得着的地兒,也能使喚他,左右不吃虧!”

沈香惠認真思索,媒婆的話也在理。姬瑜那一身功夫……還有送信的能力,就連秦驀都做不到,他做到了。

她的確在人力上短缺,若是他……

姬恆覺察到沈香惠在打量他,鼻子裡哼一聲,撇開頭不理會她。

沈香惠皺了皺眉,笑道:“怕是讓你白走一趟了。”自袖中摸出荷包,塞在媒婆的手中:“給你買壺酒吃。”

媒婆掂了掂,比姬恆塞的重,喜笑顏開道:“哪能,我就愛促成好事,看不對眼,也沒什麼不對,畢竟是在一起過一輩子,得慎重。”

媒婆將姬恆的銀子退給他。

姬恆冷哼一聲:“愛要不要,不要扔了。”

媒婆揣進袖中,堆着笑離開。

沈香惠坐在主位上,冰月端着茶遞給她。沈香惠並沒有喝,而是等姬恆開口。

姬恆起身,寬大的袖擺拂了拂袍擺灰塵。看沈香惠一眼,轉身吩咐人將提親的禮帶走。定了定,一言不發的離開。

沈香惠一怔,似乎跟不上姬恆的腦回路。

就這樣?

“你不打算說什麼?”沈香惠開口道。

姬恆身形一頓,並未回頭,灑脫的說道:“爺沒啥優點,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愛強人所難。你放心,你不願意嫁,我不逼你,今後不會纏着你了。我年齡擺在那裡,都能做你爹,你瞧不上很正常。”頓了頓,又道:“鄭遠修那兒,我會去信給他解釋。”

沈香惠不可思議,他居然會體諒人?

難得的正經,突然間覺得不習慣。

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沈香惠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作爲商人,誠信待人,我沒有要反悔。”

“我年紀大了,不經嚇。小香兒,你是認真的?”姬恆自動忽略她之前想要賴賬的行爲,臉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抑制住心底的喜色,不確定的問道:“你真的要履行諾言嫁給我?”

沈香惠臉一沉:“你可以走了!”

“誒,不是,我這心裡忽上忽下,跟做夢似的。你就不能給顆定心丸?”姬恆躥到沈香惠跟前,傾身在她紅脣上輕啄一口:“先打個記號,你是我的了!”

“……”沈香惠忽而覺得,她這個決定或許錯了。

“婚期我也選好了,就在下個月,時間匆忙些,該準備的一樣不會少。”姬恆抱着沈香惠嬌軟的身子,不肯撒手,恨不得立即抱回府去。

沈香惠渾身僵硬,推開他,姬恆又抱緊了。反覆幾次,沈香惠由他去:“你娶繼室,我也是和離之人,不必鋪張,請請親朋好友吃個飯就行了。”

“擇日不如撞日?”

“……”

“你不肯今日,那便聽我的。”姬恆一錘定音。

姬恆走了。

沈香惠與沈父透口風,沈父只說她考慮清楚便成。過日子的是她,他們長輩的意見做不得數,主要自己中意。

沈峻面上也是順着沈父的話。

王氏心中不是滋味,沈香惠一嫁人,這沈家產業就要改名換姓。

沈父洞察他們的心思,笑道:“沈家商號永遠姓沈。”

沈峻心裡一鬆,笑着恭喜沈香惠。

沈香惠並不在意,收拾一番,去往郡王府。

謝橋聽聞沈香惠答應嫁給姬恆,且婚事似乎就定在下個月,怔了怔,連忙道喜:“他看着不着調,成婚後應當會收斂。”

沈香惠搓着錦帕捲成一條,聽到謝橋的話,動作一頓,她覺得姬恆改不了了!

“我的要求很低,不求他收斂,只須不要更過火就成。”沈香惠想了想,語氣凝重道:“姬恆,我總覺得他不簡單。郡王送信到餘海,兩日功夫做不到,他卻可以。你說他,是不是有不爲人知的事?”

謝橋笑道:“你不必擔心,左右他不幹壞事。”

沈香惠點了點頭。

謝橋兩指搭在她的脈搏上,扶脈。

沈香惠一怔。

“恢復得很好。”謝橋意味深長。

沈香惠臉一紅,低聲說道:“我不打算再生。”

謝橋正要開口,便見明秀匆匆進來,面色凝重的說道:“郡王妃,不好了。魏青去醫館授課,回來的時候,被蜀王給抓走了!”

謝橋面色一變:“何時發生的事情?”

“半個時辰前。”

謝橋眼底閃過寒芒,冷聲說道:“讓藍星去要人!”

“蜀王說要您親自去一趟!”明秀眼中浮現惱意,憤懣道:“郡王妃,難不成是蜀王妃將您給出賣了?要害蜀王的人是她,轉頭就將屎盆子扣您頭上!太可恨了!”

謝橋擡手製止明秀,眼中閃過深思,蜀王妃的話,並不像是作假!

蜀王突然將魏青給綁了,難道是蜀王妃的事蹟敗露了?

謝橋揉了揉額角,心中天人交戰,她可以不救魏青。可他在醫術上天賦卓絕,折損了太過可惜。

摸了摸腹部,謝橋也怕她生產時,有個意外,魏青至少也能派上用場。

有備無患!

這時,藍玉目光冷冽的進來:“郡王妃,蜀王派人送話,您一個時辰不去蜀王府,便替魏青收屍!”頓了頓,方纔道:“蜀王在街上抓人時,有一個大夫爲魏青討公道,被當衆打死。”

謝橋面色一冷:“備車!”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七章 爲質

蜀王府。

蜀王妃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景緻,靜靜地出神。

驀然,矮牆外,有一行人匆匆而過,中間兩個人拖着一個人,快步離開。

蜀王妃眼中微微一眯,招來身邊伺候的人:“你去打聽一下,府中發生何事了?”一瞥之下,那人臉上帶血,動私刑了。

豆蔻驚惶道:“王妃,您如今在禁足,莫要招眼纔是。方纔的事情與您無關,奴婢去打探,若是污糟之事,只怕王爺又該惱您。”

蜀王妃嘴邊泛着一絲冷笑,她敗給了徐薇。

她在蜀王食物中下了藥,徐薇給拆穿。

蜀王查到她的頭上,一怒之下,將她給囚禁。

如今,他有更好的藉口,奪去她的正妻之位!心中冷笑一聲,徐薇以爲將她扳倒了,便可以扶爲正妃麼?

簡直做夢!

“也不知郡王妃可有收到信。”蜀王妃合上窗子,唉聲嘆氣:“他們只怕要得償所願了。”

豆蔻低垂着頭,並未接話。

蜀王妃陡然看向她:“你幫我去找郡王妃。”

豆蔻擡起頭來,眼中閃過慌亂之色:“王妃,奴婢進出自由並未被限制,但是不能出府。上回的信,奴婢央着小橘幫忙走一趟。”

電光火石間,蜀王妃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厲聲道:“你去找小橘再幫一回!”

“哦……好,奴婢這就去。”豆蔻小跑着離開。

不消片刻,豆蔻匆忙回來,喘着粗氣道:“王妃,郡王妃來王府了!”

蜀王妃倒吸一口冷氣,果真她寫的那封信,牽連了謝橋!

而此刻的謝橋,正坐在前廳裡。

蜀王並未出現。

謝橋並不惱,手裡捧着話本,一字一句,看得極其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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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暮色茫茫,屋子裡的光線暗下來。

謝橋翻開一頁冊子,打着哈欠道:“掌燈。”

蜀王的腳步一頓,目光森冷的看向謝橋,她倒是不見外,一派悠然自得。

本是晾着她,找茬兒。

哪知,謝橋淡定得很。

“久等了。”蜀王隨口道一句場面話。

“別吵,還有一點看完了。”謝橋頭也不擡,目光落在書頁上,極爲入迷。

蜀王臉色一沉,拂袖欲走。轉念想起尋謝橋過來有要事,壓制體內怒火,哼笑道:“你倒是會打發辰光。”

謝橋並未理會,半晌,合上書本,擡眼看向蜀王,他怒容滿面,隱而不發,脣邊掠過一抹笑意:“隨手從馬車上拿來消遣消遣,哪知一看,倒也不錯。”眸光一轉,嘴角微揚道:“王爺,眼下得空了?”

蜀王彷彿聽不出她話中的暗嘲,給長隨遞一個眼色,長隨將一封信放在謝橋身旁的小几上。

謝橋淡掃一眼,不必看,已經猜到心中內容。

上面的字跡出自蜀王妃之手,而蜀王妃並未出面,蜀王未死,便是蜀王妃計劃失敗被囚禁。而後寫信向她求救,此信輾轉落在蜀王手中。他闖不進郡王府,只得抓住魏青。

謝橋漫不經心抽出一張信紙,看着上面的落款,哂笑道:“我有一個疑問,需要王爺解惑。你是聯合蜀王妃,栽贓我,給我下套?”

蜀王冷笑一聲:“本王拿自己的命給你下套?如若不是薇兒拆穿,本王早已下地獄!”

謝橋一副你不承認不打緊的模樣,氣得蜀王臉色鐵青,便聽謝橋說:“我與蜀王妃是宿仇,王爺是她的體面,你死了,她的日子還能過得痛快?怪道她一向與我不對付,突然上門求救,說你要害她,求我救她一命,幸而我並未當真。可眼下看來,只是我單方面認爲罷了!”

蜀王見謝橋信口雌黃,怒極反笑道:“請王妃過來。”

謝橋雲淡風輕,眼皮子不擡一下,靠在椅背上,靜候蜀王妃。

蜀王見她如此做派,心中拿不定主意,難道只是她不甘做小,置他於死地?

心中想歸想,蜀王面上不動聲色,謝橋詭譎多詐,不可盡信!

片刻,蜀王妃與豆蔻一同行來。

蜀王妃睨一眼謝橋,向蜀王行禮,一言不發。

蜀王將信遞給蜀王妃,沉聲道:“你說,這信是何意?”

蜀王妃譏笑道:“王爺會不懂?我做大半輩子的王妃,伏小做低,淪爲卑賤的妾侍,你教旁人如何看我?如此,倒不如死了痛快!只是我這一切苦痛,都是你加諸,總歸要拉你一起去死!可惜啊,徐薇那賤妾給當衆拆穿,當真是可笑,她以爲我死了,就能夠扶正了?癡人說夢!”

蜀王未曾料到她痛快的認罪,之前如何拷問,她都一個自不吐露!

掰碎她的話,不難聽出她爲何要寫信給謝橋。只是當真是如此?讓他誤以爲是她與謝橋串通,他找謝橋報復,定會得罪郡王府,郡王發瘋起來,他也討不得好!

“你最落魄的時候,是我陪在你身邊。你在魏洲站不穩腳,是我與各府夫人交際,替你拉攏下屬。如今,你重歸京城,享受尊榮的時候,就因爲我的身份太低,一腳將我踢開!玉信川,你做夢!我就算死,也不會放手!”蜀王妃眼底閃過濃烈的恨意,語氣激越的指責蜀王:“回京次次拖你後腿,是我思慮不周,栽了跟頭,未能調整心態,在魏洲太過順風順水,心中不甘,想要替你掃除障礙,處處爲你着想,而你,你在做什麼?”

“你承認了!承認你給我惹是生非?你一個女人,爲我打點後宅,生下嫡子。這兩樣,你一樣沒有做好!正是你的自以爲是,使我節節敗退!淪落如此下場,皆因你咎由自取!”蜀王不願承認是他的無能,初到魏洲他雙腿無法站立行走,魏洲官員與地頭蛇根本不將他一個王爺放進眼裡。的確是她在外周旋,改變處境!

後來,他雙腿好了,她退居內宅,一切都由他出面。

回到京城,與他所想相差甚遠。想要迅速打開局勢,全靠秦驀。所以,他們動了心思,想將納蘭清羽嫁給秦驀,爲他添加助益,卻未曾想因此而開罪秦驀,一籌莫展。隨後,適時收手,順應秦驀,關係稍有緩解,哪知這蠢婦,自作聰明與謝橋做對,以至於與秦驀決裂!

蜀王妃心冷半截,未曾料到,她在他心中如此的不堪重用!

“你有能力手段,會想要踢開原配,娶一個老女人,靠裙帶關係往上爬……”

“啪——”

蜀王一巴掌重重落在蜀王妃的臉上,牙齜目裂道:“你連她一根頭髮絲都不如,即便她出身卑賤,我也非娶她不可!”

蜀王妃感受不到一絲疼痛,臉上一片麻木。一針見血道:“你早已不是當年先帝看好的三皇子,而是一個被不甘腐蝕心智,需要依賴女人與重臣來輔助你上位,過去十幾年,你活在仇恨裡,重回京城你施展不開拳腳,因你不再心有溝壑,滿肚子陰謀詭計!不論你多麼的努力,依舊一事無成。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鑽營旁門左道,即便將你推上那個位置,你也只是一個傀儡!”

“閉嘴!”蜀王驚怒交加,眼底閃過瘋狂與不堪。

蜀王妃尖銳刻薄,極盡嘲諷道:“怎麼,被我踩到痛腳了?你不過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罷了!不靠自己的努力,指望別人,活到今日也算你運道好!榮親王?也只有你信他毫無野心!你可知,爲何你的岳丈不曾幫你?徐薇那賤人,早就偏向榮親王,徐尚書幫你,豈不是與自己的女兒爲敵?”

蜀王雙目赤紅,緊捏着雙拳,極力剋制體內的怒火。

蜀王妃平息激動的情緒,對謝橋說道:“郡王妃,對不住了。我沒成想會連累你,如今我們死到臨頭,前仇舊怨,一筆勾銷。”眼底笑容透着詭異,又帶着一絲解脫。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只見她嘴角溢出一縷暗紅色的血。

謝橋面色一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收回手。

蜀王面對突變的情況,一時反應不過來。他以爲她說這般多,只是爲自己開脫,求得他的原諒,面對她吞毒,手腳無措!

陡然看向謝橋,見她面無表情,並不打算進一步施救,怒道:“你不救她?”

謝橋冷聲道:“她都要拉我下水給她墊背,爲何要救她?何況,蜀王妃一死,不正好合你的心意?”

蜀王臉色極爲難看,經受衝擊,已經冷靜下來。目光不禁複雜起來,原來篤信她與謝橋有牽連,她一死,心中搖擺不定。

秦驀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反目!

看着懷裡的蜀王妃,嘴裡大口大口的吐出鮮血,蜀王面色陰沉似水:“當真救不活了?”

“你捨不得蜀王妃死?”謝橋挑眉,這就有點意思了。

蜀王當然不是捨不得,而是蜀王妃死的不是時候。她一死,他如何儘快將陸芷柔娶回來?

蜀王妃彷彿覺察到蜀王的心思,咳嗽幾聲,氣若游絲道:“別費力氣,事蹟敗露,我沒有想過活着。我說過,蜀王妃的身份,死都不放手!這樣,你休想娶陸芷柔進蜀王府!”

陸芷柔與大業,他只能選擇其一!

若是他選陸芷柔,那麼她便認輸!

蜀王妃費力扯着嘴角,似乎想要笑,嘴角只是動了動,了無聲息。

蜀王氣急敗壞,他就知道,這女人心思歹毒!她怎麼就這般輕易死了!

眼中嫌惡之色更甚,將蜀王妃隨手扔給一旁的長隨。

謝橋嘴角彎了彎,蜀王妃倒是罵得痛快,順道在他心口種下一根刺。等蜀王徹底冷靜下來,只怕就要思量她話中真假,那時蜀王便會生出猜忌,漸漸防備身邊人,孤立起來。

謝橋打破屋子裡的沉寂:“你的王妃就是一個瘋子,眼下你心中有數,要殺你的人是誰。”

蜀王沒好氣道:“本王不濫殺無辜,即便她不是與你狼狽爲奸,沆瀣一氣,你也有煽動之嫌。放你回去可以,本王賣秦驀一個人情,但是你那徒弟得留下來,替你抵過!”

“我不答應!”謝橋想也不想的拒絕。

蜀王譏誚道:“進了蜀王府,不是你說了算!逼急了,左不過一個魚死網破!”說到最後,眼底閃過狠唳!

謝橋撫弄着纖細的手指,掌心的薄繭已經化去,細嫩柔軟。嘴角凝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拭目以待!”

蜀王瞳孔一緊,雙手蜷縮成拳,青筋猙獰。

謝橋鼻子靈敏,空氣中浮現淡淡的沉水香,撫順袖擺上淺淡的皺痕,“王爺若無事,我便告辭了!”

蜀王一怔,謝橋方纔不肯退讓,彷彿不帶走魏青,誓不甘休!

轉眼,她告辭——

蜀王琢磨不透謝橋心中所想。

謝橋卻沒有那閒工夫猜他心中在想什麼,帶着明秀離開府邸。上了馬車,便見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雙手反綁在身後,眼睛蒙着布,嘴裡塞着布團,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

謝橋坐在另一邊,男孩聽到動靜,渾身抖的更厲害。

謝橋嘴角微揚,帶着冰冷的弧度。

蜀王手段不堪,便莫怪她以牙還牙。

抓小孩威脅蜀王,算不得光明磊落,甚至不地道,但是她目前情況特殊,不能與蜀王硬碰硬。只有什麼彷彿最有效用,她便選擇什麼方式。

何況,她牽扯其中,也少不得徐薇推波助瀾。

“回府。”

玉子睿聽到謝橋的聲音,迷惘地望來,臉上浮現害怕的神色。

“我不會傷害你,明日……今日你父王便能接你回府。”謝橋不敢靠近玉子睿,他的雙腳並未捆綁,此刻他如驚弓之鳥,就怕她一靠近,雙腳胡亂踢蹬。示意明秀給他鬆綁,拿走他嘴裡的布團,溫和的說道:“帶你去見舅舅?”

玉子睿朝後縮了縮,他不認識她,粗魯的把他抓來,一定是壞人。心中很警惕,對她的話卻是點了點頭。

他怕沒有反應,他們會對自己做什麼。

謝橋自然窺透他內心所想,並未理會,端起糕點放在他的前面。

玉子睿看一眼,抿緊脣,沒有動。

謝橋闔眼。

明秀坐在中間,防備玉子睿。

一路無言,馬車停在郡王府門前。

謝橋率先下馬車,玉子睿瞥一眼明秀,慢吞吞下馬車。見到門口的徐愁生,眼前一亮,歡喜的喊道:“舅舅,你來帶子睿回府?”說罷,瞅謝橋一眼,她沒有撒謊。

徐愁生面色尷尬,“出來了,回去那般急做什麼?舅舅帶你去玩!”

“去軍營!”玉子睿眼中佈滿期待。

徐愁生看向謝橋,見她輕輕頷首,方纔應道:“好嘞,我們現在便走!”

“亥時回來。”

徐愁生回頭,只見謝橋纖細的背影。

——

蜀王府。

東院裡,一位穿着秋香色長襖的婦人,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上斜插着一支纏絲赤金簪子,面容清麗婉約。此刻,佈滿焦灼,正是蜀王側妃徐薇。

“人呢?睿哥兒不是在私塾?怎得會不見了?”徐薇急的滿嘴冒泡,玉子睿得來不易,護得跟眼珠兒似的。蜀王妃失去威脅後,她才放手將他送去私塾。

宮禁中自然是安全,可玉子睿是庶出,她怕被正經的嫡皇孫欺壓,所以放在有名的私塾裡跟着先生學習課業。今兒個得聞蜀王妃死了,心裡頭鬆一口氣,正高興呢,因着一些瑣事,倒忘了囑咐人去接玉子睿回府,哪知人不見了!

屋子裡的奴僕跪一地,低垂着頭。

徐薇見了更加氣悶,忽而,想起一事,匆匆去找蜀王。

蜀王此刻在書房中,冷靜下來,飲了幾盞茶,不期然思索着蜀王妃的話。不禁記起往日,他勸徐薇,讓她回去與徐尚書說說好話,通口氣,拉到他的陣營中來。

徐薇如何說?

她說父親年事已高,並無野心,只求穩,不願涉險。

越想越覺得像是敷衍之詞!

“王爺,王爺,睿哥兒不見了!您派人去找找!”徐薇推門進來,淚水籟籟往下落,蒼白的臉上,佈滿驚惶之色:“王爺,您說是不是郡王妃乾的?”

蜀王心煩氣悶,聽到徐薇的哭聲,越發頭昏腦脹。不以爲然道:“她如何會抓睿哥兒?興許與其他的學生去頑了。”

“不可能!睿哥兒最是乖順聽話,不會亂跑。妾身遣人去找了,遍地不見他蹤跡。您拿下郡王妃的徒弟,她爲何不與你據理力爭?辯白自己無辜,請求您放了人?她何時如此不爭過了?唯一能夠說明她輕易的離開,便是有後招,等着咱們找上門!巧了,睿哥兒正是這個時候不見了,您說不是她抓走了,是誰?”

蜀王這般一想,的確謝橋的嫌疑更大!

但是——

“你先別急,我派人去找。如果容華抓走睿哥兒與我們交換魏青,斷然不會傷害睿哥兒。”蜀王派人去調查,確認人是否被謝橋帶走。

徐薇靜不下心來,咬緊壓根,她做夢也想不到謝橋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倒是高看她了!

“王爺,您就不該心慈手軟!郡王妃都到咱們府上來,您卻是什麼都不做,將人放走。如果達不成一致,她做出傷害睿哥兒的事如何是好?妾身只有睿哥兒一個孩子,也是您唯一的子嗣!她……她簡直就是心黑手毒!您是要謀求大業之人,如何能夠優柔寡斷?就該手段強硬!”徐薇尖利的指甲緊緊掐進手心裡,絲絲痛楚令她時刻保持清醒!

蜀王倏然看向徐薇,蜀王妃的話在耳邊迴響,脫口而出道:“薇兒,你知道我如今勢單力薄。我們只有奮力向前,已經沒有退路。你父親是中樞重臣,有他的支持,事半功倍。你……爲何不勸一勸?你也說,我只有睿哥兒一個子嗣,今後這錦繡江山,都會是他的。”

徐薇一怔,不知蜀王爲何突然又想要她勸父親。心思翻轉,眼底閃過惱意,莫不是蜀王妃對他說了什麼?

“王爺,您也知道父親的爲人,若是能夠輕易說動,妾身如何會等王爺開口?早早的勸服了!”徐薇不敢大意,心中字字斟酌,柔聲說道:“等您登位之時,父親定會效忠您,那時會替您掃清一切障礙。”

蜀王目光變得複雜,這一切都是等他登上大位——

他若不登上大位,換做旁人,徐尚書是否會效忠新帝,替新帝掃除他這絆腳石?

“你與榮親王妃當年是故交,榮親王深得皇上器重,你明日去榮親王府拜訪,探一探口風?”蜀王不動聲色,打量徐薇,觀察她面部細微表情變幻。

徐薇眼中閃過詫異,點了點頭:“好,妾身聽您的。”

蜀王心中失望,徐薇至始至終,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幻,一切都很自然。隨即一愣,他爲何要失望?難道打從心底,已經懷疑徐薇了?

心中不由覺得好笑,搖了搖頭,他險些被那賤人給挑撥了!

蜀王道:“委屈你了!”

徐薇看着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愧疚,愈發篤信是蜀王妃說了離間二人的話。

幸而,蜀王並未相信。

這時,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對蜀王道:“王爺,世子的確被郡王妃的人帶走!”

徐薇面色一變,泫然欲泣道:“王爺!妾身並未冤枉郡王妃,睿哥兒在她手裡,我們該怎麼辦?您讓魏青將睿哥兒換回來,他會害怕!”

“不信!”蜀王想也不想的拒絕!

門外傳來雜亂腳步聲,有輕有重,並非一人。

須臾,二人進屋,將一封信送到蜀王手中:“王爺,這是郡王府送來的書信。”

蜀王面色陰沉,眼底佈滿陰霾,拆開信,看完內容,咬牙切齒道:“這個賤人,她敢!”

徐薇從他手中拿過信,看完上面的內容,面色慘白,搖搖欲墜,淒厲道:“王爺,妾身求求您讓魏青去換。郡王妃她就是個惡魔,會殺了睿哥兒!”

蜀王不相信謝橋敢殺玉子睿,可他不敢賭!咬了咬牙,氣急敗壞道:“去郡王府!”他心中總有預感,放走謝橋。此刻去郡王府要人,絕非交出魏青這般簡單!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事發

郡王府。

謝橋躺在美人榻上,翻開一半的書冊反扣在胸前,雙眸闔上,長長地眼睫像小扇子般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明秀見她呼吸均勻,沉沉睡去,拿着薄毯蓋在她的身上。

謝橋眼睫微微一顫,翻身繼續睡。

明秀收拾一番,退出去,門口傳來細小地聲音。探頭望去,便見半夏站在漆柱旁,眼底閃過喜色:“半夏,你願意回來了?”

半夏往她身後看一眼,明秀道:“郡王妃睡了。”

半夏長吁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來求你幫忙,郡王妃可有燙傷藥?你爲我求一瓶。”

“有,你太生疏了,郡王妃心中一直記掛着你。你太執拗,得閒總不肯過來,郡王妃唸叨過你好幾回。你最初離開無字樓,郡王妃不習慣,喊過你幾次。”明秀與半夏有感情,她對謝橋是真的忠心,“你可要回來?郡王妃身子重了,信任之人太少,需要你回來搭把手。”

半夏低垂着頭,不知在思索什麼。

“行了,你也是無心之失,郡王妃並未怪罪你。”明秀去藥房,找出燙傷膏塞進半夏手中:“郡王妃之意,年前將我出嫁,那時候需要你在身邊伺候。你好好想一想。”

半夏攥緊藥膏,顫聲道:“並非我不願,我回來,郡王妃的膳食,誰來打點?”

明秀嘴角掛着一抹微笑:“簡單,無字樓建小廚房,只做郡王妃一個人的食物。”

半夏眸子一緊,心臟緊縮,快速跳動。

她從未停止過想要回無字樓的念頭,而明秀這一個建議,她求之不得!

只是……

“郡王妃,她可同意?”半夏眼中神色複雜,蘊含着期待,又透着失落。

明秀還未開口,屋子裡傳來謝橋的聲音:“可取。”

半夏一怔。

明秀歡快道:“郡王妃同意了!”

半夏激動地與明秀執手相望,無語凝噎。

突然,猛地跪在地上:“奴婢磕謝主子恩。”

謝橋和衣站在門口,微微笑道:“明秀已經將小廚房建造好,明日你過來。”

半夏重重點頭。

“以後你負責我的飲食。”

“奴婢……奴婢廚藝並不好。”半夏漲紅臉,拘謹道:“芳姨廚藝頂頂好,只是相貌嚇人,做打雜一事。郡王妃您若不嫌棄,奴婢將芳姨請來給您做一頓飯,合您口味便將她留下來?”

“好。”

半夏欣喜離開。

謝橋望着半夏的漸行漸遠地背影,眸子裡的笑意斂去,沉聲道:“你去查一下芳姨,半夏心性單純,只怕被有心人利用。”

明秀目光凜然,立即去調查。

謝橋望一眼天色,估摸着差不多了。取來大氅裹着,手裡捧着袖爐。打開門,只見管家疾步而來,見到謝橋一愣,忙說道:“郡王妃,蜀王與側妃來了。”

謝橋眉頭一挑,眼中興起一絲波瀾,嘴角微揚:“郡王可有說何時歸府?”

“亥時左右。”

謝橋嘴角笑意擴散,蔓延至眼底:“好生招待蜀王與側妃,我等下過去。”

“是。”管家並未催促,匆匆去前廳。

謝橋吩咐藍玉去城門口攔截徐愁生與玉子睿,自郡王妃後門入:“莫要驚動蜀王府裡的人。”

藍玉點頭,閃身離開。

謝橋站定片刻,拂落肩上一片枯葉,施施然去往前廳。

蜀王見到管家,謝橋並未與管家一同現身,他以爲謝橋給他下馬威,晾一晾他。

兩刻鐘,她謝橋便出來了。

徐薇自謝橋出現在門口,視線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過於平凡的面容,微微怔愣住。畢竟,在這京城,盛產美人。不知秦驀看上她哪一點……

不過,勝在她氣質好。即便容貌不出色,也極爲打眼。這般想着,徐薇竟覺得謝橋很耐看,特別是那一雙平靜無瀾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你,彷彿深不見底的深淵,攝人心魂。

而此刻,謝橋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徐薇忍不住屏住呼吸。下一刻,幾乎想要落荒而逃,自己宛如水晶雕刻的人兒一般,在她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幾乎無所遁形!

徐薇忍不住收緊手指,掌心洇着薄薄一層溼汗,內心十分不平靜。

謝橋收回視線,款款落座。

徐薇心中一鬆,吐出一口濁氣。方纔彷彿她的那些個小心思,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注視下,莫名地發虛。

“不知蜀王何事造訪?”謝橋撫順壓着的裙襬,眸光流轉道:“莫不是想通了,將我徒弟送回來?”

蜀王臉色驟變,看着謝橋裝傻充愣,不禁冷笑:“放了睿哥兒,你有什麼要求,開門見山,莫要繞彎子。”

“爽快!我就喜歡與你這般痛快的人打交道!”謝橋面色不變,嘴角噙着淺淡的笑,將徐薇的神情盡收眼底。她心中也在思索着蜀王妃那一番話,徐薇與榮親王有勾結?

這是挑撥離間,還是事實?

蜀王眼中閃過陰霾,面上不悅:“睿哥兒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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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橋眼底的笑意轉冷,譏誚道:“魏青毫髮無損的回來,我自然將玉子睿安然無恙送回去。”

言外之意,魏青身上有傷,那麼她不能保證玉子睿的安危。

徐薇心中一緊,輕柔的語氣裡帶着一絲顫音:“郡王妃,魏青我們並未動他一根手指頭,帶走他的時候,身上本就有傷……”

謝橋一口截斷徐薇的話,冷笑道:“徐側妃這話我聽不明白,魏青每日都去醫館授課,他脾性溫和,不與人臉紅。出門在外,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曾掉過,怎得好端端的人,被蜀王請去蜀王府做客,便受傷了?”

“我們也不知……”

“你的意思,是我讓人打傷魏青訛詐你們?”謝橋眸子裡染上寒霜,一片森冷。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郡王妃,這是誤會!我們當真沒有對魏青動手,睿哥兒他只是一個孩子。你心中有怨,只管衝我來,我替他受了!”徐薇眼圈發紅,神色激越,“郡王妃,你慈悲心腸,不會與一個孩子計較,我求你了!”說罷,便站起身來跪下去。

謝橋冷眼看着她膝蓋着地,並未讓人阻止。

徐薇見謝橋無動於衷,愣了一下,淚水撲籟籟往下落。

蜀王被蜀王這一跪,臉都黑了。

謝橋嘴角上揚,蜀王是與她來談判,態度上強硬。如今,徐薇這一跪,勢弱了!

興許,壞了蜀王的打算呢!

徐薇哭訴道:“你也是快要做母親的人,定能體諒我此刻的心情。求求你……”

“夠了!”蜀王怒斥一聲。

徐薇抽泣,淚眼婆娑的看向蜀王。

蜀王怒火勃然,看着謝橋看戲的神色,突然泄氣一般,指着徐薇的手收回來。胸悶氣短道:“魏青在外面馬車裡。”

徐薇聽見蜀王鬆口,擦着眼淚站起來。

蜀王又道:“本王要見一見睿哥兒。”

謝橋挑眉:“我見一下魏青,方能確定,將玉子睿以什麼樣的方式還給你。”

“你——”

謝橋笑容不變,淺淺淡淡,絲毫不懼他。

蜀王不知謝橋如此難纏,簡直油鹽不進,心中氣餒,卻又發作不得。玉子睿是徐薇的脈門,拿捏住玉子睿,徐薇不知還會做出什麼丟臉的事來!平日裡看着精明,牽扯到玉子睿便失了理智!

“帶魏青進來。”蜀王終究是妥協。

徐薇緊張的看向謝橋。

謝橋看向門口。

魏青被兩個人架進來。

身上藏青色的袍子,已經破爛不堪,沾染暗色鮮血,裸露的肌膚上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謝橋目光一冷,握着扶椅的手指收緊,指尖泛白。疾言厲色道:“很好,王爺不問青紅皁白,便動起私刑!魏青是我容華的徒弟,你要拿人,不看我的情分,也要看看郡王府的臉面。藍玉,卸下玉子睿一隻手!”

“不!”徐薇臉色一片慘白,玉子睿斷一隻手,他就毀了!

“你這毒婦,別太過分!他只是一個孩子,你下得了手!他是無辜的!”蜀王臉紅脖子粗,心中急了、

謝橋冷笑一聲:“這世道,誰不無辜?因爲蜀王妃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你懷疑我與她聯手置你於死地!因此而牽連魏青!我不無辜?魏青又何其無辜?”

蜀王語塞,辯解道:“我並未動私刑,他欲謀害本王,屬下護衛我,方纔傷了他。”說到最後,氣勢不足。

謝橋看向魏青。

魏青意識模糊,傷口未得到處理,已經感染,渾身發熱,渾渾噩噩。

可聽到蜀王的話,不禁擡起頭來,看向蜀王。

蜀王冷淡地睨他一眼,嗤笑道:“本王難道說錯了?”

魏青盯着他看了片刻,支撐不住,昏厥過去。

謝橋上前,手指觸上他手腕的皮膚,一片滾燙,謝橋眼底閃過冷芒,臉上的笑意毫無溫度。很好,不止有皮外傷,還有很重的內傷。簡直就是將魏青往死里弄!

“藍玉,將人帶回西院。”謝橋說罷,不再理會屋子裡的人,緊跟着去無字樓。

“郡王妃,我的睿兒……”徐薇追上去,被蜀王拉住。

這時,便見郡王府護衛將玉子睿拖出來。

徐薇疾步上前,看着玉子睿陷入昏迷,身上滾燙,驚叫一聲:“睿兒,你醒醒,你怎麼了?別嚇孃親……”

蜀王看着不省人事的玉子睿,心中也慌了。到底是他唯一的血脈,不希望他出事。心中不由後悔,不該對魏青下手!

可惜後悔晚矣!

蜀王與徐薇心急如焚,帶着病情愈發嚴重的玉子睿,匆匆回府,進宮請太醫。

太醫束手無策。

高熱壓下去,又反覆,比之前燒得更厲害。

京城裡知名的大夫全都請來,也只是壓下去一兩日。這期間,玉子睿依舊昏迷不醒。

徐薇撐不住了,看着清減下來,再也灌不進湯藥的玉子睿,幾乎要崩潰。

“王爺,妾身求您了,您去求求郡王妃,讓她高擡貴手,救救睿兒。睿兒有個好歹,我也活不下去!”徐薇不眠不休照顧玉子睿,面容憔悴,雙眼哭得紅腫,嘶啞的說道:“大夫說再燒下去,他的腦子會被燒壞。咱們先,先嚥下這一口惡氣!等睿兒好了,您想如何對付她都成!”

蜀王心煩氣躁,他拉不下臉去求謝橋!

讓他去求,簡直要命!

“那賤人她變着法子折辱本王,難道要本王跪在地上求她?將尊嚴扔在她的腳下,由她去踐踏?”蜀王寧死也不會跪求謝橋!

謝橋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他會不知道?

無非就是想要他心甘情願去求!

簡直做夢!

“王爺——”徐薇淒厲的叫道:“您這是要逼死妾身!”

蜀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你那好弟弟不是在虎衛營?他與秦驀關係匪淺,你去找他啊!睿兒你父親養了十年,感情定然深厚,他不會置之不理!”

徐薇看着蜀王拂袖離去,猛然抽出枕頭底下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王爺,您心裡沒有睿兒,不想因他而放下您的身段。但是妾身做不到,他是妾身十月懷胎,身下掉下的一塊肉,無法置他不顧。這些日子,看着他痛苦,妾身心中飽受折磨,不忍心他再遭罪,只得隨他去了!”

蜀王看着她脖子上的鮮血浸染刀刃,雙目驀然圓睜,怒道:“我去!本王去!”

——

蜀王騎着快馬去往郡王府。

郡王府門前,蜀王碰見秦驀。

秦驀已經聽說蜀王與謝橋之間的恩怨,冷酷無情的說道:“容華在休憩,不見客。”

蜀王忍氣吞聲,腆着臉道:“驀兒,你表弟快不行了,我求容華醫治你表弟。她的條件,我都答應!”

秦驀嘴角一揚:“只有一條,立即帶着你的親屬離京,解藥我讓人送到魏洲。你們抵達之時,他的病便會痊癒。”

蜀王面色變了變,不禁遲疑。

秦驀見他猶豫不決,冷嗤一聲,大步離去。

蜀王一咬牙,秦驀的意思,不代表謝橋就是謝橋開出的條件,當即拍門道:“本王求見郡王妃。”

門僕聽到他的話,不禁愕然。

蜀王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尷尬的別開臉,心中卻倍感屈辱!

他堂堂一個王爺,需要求比他身份低的人!

該有多窩囊?

門僕片刻過來回話:“王爺,魏公子傷勢嚴重,郡王妃給他治傷,這幾日未曾閤眼,方纔睡了。”

“本王進去等……”蜀王話未說完,門‘嘭’地被關上!

蜀王氣絕,忍無可忍,一腳踢踹府門。

府門這時毫無預兆的打開,蜀王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

“噗哈哈哈——”

奴僕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蜀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手忙腳亂的站起來,便聽門僕道:“方纔郡王妃來話,請王爺去偏廳等。”

奴僕帶着蜀王去往偏廳,謝橋已經姿態悠閒的坐在主位上,眼底帶着一抹極有深意的笑,分明是在嘲笑他。

蜀王氣炸了!

卻又不得不隱忍着,生硬的說道:“本王……我做的有不對之處,不該對魏青動刑,請你給睿兒醫治,改日我上門賠禮道歉!”

謝橋挑了挑眉,冷聲道:“魏青說他動手打了你,你只是正當防衛,並無過錯。”

蜀王不敢再逞強,連忙道:“不不不,是本王讓人堵着他打一頓,然後帶回府,他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我會給他賠償!”

“行了,魏青不計較,我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解藥我給了郡王,你問他要去。”謝橋滿面疲倦,說罷,起身謝客。

蜀王只覺得一股氣血涌上頭頂,兩眼發黑,幾乎要氣得背過氣去!

謝橋回頭看着蜀王一腳踹飛太師椅,眼底閃過冷意,秦驀也算給他一條後路,全看他領不領情!

回到後院,藍星眼底帶着一絲焦灼,謝橋心裡咯噔一下,藍星遇事向來鎮靜,如今這般神情,莫不是發生大事了?

果然,藍星焦急的說道:“主母,餘海出事了,主子前往餘海,讓屬下知會您一聲。”

“誰?”謝橋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榮親王世子。”

章節目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施主,你有血光之災

榮親王府。

榮親王內傷漸漸痊癒,臉色依舊不太好,白裡透青。不知是因着手中的情報,還是因爲傷勢的緣故。

深邃冷沉的眸子,一直落在手裡的信紙上,彷彿要透過薄薄的信紙,看見上述內容發生時的情景。

榮親王妃等了一炷香的時辰,榮親王毫無一點反應,不禁抽出他手中的信紙,看着上面的內容,波瀾不興地臉上浮現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上揚的眼尾顯露她此刻的好心情。

“唉,闌兒這孩子真夠倔強,您都受如此重傷,派人請他回京,他竟也是不願意回來,與咱們自己人打鬥起來,刀劍無眼。這孩子……真是不理解您的苦心。”榮親王妃嘴裡親暱的說着玉傾闌的不是,仿若是數落自己親生兒子一般,疼愛、憂心、無奈…等等情緒交織在一起,體現出一番慈母之心。

榮親王面無表情,卻也未叱榮親王妃多嘴,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就在榮親王妃以爲榮親王還未下定決心之時,打算再度開口添油加醋一番,卻聽他開口,徐徐道出他此刻的心思:“我辜負他的母親,也失去子寧。衆多子嗣唯有他們二人極爲出色。可惜…子寧死了,而玉傾闌與我非一條心,唯恐因他母親而生恨!”

榮親王妃聽到此處,心下緊張,不敢妄自揣測他的心思。

果然,下一瞬,得到她想要聽的答案:“無論他心中如何想,我都只有他一個能力卓絕的子嗣。如若是子寧在,他想要如何,都隨他去。可衣鉢總需要有人繼承。他不願……本王便只能使點手段。至於他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造化了。”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容,即便是他的兒子,也不能得到他的庇護,須得脫穎而出。

如若不能,如何能夠支撐起偌大的家業?

即便殘酷,那也是對他的磨練、考驗。

榮親王妃眼皮子微微跳動,驚愕道:“王爺,您對闌兒做了什麼?”

榮親王看向榮親王妃的神色很和藹,指着牀榻下踏板,示意她叩擊幾下。木板滑開,露出一個盒子。

榮親王妃疑惑的拿起盒子,遞給榮親王:“這裡頭是何物?”

“好東西。”榮親王揭開盒子,白色錦緞上躺着一株明黃色略微泛着褐色的根,散發着淡淡的清香,聞久了使人眩暈。榮親王合上蓋子,吐出幾字:“地黃草根。”

榮親王妃陡然看向榮親王,眼底閃爍着不明意味的光芒。謝橋不是在找地皇草麼?

可誰知,這草卻是在榮親王的手中!

只是,他拿出來,有何用意?

驀然,榮親王眼底閃過驚愕,心中震驚。半晌,緩過神來,心裡不禁冷笑。果然他稟性難改,還是這般冷血無情。如果,她沒有猜錯,暗衛在刀上塗抹的毒藥便是赤寒毒。

赤寒毒……

榮親王妃緊了緊手指,壓下心中翻涌的思緒,嘴角綻出一抹笑,蔓延至眼底:“王爺是想要將這地皇草贈給郡王妃?妾身若是未曾記錯,燮郡王身上的胎毒,還差這一味藥呢。”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

榮親王握着她的手,朗聲笑道:“對,本王贈給她。你覺得如何?”

榮親王妃笑靨如花,雖然年近四十,卻別有一番風韻:“王爺做事,自有你這般做的道理,妾身自然是聽從王爺的安排。”

榮親王示意她將盒子放進去,按着心口:“這傷還有幾日便能痊癒了。”

“王爺,你要見蘭陽麼?”榮親王妃忽而開口道。

“不必。”榮親王眼底閃過冷芒,木樨巷一事,便是她泄露給謝橋!

吃裡扒外的東西!

不見也罷!

榮親王妃點了點頭,退出去。

徐嬤嬤迎上來,端詳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問道:“王妃,您與王爺提了郡主?”

榮親王妃想起蘭陽這個反骨的女兒,頗爲疼痛,縱然不與她親近,可到底有點兒用處。柳自清被提拔爲戶部左侍郎,這是誰也未曾想得到。如果還能繼續往上走,長遠來看,的確被蘇璃好。

燕王娶了蘇素馨,丞相也未曾傾向他,燕王落敗,灰溜溜地滾去封地。

“你……請郡主來王府一趟。”榮親王妃頓了頓,又道:“連同姑爺一併請來。”

徐嬤嬤眼中閃過訝異,卻不置喙榮親王妃的決定,立即去柳府請。

——

謝橋坐在桌旁,眼望着跳動地燭火,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個不停。尖細的指尖壓在兩邊,突然想起藍星的話:“榮親王世子因攔截鄭遠修入京,遇襲,暴露身份,陷入險境。”

餘海之行,秦驀安排過去的人,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小心行事。終究因爲沈氏一封信,而撕裂一道突破口。

謝橋心中仍舊是不安,雖然秦驀去了,可總覺得事情並非藍星說的這般輕巧。

只怕,還有隱情。

否則,爲何秦驀親自前往?

謝橋伸出手去,手指撥弄燭芯,火苗突然高躥起來,直朝她圓潤的指尖舔去,熾烈灼熱的疼痛,從指尖蔓延至心底。

“郡王妃,這裡有一根竹片,可以撥弄燭芯,傷着怎麼辦?”明秀緊張的拿起謝橋的右手食指,指腹上起了細小的白膜般,包裹着液體。“起水泡了。”趕忙去拿燙傷藥給謝橋塗抹,絮絮叨叨的說道:“郡王妃,您有心事?擔心大師兄?”

“嗯。”謝橋看着絲絲涼意的手指,長嘆一聲道:“我這心裡很不安,總覺得出了大事兒。”

手撫摸着腹部,如果沒有身孕,她也能跟着過去看一看。

“郡王妃,您別擔心,郡王去了,定會無礙。大師兄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就算不信他,郡王您還不放心?”明秀嘴上這般說,看着謝橋這般憂慮,心也緊跟着提起來。

謝橋緘默不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日木樨巷之行,秦驀遇上的那個人,他可是刀劍不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旁的藍玉忽而擰緊眉頭,藍星的話印在腦海中。榮親王世子中了毒,請去的大夫,束手無策。榮親王世子自己會一點兒醫術,強壓下毒素。那日突襲,若不是有人用內勁奏琴干擾他,也不會受傷中毒。

郡王去,不知能否破招。

看一眼謝橋,如果不是有身孕,郡王便會帶着郡王妃去給榮親王世子解毒罷?

如果情況嚴重,郡王會將榮親王世子替回京城。

藍玉突然覺得事情變得棘手。

“郡王妃,您胎位穩定了麼?”藍玉忽而開口問道。

“嗯。”謝橋目光微閃,被藍玉這一問,心裡有了決斷。

當即,派暗衛去餘海查探玉傾闌的消息。

藍玉一怔,莫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

蜀王府。

蜀王怒氣衝衝自郡王府回去之後,便一直坐在玉子睿的牀榻邊,看着他漸漸虛弱,每況愈下,心中掙扎。

他若帶着徐薇回魏洲,便是放棄京城一切,再也回不來!

如何甘心?

捨棄玉子睿,他年歲已高,也不知還能否有子嗣。

進退維艱。

蜀王枯坐一夜未曾閤眼。

這時,有人來報:“王爺,燮郡王匆匆離京。屬下暗查,郡王此番去餘海。”

餘海?

蜀王沉默半晌,只覺得是上天給他一次機會!

他之所以束手束腳,便是顧忌秦驀。如今秦驀離京,可不是給他翻身的機會?

當即,心中有了打算!

蜀王眼底閃過狠唳之色,他不信謝橋沒有解藥!

只是不肯給罷了!

“王爺,郡王妃不肯給藥?”徐薇推門進來,她喝了一碗藥,便昏昏睡去,一覺醒來聽聞蜀王在睿哥兒屋子裡枯坐一夜,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這才急急趕來。果真,看着玉子睿愈發青白的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眼底浮現水霧:“王爺,您給郡王妃示弱,賠罪道歉,她爲何還是不肯放過睿哥兒?”

蜀王臉色一沉,去給謝橋示弱,簡直是恥辱!

偏生,徐薇一提再提!

徐薇咬牙道:“王爺,咱們去求太后。太后娘娘一定會……”

“閉嘴!”蜀王不會再去求任何人!

太后?

冷笑一聲,太后心中豈有他這個兒子?她心中只在意當今天子與秦驀,如何會爲他而給謝橋施壓?

徐薇感受氣氛不對,擡眼看向蜀王,只覺得他雙目冰冷,一股寒氣自心底升起,忍不住避開他的視線。

“我們活,他活。我們死,他死!”蜀王丟下這句話,大步離開。

徐薇心中一顫,追上去想問蜀王那句話是何意,轉眼間,卻不見他的身影。

徐薇被巨大的恐慌籠罩,睨一眼玉子睿,快步去往書房,寫一封書信寄出去。

——

蜀王離開蜀王府,站在人流攢動的街頭,茫然四顧。

突然,記起蜀王妃臨終前的那句話,心中有了一個主意,蜀王去往榮親王府。

管家將蜀王請到飛天閣,榮親王被扶着坐在主位上。

“皇弟,今日來,我有一事相求。”蜀王將玉子睿被謝橋捆綁去,對玉子睿下藥,不肯相助。“我知曉你有一個人,他的醫術不比容華差,能讓他給睿兒醫治麼?”

榮親王搖了搖頭:“不湊巧,他不在京城,早一兩日來,他還在府中。”

蜀王難掩失望之色,心中卻更確信蜀王妃是欺騙他!

徐薇與榮親王勾結,她那般在意孩子,榮親王爲何不會出手相救?

如果缺少契機,那麼他親自請求,便是給他一個藉口。

“睿哥兒的病情很嚴重?你可以找太醫院院使,他與郡王妃的交情不一般。讓他得了症狀去請教郡王妃。”榮親王意味深長道:“院使大人請教,她不會不說。”

蜀王不接話,似乎在思量他提議的可用性。

榮親王也不再開口,端着茶盞淺飲。

蜀王笑道:“多謝皇弟,叨擾了。”說罷,告辭離開。

站在院門外,蜀王眼底劃過晦澀的光芒。他太瞭解謝橋的爲人,她目的性很強,一旦要做什麼事情,絕不會因爲誰而放棄。即便他去找太醫院院使,他去請教謝橋,只怕也會撒手不管。

蜀王冷笑幾聲,打算離去。倏然,記起有一事要問榮親王。提步返回,走到門口,忽而聽到門內傳來交談聲。

“你說……前鎮國公的兵符隨着李氏一同被葬了?”榮親王詫異的看向眼前的黑衣人,總覺得事情太過可疑。

隱衛道:“屬下查探出來,線索指向這邊。皇上認爲兵符在輔國公手中,可這些年暗中施壓,輔國公並未拿出來。您也瞭解輔國公的脾性,以他爲人,如何不會拿兵符換取前程?並沒有,唯有說明並未在他的手中。”

榮親王沉吟半晌,突然走到窗前,推開窗櫺,庭院裡空無一人。皺了皺眉,緩緩說道:“此事你在何處打探得知?”

隱衛看向榮親王。

榮親王笑道:“你不知內情,便覺得此小道消息屬實。你可知,李氏是誰收殮?”

隱衛搖頭。

“當今皇上。”榮親王冷笑一聲,明帝做夢也想要得到鎮國公的兵符,如何會給李氏陪葬?

而且,鎮國公死前見過輔國公,東西定是落在他的手中。

如今,在謝橋的手中罷?

記起基地的屠殺,榮親王眼底閃過嗜血,卻也對那兵權愈發執着!

如果能夠效命於他,便如虎添翼!

——

蜀王聽到前幾句話,未免榮親王發覺,匆匆離去。

心中卻很震驚,鎮國公的兵符,人人趨之若鶩。

若是他所得……

蜀王心口發熱,渾身的血液都爲之沸騰!

回到府中,蜀王見到在壁影處徘徊的徐薇,腳步一頓,突然道:“你可知李氏墓穴在何處?”

“鎮國公府啊。”徐薇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擰緊眉頭:“你突然問李氏做什麼?”

“事關你兒子的生死。”蜀王聽到李氏葬在輔國公府,嘴角微微抽動,他以前似乎在何處聽說過。這般說來,徐薇並未曾騙他。“你是如何得知李氏葬在鎮國公府?她可是輔國公府的夫人,理該葬進容家祖墳。”

徐薇嗤道:“輔國公府老夫人向來不喜李氏,鎮國公當年犯那麼大的事兒,他們急着撇清關係來不及,還會將李氏厚葬了?一卷草蓆裹着扔亂葬崗,柳氏偷偷將人找到給埋進鎮國公府。妾身之所以聽說過,參宴時有人說漏嘴,我聽見了。”

蜀王不深究徐薇如何知曉李氏葬進鎮國公府,只要人埋在那裡便成。

蜀王已經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得放手一搏!

徐薇見蜀王快步朝後院而去,回過神來,疾步追去:“王爺,您問李氏葬在何處,是有事要發生?”

蜀王敷衍道:“給睿哥兒要解藥。”

徐薇眸光閃動,望着他消失在廡廊的背影,嘴角翹了翹,去看望玉子睿。

玉子睿的情況,徐薇由最初的很擔心,到最後的漸漸平靜。他最壞也就是死了,生死有命,她至多手刃仇人,送去黃泉向他恕罪!

徐薇手緩緩撫上他的臉,白嫩圓潤的臉,如今削瘦,兩頰顴骨高高突出:“睿哥兒,孃親盡力了,你放心,孃親沒有能力救你,拼死也會給你報仇!”

玉子睿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靜靜地躺在牀上,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只有起伏的胸膛,證明他是活着的。

徐薇擰乾布巾,給他擦拭臉、手,喂他喝下半碗藥,大半都倒出來。徐薇已經不再因此而焦急的幾乎要崩潰,面目平靜的可怕。

收拾好一切,乘坐馬車去往徐府。

——

夜涼如水,新月如鉤。

鎮國公府,幾道人影如鬼魅般躥進去,隱在暗處的人,迅速緊跟着追過去。

厚重的府門悄無聲息打開,幾道人影擁簇一人進去。

直朝目標地而去。

寒煙亭。

兩盞宮燈隨着夜風搖曳,散發着昏黃螢光,寒池煙霧繚繞,半壁山瀰漫着雲霧,一座孤墳,若隱若現。

蜀王站在墓穴前,若非豎着的石碑,只怕會找不到。

藉着宮燈的光暈,淡掃一眼石碑,上面並無刻字。

蜀王一揮手,身後的黑影手持鐵鍬,對準墳包快速刨挖。

不知過去多久,挖進去幾十米,一塊石頭都不曾挖到,更遑論其他。

蜀王面色變了變,一腳踹向石碑。

他被耍了!

石碑上有塊狀籟籟落下,赫然露出幾個字——玉長賢配李氏墓。

玉長賢——

蜀王渾身一震。

瞳孔驟然一緊。

這墓穴是當今皇上葬,根本就不是柳氏!

“埋了!快!”蜀王顧不上想太多,只知眼下趕緊恢復原狀!

弄錯了!

此處是皇上給李氏葬的衣冠冢。

而李氏真正的墓在何處?

——

興樂宮。

殿內薰香嫋嫋,明帝不安的躺在龍牀上。

額頭上滲出細密冷汗,陷入夢境之中,夢囈着呢喃着。

突然,驚叫一聲:“菁菁——”猛然坐起身,睜開眼,看着熟悉的景物,明帝按揉着額角,“來人!”

劉公公匆匆進來,見到明帝面色憔悴,隱隱發白,滿頭虛汗,不禁擔憂的說道:“皇上,您做噩夢了?奴才命人熬一碗安神湯。”

“不必了,更衣。”明帝想起方纔的夢境,心有餘悸,他不信鬼神,可忽而夢見李氏,想要去見一見她。

她說她的墓穴被人給刨了!

雖然覺得夢不可信,可這麼些年,李氏第二次託夢給他。

他很重視。

不管真假,都要去看一看。

“諾。”劉公公喚宮婢進來,服侍明帝更衣。

明帝穿戴好,沉聲道:“被轎攆。”

劉公公擡起頭來,驚異道:“皇上,即將要早朝,您去何處?”

明帝望一眼天色,天矇矇亮,心中權衡一番,擺了擺手:“傳膳。”他去見李氏,早朝回不來,只得壓下對她的思念,散朝之後去見李氏。

劉公公立即去傳膳。

待散朝之後,已經日頭高照。

明帝乘坐轎攆,出宮去往鎮國公府。看守府邸的暗衛,齊刷刷跪在地上。

明帝眼底閃過寒芒,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陰沉地說道:“何事?”

“皇上,夫人墓穴被盜。”暗衛頭領如實相告,昨夜他們中調虎離山之計。

明帝面色大變,顧不上懲罰他們,快步去往寒煙亭,找到李氏墓。地上的腳印被撫平,只是墳包上的生泥泄露這是新堆的墳包!

目光緊緊盯着石碑上,他做手腳的墓碑,被人給揭穿,露出他不被世人所容的心思。

暗衛並未細看,如今天色大亮,看清楚墓碑上的字,心中震驚。

皇上生前對李氏愛而不得。

死後,即便名不正言不順,他也使了手段,冠上他的姓氏。

如此,便是他的人?

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誰!”明帝眼中帶煞,語氣陰寒,透着殺氣。

暗衛道:“屬下已經查明是蜀王!”

明帝狠狠閉上眼睛,她是在怨他了?未能讓她清靜長眠地下?

所以,在夢中指責他,不曾護好她,讓人掘她墓穴?

手掌緊緊撐在石碑上,手指因大力而泛白,石碑在他掌心下,列成道道紋路。

良久,明帝收回手,墓碑轟然倒塌。

“處理了。”明帝睨一眼地上碎裂成塊的墓碑,目光繾倦,閃過一絲不捨。

蜀王已經發現玄機,不能留下。

對不起,菁菁。

原諒朕的自私。

再等等,朕百年歸壽後,再來陪你,與你共眠。

這一夜,明帝回去之後,再次夢見李氏。

李氏再次出現在明帝的夢境中。

夢中,她哭得梨花帶淚,傷心欲絕,令人聽了肝腸寸斷。

她說,墓穴被刨,成了孤魂野鬼。

她說,請法師超度她。

她說,想要入輪迴。

明帝睜開眼,怔然盯着明黃帳頂,思緒悠揚。

夢境太過真實,這次夢見李氏,他的心痛是那樣的真實,並不像是夢,就像她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不禁想起,當年她身着廣袖襦羣,站在梨樹下,嬌俏地喚他一聲二哥哥。

明帝心口發熱發燙,伸出手,似乎想要撫上她的面頰,入手一片虛空。

望着舉在半空的手,明帝心中悵然若失。

“明日不上朝,安排去國寺。”明帝心中有了決斷,就算是他臆想出的夢境,他也想要去爲她做。

劉公公驚愕,自從明帝登基,除非動彈不得,從未罷朝。

今兒個,破天荒要罷朝。

究竟發生何事了?

心中思緒萬千,劉公公面上不顯,恭敬的說道:“皇上聽禪?可要準備一番?”

“不必。”明帝閉上眼,塵封在心底的過往,破土而出,與李氏相處的片段紛沓而至。穩定心神,吩咐道:“明日一早,帶朕口諭,請燮郡王妃,一同去國寺。”

劉公公目光微閃,算是明白明帝的心思。

只怕,爲了李氏。

——

翌日。

明帝乘坐撲通的黑蓬馬車,率先去往國寺。

他秘密出宮,是以並未等謝橋同行。

謝橋等他出城,便坐着馬車去往國寺。

不同的是她極爲高調,並不曾隱匿行蹤。

密切關注謝橋的蜀王,聽聞她去往國寺爲秦驀祈福。心中一喜,瞌睡來了便有人遞枕頭。謝橋在郡王府,他無法動手。又找不到李氏真正的墓穴,無法奪取兵符造勢。正愁無計可施,哪知她此刻去國寺。

心中冷笑一聲,若求菩薩有用,還是先給她自己點一盞長命燈!

國寺一行,三隊人馬。

謝橋姿態悠閒,靠在馬車上,車簾子掀開,一路看着風景。深冬的景氣,寒風瑟瑟,樹葉盡落,一片荒涼。不復春日裡的崢嶸,可她卻覺得別有一番風味,許是在府中悶壞了。

“暮色四合,景色大約是一日最美的時候。”謝橋頗覺遺憾,心裡打着主意,回去的時候,便用過午膳再走。

“郡王妃,您有孕在身,不能吹久寒風,受涼便不好了。”明秀心裡想着今兒個半夏回無字樓,她們都不在,不知她會不會想左了。

謝橋見明秀放下車簾子,無趣的閉目養神。

抵達山腳下,明秀攙扶着謝橋上石階。

謝橋制止,一個人漫步而上。

待她到大雄寶殿,已經日上中天,明帝早已與大師去聽大師誦經。

謝橋跟着小沙彌去禪房。

明秀打一盆熱水給謝橋洗漱,收惙好,二人一同去用齋飯。

“郡王妃,您要正餐,還是清粥饅頭?”明秀落在僧人有人在用清粥與饅頭,這一百層石階爬上來,她並無多食慾。

謝橋笑道:“一碗米飯,一碗清粥,一碟青菜,一碟酸筍。”

明秀安排謝橋坐下,便去端齋飯。

她正對面角落裡,坐着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鬍鬚花白。手裡拿着一個饅頭,蘸着醬汁往嘴裡送。似乎覺察到謝橋的注視,擡頭往她看來,又收回視線。似乎有何不對,再次擡頭望來,目光炯炯,最後放下饅頭朝她走來。

謝橋皺了皺眉,摸着自己的臉。

和尚在她對面坐下,臉上的笑容算的上和藹,手裡的包袱擱在木桌子上:“施主,相識便是有緣。老衲正欲雲遊,不曾想碰上施主。”

“大師,您有話與我說?”謝橋聞言,便知他有話要叮囑。心下不怎得信佛,可不知爲何,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施主印堂有一團黑氣,有一劫難。”和尚嘆聲道:“老衲並無化解之法,施主今年留守在京,諸事小心,萬莫與人爲惡,或許能夠避免血光之災。”

謝橋勾脣道:“大師,以您之意,我生產不順?”

和尚搖了搖頭,念一句佛號,“天機不可泄露。”

謝橋氣惱,天機不可泄露,又爲何與她提一嘴?

卻是將他的話聽進心裡去,畢竟她的來歷,夠匪夷所思。指不定,這世道當真有能夠窺透天機之人?

謝橋心思一轉,忽而開口道:“大師,您能算出我的命格?今後路途順暢,還是坎坷多舛?”

“生辰八字。”

謝橋將容華的生辰八字說出來。

和尚撫摸着花白鬍須,頗有深意地笑道:“這並非施主命格,老衲道行不夠,參不透。”

謝橋一怔,回過神來,和尚已經揹着自己包袱離去。

突然,謝橋追上去,卻不見他的蹤影。

“小師傅,請問你方纔可有見到揹着包袱的大師?他去往何處了?”謝橋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想要問清楚明白。他那一眼,令她心中不安,就像他看透她的來歷!

小沙彌道:“您說的是無悔大師,他下山雲遊。”

謝橋失望,側身讓開,再問:“無悔大師何時歸來?”

小沙彌道:“尋常師傅們都要兩三年,無悔大師他雲遊四海,去參佛悟道,不知何時能歸。”

謝橋點了點頭。

“郡王妃,您怎得出來了?”明秀將齋飯端回來,便不見謝橋的蹤影,嚇一跳!

“無事,我尋大師請教。”謝橋滿腹心事,並無胃口,卻也沒有浪費,用完膳,回了禪房,腦子裡重複着無悔說的幾句話。

血光之災?

莫要與人交惡?

謝橋一手捂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一絲苦澀。

她仇人遍地,如何能避?

他倒說了句大實話,莫要離開京城,留在郡王府,便無人能動她分毫。

他說的那般玄乎,姑且信了。

撫摸着腹部,生產前,她便哪兒也不去了!

明秀在一旁說道:“郡王妃,劉公公來話了,皇上在此留三日。讓您明日一早,一同去做早課。”

謝橋眉眼疏淡,默然點頭。

——

夜深人靜。

冷風襲人,謝橋攏緊披風。

明秀絮絮叨叨:“郡王妃,夜裡冷,您莫要站在窗前吹寒風,小心受涼。”

謝橋嗔道:“知道了。”

明秀嘀咕一句,總覺得她晌午去端齋飯時,出了事情。

她回來之後,謝橋便鬱鬱寡歡,心事重重的模樣。

叩叩——

門扉被敲響。

明秀去開門。

小沙彌道:“施主,與您一道來的施主請您去一趟竹園禪房。”

明秀正欲開口,謝橋並未合上窗子,笑道:“勞煩小師傅,能否將我換到竹園?”

小沙彌點了點頭,領着二人去往竹園。

明秀收拾包袱,追上謝橋,疑惑地問道:“郡王妃好端端的,爲何要換?”

“我們正好要去竹園,不知何時回來,住在竹園方便。”謝橋調侃道:“夜路走多了會撞鬼。”

小沙彌回頭看謝橋一眼,張口欲言,觸及她清泠泠的眸子,一時回過頭去,悶頭快步往前走。

謝橋抿脣。

小沙彌在一處禪房停下來,謝橋與明秀推門進去。

明帝坐在榻上下棋,聽到開門聲,頭也不擡的說道:“容華,與朕下一局。”

謝橋掃一眼棋盤,歉疚道:“臣婦不會下棋。”

明帝擡起頭來,看向謝橋那張瑩白秀麗的面容,微微恍惚:“你母親會下棋,棋藝很好,你怎得不會?”

謝橋尷尬笑一笑,並不言語。

明帝猛然意識到她在鄉間長大,神色不自在道:“難爲你了。”

謝橋搖頭:“旁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母親太優秀,我不及她。”

明帝認可的點頭。

謝橋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明帝自己對弈,一局棋下罷,明帝甚爲滿意,詢問謝橋:“你可會觀棋?”

謝橋訕訕地說道:“我只會岐黃之術。”

明帝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長得再像,終究不是。頓時,興味索然:“夜深了,你回去罷。”

謝橋求之不得,如何不知明帝喚她來,只是因爲她這一張臉?

心中冷笑一聲,起身走到門口,忽而腳步一頓:“皇上,我聽聞從這後門大有乾坤,不知可有幸一觀?”

明帝擺了擺手,沉浸在棋局之中。他將當年與李氏下的棋局復原,可惜佳人已經不在。

謝橋領着明秀自後門離去,站在門口,回頭望一眼熄滅燭火的禪房,嘴角閃過一抹冰冷的彎弧。

嘭——

屋子裡重物落地,棋子噼裡啪啦散落一地。

數道黑影出現在屋子裡,長劍映着銀霜般的月光,折射在黑影臉上,滿目肅殺之氣。

哐當——

長劍指向站在榻邊的人,又有無數道黑影飄然而下,與屋子裡的人打鬥。

一刻鐘。

屋子裡歸於沉寂。

昏黃的燭火,盈滿禪房。

站在滿園修竹下的蜀王,隔着半開的窗子,與站在榻前身着便服的明帝遙遙相望。頓時瞪大眼睛,如遭雷擊!

章節目錄 第兩百章 主子得救

蜀王臉上得意的神色被驚恐取代,血色盡褪。

怎麼可能會是——明帝?

謝橋要換到竹園居住,他便派人過來,蟄伏在竹園。

等待的時間太過煎熬,太多的失敗,令他心中惴惴難安。蜀王在禪房焦灼的等待,終是不放心,過來看一看。

來時,屋子裡的燭火熄滅。

謝橋並不會離開。

他的人便動起手來。

站在外頭聽到激烈的打鬥聲,蜀王精神緊繃,就怕還會出差錯!

果真,一刻鐘過去,屋子裡的燭光重新點亮。

他的心如墜冰窟。

更令人心驚膽戰,便是他相對視的人——明帝!

一場有計劃地刺殺謝橋,演變成剿殺當今皇上!

這是何性質?

謀逆!

如果勝利,他還有活路。可結果,卻是失敗了!

冰冷的氣息自他的腳底躥向頭頂,渾身冰冷而僵硬,一步也挪不動。

直到明帝站在他的面前,蜀王方纔醒過神來。舌頭幾乎也僵了,辯解的話,卡在喉嚨裡,一個字吐不出來。

明帝面目平靜,深幽的眼睛裡,風起雲涌,暗藏着殺機。

威壓撲面,蜀王雙腿發軟。恐懼在心裡擴大蔓延,咬牙支撐道:“皇兄,我不知你在裡面……”

明帝冷笑一聲,蜀王於他來說是禍端,始終不肯安份,覬覦他的位置!

底下的小動作,並沒有瞞過他的雙眼。留下他,早晚生事!

而這個決定,在得知蜀王刨挖李氏墳墓,且得知裡面玄機之時,愈發堅定。

“三弟,弒君等同謀逆。茲事體大,朕也保不了你。”明帝不給蜀王任何開解的機會,一揮手,錦衣衛千戶將他帶下去。

蜀王此時如何不知,他掉進謝橋的陷阱?

他是太后所出,玉長賢不容他,在他沒有犯下大錯的時候,不敢斬草除根!

謝橋知道玉長賢的心理,在他抓來魏青,嚴刑逼供,謝橋開始佈局,而玉子睿便是攻克他們最好的棋子!

時機,剛好。

都按照她的計劃實行。

只是,他不知玉長賢,爲何與她一同來國寺!

而且,微服私訪,不透露行蹤,乃至在謝橋的掩護下,他不曾深查。

電光火石間,蜀王猛然想起——李氏!

所以,兵權也是一個局?

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這個女人,她竟拿生母的墓做局!

“皇兄,我是被陷害——”蜀王喊冤,觸及站在門口的謝橋,話音戛然而止。憤恨的瞪着她,眼底的狠意,恨不能將她挫骨揚灰!

暗夜中,謝橋雙目清泠泠宛若月下新雪,波光流轉,如綴碎玉。脣色豔麗,噙着一抹冷意,以及……挑釁。

明帝若有所覺,側頭望去,謝橋脣邊的笑帶着溫度,燦若夏花。

明帝緊皺的眉頭舒展。

蜀王如同困獸,掙脫束縛,朝謝橋猛然撲去!

是她!

果真是她!

觸上謝橋一抹衣袂,蜀王雙手劇痛,被人擒獲住。

“你陷害我!是你!”蜀王神色激憤,對着明帝喊道:“我要殺的是她,她在你的禪房中,我並不知你也在……”

“帶下去!”

錦衣衛千戶卸掉蜀王的下頷,拖下去。

蜀王連反抗的能力也無,輕而易舉被制服。

謝橋冷眼旁觀,看着蜀王猙獰憎恨地目光,腦子裡不期然回想起無悔的話,淡漠地說道:“放玉子睿一條生路。”

明帝盯着謝橋,目帶審視,意味不明道:“你設的局?”

謝橋不承認,也並未否認:“皇上何必注重過程?結局皆大歡喜,不是麼?”

明帝脣邊掠過一抹玩味,望向一片狼藉的禪房,沉聲道:“朕只帶劉公公,你今夜也難逃一死。”真是膽大包天的女人,就連他也被算計!或許今夜夜色太美,也因爲解決心頭大患,竟未生怒,反而來了興致。

踱步進屋,她終究不是李菁菁,李菁菁性子純良,哪有她這般多的詭計?

“我們都活着。”謝橋陳述道:“沒有假如。”

“利用朕,你不怕朕降罪?嗯?”明帝臉色陡然陰沉,眼底迸發出殺氣。

謝橋並不俱,袖手道:“皇上您要認清楚一點,若非奉你口諭來國寺,蜀王並不會對我下殺手。我在郡王府,他動不了我一根頭髮絲。既然我是陪同皇上來國寺,難道您不要負責我的安危?我只是遇到危險,到您這兒尋求庇護罷了。他自己蠢鈍,自投羅網,怨我設計他?如果他沒有動歪念,對我起殺心,如何會落在您的手上?”

頓了頓,謝橋笑道:“說起來,皇上您該謝我。若不是我,您如何解決心腹大患?”

明帝一怔,完全被謝橋牽動思緒,可並不惱怒。

“伶牙俐齒。”

謝橋笑而不語。

“你與你母親很不一樣。”即便生了一副模樣,他也無法將兩個人重疊。

或許,她是李菁菁的女兒,遭受謝橋暗算,也能夠一笑置之。

謝橋嘴角的笑凝滯,眼中一冷,譏誚道:“皇上您也看見了,我若與母親一般,只怕早已是一堆白骨!”

明帝瞳孔一緊。

這是事實,他無法反駁。

若是……若是李菁菁有謝橋半分膽量,如何會落得如此境地?

“你母親的墓被刨,你設計蜀王?”明帝目光銳利,想要透過她的表皮,看透她的靈魂深處。渾身散發着煞氣,他的手因用力緊握而青筋猙獰,彷彿她一點頭,他的手便會襲來掐斷她的脖子。

謝橋呼吸一滯。

庭院裡,寒風凜凜,枝葉發出沙沙聲。

明帝手負在身後,極有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謝橋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上位者的氣勢,極有壓迫感,令她心口沉悶呼吸感到困難。眼睫半垂,斂去眸子裡的神色。

半晌,聲音沙啞道:“我是如此混賬的東西?”

明帝並未從她臉上窺出半點痕跡,櫻紅的嘴角上揚,帶着淡淡的譏誚。目光一頓,撤回視線,滿面疲倦。

“你退下。”明帝失了興致,吩咐劉公公送謝橋回去。

劉公公送到門口,謝橋站定道:“公公止步,我就住在竹園。”

劉公公遲疑。

“皇上遇刺,你還是想着如何善後。”謝橋朝竹園深處而去。

劉公公到底沒有跟過去,雖然擒獲蜀王,可還有許多事等着他去做。

謝橋並未回禪房,竹園盡頭繞過去,隱約可見一座寶殿,裡面供奉的都是牌位。

李氏的牌位入不了輔國公府的祠堂,柳氏供奉在國寺裡,每年添香油錢。

而她不孝,策劃蜀王刨了李氏的墓。

雖然那塊墓地,當年也在她認祖歸宗後,挑選日子藉由輔國公府做掩護,將李氏遷回李家祖墳。

寒煙亭,到底曾經葬過她。

謝橋跪在蒲團上,看着李氏的牌位,滿心愧疚。她這般做,還有一個目地,便是發現明帝豎的碑,上面暗藏的玄機。她偷偷將墓遷走,墓碑動不了,留着膈應人,便藉由蜀王此舉毀了!

李氏不願冠上玉長賢的姓氏,可她的手段不光彩,冒犯李氏了。

明秀點燃幾柱香,遞給謝橋。

謝橋磕三個頭,將香插在香爐中。

娘,對不起。女兒不孝,使您被褻瀆,擾了您的安息。

“郡王妃,回去了。”明秀催促着長跪不起的謝橋,眼中佈滿擔憂之色。看着她眼底的歉疚,安慰道:“夫人能夠體諒您,您這般做,也是名正言順,將夫人遷回李氏陵園裡。至於鎮國公府裡的那個,假的留着也令人心中不痛快,夫人如何也冠不上那人的姓氏,看着怪噁心人。”

謝橋眉眼不動,緩緩說道:“你先回去。”

“郡王妃……”

“我再陪陪娘。”

明秀嘴角微動,終究沒有再勸,她只怕在懺悔、賠罪。

關於蜀王挖墓一事,郡王妃或許並無多少心理負擔。令她過不去心中那道坎,便是讓人在興樂宮薰香動手腳,令明帝產生幻覺。任何一個人在他身邊說的話,他在夢境裡,便是自李氏的口中說出。

若非不得已,誰會如此利用自己已故的母親?

郡王妃也不得已,蜀王身份太棘手,只有藉助皇上之手。

夫人只望小姐能夠好好活下來,定不會計較罷?

——

翌日。

明帝急於審訊蜀王,速戰速決,命人給謝橋送句話,便匆匆回宮。

謝橋回到禪房,明帝已經走了。

“皇上回宮,我們何時回府?”明秀看着她眼底的青影,心疼的說道:“您睡一會,用完午膳再回去。”

“不用了。”謝橋還有事要處理,明帝並沒有答應她,會放過玉子睿。

玉子睿,到底被她利用了。

便保他一命,也算是賣徐尚書一個好。

穩住徐愁生對秦驀的忠心。

謝橋用完早膳,緊跟着下山回府。

謝橋在馬車睡了片刻,回到郡王府,藍玉上前稟報道:“郡王妃,蜀王已經被關押在宗人府,徐側妃與諸位妾侍一同入獄。玉子睿病重,太后接進宮中去了。”

“太后知道了?”謝橋挑眉,嘴角微揚,太后本就對明帝不滿。如今又對蜀王趕盡殺絕,只怕……

藍玉點了一下頭:“太后求皇上網開一面,將蜀王趕去封地,永不得回京。皇上拒絕了,弒君之罪,罪不可赦。太后氣急攻心病倒了,情況不樂觀。”

“病倒了?”謝橋輕嘆一聲,太后心中對蜀王有愧,蜀王對她有很深的誤解。當初平息逼宮,反害得明帝對手足趕盡殺絕,太后心結頗深,莫怪受不住。

“仍在昏睡中。”藍玉又道:“興樂宮的東西已經取回,鎮國公府裡的那塊墓碑皇上清理了。只等今後做樣子,將夫人‘遷去’陵園,日後便能不用掩人耳目去祭奠。”

“嗯。”謝橋頷首。

“您散播的消息,榮親王也在查,不過他知道夫人是皇上收殮,知曉兵符一事是假。屬下懷疑榮親王猜測東西在您的手中,會有後續的行動。”藍玉冷漠的面孔上,終於有一絲破冰,憂心忡忡地說道:“主子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您還是儘量少出府。”

“好。”謝橋見藍玉緊繃地面色一鬆,不禁失笑:“我還要出府一趟。”

藍玉一愣,抿脣,瞅着她。

謝橋捏一捏藍玉的臉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懊惱,被她捕捉到,笑道:“你太可愛了。”

藍玉耳根發紅,謝橋碰過的面頰,隱隱發燙。

“一次。”

——

謝橋穿着素淨的紗裙,裹着銀白大氅,手裡提着竹籃,裡面裝着香燭。

沿着山道蜿蜒而上,枯黃的草葉上漫着霜。淡薄的金陽透過厚重的樹蔭流轉而下,衰草上沾染的露珠,閃爍着晶瑩的光芒。謝橋提着曳地的裙襬,裙襬卻已經被霜露打溼,即便有一絲陽光,山陰間陰冷依舊。

終於爬到半山腰,謝橋吐出一口氣,寒風瑟瑟,翻動她的衣袂,謝橋只覺得冷風灌進身體裡,攏緊衣襟。寒風如冰冷利刃切割皮膚,又冷又痛,手指縮進袖擺中。

“郡王妃,奴婢下去給您那一個手爐?”明秀看着她雙頰凍得通紅,她一路上來,凍得手指也不想露出來。

謝橋搖了搖頭,攏緊大氅,站在李氏的墓前。上面已經長滿雜草,瀰漫的霜霧,一片白茫茫。

放下籃子,擺出祭品,擦拭着墓碑,謝橋刻的是——李公之女李菁菁之墓。

右邊刻了她過身時的年號,左邊小字裡刻着她的名字。

上香,點燭,燒紙,祭酒。

謝橋做好,手指已經凍僵。

今日出太陽,風卻格外的寒冷。

明秀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謝橋,擔憂地說道:“郡王妃,山上冷,您別又留許久,郡王知曉該心疼。”

謝橋垂目,拿起籃子裡的紙放在火裡燒,聲音平靜毫無起伏:“你們去下面等我。”

“郡王妃!”明秀氣得跺腳。

謝橋不再理會。

明秀咬脣,扭頭下去。

藍玉站着不動。

謝橋回頭望向她。

藍玉抿嘴:“郡王妃,屬下給您一刻鐘,到時候您是自己下去,還是屬下背您下去,全憑您選擇。”

謝橋:“……”

藍玉寸步不離。

謝橋拿起小鋤頭在墓碑下挖個洞,自籃子最底下拿出四方小木盒,埋進去。拿出一個小瓷瓶,拔掉木塞灑上液體,又拿出一瓶,灑上粉末,掩埋好。繼續燒紙,灰燼溶進泥土裡,倒是瞧不出挖動過。又將抄的經書燒了,扶着藍玉的手起來,拂去膝上沾染的泥土,深深看一眼李氏的墓。

“回去。”

藍玉護在謝橋身邊,山路溼滑,免得她跌倒。

坐上馬車,謝橋掀開簾子望一眼鳳形山,微微出神。不由叮囑藍玉道:“今後我若出了意外,你便告訴他我在孃親墓碑下埋了東西。”

藍玉一怔,冷聲道:“郡王妃,您會無事。”

謝橋眼睫顫了顫,沒有說話,默默放下簾子。靠在引枕上出神,這些時日,她心中惴惴難安。聽了無悔大師的話,那股子不安漸漸加深,以防萬一,做一些準備。

而李氏這兒,最是安全。

——

歸雲樓。

二樓雅間。

榮親王妃與蘭陽面對而坐。

蘭陽斟一杯茶,推向榮親王妃面前,語氣淡漠,透着一絲漫不經心,又夾着一絲嘲諷:“今兒個怎得有空與我說句話了?”

榮親王妃臉上並無多少表情,言歸正傳道:“柳自清升戶部左侍郎。”

蘭陽臉上的嘲諷更甚。

榮親王妃並不在意蘭陽對待她的態度,她只是關心柳自清有多大的能力:“行了,旁的說多了,你也不愛聽。改日裡有空,你帶柳自清回府,你父王要見他。”

“母妃,我若無記錯,您說過不承認他這個女婿。無論他今後如何,都不準踏進榮親王府的門。”蘭陽目光流轉,視線在榮親王妃臉上打個轉,冷笑道:“我倒忘了,您年紀大了,記不住也很正常。不過……我沒忘就成了。”

“你——”榮親王妃面色微微一變,擰緊眉頭,不悅道:“無論我說什麼,亦或是做什麼,你別忘了,我是你的母親!難道,你做錯事,我作爲你的母親,冷眼旁觀,不引導你,給予糾正?”

蘭陽毫不留情面,譏笑道:“是,您是我的母親。可您有沒有想過,我寧願沒有您這樣的母親!將自己的女兒,當作工具嫁給一個傻子換取利益。”

榮親王妃冷聲道:“他不傻。”

蘭陽眼一眯,紅脣一勾,慵懶的說道:“您到底要做什麼?”

“我們想要正式見柳自清。”榮親王妃掃一眼蘭陽的面色,又道:“他是你的夫婿,我們……”

“虛僞!”蘭陽嗤笑。

榮親王妃慍怒:“蘭陽,我有必要教你如何尊敬長輩!”

蘭陽霍然站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傾,目光冰冷的注視榮親王妃,冷笑道:“母妃,我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如何不瞭解你的爲人?成日裡鬼話連篇,不累麼?我是你的女兒,在我面前粉飾你的野心,有這個必要?你不累,我聽着都累!你們想見他,不就是因爲他升爲戶部左侍郎,於你們有用處,將主意打在他的頭上,想要將他拉攏到你們的黨派!”

“他若不肯,是否要決定將他弄垮,寧願戶部左侍郎的位置空着,也不要這一塊又硬又臭不好啃的骨頭霸佔了?”

“不必看了,也不必問他的意見,我現在便能告訴你!我不願意!你們死了這條心!”蘭陽憤怒,胸口劇烈的起伏,憤恨的說道:“你怨怪大哥不救二哥,你可有想過,二哥爲何而死?被你們親手害死!”

“啪——”榮親王妃揚手一巴掌甩在蘭陽的臉上,咬牙切齒道:“玉傾心,你長本事了!”

蘭陽倔強的看着榮親王妃,伸出舌頭舔着裂開的嘴角,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諷刺道:“踩着您的痛處了?”

“你二哥爲你找褚明衍,他才病重……”榮親王妃移開視線,眼中似乎蘊含着水光。

“住口!你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是死人,能夠利用你也毫不手軟!你敢指着心口說二哥是爲了找褚明衍?不是以此讓我心軟,做你的傀儡?”蘭陽目光發狠的瞪着榮親王妃,一字一句道:“二哥都告訴我了,你們讓他藉着這個做掩護,他去餘海!”

榮親王妃倏然看向蘭陽,眼底暗潮洶涌,審度着她:“他告訴你的?”

蘭陽並未錯過她眼底的緊張,平復情緒,勾脣笑道:“他不想我走他的老路,都告訴我了。你若不放心,怕我泄密,大可以殺了我!”

榮親王妃擺在膝上的手驟然一緊,在蘭陽的心中,她便如此泯滅人性?

“我替你們感到悲哀。”蘭陽目光帶着悲憫,收回視線,轉身離開。站在門口,忽而回頭道:“你們,是不是對大哥動手了?”

榮親王妃端起蘭陽倒的茶水,優雅的淺抿一口,目光緩緩落在她的臉上,冷聲道:“怎麼?我連自己的兒女都下得了手,一個野種,難不成還要留他?”

“我爲身上流淌你們的血液而感到噁心。”蘭陽語氣極盡厭惡。

嘭——

門被重重甩上。

砰——

榮親王妃忍無可忍,將手裡的茶盞砸在地上,滿目陰沉。

而門外的蘭陽,聽到雅間裡傳來的聲響,目光一暗,快步下樓。

恰好,遇見來巡視的容姝。

“柳少夫人。”容姝見她臉色不太好,左邊有幾個紅手印,極有眼色的沒有問。將手裡甜糯的糕點遞過去:“心情不好,吃點食物,會好轉。”

蘭陽一怔,認出容姝,歉疚道:“我忘了,容華說你的酒樓開業了。這兒很不錯,別出心裁。”

“我做幕後。”容姝溫婉一笑,湊到她的耳邊道:“柳公子也在。”

蘭陽訝異。

有客人在喚人,容姝望過去,見大家都在忙,將糕點塞在蘭陽的手中:“這是我新研製的糕點,你可以試一試,我先去忙。”

“快去吧,下回來捧場。”蘭陽捻起一塊放在嘴裡,口味不錯,端着坐上馬車。

而三樓的雅間,柳自清透過窗子,看着與容姝攀談的蘭陽,目光在她臉上一頓。眉心緊蹙,收回視線,便見對面勸酒。柳自清手裡把玩着酒杯。沉吟半晌,舉杯示意,飲了。

衆人起鬨:“喲!侍郎大人,居然飲酒了!來來來,咱們輪一圈。”

柳自清放下杯子,眼底含笑道:“大家盡興,我有事先回。”

身邊的人拉住柳自清,擰眉道:“大人還未來,你提前走,不太好。”

另一人湊過來說道:“大人哪裡有嫂夫人重要?”朝樓下揚了揚下巴,意味深長道:“你們何時見過老大在外飲過超三杯酒?我方纔數了,四杯!多了一杯!”

柳自清笑了笑,信步離去。

蘭陽吃完一塊糕點,端一杯茶喝一口,簾子被掀開,擡眼望去,見到柳自清清雋秀逸的面容,嘴角的笑還未綻開,朝後挪了挪,坐在陰影裡,側着身子看着他:“你怎得這般快來了?”嗅到一股清冽的酒香,蘭陽找出一顆醒酒丸,端着水遞給他:“應酬完了?”

“嗯。”柳自清並未接過她手裡的藥,拿着水杯放在一旁,清冷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蘭陽嬌羞的低垂着頭。

“……”

蘭陽瞥他一眼,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臉上有幾個紅印,不想被他看見這狼狽的模樣。可他這模樣,分明是知道的。

蘭陽心思翻轉,倏然,手勾着他的脖子,溫軟的身子靠在他的懷中,將左邊臉展露在他的面前,委屈的說道:“臉疼。”

柳自清眸光一緊,霎時墨色翻涌。他在樓上看不真切,只覺得紅的異常。近看下,觸目驚心,一片紅腫,嘴角裂開,凝着暗色血痂。

修長手指,撫上她的面頰,動作很輕柔,依舊聽到她下意識的抽氣聲。

眸子裡一片幽黯,凌厲之色一閃而逝,面對她,語氣卻放緩了,清潤的說道:“誰打的。”

“你幫我報仇?誒……痛痛痛。”蘭陽眼底氤氳着水汽,瞪他一眼。

柳自清抿緊薄脣,翻出藥膏,塗抹在她的臉上。

“不用了,我已經出一口氣了。”

蘭陽當時並沒有覺得痛,大抵自己就是矯情,他眼底的溫情與關切,令她心裡升起前所未有的委屈與酸澀,想要落淚。

柳自清目光一頓,透過簾子縫隙,看見自歸雲樓出來的榮親王妃,心中瞭然。

“還痛?”柳自清拿出潔白的錦帕,按在她的眼角,隨即,拭去手指藥膏。

蘭陽點了點頭。

“去醫館。”柳自清吩咐車伕。

“不必。”

柳自清靜靜地看着她,眼中透着不贊同。

“你親我一下。”蘭陽坐直身子,與他平視。

柳自清的手扶在她的腰間,讓她坐穩了。在她的注視下,微微別開臉:“別鬧。”

“親一下就不痛了。”蘭陽湊上紅脣。

柳自清眸子裡閃過一絲異樣情緒,嘴角難得的帶着淺淡的笑,手指點着她嘴角的傷:“裂了。”

蘭陽一張口,想要開口,他溫軟微涼的脣覆上她的紅脣。

一觸即離。

蘭陽舔了舔脣,眯了眯眼,意猶未盡道:“先欠着,等好了,你得還給我。”

柳自清撤回視線,不再看她。握着她腰肢的手,卻是緊了幾分,將她攬進懷中,高高的髮髻抵在他的下頷,輕輕掰過她的臉。

“我臉上的藥蹭你衣裳上了。”蘭陽知道他有潔癖,成日裡穿着潔白似雪的錦袍,卻是纖塵不染。她臉上塗抹的傷藥,淡淡的綠色,印在白色衣料上很醒目。

她並未忘了,二叔家的小圓子,長得粉嫩可愛,他很喜歡,閒賦在家便會抱着小圓子。有一日,小圓子髒兮兮的手印在他的衣襬上,自此之後,他便沒有再抱過。

柳自清淡淡一瞥,溫潤道:“無礙。”手指按着她的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蘭陽心裡流淌着一股暖意,嘴角微微上揚。闔上眼,雙手抱着他的藥:“去一趟郡王府。”

柳自清緘默不語。

蘭陽道:“我有話要與容華說。”

馬車裡,並無人迴應。就在蘭陽以爲他不會回答時,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改日去也不遲。”

“讓她治一治傷,她的藥很有效用。”蘭陽把玩着他腰間的穗子,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心裡很滿足。可有時候,面對這樣的柳自清,卻又有一點不真實的感覺。無關緊要的事,事事依順她。但凡觸及原則,便不會妥協。

太過理智。

“嗯。”柳自清淡淡應一聲。

馬車緩緩停在郡王府門口,蘭陽跳下馬車,快步去往無字樓。

柳自清跟在她的身後。

轉眼間,蘭陽便不見蹤影。

柳自清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在前廳等候她。

蘭陽掀簾進去,便見謝橋坐在書案後寫信,臉上的笑容斂去,沉聲說道:“我大哥出事了。”

“我知道,秦驀去了。”謝橋放下筆,面色凝重道:“你可知他眼下情況如何了?”

蘭陽搖了搖頭,失望的說道:“你也不知?我還以爲你知道,來打探情況。看來秦驀知道,他來不及告訴你。”

“我給他寫信,問一問那邊的情況。”謝橋看一眼書案上攤放的書信,長嘆一聲:“若非我有身孕,也隨他一同去了。”目光落在蘭陽臉上,面色一變:“王妃打了你?”

蘭陽澀笑:“倒是瞞不住你。”

謝橋取來一盒傷藥遞給她,叮囑她用法用量。

藍玉匆忙推門進來,語氣裡,儘管很平穩,極力想要保持冷靜,卻透着難以抑制的激動:“郡王妃,地皇草!下面傳來消息,地皇草在餘海出現了!”

主子,得救了!

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一章 不會辜負你

宮裡來了一道旨意,明帝請謝橋進宮給太后看診。

一大早,謝橋被接進宮。

太后已經醒了,說不出話來,嘴歪眼斜,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謝橋幾乎一眼可以確診,她這是中風了!

只是中風的誘因,很複雜,她暫時不能判斷。高血壓、動脈硬化或者腦血栓、腦梗塞。

問太后的症狀,她又說不出話。

謝橋只能想摸着石頭過河,一樣一樣的斟酌用藥試過去。但凡有一點兒起色,便是對了症狀,也不敢掉以輕心。

用藥一兩日,謝橋也用自己的方法與太后溝通,能夠聽懂她表達的意思,心裡大致已經確定病症。

謝橋睨一眼牀上毫無神采的太后,輕輕給她按壓手,活動手指:“太后娘娘,您有法子保住玉子睿吧?我已經給他解藥,過不了幾日,便能活蹦亂跳。”

至於蜀王,他妄想染指陸芷柔,太傅連同御史死諫,死罪難逃!

太后那一雙宛如死水的眼睛,此刻閃着一絲波動。

“蜀王犯下弒君之罪,死罪已經成了定局。您不活着,誰能給他庇護?明帝麼?玉子睿的身份,太敏感、尷尬,他會不忌憚養出一頭小狼崽?”謝橋知道太后如今與玉長賢的矛盾日益升級,隔閡漸深,他僅有的幾次探望,太后都避而不見。

玉長賢也不肯退讓,太后不願見,他後頭便不再來。

太后口中發出奇怪的音調,謝橋卻是聽不懂。

可太后眼睛裡的生機,卻令謝橋鬆一口氣。

太后固然待她有極深的偏見,可她到底是疼愛秦驀的皇外祖母,他心中在意太后。

不希望秦驀不在京城這段時日裡,太后出事。

心中又記起餘海來,不知他在餘海如何了?師兄可安好?信收到了麼?

謝橋積攢滿肚子的話要說,有滿腹疑問要得到人解惑。

轉念,又惦記上地皇草,秦驀的解藥,只差這一味!

沉穩律動的心,蠢蠢欲動。

她想不顧一切,奔赴餘海。

所有她眼下矛盾複雜棘手地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您的藥,我交給寧姑姑,叮囑她如何用藥。我身子重,不便頻繁進宮。”謝橋心中拿定主意,安排好這一切,吩咐明秀佈置一輛舒適的馬車。

半夏去準備乾糧,藍玉則挑選人暗中保護她。

一切準備就緒。

謝橋天矇矇亮,乘坐着馬車離京。

同一時間,消息傳遞至各府。

各府懷揣着不同的心思。

徐尚書聽聞消息,陷入沉思,想了想,將信紙放在火盆裡焚盡。

尚書夫人紅着眼睛進來,哽咽道:“老爺,薇兒怎麼辦?蜀王已經定罪,你說他一把年紀,已有正妃,又有野心,貪戀美色。他不覬覦太傅家姑奶奶,如何會惹怒太傅等人,罪狀一條一條呈遞到龍案上。幸而老爺有先見之明,若鼎立相助,事敗葬送全族性命,成功推崇昏庸君主,也是一個罪人,只是害苦了薇兒。”

徐尚書聽到太傅府姑奶奶幾個字,靜默不語,陷入沉思。

“老爺,咱們進宮求太后,讓她請求皇上網開一面,饒了薇兒?”尚書夫人心中難受,無人傾訴。夫妻兩相敬如賓,出何事,他也不會溫言寬慰,如眼下一般沉默寡言。

愁生在虎衛營,平日裡不常回府。

“我聽薇兒說蜀王落得如此地步,皆因燮郡王妃而起?”尚書夫人出身低微,性子怯弱,向來沒有主見。即便知道是謝橋,也拿不定主意,想聽聽徐尚書的看法。

“薇兒有錯在先。”徐尚書心如明鏡。

尚書夫人焉了,給燮郡王妃使絆子的話,說不出口。

“睿哥兒是燮郡王妃救的,前塵舊怨,一筆勾銷。”徐尚書斜睨尚書夫人一眼,復又處理公文。

那一眼,暗含警告。尚書夫人覺得她的拿點小心思瞞不過他的眼睛,慌忙點了點頭,尋了藉口離開。

徐尚書看着合上的門,指腹壓着兩邊太陽穴,目光放空。

陸芷柔。

有多少年未曾聽到她的消息了?

當年他考中榜眼,上門求親之時,傳來她的死訊。

他並不相信,可自那之後,她便消蹤匿跡,杳無音訊。他後來接受她的死訊,埋藏在心裡,依照養母之願,娶了如今的夫人,生兒育女。年過半百,赫然聽聞她的消息,心口依舊火熱澀痛。如今不再是當年的窮書生,位極人臣。可他有自己的責任,再也沒有資格娶她。

渾濁的眼裡透着悲傷與淒涼,靠在椅背中,緩緩合上眼。

——

榮親王府,得到消息,並無一點動靜。

蘭陽卻是不放心,怕他們下黑手。

縱然不願,在得知謝橋去餘海時,便帶着柳自清去往榮親王府。

榮親王不願見蘭陽,喚柳自清肚子前往飛天閣。

蘭陽冷笑一聲:“笑話!不認我這女兒,見我夫君作甚?要見一同見,不見……我們走了!”

態度很強硬。

管家很爲難。

蘭陽翹着腿,坐在座位上,拉着柳自清在身旁坐下,捻起一小塊糖酥塞進柳自清嘴裡,見他面色一僵。一雙嫵媚的雙眼,宛如一汪秋水,水光粼粼。滿含着柔情,嬌嗔道:“不許吐出來。”

柳自清頓了頓,想了想,囫圇吞棗嚥進去,端着一杯茶沖淡嘴裡濃稠甜味。

“咦,糖酥?我以爲是桃酥。”蘭陽將另一半塞進嘴裡,甜膩得受不住,想要吐出來。便見一方潔白的錦帕放在她嘴邊,蘭陽擡眼望去,便見柳自清神色溫和:“吐出來。”

蘭陽一愣,他分明不喜歡,她惡作劇讓他吃下去,她沒有道理吐出來。

念頭一起,微涼的手指落在她的下頷,捏開她的嘴,耳邊傳來他清雅的聲音:“不用勉強自己,這糖……不好吃。”

蘭陽睜大水潤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閃過詫異。

柳自清聲線清冽如泉,帶着一絲絲蠱惑,誘哄道:“等下吃蝦丸。”頓了頓,又道:“一碟。”

蘭陽回過神來,立即吐出來。

柳自清包着擱在一旁,微蹙的眉頭舒展,端一杯茶遞給蘭陽。

蘭陽接過茶盞,拉着他的手,臉頰在他手背上輕輕蹭了蹭,明媚的臉上帶着內疚:“我以後不給你吃不愛吃的。”又道:“我們是夫妻,方纔想與你同甘共苦來着,你小氣的很,都不給我表現的機會。”

“我不想牙痛。”柳自清淡聲道。

蘭陽一怔,看着他清冷的面容,狹長的眸眼裡殘留着未散盡的笑。方纔明白,她被調侃了!

氣呼呼轉開臉,忽而,眼底閃過狡黠,頗有深意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吃甜食牙疼,可我有藥啊,一吃就見效!”

柳自清擡了擡眉梢,聽到屋外傳來的腳步聲,眸光微微一動。眼前突然一黑,蘭陽燦笑着探頭過來,壓上他的薄脣。

“郡主,姑爺……”管家的話說一半,看着眼前一幕,生生噎住。

柳自清骨節分明的手指,蓋在蘭陽的臉上,擋住她接下來的動作。目光微冷的看向管家,不動聲色收回手,扶着她坐在身旁的位置。從容自若,行雲流水,不見半點尷尬。

蘭陽臉上漲紅,火燒火燎。

無論哪種情況,貌似都不太好。

被柳自清蓋着臉,太丟臉。

被管家撞見她輕薄柳自清,也不太莊重。心下懊惱,這是佔他便宜沾上癮,話匣子一開便收不住。

不分場合了!

柳自清側頭,蘭陽低垂着頭,手指擺弄着佩玉,恨不得鑽進地縫去。眼底浮現一抹笑意,疏淡的眉眼帶着柔和,極爲平易近人。

管家也尷尬的很,吞了一口唾沫,彷彿能夠預料到郡主要對姑爺做什麼。輕咳一聲,恭敬的說道:“郡主,姑爺,王爺請你們去飛天閣。”

蘭陽起身,走在前面。

柳自清緩步走在她身後。

行至廡廊,管家的身影轉彎不見,柳自清拉着她的手,蘭陽躲開。

柳自清與她比肩,握着她的手,手指插進她握成拳頭的手,十指緊扣。

蘭陽瞪他一眼,掙扎着要甩開他的手。

柳自清眼底閃過無奈,輕嘆道:“你的口脂花了。”

蘭陽下意識伸手去抹,鼻息間一熱,溫軟的脣貼上她的脣瓣,微微磨蹭,舔舐輕吻。

片刻,他緩緩退開幾步。

柔和略含溫情的眸光,靜靜地看着她,輕輕一笑:“好了。”

蘭陽臉頰發熱,羞澀地別開臉,十指相握的手,緊了緊。

“快點走,慢吞吞地生怕旁人不知咱們做什麼……”蘭陽心彷彿泡在蜜罐裡,甜絲絲的,腳步輕快。

柳自清眼底閃過一絲寵溺,她會爲了心愛之人,放下身段,甚至不顧一切,飛蛾撲火。同樣驕傲,也刻進骨子裡。臉上猶自帶着少女的嬌羞,卻偏虛張聲勢,掩飾住她的那點兒小心思。

二人一同相攜而至,榮親王穿戴整齊,坐在梨木雕花椅上,手裡端着空藥碗,剛剛喝完藥。

“坐。”榮親王難得和顏悅色。

蘭陽面目表情,垂着眼坐在柳自清旁邊,“自清,你不是外人,不必行禮。”

榮親王面色陰沉的掃她一眼。

蘭陽仿若未見。

“你們大婚,蘭陽母妃未曾參加,當時有要事,便臨時離開,未能出席。這不表示我們不疼愛蘭陽,她是我與她母妃的掌上明珠。最開始,她選擇你,我們的確不看好。不過,如今看來,我當初鼎力支持是對的。能有如今的成績,說明你很優秀。”榮親王擡眼看向蘭陽:“她的眼光很好。”

“僞君子!”

榮親王額角青筋跳了跳,沉聲道:“你能有一回不氣我?”

“我說錯了?你能夠妥協,那是因爲大哥。”蘭陽冷笑,柳自清在仕途上有高升,他們便換一副嘴臉套近乎。這樣,會讓她覺得在柳自清面前擡不起頭來。

爲她有這般勢利的父母!

嫁進柳府,父親、母親都很好,她很羨慕他在那樣的環境裡成長。

她也很慶幸,自己嫁給他,享有他的一切。

包括從未體驗過的父母之愛。

榮親王捧着茶盞的手微微顫抖,極力的在控制着暴戾的怒火。

玉子寧是,玉傾闌更是,就連蘭陽一個女人都如此反骨,與他做對!

“你大哥至少尊重我這個父王!”榮親王慍怒,眼底佈滿陰霾。

蘭陽看着他無意識摩擦着食指指腹,便知曉他心裡又在思量算計着什麼,心中一片厭煩,若非柳自清握着她的手在安撫,早已帶着他走人。

“蘭陽脾性耿直直爽,王爺莫要多包涵。”柳自清眉心皺成幾道摺子,不動聲色將話題自蘭陽身上轉開,清冷的嗓音如流水緩緩傾瀉而出:“我初初上任,身兼重任。餘海漕運盛興,徵稅一事未曾落實,由我前往周旋。”

榮親王目光漸變,不由多看柳自清兩眼,他初來乍到,便給他分配職務,不知是說他得重任,上面有心栽培提拔,還是要拆他的臺?

畢竟,餘海那邊是一塊硬骨頭,啃下來,他便豐功偉績,啃不下……榮親王心中冷笑幾聲,也因此心中有了計較,言語上雖然仍舊熱絡,有意拉攏,卻並無之前那般迫切。

“你好好幹,這是一次難得的機緣。餘海是可以大展拳腳的地方,盛榮衰敗,全靠你自己把握。”榮親王又賣個好:“你若有施展不開之處,可以尋我的師弟,他與本王有一點交情,會給你通融,辦事不會遇到阻礙。”

柳自清笑道:“自清在此謝過王爺。”

榮親王意味深長道:“不必客氣,蘭陽說的對,又不是外人,何須多禮?”

柳自清抿脣,並不接話。

蘭陽突然說道:“你要給個方便,不說名道姓,我們哪知誰是你的師弟?不如寫一封引薦信?”

心裡卻哼道:想做表面功夫,沒門兒!柳自清可沒他那麼多彎彎腸子,指不定會被他不走心的話給哄騙。既如此,那就來點實實在在的東西。

榮親王目光如刺扎射在蘭陽身上,柳自清如今手裡捧着燙手山芋,他未能估量柳自清有幾斤幾兩,並不想予他實打實的好處。不過是場面上罷了!

蘭陽撿着他的漏洞,他想置之不理也不行!

後生可畏!

即便柳自清未能體現他的價值,也不能因此而忽視。

權衡一番,榮親王命人備筆墨紙硯,寫一封引薦信,墨跡一干,蘭陽抽過去細看一番,嘴角一揚:“自清,你別客氣,這是你泰山給的回門禮!上回來的匆忙,他們什麼也沒有準備。”三言兩語,將榮親王賣給柳自清的恩情給化解。

一句回門禮,這恩情白搭了!

榮親王似乎早有預料,喜怒不形於色。

“父王,我記得您以前手上把玩着一枚玉戒,我看着很喜歡,你如果送給我,我會給您一份大禮,足夠份量!”蘭陽最後幾個字,一字一頓,咬音極重。

榮親王臉色瞬變,那枚玉戒他與玉傾闌母親牌位放在一起,蘭陽大婚時遭竊,不翼而飛。

他知道在謝橋手中,可一直沒有機會拿回來!

“那枚玉戒早已丟失,你若喜歡,父王送你一枚一樣的。”榮親王面容和藹,語氣溫和,怕蘭陽又提出荒唐的事,起身送客道:“你母妃想你,你們去看看她。”

蘭陽達到目地,並未見榮親王妃,與柳自清一同回府。

回到柳府,蘭陽將引薦信抄錄一份,寄給秦驀。

希望他們能夠從這封信上得到有用的信息,做爲一個突破口!

“怎麼了?”柳自清看着蘭陽盯着信紙出神,站在她的身前,手指勾弄着她鬢角一縷碎髮,別在耳後:“順心而爲,不必難爲自己。”

蘭陽沒有擡頭,目光盯着那一封引薦信,平靜無波的說道:“自清,你說我會不會太冷血無情?他們再惡,也是生我養我的父王、母妃,我這般幫着旁人對付他們……”蘭陽吸了吸鼻子,手背拭去眼角的溼潤:“太不孝了?”

“不會。”柳自清拿着手裡的引薦信,抽出她寫的那一張,扔進火盆裡。

“誒!你幹什麼!”蘭陽撲過去撿出來。

柳自清拉着她的手,皺緊眉心:“你在做什麼?信都燒了,你去撿什麼?”

蘭陽瞪着他:“餘海兇險,你又不是不知。這封引薦信,便是給你過明路的意思。那邊的關係,盤根錯節,都與我父王脫不了干係。有他的親筆信,他們就會以爲你是‘自己人’,不會爲難你!你這呆子,讀書讀傻了!”

柳自清親了親她的額頭,滿目溫情,含笑道:“我自有把握。”

蘭陽泄氣一般,狠狠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抱着他的腰身。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要她爲難。

到底那是她的父王。

所以,他的意思,由他去做。

“自清。”

柳自清垂目,視線落在她纖細的肩膀上,隱隱在顫抖,極有耐心的應一聲:“何事?”

“我會對你好的。”

“……”柳自清眉間微蹙,半響無語,隱隱覺得這話似乎不對?雖是如此想,心中卻受用,嘴角卻淺淺上揚。

“我信你。”

良久,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響起。

月光如霜一般傾瀉在兩人身上,無聲無息地把兩人籠罩在光暈裡,柔美靜好。

——

餘海。

玉傾闌裹着厚厚的銀白暗紋大氅,修長的手裡捧着手爐,白皙的皮膚下,青筋脈絡十分清晰,玉白的面容上,透着不正常的白。

秦驀看着他這副模樣,擰緊眉,渾身散發着戾氣。冷聲道:“中了何毒?”

玉傾闌目光微微一閃,擡眼看向秦驀,眉眼平和,帶着一絲散漫:“不妨事,尋常一般的毒,只是缺少幾味藥,我已經讓人去找了。大約過不久便恩那個找到,那時毒便能解了。”

秦驀目光銳利,審度地盯着玉傾闌,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真假。

“沒騙你。”玉傾闌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笑意,反問他:“小師妹有孕在身,你離開京城不會有問題?”

秦驀冷冷地注視他,薄脣緊抿,緘默不語。

“斷魂毒。”玉傾闌無奈,淡淡的道出身上中的毒。

秦驀嘲諷道:“我怎不知斷魂毒會怕冷?”

“秦驀。”

秦驀冷哼一聲。

玉傾闌眨了眨眼,移開視線,落在庭院裡隨風搖曳的樹影上,緩緩道來:“遇襲之時,有人用琴音干擾我,一時不防重了內傷。”

秦驀帶着質疑。

玉傾闌坦然,任由他打量。

秦驀視線在他臉上打個轉,玉傾闌懶怠理會他,攏緊大氅,起身朝室內而去。不期然,他的森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赤寒毒。”

玉傾闌身形微不可見的一頓,毫不留情的回頭諷刺道:“你以爲赤寒毒隨處可見?你中毒之時在二十五年前,這期間都不曾出現過,如今又豈會出現?”

“我又並非說你。”秦驀斂去目光,不知在想什麼。

玉傾闌妥協道:“我內力盡失。”

秦驀似乎鬆一口氣,不是赤寒毒便好。“你回京,橋橋或許有辦法,我留在這裡。”

玉傾闌皺眉,正欲開口,一道黑影落在屋中:“主子,主母來餘海了。”

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二章 欺騙

謝橋來了?

屋子裡瞬間寂靜無聲。

秦驀面上神情變幻不定,異常陰沉。

這個女人,一天不在眼皮子底下,就作妖!

餘海!

她跑來這邊做什麼?

知不知有孕在身,不能舟車勞頓,長途跋涉?

“咳咳……咳……咳咳……”玉傾闌忽的劇烈咳嗽起來,他感受到秦驀在聽聞謝橋來餘海時,氣息不穩,心中定是怒極。

可又能拿她如何?

最後結果無非是訓斥幾句,爾後又珍寶似的輕哄。

玉傾闌眼底蘊含這一絲極淡的笑,想到什麼,琉璃般剔透的眸子裡轉瞬黯淡。

她一來,有的事情,便是瞞不住了。

玉傾闌輕嘆一聲:“餘海這邊不平,你帶她回京養胎。”

秦驀看了一眼玉傾闌,如玉面容帶着一絲病態,瀲灩鳳目失了神采,黯然無光。沉默半晌,秦驀擰緊眉頭,語氣寡淡:“你與她一同回京,你的病早點治。”

玉傾闌微低着頭,不扎不束的墨發垂在身前,掩住他大半面容,令人看不清楚他此時的神色。

秦驀見他這副神情,便知有異,斬釘截鐵道:“別廢心思想借口,她來此,只怕……”只怕也有玉傾闌的緣故!

玉傾闌一副瞭然,縱然如此,心生歡喜,同時又黯然傷神。

“既是如此,你不怕她因我棄你而去?”玉傾闌緩緩垂目,心中微起的漣漪,轉瞬歸於平靜。

秦驀認真想想,深以爲然,玉傾闌與她之間不可能,但是有個好歹,她定是會首要顧着他。他們之間的情份,終歸不同,羈絆太深。雖知是一回事,可從玉傾闌口中說出來,便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會答應。”

一語暗藏深意。

即便謝橋因他的身體緣故,捨棄一切,伴在他的身邊,玉傾闌不會答應。

他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所以不會願意看見謝橋犧牲自己的幸福,而走得太遠。

如此,又談何棄秦驀而去?

玉傾闌躺在牀上,拉着錦被蓋在身上,牀褥用湯婆子燙過,依舊冷得刺骨。

心中迴盪秦驀這一番話,嘴角帶着一抹澀意。

聽到關門聲,玉傾闌緩緩閉眼,秦驀怕是去接謝橋了。

手指搭在手腕上,玉傾闌面無表情,緩緩闔上眼。

——

夜涼如水,空寂街道,瀰漫着薄薄白霧,幾步之遠,伸手不見五指。

謝橋掀開簾子,周邊一片寂靜。只有‘嘚嘚’馬蹄聲迴響在耳畔。

馬車緩緩駛向城內。

連日裡的趕路,終於抵達餘海。

連日裡趕路的疲累,涌上心頭,謝橋躺在馬車上,手裡抱着手爐。

明秀縮在角落裡,昏昏欲睡。

冷風吹刮而入,謝橋凍的瑟縮一下,睜眼望去,一道殘影掠進來,不等她看清楚,一隻手抄着她翻滾進溫熱的懷抱裡。謝橋掙扎一下,聞到熟悉的香氣,緊繃的身子放鬆,埋怨道:“你嚇死我了!”

她以爲遇到厲害的人,護着她的人都敵不過。

“你還知道怕?”秦驀口氣極其不好,一想到她孤身一人前來,旁人虎視眈眈,有個意外,心便提到嗓子眼,想要儘快見到她。

謝橋順勢靠着他的肩膀,微涼的雙手塞進他的懷中,戳了戳他堅硬的胸肌,捏了捏,手感極佳,只是下一秒被鉗制住,訕訕地收回手:“我聽聞師兄受傷了。”

秦驀薄脣緊抿,拿開她的手,並未出聲。

謝橋擡頭,望着他刀削的側臉,面龐緊繃,劍眉斜飛入鬢,狹長的眸眼裡一片冷然。

他這是生氣了。

謝橋抱着他的手臂,勾纏着他的手指:“我找到地皇草了。”

秦驀眉心一跳:“餘海?”

謝橋點了點頭:“嗯,只知大抵在何處,不出意外,過兩日便有消息。”

秦驀面色仍舊未曾緩和:“這也不是你來餘海的理由。”

“我……”

“你有身孕在身,路上出意外,我哪裡去再找一個你。”

“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方纔決定來餘海。你相信我,當初我心裡不安,纏着你去南陵,結果姝兒出事。如今聽了師兄的事蹟之後,心裡很不安,想要過來看一看,再說我也不想錯過地皇草,反正不想自己後悔。暗地裡,保護我的人手充足。”謝橋聽到他那句話,心中陡然一片柔軟,想要他說句得心的話,簡直太難,情急之下說出來,只怕他自己都沒有反應。

果真,她這一番話起效用,秦驀臉色稍霽,謝橋服軟認錯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不會將自己置身危險。但是知道最重要的人陷入險境,而我只是因爲自己懷有身孕,無動於衷,做不到。”

秦驀怒火再見到她安然無恙那一刻,便已經煙消雲散,只是想要她意識到,她不是一個人。今後做何決斷,莫要莽撞。

而今,見她檢討,嗓音幽微低沉:“我帶你去見玉傾闌。”

玉傾闌說他只是內力盡失,心裡不太相信。

他最善掩藏自己的情緒,爲旁人着想。

“嗯,我先睡一會。”謝橋一路上不敢睡太沉,擔憂出意外。如今,秦驀在身邊,這一覺睡得極沉。

待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牀上,盯着陌生的牀帳與屋中擺設,謝橋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猛然意識到在何處,撐着坐起身,撫摸着小腹,掀開被子下牀。

秦驀正好進來,看着她穿着雪白的綢衣,腰身微微收住,衣料緊貼在她的皮膚上,突顯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幽邃的眸子,漸漸柔和。邁步過來,蹲在牀榻邊,拿起地上的繡鞋穿在她的腳上:“餓了?爐子上溫着粥。”

謝橋摸着肚子,打着哈欠,拿着一隻杯子,斟一杯茶水,喝一口潤了潤干涉的喉嚨,看向秦驀:“我還不餓。”

“你是餓過頭了,一路上吃了什麼?嗯?”秦驀吩咐明秀去盛粥端進來。

謝橋想盡快去見玉傾闌,路上趕路趕的急,便會隨便用乾糧對付。昨夜進城的時候,胡亂塞了幾張又硬又冷的餅,現在肚子還不餓。可見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謝橋哪裡敢老實交代?只得含糊其詞:“吃了,吃的可好了。路過小鎮的時候,去酒樓吃一份,打包一份,留作晚膳,沒虧待自己。”

“嗯,硌牙麼?”秦驀舀一勺粥遞到她嘴邊。

謝橋吞進下,眼底閃過迷茫,忽而,似乎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瞪他一眼:“這是意外,有時沒有落腳的地兒,便備着大餅。你怎得知道?明秀告狀了?”

“馬車裡有味兒。”秦驀面無表情,舀一勺粥塞她嘴裡:“今晚再收拾你!”

謝橋一愣,一時不知怎麼反應。

秦驀見她如此,便知她是想左了,眼角微垂,卻也沒有解釋。一勺一勺喂她吃完,拿着白絹布擦拭她的嘴角,端着茶水給她漱口。

謝橋漱口後,攏緊他披在肩上的大氅,眸光流轉,手指點着他的臉龐,輕輕滑落在他的下頷,呵氣如蘭道:“任君採擷。”

秦驀喉間微動。

“不過,夫君你捨得下重手麼?”謝橋手背觸碰着他的手,一片滾燙。在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時,快速收回手,退開幾步道:“還不走麼?”

秦驀眸光深邃,定定的望着她的身影,邁着修長的腿,幾步到她的身旁:“他……隱瞞着如今身體的情況,你給他扶脈,定會防備。”

謝橋轉瞬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我知道如何做。”心卻驀地一沉,玉傾闌隱瞞病情,便是說明情況嚴重。

二人一路無言。

“到了。”

秦驀推開門,側身讓她進去。

謝橋將手裡的藥箱遞給明秀,示意她在門口等着。想了想,看一眼屋子,並不見玉傾闌的身影,壓低聲音道:“將東西拿回去,你便留在屋子裡,我待會與郡王一同回去。”

“是。”明秀帶着藥箱離開。

謝橋方纔進屋,掀開珠簾,站在牀榻邊。

玉傾闌聽聞玉珠清脆碰撞聲,睜開眼,朝謝橋望來。

和衣坐起來,掀開被子起身。

謝橋快一步按住他,扶着他的手臂讓他靠在牀上,在他腰後塞大引枕。

“身子不適,便躺着。”分離許久,仍舊不曾陌生疏離,謝橋依舊覺得親切,語氣很熟稔:“身上怎得這般冰?”手指不知有意無意搭在他的手腕上,面上淡淡:“內力可以恢復,身子要緊,別太擔心。”

鬆開手,謝橋捻着指腹,上面殘留着玉傾闌帶來的冷意。

他的脈象,的確是內力盡失,可她總覺得何處不對。

玉傾闌聽聞她的話,微不可見的舒了口氣。面容柔和,眼中帶着關切:“一切可好?”

謝橋嘴角凝着一抹清淺的笑容,點了點頭:“安好。”視線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笑容盡數斂去,謝橋握着他的手,冷的就像是拿着一塊寒冰。語氣很淡,暗含着擔憂:“可是我見師兄過的不好。”

玉傾闌抽回自己的手,明明寒氣逼人,卻覺得這冰冷的手,被她溫軟的手握在手心暖熱,隱隱發燙。

“內力恢復便好了。”

“師兄,你說過不會騙我。”

玉傾闌沉默,略微失神。

“可我覺得師兄這話說反了,你在我面前,便沒有說過一句真話。”謝橋眼底透着失望與一抹淡淡的憂傷,心中猜測到,玉傾闌定是用針法改變脈象,他那般通透的人,如何會覺察不到她的小動作?

可是,說明真相,有這般難?

“師兄若是離開了,師妹這輩子恐怕無法釋懷,不會原諒你。”謝橋這是在告訴玉傾闌,若是在意她這師妹,那麼便如實交代他眼下的病狀。

玉傾闌恍惚回神,輕笑道:“師兄最不想欺瞞的是你,如果有,那也是善意的。”

見鬼的善意謊言!

謝橋瞪他一眼。

玉傾闌眸光柔和,蘊含着一縷淡淡笑痕,就像看着無理取鬧的孩子,極爲包容。脣色一白,掩嘴咳嗽,肩頭顫動。

謝橋緊張的過去,輕輕拍着他的背,竟發現他瘦削了。

玉傾闌平息下來,謝橋斟茶喂他喝下去。

謝橋放下被子,眼眸一眯,面色極爲凝重,疑惑更深重。

“怎得來餘海了?”玉傾闌嗓音沙啞,卻透着一絲性感,虛弱的斜靠在牀柱上,如玉的容顏失了往日昳麗,卻多了幾分柔媚。

謝橋晃了晃神,收回思緒,凝重道:“我聽聞這裡有地皇草。”

玉傾闌視線終於落在謝橋的臉上,眼中帶着詫異。

“我手裡有紫玉紅,冰焰草,只差這一味地皇草。若是能夠得到,秦驀的毒便能解了。”謝橋眼底不自覺染着淺淺的笑意,她的好心情,並不加掩飾,似乎即將要解決一樁心事,語氣也輕快不少:“我之前都快放棄了,地皇草太罕見,誰知突然得到消息。當年他身上的毒,師傅將地皇草給他,他讓給了秦玉。”

“不急,他還能撐四五年。”玉傾闌寬慰她。

“他的毒未解,地皇草未能落在我的手裡,這一樁心事,壓得我有時候喘不過氣來,很擔憂他會發病。”謝橋答應秦驀求婚時,便是他病發的時候,那個場景,如今回憶起來,仍舊心有餘悸。

一日毒未解,她心中的恐慌便一日不散。

玉傾闌擺在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不動聲色的舒展開來,臉上嘴角掛着一絲淺笑:“我幫你。”

“你好好養病,我已經派人去找。”謝橋不想勞煩他。

“有非我親自去找,你不必擔心。”玉傾闌招來暗衛,下了命令。

謝橋嘴角微微一抿,道了謝,囑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離開。

秦驀不在外面,謝橋搓了搓手指。

身後的屋子打開,玉傾闌手裡拿着雪白的兔毛手捂遞給謝橋:“別凍着了。”

謝橋接過手捂,手放進去,很暖和,笑着催促他道:“行了,也就幾步路,怎得會冷着?倒是你,穿的這般單薄,不冷麼?快些進去。”

玉傾闌眼底閃過無奈,往後退一步,謝橋抽出手,合上門。轉身,踩下石階,便見到前面站着以一位身着秋緗色對襟襦裙的女子,容顏絕麗,卻有些稚氣未脫,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手裡提着食盒,目光緊緊落在她的臉上。

謝橋細眉微蹙,她並不認識這女子,而她的神情卻不像不認識,目光帶着幾分複雜,甚至透着敵意。

謝橋心中一怔,更加疑惑。

顧雲箏輕輕咬着脣瓣,她聽白翎說玉傾闌書房中掛着心愛女子的畫像,她偷偷摸摸的進去瞧過,很清秀,只是氣質上乘,輪容貌定是比不過她。

可是,玉傾闌眼中始終不曾有她。

眼底浮上薄薄一層霧水,心中很委屈。

她來好一會兒,看到謝橋出來的時候,腳便生根一般,動彈不得。未曾等她醒過神來,便見到玉傾闌穿着單薄的中衣,拿着兔毛手捂遞給她,眉眼間極爲柔和,整個人帶着溫度,不像面對她時的疏淡冷漠。

眼見謝橋要擦身而過時,顧雲箏鬼使神差的喚道:“等等。”

謝橋腳步一頓,站在她幾步之遠,臉上帶着疏淡客套的笑,靜靜地看着她。

顧雲箏手指緊握着食盒的提籃,深吸一口冷氣,冷入肺腑,一個激靈,整個人清明過來,到嘴的話卻卡在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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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麼?”謝橋見她許久不開口,溫和的問道。

顧雲箏憋紅了臉,一鼓作氣道:“你認識傾闌哥哥?我之前怎得沒有見過你?”

謝橋道:“認識,我昨夜裡從京城來。”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顧雲箏問出來,恨不得咬斷舌頭,如果,如果她與傾闌哥哥是那種關係……想到此,手腳冰涼,面色都隱隱發白。

謝橋一看,便知她對玉傾闌上心了,正欲答話,廚房裡管事嬤嬤快步而來,見到謝橋與顧雲箏,微微一怔,便沒有去打擾玉傾闌,當即詢問謝橋:“謝小姐,公子吩咐給您做幾樣您愛吃的菜色,老奴忘記問您可有忌口的,正巧碰見您,不知您可有忌口之物?”

“沒有。”謝橋回頭望一眼緊閉的屋子,臉上的笑意漸深,片刻,笑容漸漸淡了,眉頭緊蹙,想着玉傾闌的身體。

管事正要退下,便見屋子打開,白翎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張單子,遞給管事:“這是小姐忌口之物,按照公子列的單子行事。”

管事接過來,匆匆走了。

啪——

顧雲箏手上的食盒掉在地上,面色慘白。睜圓的眼睛,愣愣的盯着謝橋,豆大的眼淚砸落下來。

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三章 敵意

她未見過謝橋之前,看着玉傾闌書房中的畫像,心中有幾分輕視,她太不出彩,何況是在玉傾闌的身邊,完全活在他的光芒之下,不足以與他匹配。

甚至……甚至,她在想,或許那畫中之人,不過是玉傾闌一位故人。

他這般出色之人,斷然不會傾慕如此平凡的女子。

何況,就算是,她也不未放在心上。

在她眼中,謝橋實在是算不上對手。她有信心,能夠讓玉傾闌傾慕她。

直到……今日,這一刻,玉傾闌病得嚴重,不顧寒涼,只怕她受涼,追着送來手捂。分明白翎也在屋子裡,往日事關她的事情,玉傾闌都是吩咐白翎來做。

可是,謝橋的出現,令她看到不一樣的玉傾闌。

疏淡冷漠的他,一雙眸子,無悲無喜,無嗔無怒,無慾無求。

只有看向謝橋的時候,整個人都似鍍一層金光,溫暖柔和。

連她的喜好與忌口都記得一清二楚,足以說明,他對謝橋是真的上心,放在心尖尖上寵着、疼着。

顧雲箏自心底升出一股挫敗感,看到玉傾闌對謝橋如此無微不至,她連一丁點的希望都看不到!心中陡然明白,即便有一日,她感化玉傾闌,接納她。只怕玉傾闌依舊會對謝橋諸般好,而她能夠忍受麼?

顧雲箏幾乎要咬破脣瓣,如今玉傾闌與她無半點瓜葛,她瞧着玉傾闌不求回報的對謝橋的好,心中都嫉妒得發狂,難以接受!更遑論,玉傾闌屬於她之後!

“顧小姐,您回罷,公子歇下了。”白翎餘光瞥一眼謝橋,看她雲淡風輕的模樣。又不由對梨花帶淚的顧雲箏升起同情。

公子方纔露面,眼下要自己對顧雲箏說這一番話,不難覺察出他的用意。

不想謝橋誤會,同時讓顧雲箏斷了心思!

顧雲箏尖利的指甲扎刺進細嫩的手心,淚水成串落下來,溼了衣襟。倔強的看向謝橋,不肯開口,也不肯離開。

她不想在謝橋面前輸了陣勢。

雖然,從一開始,她就輸了。可她不想輸的太難看,想要維持表面的尊嚴。她要走自己走,而非掃地出門!

“無妨,我等着他。”顧雲箏也不吵不鬧,揭穿玉傾闌根本沒有安歇,只是不願意見她的謊言。

對她來說,是難堪。

顧雲箏若無其事提起食盒,遞給白翎:“我聽說傾闌哥哥這幾日極少進食,他有肝火,裡面是我親手做的綠豆糕,可以清火。還有茯苓糕,補脾胃。”

謝橋皺眉道:“綠豆糕不用給師兄吃。”

顧雲箏捏緊手心,睜圓眼睛看向謝橋,嘴角緊緊抿着。

謝橋仿若未見,囑咐白翎:“茯苓糕可以少量食用。”

白翎提着食盒進去。

謝橋朝顧雲箏微微頷首示意,往院門口走去。

“你與傾闌哥哥是師兄妹?”顧雲箏並未喊停,踩着小碎步跟在謝橋的身後。

“嗯。”

“只是師兄妹的關係?”顧雲箏想要得到準確的答案,順便確認謝橋與玉傾闌發展到哪一步。若是並未男女關係,她不會放棄!

就算有……

顧雲箏咬了咬脣,沒有到關鍵時刻,她不會放棄!

謝橋腳步一頓,側身看向顧雲箏,還未開口,便聽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閃忽閃,好奇又無辜的問道:“綠豆糕是我親手做的,是藥三分毒,他有內火,吃綠豆糕最合適,爲何不能吃?”

顧雲箏意識到不對,擡頭看向謝橋,清冷的眸子,古井無波,深不可測。只見她嘴角微微上揚,勾勒着一抹凌厲的弧度,語氣十分平淡道:“顧小姐,你是真誠關心師兄的身體,我不與你計較。”

顧雲箏麪皮一緊,怔怔盯着謝橋,看着她那洞察的雙目,面上漲紅。

她的確是以爲謝橋嫉妒,故意不許玉傾闌吃她做的糕點,方纔有那一問。卻不知,她看透自己的小心思。

“我……”

謝橋等良久,她都沒有再開口的打算,淡聲道:“告辭。”

顧雲箏張了張嘴,道歉的話,說不出口。

謝橋一走,站在門內觀望着的白翎,提着食盒出來,遞給顧雲箏,睨一眼謝橋漸行漸遠的背影,嘆道:“小姐的醫術登峰造極,公子身子抱恙,飲食上需要忌口,她絕非針對你。”

顧雲箏滿腹委屈,她又不知道!

“公子在服藥,不能吃綠豆糕,綠豆解藥性。”白翎見她嬌滴滴,水做的一般,淚水像永遠也流不完,心下也不禁升起一股子厭煩,提手放在她手裡:“公子說他今後用藥膳,你的好意他心領了,日後莫要再送。”

食盒的重量,並未減輕,顧雲箏知曉東西他怕是動都未動,面色發白道:“他就真的這般討厭我?我哪裡比不得謝姑娘了?”

白翎交代清楚,往屋子裡走,聽到顧雲箏的話,撇了撇嘴,她太聒噪,公子喜靜!

可又覺得顧雲箏着實可憐,腳步一頓,告誡道:“小姐與公子是打小在一起長大,這份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你……你莫要去小姐跟前晃,說些不中聽的話,那位你惹不得的。”

顧雲箏心中百味雜陳,她不知是謝橋她惹不得,還是她惹了謝橋,玉傾闌會將她如何?

想到此,顧雲箏心裡一陣難受,泛着酸。

“你幫我通報一聲,我要見他。”顧雲箏固執的說道:“他不見,我就……我就不走了!”

白翎並不是幫顧雲箏,而是他希望有一位女子能夠代替謝橋,走進玉傾闌的心中。所以,猶豫片刻,終究進去稟告。

可玉傾闌昏睡過去了。

謝橋在藥裡頭添加一味安眠的藥,睡得很沉,白翎喚了幾聲,玉傾闌安安靜靜躺在牀上,墨發鋪滿枕畔,昏暗的光線下,面容柔媚,玉色入骨,竟是比女子都要美上幾分。

白翎晃了晃神,跟在玉傾闌身邊伺候多年,見了仍舊被美色所惑。打算告訴顧雲箏,公子睡了,一轉身,見到身後的人影,不禁嚇一跳。她不知何時悄無聲息跟着他進來,盯着玉傾闌的面容,癡癡出神。

“顧小姐——”

顧雲箏着魔一般,緩緩靠近牀邊,伸出手指,落在他的臉上。

剎那間,白翎猛然拍開顧雲箏的手,冷聲道:“顧小姐,冒犯了!請你出去!”語帶憤怒。

顧雲箏醒過神來,呆滯的看着拍紅的手背,雙目無神。突然蹲坐在牀邊,抱着膝蓋,臉埋在腿間。

白翎看着她肩頭顫動,便知在哭。可感情這事,不能勉強。

不能因爲她喜歡,公子便需要接受她。

白翎覺得他做錯了,不能因爲她的身份,而待她特別。

出去喚來兩位婢女,將顧雲箏架出去。

顧雲箏面色悽惶,猛然抓着玉傾闌的手,跪坐在牀邊,放在她面頰上,悲傷無望地低喃道:“傾闌哥哥,你說,你要如何纔會娶我?你告訴我,我會做到你心目中妻子的樣子。”

“從見到你的那一眼,我便忘不你,只想要嫁給你。你若不娶我,我不知會如何。傾闌哥哥,別討厭我,好不好?”顧雲箏說到最後近乎哀求,淚水無聲的滑落,她卻渾然不覺,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臉上。

顧雲箏一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微微笑道:“沒關係,你不娶我沒有關係,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好不好?就像……就像你的師妹一樣,你不對我像對她那樣好,只要我每日能夠看見你,這樣就夠了……夠了。”

白翎帶着人進來,就看見這一幕,震驚的瞪大眼睛,她真是——瘋了!

玉傾闌皺了皺眉,即將要甦醒的模樣。

白翎心口一跳,憤怒的拉扯她起身,顧不上身份尊卑,將她拖到門口,退出去,冷聲道:“顧小姐,請您自重!公子不喜輕浮不莊重的女子!”

嘭——

白翎將門摔上,折回內室,便見玉傾闌舉着手,目光晦暗盯着手背上的淚水。

白翎撲通跪在地上,請罪道:“公子請降罪,屬下未曾攔着顧小姐。她……她……”

玉傾闌擺了擺手,拿起一旁的白絹布擦掉手背淚水。和衣起身,去淨室拿着香胰子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將手洗乾淨。

“告訴顧大人,男女授受不親,由我照顧顧小姐不妥。她即將及笄,適宜請教養嬤嬤教導。”玉傾闌語氣淡漠,透着森冷。

白翎心中凜然,立即去辦。

而東苑裡,謝橋聽到這一句話,放下手裡的玉盞。師兄這是動怒了,不知顧雲箏對他做了什麼。

玉傾闌對一個人好,好到掏心窩子的程度。而不喜歡一個人,便是冷到極致,不給人一絲誤會的機會。

他這番話,便是告訴顧大人,顧雲箏行爲出格。

只怕,這一段時間,顧大人會不許顧雲箏來找玉傾闌。

謝橋對秦驀說道:“待餘海事情一了,你便給師兄自由,莫要在用這些事情約束他。他遊山玩水也好,指不定會找到合心意的性情中人。嬌嬌柔柔的大家閨秀,不合適。”

而這顧雲箏,有點自私。

秦驀點了一下頭,玉傾闌的確不喜歡教條下呆板的女子。

“顧大人那邊定是沒有突破,停滯不前,而顧雲箏的所作所爲,觸及底線,方纔不留情面。”謝橋很憂心玉傾闌的病,她心裡想着,半夜三更他睡熟了再去扶脈。

那時他不設防備,定不會亂了脈象。

“他內力皆無?”

“嗯,師兄的內力……我懷疑他是用去壓毒。需要他用十成內勁去壓制,只怕此毒很霸道。”謝橋閉上眼睛,背對着秦驀:“希望師兄無礙,到時候你的毒解了,我的心事也算了了。”

秦驀聽着出她對眼下生活的厭倦,心生愧疚,是他將她捲入爭鬥之中。

抱着她嬌軟的身子,下頷抵在她肩頭蹭了蹭,許諾道:“待事情平息之後,我隨你去神農谷。”

謝橋並未迴應他。

屋子裡靜悄悄,耳畔傳來她延綿平緩地呼吸聲。

秦驀手指穿過她滑順的青絲,親吻她的頭頂,鬆開她,起身爲她掖好被角,靜靜地望着她的睡顏,微抿的脣角緩緩上揚,轉身離開。

他一走。

被子睡着睡着便冷了。

謝橋被冷醒。

掀開被子爬起來,取來衣裳穿好。

這時,明秀進來,提着燒好的熱水進來,對謝橋說道:“郡王妃,好生奇怪,一位自稱顧小姐的人找您。”說罷,從袖中摸出一張邀請帖。

謝橋覺得莫名其妙,顧雲箏無端邀請她做什麼?

“推了。”

明秀臉色不大好,嘟囔道:“這顧小姐真夠有意思,她親自送來,並且說您不去,她便不走,等到您去爲止。”真真是強人所難!

謝橋目光一冷,她莫不是爲了玉傾闌?

她將這手段使在玉傾闌的身上了?

莫怪惹人厭煩。

明秀拿過邀請帖放在桌子上,跺了跺凍僵的腳:“餘海比京城冷許多,這樣的天氣出去太冷,奴婢去回話,有什麼話讓她來府上說?”

謝橋想的比明秀深一點,玉傾闌分明是不允許她進府,她轉眼將人請進府裡不大好。再則,顧雲箏只怕也不想玉傾闌知道,這一次邀約之事。

“罷了,去見一見。”謝橋翻開邀請帖,掃一眼時辰、地點,便讓明秀取來大氅,拿着手捂出府。

——

水月樓。

謝橋到了約定的雅間。

顧雲箏早已到了,規規矩矩,跪坐在毛毯上。

聽到動靜,顧雲箏轉頭望來,甜甜一笑:“謝姐姐,你來了。”話音一頓,又道:“你比我大,不介意我喊你姐姐?”

謝橋微微一笑,表示並不介意。

顧雲箏欣喜的說道:“真好,小時候我就想要有個姐姐,只可惜我是獨女,從小大到,只有身旁的丫鬟陪着我玩鬧。堂姐、堂哥與我極爲生疏,都不願意與我玩鬧。那時候太小,愛哭鼻子,他們都煩膩我。”

謝橋笑而不語。

顧雲箏見謝橋不接話,臉上的笑容僵硬。好半晌,忍不住問道:“聽聞謝姐姐與傾闌哥哥是師兄妹,你們自小一同長大麼?”

“嗯。”謝橋淡聲應道。

“我住在府中好幾月,都不曾聽聞過你的消息,一時見你有些失態。”顧雲箏不好意思的說道,面頰微微泛紅,極爲靦腆,帶着少女獨有的嬌態。

“是麼?”謝橋紅脣微揚,淺抿一口清茶,擡眼道:“熟人都知曉我們的關係。”

言外之意,玉傾闌不同你說,只是不將你當作熟人。

心中冷笑一聲,她倒是高看顧雲箏一眼,以爲她心性單純,卻也是會使離間之術。

電光火石間,謝橋心中浮起一個念頭,莫不是她不知自己成親了?

顧雲箏面色微微一變,睜大霧濛濛的眼睛,咬緊脣瓣,捧着杯子的手指泛白,苦笑道:“他厭煩我。”

謝橋蹙眉,琢磨不透,顧雲箏約她出來要做什麼。

“你與他關係很親密麼?”顧雲箏回去後,仍舊不甘心,聽從乳孃的建議,從謝橋這邊入手,探探底細,看他們的關係是否單純的師兄妹。

謝橋知道玉傾闌不喜顧雲箏,若是怕她誤會,早已經解釋清楚兩人之間的關係。只要道出她成親一事,顧雲箏何須對她有敵意?何況,他讓府中之人在顧雲箏面前喚她謝小姐,便足以說明,他急於擺脫她。

“我是師兄一手帶大的,關係很親厚,不是尋常人能比。”謝橋並未撒謊,只看顧雲箏如何理解。而且,據她看來,顧雲箏承受力不大。她與玉傾闌之間的關係,只怕她與玉傾闌成親後,必定會不容,不希望他們太過親厚。

而他們兩個之間的情份,又是難以割捨。顧雲箏難免會揪着不放,與玉傾闌鬧起來。

顧雲箏臉上‘唰’地白了。

“你傾慕我師兄?”謝橋放下茶杯,臉上的笑拿捏的恰當好處,不疏淡,也並不親熱。

顧雲箏低垂着頭,攪弄着錦帕,良久,點了點頭。

“如若你們成親,難得相聚,師兄對我言語關懷。甚至……”謝橋話音一頓,整理好思緒,繼續道:“舉個例子,若有一日,我與你有個意外,師兄選擇先救我,你會如何?”

“我……”顧雲箏扯着手指發痛,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爲,就算遇到這個事情,她的夫君自然得救先她。

如果先救謝橋,只能說明不夠愛她,他心裡喜歡的是謝橋。

她自然會難受。

謝橋笑道:“你會對他失望,甚至與他爭執?”

“我不會……”顧雲箏在謝橋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底氣漸漸不足。

她沒有遇到這個問題,如何回答?

“沒有發生的事情,如何假設?所有的假設,在事情來臨時所做的反應纔是真實的。當沒有面臨的時候,一切回答都顯得太蒼白。謝姑娘,你不覺得是如此麼?”顧雲箏鼓着腮幫子,不悅的說道:“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謝橋一怔,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被一道聲音打斷:“容華?”

鄭遠修不太敢確定,見謝橋望來,確定是她,快步走來:“你怎得來餘海了?”

謝橋對鄭遠修極其不喜,他傷了沈香惠不說,害得師兄受傷。當年沈香惠與他做夫妻,倒是不見得多在意,一旦和離又秒變癡漢。

“郡王來了?”鄭遠修四處張望,並不見秦驀的身影。

謝橋眉宇間閃過不耐,冷聲說道:“託你的福。”

鄭遠修似乎也想到謝橋來此的緣由,沉默片刻,這纔看向她對面的顧雲箏。

顧雲箏聽聞鄭遠修喚謝橋‘容華’之時,心起疑惑,她不是姓謝?怎得又改換了名字?

轉而又打量起鄭遠修,她見過他,曾與玉傾闌來過顧府。

顧雲箏問候一句:“鄭公子。”

鄭遠修點頭,隨即問謝橋:“香兒,她如何了?”

謝橋玩味道:“你以什麼身份問?”

“朋友。”鄭遠修目光一暗,捏緊拳頭。

“很好。”

“她……與姬恆是何關係?”鄭遠修喉間乾澀,他對姬恆那句話,心中很介意。良久,不曾等到謝橋的回答,深吸一口:“她要嫁給姬恆?你讓她等我,別什麼人都嫁。一個紈絝,縱情聲色,不務正業,他什麼都不能給她!”

謝橋譏誚道:“這句話,用在你身上很貼切。你負了她,又有何資格談論旁人夠不夠格?”

“我——”鄭遠修正欲辯解,便見謝橋給他使一個眼色,鄭遠修縱然滿腹怒火,見到身後來的人,忍耐下來。

來人身着墨綠色錦袍,腳穿馬靴,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佈滿絡腮鬍。一雙銅鈴般的大眼,凶神惡煞。腳步穩健,站在鄭遠修身側,目光在謝橋臉上打個轉,嗓音粗獷:“你識得?京城來的?”

鄭遠修臉色轉換,並未打算介紹謝橋,語氣里布滿不耐:“她在京城糾纏我,如今在餘海偶遇,便警告她一番。”

顧雲箏眸光微微閃爍,驚愕的張大嘴,觸及大漢的模樣,面上驚惶,轉瞬低下頭。

方纔謝橋與鄭遠修那一番對話,分明不是如此。

與鄭遠修有糾葛的似乎是叫香兒的女子。

鄭遠修爲何要撒謊?

顧雲箏不由多看謝橋一眼,柳眉緊擰,愈發覺得謝橋此人極爲複雜。

容華……顧雲箏突然間覺得這個名字極爲耳熟,似乎在何處聽說過。

大漢一怔,似乎沒有料想謝橋傾慕鄭遠修,追到餘海來了。拍着他的肩膀,爽朗的笑道:“有趣有趣,我那外甥女若得知,定會治你。”

他便是納蘭清羽的舅舅,餘海都指揮使。與榮親王妃侄兒布政使司頗有淵源,關係極爲親近。

正是如此,鄭遠修迎娶納蘭清羽,從韓勇這裡入手。

謝橋雖然聽到鄭遠修的介紹,心中很不舒爽,卻也沒有反駁,怒瞪他一眼:“臭不要臉,誰……誰是來追你?這餘海又不是你家的,我爲何來不的?我出身不大好,卻也不會予人做小!少往自個臉上貼金!”

鄭遠修臉一沉,冷哼一聲:“最好如你所言!”說罷,拂袖離去。

韓勇摸着鬍鬚,覺得謝橋這女子夠潑辣!

能夠從京城追一個男子到餘海來,倒是個膽兒大的!

與餘海大家閨秀相比,頗顯的與衆不同。

“遠修,急什麼?這姑娘一片赤誠,你莫要辜負了。清羽她遠在京城,不能伺候你。你在餘海任職,三五年不能回京,收她做小清羽定無怨言。”韓勇並不會因爲他是納蘭清羽的舅舅,便讓鄭遠修死守她一個人過日子,男人嘛,女人多才說明他能力越強:“今夜總督府邸裡宴客,你帶她一同前去。”

“韓大人,這不妥當。”鄭遠修瞳孔一緊,袖中的手捏成拳頭,他認爲說出這一層關係,韓勇是納蘭清羽的舅舅,定會不喜謝橋,哪知弄巧成拙!

謝橋也頗爲意外,咬緊牙根,這回可真恨上鄭遠修。

那麼多借口,他偏生選這一條!

敢說不是報復她方纔對他冷嘲暗諷?

韓勇對鄭遠修的不上道,感到不悅。不容置喙道:“此事就這般定了!”

一錘定音!

鄭遠修心中焦灼,韓勇給謝橋的定位太低賤,帶去總督府,他未必能帶着她全身而退!

謝橋卻給鄭遠修使個眼色,只得這麼辦了!

說多了,反而惹人生疑。

不——

韓勇能坐到這個位置,並非有勇無謀之人。只怕是鄭遠修那番說詞,並不足以說服他,所以讓鄭遠修帶着她去總督府參宴!

到時候,她究竟是何身份,自會水落石出!

想到此,謝橋心中反而鎮定下來,事已至此,只能想法子保全自己,全身而退。

鄭遠修歉疚的看她一眼,跟着韓勇上樓。

謝橋與顧雲箏道別,匆匆回府。

而顧雲箏望着謝橋的背影出身,直到身後的婢女催促,方纔起身回顧府。

顧大人難得在府上,見到顧雲箏,和藹的說道:“箏兒,今夜隨爲父去總督府參宴。”

顧雲箏一怔,想到謝橋也會去,點了點頭。轉身去後院,便聽到父親與屬下的副官談論郡王。

腳步倏然一頓,鄭遠修也問過謝橋什麼郡王。

“郡王妃?!”電光火石間,謝橋的身份,突然明朗!

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四章 忍辱負重

總督府。

府門外空曠的門庭停滿馬車,可見康緒在餘海的地位。

謝橋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空處馬車停不了,吩咐藍星放她下來,大約半個時辰後來接他。

鄭遠修等候多時,站在石獸前,臉被晚風吹拂凍的僵硬。府中隱約傳來的絲竹聲,預示着晚宴已經開始。心中不由焦灼,尋思着拿一個藉口搪塞韓勇,便見謝橋婀娜身影自昏暗光影中款款而來。

“我以爲你不會來了,宴會已經開始。你們女人真麻煩,早知你如此磨蹭,便去明府接你。”鄭遠修心情不好,說話語氣透着不耐,上下打量着謝橋,不知是月色柔美,還是燈火昏黃,映照得她清秀的面容份外昳麗動人。嘴角一勾,嗤笑道:“竟是特地妝扮一番,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你是怕韓勇或者康緒注意不到你?”

謝橋心神本就不寧,若是無身孕,龍潭虎穴她也敢闖。如今有孕在身,許多事情便不方便,出不得半點差池。聽聞他帶刺的一番話,冷聲道:“託你的福,我若是追求你的女人,豈能穿着隨意?這等宴會,正好可以博取你的好感,不得好好表現一番?如此,方能得你青眼。鄭公子,您說是不是?”

鄭遠修心口一滯,他信口胡謅的話,將二人都帶坑裡去了。

謝橋被他捏造的身份,的確不能敷衍了事。

謝橋清冷的眸子裡洋溢着笑容,如綴星芒,熠熠生輝,裡面似氤氳着一絲絲他看不懂的情愫,清冷的嗓音在這微涼的月色中響起:“總督府裡的人,都是成精的。韓勇不顧納蘭清羽的感受,讓你收了我,足以說明他在女人這上面,極爲放得開手。在女人堆裡混的人,有幾個看不透女人的心思?只怕他們也少不了追求的人,是與不是,一眼都能看穿。”所以,細節上面也出不得紕漏。

鄭遠修收回望着她眼睛的視線,心口似乎錯跳了一拍,這個女人,這時候就給他演上了。

謝橋深看他一眼,往府裡走去。

鄭遠修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如何不知謝橋是恨上他瞎編捏造的身份,摸了摸鼻子道:“待會你別用這眼神看我,怪不自在。”渾身起雞皮疙瘩。

謝橋冷笑道:“難不成用仇人的眼神看你?”

“隨你。”鄭遠修忍了。

“你以爲我想這樣看你?用這眼神,我還得把你想成秦驀的模樣。”謝橋腳步一頓,鄭亦修不解的看着她,謝橋嘴角微揚,帶着一絲邪氣:“忘了說,秦驀也在宴會。”遞給他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率先進府。

鄭遠修覺得他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方纔叫謝橋奚落打擊,待會兒去宴會,謝橋的身份,韓勇指不定會‘介紹’,秦驀聽見了能饒他?

想與謝橋好好商量一番,提前與秦驀解釋,她已經踏過角門,鄭遠修面色一冷,這女人小肚雞腸,心胸狹隘,也是在回敬他!

作孽!

謝橋是鄭遠修帶來的人,進去的時候,並無人攔着,帶路的婢女反而將謝橋安排在他的身側。

宴客廳裡,壁柱上擺放着雞蛋大的夜明珠,亮如白晝。

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着。

謝橋與鄭遠修的出現,並未引人注目,唯有韓勇眯着眼望來,看着謝橋拉扯着鄭遠修的手搭在腰間,他拉扯幾下,被謝橋瞪一眼,韓勇臉上露出笑容。

鄭遠修在謝橋抓着他的手時,整個人都僵硬住,這個女人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如此想着,便感受到一道凌厲蘊含着殺氣的視線落在身上,彷彿凌遲的利刃,將他一刀一刀給凌遲了!

“別動,韓勇看着呢。”謝橋警告道。

鄭遠修咬牙切齒道:“秦驀也看着。”

謝橋如嬌似嗔地斜睨他一眼:“你多保重。”

鄭遠修面色緊繃,冷眼掃過宴會上的一衆人,觸及秦驀時,眸光一緊,若無其事的收回。

謝橋坐在位置上,看向秦驀,他面色不善,目光陰沉。淡淡掃她一眼,目光冰涼刺骨。

謝橋無奈的輕嘆一聲,鄭遠修保重之外,她自個也得自求多福。

一旁坐在顧大人身旁的顧雲箏,猜到謝橋的身份之後,視線在謝橋與秦驀之間打轉,果真細看下能夠發現端倪。

廳中翩翩起舞的舞姬退下,韓勇指着鄭遠修道:“總督大人,鄭遠修,我的外甥女婿。”轉而,對鄭遠修道:“遠修,給總督大人敬一杯。”

鄭遠修端起酒杯,站起身,語帶恭敬:“總督大人,我敬您一杯,祝您盡享永年,官運亨通。”

康緒眼中精光閃爍,轉瞬歸於平靜,舉杯豪邁飲盡。

康緒侄兒康成眼中閃過兇光,泛着森森幽光,冷笑道:“裝腔作勢,說話自相矛盾。安享永年是何意?官運亨通又是何意?毫無誠意!”說罷,站起身來,雙手舉杯,高舉頭頂:“都是自己人,侄兒隨性,不會官腔亂調,我祝總督大人,重權在握,屹立不倒!”

康緒輕飄飄瞥一眼秦驀,佯裝怒斥:“你這孩子,怎得如此不會說話,我教你多少遍?叔父爲朝廷辦事,做不動了,自然得退下來,給你們年輕人磨礪的機會。”

“侄兒受教。”康成輕蔑的看向鄭遠修,京城是他的地盤勢力,在這餘海可就他姓康的說了算!

“韓勇,這位便是你的外甥女?”康緒看着謝橋,語氣淡淡,彷彿隨口一問。

可旁人卻不能隨耳一聽,韓勇恭恭敬敬的回道:“總督大人,您有所不知,我那外甥女在京城孝敬公婆,這位小姐是遠修的傾慕者,從京城追他到餘海。您也知道,我韓勇看着是五大三粗,但是憐香惜玉啊。這男人,誰沒有七八個女人?我尋思着,這姑娘對他情根深種,不若收了做小。”

啪——

一道碎裂聲,引去衆人的視線。

秦驀手中的杯子,碎裂成粉末。

“郡王……”

“杯子不稱手。”秦驀不再看謝橋,雲淡風輕的解釋。

康緒面不改色,命人給秦驀上銅製酒樽。

謝橋低聲對鄭遠修說道:“散宴你送我回去。”

鄭遠修冷笑幾聲,他腦子被驢踢了,方纔上趕着去送死!

“我騎馬。”

謝橋握拳。

鄭遠修起身道:“倒貼的女人猶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斜睨謝橋一眼,譏誚道:“我可不想惹上一個麻煩精,收入房中,她性子潑辣,不能輕易甩手。還是嬌滴滴,水做的女人夠味。”

康緒目光意味不明,還未說話,康成道:“我就喜歡潑辣的女人,睡起來纔夠勁。”眼睛黏在謝橋的身上,帶着侵略性,就像看貨物一般,彷彿要扒掉她的衣服,看她裡面的身段如何。

相貌與他後院裡的女人相比不出色,但是她是鄭遠修的女人!

如果能征服,多有成就感?

“美人,今夜跟着我回府,做我的夫人,虧待不了你。”康成笑眯眯的說道。

謝橋穿着一身縷金挑線紗裙,腰身寬鬆,不顯腹部,適才發現不了端倪。

聽聞康成的話,謝橋挑高眉頭,笑道:“你不介意我和人睡過?”

康成瞬間皺緊眉頭,毫無疑問,他將與謝橋睡的男人想到鄭遠修。

鄭遠修穿過的破鞋,他的確不想佔,倒胃口。

可看到鄭遠修微微變樣的神色,令他改變主意:“當然不介意,我也與別的女人睡過。”

“我介意!”謝橋頂着秦驀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目光,臉上始終保持着笑容,捧着茶盞的手心裡滲出一絲冷汗。鄭遠修說她潑辣,她若裝柔弱說不定康成一個不順眼便會隨便將她指給一個男人。而她如此大膽張揚,引起他的興趣,今夜她便能全身而退。

康緒——定不會難爲康成有興趣的女人。

而出了宴會,今後會發生什麼,便與她無關。

康成眼底閃過陰鷙,嘴角上揚,帶着一絲玩味,有趣的女人。

“鄭遠修不止一個女人,你不介意?”康成被謝橋勾起興致,這個女人要玩,他便奉陪!

謝橋搖了搖食指,臉上的笑容更盛:“這可不一樣,我喜歡的……忍了。”

康成見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彷彿在暗示他,若有一日喜歡上他,也是不會介意,不禁低笑出聲。

眼中,勢在必得。

旁人都以爲謝橋是在衝康成眨眼,唯有身旁的鄭遠修知道,她是向秦驀眨眼。

秦驀擡眼不冷不熱,睨她一眼,卻暗含警告。

謝橋抿脣一笑。

秦驀面色稍霽。

鄭遠修擰緊眉頭,冷眼看着謝橋與康成‘打情罵俏’,眼底閃過鄙夷不屑,似在諷刺她水性楊花。

康成見鄭遠修徹底變了臉色,甚是得意。

酒飲完,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同談合作。

謝橋出來透氣,等着秦驀找來。

月光下,謝橋看着地上一道長長的影子朝她這邊移動,轉身的一瞬,身後之人伸出手攬着她的腰肢。

謝橋猛然後退幾步。

康成摸了個空,臉上笑意不減:“美人,我知曉這總督府有一處好景緻,夜裡看最美。我可有幸,邀你一同去看景?”

謝橋心中冷笑,騙她進去辦了吧?

“康大人,您別說笑。我這心還在……鄭大人身上呢。這就與您去看景,回頭我還如何把他追到手?”謝橋纖細的手指,點着他的胸口。

康成要抓着她的手,卻被謝橋躲過,心口被謝橋點的地方,只覺得心神盪漾。

謝橋忍着心裡的噁心,康成眼底的慾望,毫不掩飾。

“鄭遠修今夜與韓勇一同離開,我送你。走,我有一樣好東西給你。”康成拉着謝橋的手要走。

謝橋後退幾步。

康成步步緊逼。

謝橋心下焦急,這康成名副其實的紈絝,女人堆裡混大。康緒在餘海隻手遮天,康成在餘海橫着走,無人敢將他如何!強搶民女,引誘有夫之婦,無惡不作。

後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康成猛然撲上來,謝橋手一揚,粉末自袖中飛灑而出。

康成動作一頓,手臂發麻。

謝橋避開康成,看到有影子閃動,心口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一斂:“康大人,有人來了。”

康成回頭望去,的確有人走來。看着謝橋驚怕的模樣,莫名地,覺得有一種偷情的刺激。

心中想,那一日要去鄭遠修府邸裡,當着他的面睡他的女人,應該會……很不錯?

想到此,看着謝橋繞着道離開,並沒有強求。

就連她下藥,也未計較,反而覺得難馴服,挑起他征服的慾望。

謝橋走了,韓勇的身影出現在康成的視線裡,調侃道:“康大人怎得如此急不可耐?這女的滿身帶刺,和你往日睡的女人不同。”

康成舔了舔脣,手負在身後,並沒有被韓勇戳破的惱羞成怒,反而砸吧着嘴道:“如此才與衆不同,與她玩上一玩,耗費幾日晨光,倒也划算。”方纔的確想要將謝橋強行睡服了,還未成婚便破身,未必是貞潔烈女。

韓勇笑了笑,對謝橋這女人,卻是重新審度。

能夠從康成手裡逃走,當真就是因爲符合胃口?或者因爲他的出現?

未必!

他未來之前,到底發生什麼?

揉了揉鼻子,方纔的氣味,似乎有些不對。

不待他多想,迎面見到鄭遠修,言語試探道:“你想要得到總督大人的信任,如今倒是有一個機會。”

鄭遠修看向他,心中涌現不好的預感。

“康成對你帶來的女人有興趣,你將她送到康成的牀上,讓他給你搭線。”韓勇拍了拍鄭遠修的肩頭,語重心長道:“不就是一個女人而已,你也不喜歡她糾纏,送給康成你解決麻煩,又能得到總督大人的賞識,一舉兩得。”

鄭遠修拒絕道:“靠女人……”

韓勇嗤笑道:“你來餘海,不就是爲了有個突破口而娶了清羽?”忽而,凶神惡煞的眸子探究的看着鄭遠修,透着危險的光芒:“難道這個女人的身份不同尋常?”

“不是,她對我癡心一片,我不能娶她,也不能毀了她。”鄭遠修見韓勇臉色陰沉,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好像也別無選擇,她得康成看中,也未必是禍事。如果能得總督的賞識,我只得替她照顧好她的親人。”

韓勇爽朗的大笑:“後生可畏,我果真沒有錯看你!”轉身宴客廳走去:“散宴後,與我一同回去,有事與你商議。”

“是。”鄭遠修跟着他一同進去。

——

謝橋離開後,便不再等秦驀,而是回到宴客廳。

顧雲箏來到她的身邊,上下打量謝橋一眼,忽而屈膝行禮道:“謝姐姐,我有眼不識金鑲玉,竟未能認出你是郡王妃。”

謝橋淡掃她一眼,眼中的敵意已經散去,嘴角微抿,並未理會。

顧雲箏並未將謝橋的忽視放在心上,此刻無人能知曉她有多開心高興!

玉傾闌喜歡的師妹是郡王妃,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他遲早要娶妻,她還是有機會。

所以,她想討好謝橋。只要她喜歡自己,玉傾闌也會喜歡她罷?

“謝姐姐,你的身份,我不會說出來。聽父親說,總督大人很討厭京城裡來的人。鄭公子他不是韓大人的外甥女婿,連總督府的大門都進不來,往嚴重了說,他只怕都活着回不去京城。”顧雲箏賣個好給謝橋。

謝橋如何不知顧雲箏的意思?

這女人小心思,一套一套。

拿捏住這個把柄,要挾她麼?

可惜,她不吃這一套。

“你說不說都不要緊,我隱瞞只是不喜歡麻煩罷了。”謝橋輕描淡寫,反倒顯得以爲抓住謝橋大把柄的顧雲箏像一個笑話。

顧雲箏臉色微微一變,絞緊手指,頗有些委屈道:“謝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很喜歡你,開始是因爲傾闌哥哥喜歡你,我將你當作情敵了。如今解除誤會,我自然是站在你這一邊。康大人,他不是一個好人。”

謝橋一笑置之。

顧雲箏咬緊脣瓣,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她的確是存了心思,並不是要挾謝橋,而是讓她念在自己這般幫助她的情面上,在玉傾闌面前多說說她的好話,可顯然她誤會了。

眼底浮上一層水霧,細聲細語:“我如果要說出來,方纔就揭穿你的身份。”

謝橋知道顧雲箏此刻是誠心,但是她的性子太多變。難說日後因愛生恨,將事情捅出去。所以,她身份上的事情,還是要儘快解決!

秦驀與玉傾闌的身份暴露,並無問題,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脫身。

而她不想成爲他們的弱點!

何況,她的身份透露出來,鄭遠修這一顆暗棋會暴露。

謝橋心裡打定主意,玉傾闌的身體好了,拿到地皇草即刻回京。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明日來明府找我,與我說說餘海風土人情解解悶兒。”謝橋只得在這期間攏絡住顧雲箏,但是玉傾闌那邊,她不會插手。

師兄的幸福,她看得比自己要重要!

絕不會爲利益,而犧牲他的婚姻。

顧雲箏眼底一亮,忙不迭點頭:“正好我明日無事,便這般說好了。”

謝橋頷首。

衆人都回到宴會廳。

康緒的目光在謝橋的身上掃過,見她含情脈脈凝視着鄭遠修,視線落在康成的身上,他目不轉睛盯着謝橋,眉心微動,對鄭遠修道:“你與韓勇一同走?”

韓勇接話:“正是。”

康緒指着康成:“你送姑娘回去。”

康城求之不得。

鄭遠修攥緊拳頭,心頭陣陣發緊,有韓勇的話在前,如今他不能拒絕康緒。眼中如覆寒冰,面目冰冷的看向謝橋。

謝橋震驚的看向鄭遠修,眼底蘊含着乞求。

鄭遠修冷漠的別開頭,冷酷無情道:“你能得康大人的恩典,是你的榮幸。”說罷,芒刺在背,即便是逢場作戲,這一番話,秦驀也足以將他凌遲,千刀萬剮!

謝橋眼底迅速凝聚水汽,咬緊脣瓣,倔強的不肯求鄭遠修。

秦驀怒氣蓬勃,周身散發着煞氣,手背青筋猙獰,想要摘了康成的狗頭。

謝橋給他一個眼神,脣瓣動了動。

大局爲重。

秦驀紅了眼,卻不得不按照謝橋所說。

忍辱負重,也不爲過。

康緒忽而看向秦驀,笑道:“郡王來餘海有幾日,我招待不週。作爲東道主,郡王有何要求,我都盡力而爲。”看一眼謝橋,又道:“這位姑娘獨特一點,郡王若喜歡,我讓康成想讓。”

秦驀外放的氣息盡數斂去,薄脣掠過一抹冷笑:“本郡王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郡王妃一人足矣。”

康緒哈哈大笑:“我聽傳聞郡王懼內,本以爲是謠言罷了。如今看來,倒是屬實。”

“無風不起浪。”秦驀很坦然,並不覺得懼內丟臉。

康成與康緒一唱一和:“雖是這個理,也不能盡信。郡王當年在戰場上殺敵的威名,名震天下,我們如何能想到你會怕一個女人?乍然聽聞如此不符實情的傳言,自是嗤之以鼻。如果聽信了,豈不貽笑大方?”

“作爲一個男人,不論他在外多威名遠揚,在內宅懂得尊重自己的妻子,都是真正的大丈夫!”謝橋撇了撇嘴,心裡默默吐槽,她不覺得秦驀怕她啊。

反倒是她怕他生氣,怕的不得了。

本就是十足十的謠言!

可自個的男人自然要維護,她都沒有欺負,豈能讓旁人佔了便宜?

秦驀方纔正眼看謝橋一眼,微抿的脣角,抿得更緊了幾分。

冷笑幾聲:手指叩擊着桌面,面無表情道:“總督大人,今夜好好放鬆放鬆,明日戶部左侍郎前來,調查漕運賦稅一事。”

康緒臉上的笑終於在秦驀這一番話中卸下去,極爲陰沉難看。

因爲,他根本就未曾得到消息!

榮親王未曾將消息傳遞過來,除了朝廷隱瞞,他的消息不靈通,便是他在京城處境受制,消息被攔截?

不論是何種情況,他都沒有心事去琢磨。

給屬下使一個眼色,讓人儘快去調查來者是誰。這喧鬧的宴會,顯得格外吵鬧,心中十分厭煩。

康成見康緒揉捏眉心,便知他心煩氣躁,當即告辭:“更深露重,夜裡寒涼,侄兒先送美人歸府。”朝謝橋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謝橋看向鄭遠修。

鄭遠修一眼不曾看她,心中止不住的擔心,他知道謝橋完全可以不出現今夜的宴會。若是如此,他的處境艱難,好不容易得到韓勇的信任也將失去,他們必定會起疑。

可來了,他們依舊沒有釋疑。康緒命康成送謝橋回去,必定是找到她的住處,爾後再調查她的身份。

心中凜然,看來得將謝橋來餘海的蹤跡給抹去,重新安排。

謝橋跺了跺腳,憤懣離去。

康成跟在後邊:“美人,慢點,當心摔着。”

秦驀額角青筋跳動,忍無可忍,倏然起身離去。

衆人也陸續散去。

謝橋走出屋子,冷風灌進脖子裡,冷的直哆嗦。走出府外,謝橋道:“康大人,我的大氅落在宴會廳了,我不識路,你給我去拿?”

康成一怔。

“怎麼不願意?你不是在追我?這一點兒小事都不願意,你還想我傾慕你?”謝橋不可思議。

康成喚護衛去取。

謝橋冷笑一聲:“康大人一點誠意也無,我看還是算了,也別勞駕你送,我自個回去。”

“好好好,姑奶奶,我去取!”康成叮囑她站在這裡等,別亂跑。

謝橋果真聽話未動。

秦驀擦身而過時,謝橋動了動脣。

秦驀欲拉着她手的手指根根收緊,面如降霜,格外陰沉可怖。

謝橋輕嘆一聲,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對康成的護衛道:“外邊實在太冷,我去馬車裡等。”見他們不肯放人,指着一個人道:“他跟着我去馬車,你在這裡等康大人。”

謝橋不等人回話,徑自去馬車。見到趕車的藍星被換掉,心中鬆一口氣,坐上去。

片刻,康成便來了。坐進馬車,將謝橋的大氅放在一旁。車伕他試探一下,並無功夫,盈滿花香的馬車裡,使康成放鬆警惕。緊挨着她坐下,湊到她耳邊道:“美人,我幫你的忙,難道沒有獎賞?”手朝她的腰間抱去。

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五章 搜查

馬車內,花香縈繞,漸濃漸烈。

康成觸碰上謝橋的一剎那,眼前黑影重重,耳旁傳來一聲脆響,‘咚’的一聲倒下去。

謝橋冷眼睨着倒在馬車上的康成,嘴角閃過一抹森然的笑。

纖纖素手,執起一杯茶,緩緩倒進香爐中。

‘嗞’地一聲,白煙騰起,車內的花香淡去。

謝橋掀開簾子,寒風裹着冰雪的味道化去車內殘餘香味。藉着清冷月光,謝橋看着馬車駛向漢白橋,河流在暗夜下緩緩流淌。眼一眯,謝橋靠在引枕上,清脆的嗓音宛如夜鶯,婉轉動人:“你要吹冷風到幾時?”

話音方落,一道人影閃進馬車裡。

謝橋聞着熟悉的沉水香,嘴角輕綻一抹淺笑:“尾巴都掃除了?”

“嗯。”秦驀手指抓着康成的衣襟,將他丟進河裡。

謝橋將自己的大氅一併扔進河裡,轉身撲進秦驀的懷中,深吸一口氣,鼻息間縈繞着滿滿都是他的氣息,驅散康成帶來的噁心感。仰頭咬住他的喉結,舔咬一口,雙手攀附着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上他的薄脣。

秦驀避開,眼底墨色翻涌,死死盯着她。

謝橋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不停,靈巧的鑽進他的衣襟裡,撫摸着他堅硬結實的肌肉,繼續往下滑去。

秦驀呼吸粗重。

謝橋的手被大力鉗制住,還未反應過來,頃刻間被他掐着腰抵在馬車壁上,謝橋往他懷裡鑽,秦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片光滑細膩的肌膚在他的手下,纖細柔韌的腰肢如今豐腴許多。隨着他的移動,謝橋下頷抵在他的肩窩一陣顫慄。

扭頭吻住他的脣,秦驀狠狠的磨輾,粗狂霸道的用力吻住她。

漆黑幽邃的眸子緊盯着她的眼睛,手從腰際一路到她肩頭,衣襟散亂,大片肌膚裸露在他的眼前,宛如白雪堆砌。

謝橋軟軟癱在他的懷中,眼睛溼潤地看着他。

秦驀目光炙熱,呼吸急促,大掌停留在她微微凸出的腹部,閉了閉眼,臉埋在她香軟的脖頸間。

“秦驀。”謝橋聲音柔軟嬌媚,撩動人心。

秦驀沒有說話。

謝橋細細地出聲:“難受麼?”

秦驀猛然睜開眼,渾身僵硬,咬牙道:“手別亂動!”

謝橋柔若無骨的緊貼在他身上,像蛇一樣纏繞着他,指尖抓着他的後背,紅脣貼在他的耳畔:“我難受……”

秦驀的理智頃刻轟塌,最是見不得他嬌媚勾人的模樣,狠狠吻上她的脣瓣,抱着她壓在馬車上。

燭火熄滅,黑暗的馬車裡謝橋感受到他壓抑的喘息聲,緊貼在一起的身體,愈發敏感。

夜色極冷,馬車裡一片火熱。

車伕早已不在,馬匹緩緩駛向明府。停在府門口,馬車裡依舊毫無動靜。

謝橋軟的幾乎要化成水,躺在柔軟的毛毯裡,雪白的肌膚泛着潤澤的粉色。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任由秦驀擺弄着給她穿上衣裳。

“氣消了麼?”謝橋水潤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秦驀。

秦驀薄脣抿成一條直線,聞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冷笑道:“你說呢?”

謝橋紅脣動了動,瞪他一眼,徑自奪過他手裡的衣裳自己穿。

她原想美色賄賂他一下,結果……結果她那般點火,他都沒有動真格,憋住了。

“我想着伺候你,沒有想要你伺候我。”謝橋心想估摸着是她最後那句話,天地良心,實在是宴會上發生的事情太過驚心動魄,誰會知道康成與鄭遠修有舊怨,她成了靶子?秦驀不知有多介意,他憋一肚子火氣,她不知道該怎麼哄,所以用最笨的方法。

擦槍走火,他都沒有動她!

秦驀斜睨她一眼,自鼻腔裡冷哼一聲。

謝橋心塞。

好在他怒氣似乎消散了。

只怕今日之事,他不能插手,心中會倍感自責。

縱然他所向披靡,可終究是凡人,便會有所顧忌,縱觀全局,不能隨意而爲。

秦驀取來自己的斗篷裹着謝橋,打橫抱着她回府。

謝橋靠在他的胸膛,目光一瞬不瞬望着他的側顏,手指輕輕拂上他脖頸上一道抓痕。舔了舔脣,嬌笑道:“這會子也算坐實裡你懼內的名號。”

秦驀視線在她水潤的脣瓣上停留片刻,一言不發,抱着她回屋子,放在軟榻上,大步去往內室。

明秀緊跟着進來,只來得及看到秦驀的背影,怔愣道:“郡王妃,要備熱水麼?”

謝橋眼睫輕顫,內室裡傳來一陣水聲,擺了擺手,“不必,你先退下去。”

兩刻鐘,秦驀身着雪白綢衣走出來,溼發散落在身後,水珠滴落在他的綢衣上,洇溼一片。

謝橋坐起身,取來長巾,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他坐下來,爲他絞乾長髮。

微涼的指尖無意間劃過他的皮膚,一片火熱滾燙。

謝橋動作一滯,沉默一會,嘆道:“今夜之事是一個意外,當時的情況,也只能如此,他們太過精明,只怕還爲對我打消猜疑。我就怕他們會去信到京城,調查我的身份。”眼角餘光打量他的神色,見他臉色並無多大變幻,軟聲道:“你這個時候出現在餘海,我又是一張生面孔,猜想他們應當會懷疑我的真實身份,所以纔會出席今夜的晚宴。若是沒有去,鄭遠修便不能融入餘海官圈裡,他性命堪憂。”

“我深思熟慮過,在沒有確定我的身份前,他們只會諸多試探,不會動我打草驚蛇,而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你要選擇信任我,沒有遇見強勁的敵人,一般人奈何不了我。”謝橋親了親他的臉,從後面抱着他:“你們爲餘海做出的努力與犧牲,不能因我而功虧一簣。此次一旦失敗,今後要再想實施計劃,難度上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他們肯定會加固防備。比起我們要做的大事,我不過是讓他們嘴上佔點便宜,算不得什麼。再說,我們不過忍他們一時,總有一日會加倍奉還。”

秦驀靜默良久,幽黯的眸子裡閃過無奈,揉了揉她的腦袋。

她爲顧全大局,與別的男人虛與委蛇,聽着難以入耳的話,心痛與愧疚自責,宛如狂風暴雨席捲着他。

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可他無無能爲力!

他終究不夠強大,無所不能!

謝橋如何不知他心中的感受,在總督府時,便能夠感受到他暴戾橫生,鋪天蓋地的怒火,恨不能徒手撕了康成與韓勇。

可不能!

他必須得隱忍。

他飽受的折磨,比她更猛烈。

所以,她纔會大膽的想要他放縱宣泄。

大抵是他看出她的心思,所以並沒有。

謝橋抱着他的手更用力,臉頰貼着他寬闊的後背:“秦驀,陪我睡一會好麼?”他忍到極致,終究是忍不住,將康成扔進河裡。

不明智,但是她也不阻止。

康成能不能撿回一條命,全看他的造化。

但是,禍害遺千年。

謝橋並不希望他這麼快死了,眼下並不是他死的時候,會亂了計劃。

秦驀似無聲嘆息,毫不遲疑抱着她去內室。陪着她睡,只是她一個藉口,她要絆住他,避免對康成趕盡殺絕。

真是傻,他若趕盡殺絕,根本不用他親自出面。

謝橋枕着秦驀的手臂,一臉滿足的安穩睡在他懷中,並不知曉康成未歸府,外面被攪的天翻地覆。

一大早起來,秦驀不在身邊。

明秀拿着篦子梳理謝橋的長髮,嘴裡說着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消息:“郡王妃,昨夜裡康成的親衛隊與他走散,便一直未能找到他,總督大人出動私兵滿城大肆搜找。您別說,這人真有命大的,天快亮的時候,康成被找到了,他在河裡漂浮一夜。衆人都以爲是浮屍,哪知還有氣!”

謝橋目光微微一變,不由咂舌:“倒真是命不該絕。”語氣裡帶着一絲可惜,卻又似鬆一口氣。

康緒待康成宛如親生,他死了,康緒定會發瘋。一旦確認她的身份,定會要在他們身上狠狠撕下一塊肉。

餘海是康緒的地盤,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可不是?康緒發動人在找您。”明秀憂心忡忡。

謝橋眉心緊皺,拿過明秀手裡的篦子,隨意挽成髮髻。思量道:“吩咐下去,停止搜找地皇草。”

“郡王妃,爲什麼?”明秀不贊同,謝橋來餘海的目地,主要是爲了地皇草!

若是不搜查,被旁人弄走了,郡王的毒怎麼辦?

謝橋搖了搖頭:“我心中不安,總覺得這地皇草出現的時機有問題,就像是刻意將我引來。若當真是陰謀,我們不急,太過迫切,反而會着道。昨夜裡發生康成的事,我身份上有很大的隱患。季雲竹我猜他定是幫着榮親王做事,如果被人察覺我在找,必定會暴露我在餘海,康緒不難聯想到我的身份,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真的只是巧合,地皇草單純的被人發現,那麼她總有辦法拿到手。

進展受阻,並不如她想的順利,謝橋心中煩躁,用完早膳,便去探望玉傾闌。

玉傾闌身上披着銀色暗紋大氅,屈膝靠在火盆邊,手裡捧着紫銅刻松竹梅紋手爐,膝上擺着一卷翻開三分之一的書冊。

謝橋進來,視線落在他墨發間一支玉簪上,那是他及弱冠時她送的禮物。

眸光微動,捏着錦帕的手指收緊,心中不是不詫異,他會一直留着,甚至佩戴着。

往日裡,她看他並不細緻,所以並不知他以往可有用這一支玉簪。

心裡陡然涌出一陣酸脹,他無論去何處,回來之時,總會給她帶一件禮物。即使他人不在神農谷,她的生辰,都會派人將禮物送到她手裡。若是他恰在神農谷,便會下廚親手給她做一碗長壽麪。

賣相併不好,很粗很長一根,他總是極有耐心,滿面含笑的看着她吃完,不許她中途咬斷了,一口氣吃下去。

偶有她心情不好時,便會不耐煩,故意咬斷,極盡挑釁。

他只是微微變了變臉色,深深看她一眼,一言不發的離開。

十六歲之前,回憶裡滿滿都是他待她的好。

可那段記憶中,她爲他所做的卻是那般少。

“你來了。”玉傾闌覺察到屋子裡有人,側身望來,窗外白光映在他的臉龐上,過份蒼白,透着病態:“愣着做什麼?過來,風口上冷。”

謝橋鼻子酸澀,眼角溼潤,微微垂頭,平復翻涌的思緒,坐在她的對面。

玉傾闌放下手爐,提着一旁小爐子上的小銅壺,倒出一杯羊乳,遞給謝橋:“有點燙,放涼一會再喝。”

謝橋接過羊乳,他收回手的一瞬,握着他的手,入手冰涼。

玉傾闌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謝橋會抓住他的手。目光落在她纖細白嫩的手背上,她手下是他半截手腕,不知是他太冷,亦或是她的手太暖,玉傾闌貪戀她手心的溫度。不過片刻失神,拂落她的手,整理好袖擺:“發生何事了?”

謝橋看着被他手腕冷透的手指,微微出神,捧着發燙的玉盞,那股冷意竟直逼心口。

“你別擔心,昨夜的事我聽說了,已經派人善後。”玉傾闌見她如此失落,猜想她是因爲擔憂身份被康緒覺察。

謝橋詫異的看向玉傾闌。

“我安排身量與你相同的女子,替代你住在鄭遠修的府邸裡,今後便由她與康成周旋。這段期間,你安心在府中安養,風波過去,你與秦驀一同回京。”玉傾闌語氣始終溫和平緩,在她面前鮮少動怒,一貫的好脾性。

縱的年少時的謝橋,在他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忘記他也是有脾氣的人。

謝橋對玉傾闌的安排很放心,他易容術出神入化,並不擔心會有人識破。

目光落在他發間的玉簪,謝橋忽而開口道:“師兄,我對你並不好,且任性的很,你爲何對我那般好?”

玉傾闌手一頓,擡眼看向謝橋,適才發現她的情緒不對,眼角水光閃動,不由嘆息:“我只有你一個師妹,不對你好,對誰好?”

謝橋垂下頭去,心亂如麻,聲音透着沙啞:“你該對自己好一點。”

玉傾闌琉璃般透澈的鳳目,一片黯然。轉瞬,牽起嘴角道:“我何時虧待自己了?”頓了頓,目光透着凌厲:“他對你不好?”

謝橋搖搖頭,臉上擠出一抹笑:“我只是想說師兄快過生辰了,我發覺這麼多年來,送你的東西一隻手都能數過來,便想問問師兄可有想要的東西,後來一想問了你,你定會不高興,我誠意不夠。”

玉傾闌失笑,手指輕彈她光潔的額頭,滿目寵溺縱容之色。

謝橋摸着額頭,抿脣道:“我想着不論我送師兄何物,你都會喜歡。所以……我便打算那一日,我們去佛陀寺,可好?”

“好。”玉傾闌眼角眉梢處蘊含着和煦的笑。

謝橋也笑,笑裡帶着一絲澀意,在她面前他的字典裡便沒有‘不好’兩個字。

有時候,她真的希望他能夠拒絕她的提議。

望着他清雋和煦的面容,帶着融融暖意,謝橋心底生出一絲傷懷。

從玉傾闌的屋子裡離開,謝橋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她方纔那一握,便是出其不意的給他扶脈,脈象如那一日很像,卻是弱了。

她確定,玉傾闌亂了脈象。

回頭望向身後的屋子,窗子不知何時打開,他長身玉立在窗前,一身出塵氣質,宛如芝蘭玉樹。

謝橋嘴角微揚,綻出宛如夏花一般燦爛的笑。

玉傾闌會心一笑,心裡的不安,被她這絢爛的笑給撫平。

今日的她,太過古怪,適才多想了。

許是,當真是因爲他的小女孩長大了。

嘴裡的苦澀蔓延至心口,嘲弄一笑,他忘了,她早已不是他的小女孩。

——

謝瞧在外面走了一圈,觀賞這座宅子的景緻,倒也很精緻。

玉傾闌在居家物質上,從來不會委屈自己。

回想起他那句她是他唯一的師妹,不對她好,對誰好?心中一片柔軟,升騰着融融暖意,那一刻,說不出話來。

他待她的好,終究是不同。

蘭陽是他唯一的妹妹,也不見他如此記掛在心。

越是如此,謝橋便越覺得她何德何能。

她聽說玉傾闌這段時日,並無胃口,只吃幾口清粥。

驀然,記起他爐子上溫着的羊乳。

謝橋心口一滯,快步去往廚房,親自給他下廚熬一碗清粥,炒兩個尋常爽口的下飯菜,吩咐廚娘給送過去。

“明秀,你去送。”謝橋想他對她不會拒絕,送去的東西,多少會吃一小碗。

廚娘送去,只怕是吃兩口對付着。

身體不好,再不吃東西,只怕他身體更不好了。

明秀回來的時候,臉上帶着笑:“郡王妃,大師兄吃了,您不知道,白翎看着師兄多用了一碗粥,激動的要哭了。”

謝橋輕輕點頭。

“大師兄說您是雙身子的人,不必太勞累,不用親自動手,只是服藥胃口淡,今兒個停藥了,無須擔心。”明秀將玉傾闌的話轉告。

謝橋撇了撇嘴:“放在以前我便信了,他身體差成這般模樣,停藥?他騙鬼!”

顧雲箏跟着藍玉進來的時候,聽到謝橋帶着一絲怒火說的話,不由一怔,愣在原地。

謝橋擡眼看着精心裝扮一番的顧雲箏,眼皮子微微一跳,嘴角微抿,便知她邀請顧雲箏來府中,顧雲箏便以爲她爲攏絡她,帶着她去見玉傾闌?

“顧小姐,坐。”謝橋指着一旁的雕花椅。

顧雲箏甜甜一笑,溫順的坐下。看着謝橋,討好的說道:“我聽說你有孕在身,做了幾樣拿手的點心,你嚐嚐味道如何。”說罷,示意婢女將食盒裡的糕點端出來,又讓另一婢女將兩匹香雲紗放在一旁:“這是倭寇進獻給總督的料子,總督大人賞下幾匹,很柔軟,你的孩子出生正好在夏日裡,製衣裳穿着很舒服。”

謝橋挑高眉頭,顧雲箏並無壞心,只是有些個自私、不大氣罷了。

可做的事情,卻並不經頭腦。她與顧雲箏的關係並不親近,她有孕在身,但凡有心思的人,都會避諱給她送吃食。

她這樣的人,並不適合玉傾闌。

謝橋撫摸着小腹,臉上帶着一絲笑意:“多謝顧小姐的好意。”許是顧大人將她護得太好,並未見過內宅之爭。

顧雲箏見謝橋收下,很高興,眼睛往外飄,想要見玉傾闌,卻又按捺住心思,眉宇間浮上擔憂之色:“我來時看見外頭有士兵巡視,好像在找你,你怎得那麼大膽,竟敢將康大人扔河裡,你落在他們手裡,定會吃苦頭。”

“顧小姐,我一個有孕在身的女人,能將康大人扔進河裡?”謝橋臉上的笑容冷了幾分。

顧雲箏收緊手指,咬着脣瓣,期期艾艾的說道:“可是晚上只有你與康大人離開,並無旁人,郡王也參宴了,你們……”說到這裡,顧雲箏猛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音戛然而止,慌忙扯開話題道:“我失言了,郡王妃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搬動康大人……”

“昨日去總督府的人只是商賈之女。”謝橋打斷顧雲箏的話。

顧雲箏睜圓雙目,一時不明白謝橋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顧小姐明白了麼?”謝橋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溫和的說道:“顧小姐是聰明的人,定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顧雲箏心口猛然一跳,臉色隱隱發白,覺得笑得很溫柔的謝橋,看着比她不笑時要可怕,心裡生出要逃的心思。

腳步方纔挪開一步,便聽到白翎匆匆過來:“郡王妃,總督府裡來人,您……您快隨奴才走!”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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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六章 治好你的腿爲條件

謝橋並未走遠,而是跟着白翎彎彎繞繞,自一隱蔽的側門處,來到隔壁的小宅裡。

兩府相通,並無人知曉。

顧雲箏望着謝橋與白翎的身影自後院而去,若有所思。身後的婢女在催促,顧雲箏收回視線,去往前廳。

廳堂裡,坐着總督府的親衛統領魏梟,顧雲箏見過。

“魏大人,今兒個來明府辦差事麼?”顧雲箏想了想,留步問魏梟。

魏梟在此見到顧雲箏,心中驚訝。“顧小姐,您來明府做客?”

“嗯。”顧雲箏白皙的面頰染上紅暈,彷彿自己不爲人知的心事被人看穿,心中赧然。美目掃過外面的親衛軍,咬着脣瓣道:“魏大人是來找傾闌哥哥?他身染惡疾,你們莫要驚擾他。”頓了頓,又道:“念在我爹爹的情面上。”

魏梟恍然大悟,算是明白顧雲箏爲何會在明府,心中大感意外,顧府竟有意與世子聯姻?

榮親王答應麼?

顧府地位在餘海穩固,權勢在總督之下,在京城門閥士族,卻不值一提。

顧雲箏此番求情,想要世子承情?

轉念一想,顧大人是塊難啃的硬骨頭,總督百般示好拉攏,他卻是打太極,不拒絕,也不是總督的親信。

如果他賣顧雲箏一個人情,亦或是促成世子與顧雲箏的姻緣,顧府自然就是總督的人。

“有要事叨擾世子,待查探清楚,便會告辭。”魏梟對顧雲箏和顏悅色道。

顧雲箏直白的問道:“康大人昨夜裡出事,魏大人來明府,難道是懷疑傾闌哥哥做的手腳?”

魏梟:“那日宴會顧小姐也在,鄭大人身邊的女子,有人看見在明府出沒過。”

顧雲箏急道:“鄭大人帶去的人,你們該去找鄭大人啊!那位女子我見過,那日我與她在酒樓吃茶,正巧碰見了韓大人。我,我救了她,她說欠我一個人情,告訴我她住在鄭大人府上,如果要她幫忙,直接去鄭大人府中找她。”

卻不想,陰差陽錯,說到玉傾闌的安排之中。

“她來明府,定是那日送我來見傾闌哥哥。”顧雲箏滿面懊惱、後悔之色,彷彿是她害得玉傾闌受到打擾:“傾闌哥哥喜靜,你們這般大的動靜,他定會怪罪在我的頭上!”

魏梟不會盡信顧雲箏的話,但也信了幾分,讓人去鄭府找人。

顧雲箏並未離開,坐在這裡等。

這期間,明府裡搜找的人,紛紛搖頭。

魏梟坐不住了。

榮親王對世子的態度,他們也拿不準。只是聽了總督的命令,前來搜找。總督與世子的關係並不親厚,名義上的舅舅,二人的關係卻很複雜。

人不在明府,只怕會惹怒了世子。

魏梟正要給管家賠罪告辭,便見他的人自府外匆匆進來:“魏大人,人找到了,的確在鄭大人府中。”

魏梟變了臉色。

顧雲箏朝他笑了笑,打算離開。

“且慢。”魏梟喚住顧雲箏,賠着好道:“顧小姐,今日是我等莽撞,還望您在世子面前多多美言,寬恕我等。”

顧雲箏心中一沉,她不過是胡謅罷了,卻沒有想到真的在鄭遠修府中。

她不過想賣個好給玉傾闌,他念在這情分上,對她別太冷淡。

如今看來,好心辦壞事!

“要去你自己去!”顧雲箏心煩意亂,帶着婢女匆匆離去。

魏梟不知顧雲箏怎得突然變臉,看一眼管家,帶着人回總督府,請示總督如何處理。

——

總督府。

魏梟親自押着謝橋進府。

管事在謝橋臉上掃一眼,對魏梟道:“大人在書房。”

魏梟帶着謝橋去往書房。

書房外守着親衛軍,向魏梟作揖,“大人在內會客。”

魏梟在外等着,大約兩刻鐘,門打開,門口的親衛軍進去,擡着一輛輪椅出來。輪椅上的人,裹着黑色大氅,遮掩住面容。似乎發現有人在注視他,擡眼望去,四目相對。

季雲竹微微一怔,目光死死盯着謝橋。

她竟在餘海!

謝橋看見她面目平靜,只一眼,便收回視線。

季雲竹眉心倏然緊皺,她眼底豪無波瀾起伏,彷彿兩口古井,並沒有見到他的詫異,彷彿看見陌生人一般。

陌生人——

季雲竹心思翻轉,銳利的看向她,語氣凌厲:“你是誰!”

謝橋眼底訝異一閃而逝,抿緊嘴角,他顯然是認識她!若是如此,豈不是身份要暴露?眼前之人,她並不認識,主子只介紹餘海的形式。心思快速翻轉,便聽魏梟道:“她是鄭遠修的女人,昨夜晚宴被康大人看中,總督安排康大人送她回府,緊接着出事,她有嫌疑。”

季雲竹搭在扶椅的手指微微一鬆,嗤笑一聲,眼底閃過複雜難辨的神色,玩味道:“鄭遠修的……女人?有意思。”

魏梟覺察到季雲竹的口氣不對,心中浮起疑雲。

而聽到門口交談聲的康緒,負手行來,看一眼謝橋,問道:“雲竹,你認識她?”

季雲竹冷笑一聲,眼珠子緩緩轉動落在謝橋的臉上,眼底惡意盡顯,紅的異常的脣微啓:“燮郡王妃,別來無恙!”

謝橋心口緊縮,變了臉色。

魏梟面色陡變,猛然看向謝橋。

康緒臉上並無明顯變化,眼中有着意外,卻又覺得在意料之中。點了點頭,目光深沉,脣邊掠過一抹殘佞的笑:“燮郡王妃?有意思,若是此等身份,成兒落水便有答案了。”

“她不是燮郡王妃。”季雲竹再次開口,宛如平地驚雷。

康緒面上劇烈變化,眉頭緊蹙,眸子裡霧色藹藹,陰冷的說道:“燮郡王妃她本人可在餘海?”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在。”

季雲竹敢斷定,昨夜裡的人定是謝橋的本尊,若是人假扮,豈敢將康成扔河裡去?

謝橋擲下煙霧彈,飛身逃離。

康緒抽出長劍擲出,謝橋自空中墜下,長劍貫穿胸口。

季雲竹滾動輪椅到來人旁邊,撫摸着她的臉,並無縫隙。嘴角微勾,若非他與謝橋是死仇,此人對他極爲陌生,他也分辨不出來是易容。

取來藥水,塗抹在她臉上,顯露出真容。

康緒定定看了片刻,朗聲笑道:“雲竹,姐夫惜才,你若死了,真是可惜。”

季雲竹眼底閃過一抹狠色,看着手裡的藥水,輕笑道:“總督大人,雲竹有一個法子,能夠引蛇出洞。”

“洗耳恭聽。”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

謝橋回到明府。

隔日,被帶走的‘謝橋’來信,傳來總督府的消息。

玉傾闌回信,讓她不得輕舉妄動。

傍晚,下面便有消息傳來,地皇草出現在鬼市。

“鬼市?”謝橋皺緊眉頭,地皇草怎得會出現在黑市?黑市騙術變幻多端,極難買到真物。

明秀心中也生出疑惑,這極難得的東西,斷然不會在黑市,“郡王妃,定是做的局,咱們靜觀其變。”

謝橋頷首,讓人去一趟黑市,莫要出面便是。

“藍玉,你去查季雲竹在不在餘海。”謝橋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即將要發生。在京城裡的時候,季雲竹已經離開,她總覺得他的存在便是隱患。

如果在餘海,那麼易容她的人,定會逃不過他的眼睛。

藍玉即刻去查。

謝橋熬了藥膳粥,親自給玉傾闌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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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傾闌臉色比昨日裡還要難看幾分。

只吃了一小碗。

玉傾闌擦拭脣角,指着書案道:“桌子上有一封信,你幫我拿一下。”

謝橋找來遞給他。

玉傾闌拆開信,一目十行,滿面疲倦之色,揉着眉心,隨手遞給謝橋:“你看看。”

謝橋拿過來,正是榮親王給康緒的信。

“你攔截了?”

目光一頓,落在末尾處,拇指輕輕撫弄着,眼睛微微一眯,總覺得那個印章極爲眼熟。

玉傾闌發現她的異色,淡掃一眼:“他的信都有木蘭花印記。”

“你母親喜歡的花?”謝橋脫口而出,抿緊脣,她失言了。

玉傾闌垂目,骨節清晰的手指拿過信紙,靜靜地看着那一朵綻放的豔紅色木蘭花,嘲弄道:“哄騙人的手段罷了。”

謝橋擡眼看向玉傾闌,他眉宇間隴上清愁,眼底卻是佈滿厭惡之色:“印章是我母親鏢局信物,他據爲己有,下面的人,只認印章不認人。”

謝橋恍然,突然記起來了,爲何此物如此眼熟。

“我去過飛天閣,無意間觸碰機關,裡面供奉你母親的牌位。”謝橋解下腰間佩戴的紅繩結,手指挑開線頭,拆開一半,裡面露出一枚玉戒,放在玉傾闌的手心:“我拿出牌位的時候,無意間將戒指弄得掉落下來,順手帶走了。如今倒也好,物歸原主。”頓了頓,謝橋笑道:“當初爲了這枚玉戒指,榮親王可沒有少威逼利誘,想來他用的信物是讓人重新雕刻。”

玉傾闌望着手心的玉戒指,上面染着紅色印泥,由濃漸淡,輕盈而透明,正是母親帶在手指上的那枚。

“他看樣子習慣用這一枚印章,落在我們手上,許多事都好辦了。”謝橋看着他神色不太對,便起身告辭。

玉傾闌讓白翎去送。

謝橋回到屋子裡,秦驀已經回來。

脫下大氅遞給明秀,謝橋捧來熱茶喝幾口,盤腿坐在他對面,將玉傾闌一事說給他聽,見他神態異常,“有事發生?”

“季雲竹在餘海,就住在總督府,易容的人已經被揭穿。”秦驀靠在大迎枕上,一手蓋在眼睛上,嗓音暗啞的說道:“他們定是知道你在餘海,明日我讓人送你回京城。”

“可是師兄……”

“他與你一同回去。”

“地皇草還未找到。”謝橋固執不肯聽從他的安排。

秦驀猛然坐起身,目光如炬,語氣逼人:“你以爲爲何紫玉紅在榮親王手中,早不透出風聲,正好那個時候放出風聲?冰焰草又爲何在當鋪?那皆由季雲竹一手操控,那時候正是他暗中回京!這兩味草藥,雖是難得之物,用處並不廣泛,即便有人得了,也不識得,毫無用處,只有我的毒需要,你說他們是何居心?還有,你可曾想過,玉傾闌在餘海暴露身份,地皇草便及時出現?他身上寒熱交替,若是小毒,爲何隱瞞我們?這般多的巧合,當真是巧合?你就不曾深究其中的原因?”

謝橋心瞬間直墜冰窟,四肢發冷,頭腦一片空白,脣瓣微微發顫道:“你說他身上出現過熱症?”她一直以爲只是渾身冰冷,並無其他的症狀。

秦驀倒下去,緘默不語。

謝橋心裡慌了。

如果真的是赤寒毒——

謝橋倏然起身,趿着鞋子,面色蒼白,匆匆去往玉傾闌的院子。

——

暗衛將秦驀與謝橋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複述給玉傾闌。

玉傾闌沉默半晌,拿出銀針,在各大穴位扎刺進去。打開壁櫃,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吞進腹中。

拔出銀針,壓制的內力充盈丹田。

“噗——”

玉傾闌吐出一口暗黑的毒血。

白翎進來,看到地上的血跡,臉色大變:“公子,您怎麼了?”

玉傾闌搖了搖頭:“收拾了。”

內力被他用去壓制毒素,他不再壓制,毒素便蔓延全身,方纔那顆藥丸能夠清毒,用處並不大,卻能影響判斷。

果真,白翎收拾出去,謝橋便來了。

她的臉色極其難看,不由分說,拉過來他的手腕,脈象與之前不同,卻並非是她擔憂的赤寒毒,像是有幾種不同的毒在體內。

“師兄,你如實告訴我,你可有中赤寒毒?”謝橋眼睛發紅,一瞬不瞬盯着他,手指冰涼,微微發顫,不等他開口,又道:“別騙我。”

“不是。”玉傾闌面不改色,輕咳幾聲。

“當真沒有?”謝橋不信,哽咽道:“如果是如此,你又爲何亂脈象,不讓我得知?”

“不想你擔心。”玉傾闌輕嘆一聲,眼底閃過無奈,似乎當真是她多想了一般。

謝橋鬆開手,後退一步,臉上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師兄,你的話,我向來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欺瞞我也好,不欺瞞我也罷,這一輩子都別讓我在你身上發現赤寒毒。否則,我們便斷了同門關係,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

玉傾闌心中一震,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良久,臉上露出一抹釋然的笑,輕輕頷首:“好。”

謝橋臉色緊繃,眼裡一片冰封的寒氣,扭開頭走了。

玉傾闌按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

謝橋聽到他劇烈的咳嗽聲,腳步微微一滯,去往藥房根據他脈象反應的毒配藥。

夜色深重。

謝橋配好藥,練成藥丸,裝進瓶子裡,吩咐明秀送過去。

回到屋子裡,秦驀沐浴好,穿着中衣,靠在牀柱上闔眼養神。

謝橋走過去,靜靜看着他的容顏,俯身在他脣上輕啄一下。

秦驀鬆開手,望着她,一言不發。

“我有辦法拿到地皇草,你的毒也快要發作一次,我給你解了再回去。”謝橋見他眉宇緊蹙,指腹輕輕撫平皺褶,輕輕笑道:“餘海危險重重,你毒發的時候,身體最弱,我不放心。”

“我會……”

謝橋手指壓在他的脣瓣上,輕柔的說道:“半個月。”

秦驀一怔。

“給我半個月的時間,這期間無人會將我如何。”謝橋信誓旦旦。

秦驀終究是妥協。

——

謝橋一夜輾轉反側,並未熟睡,天矇矇亮,便寫一封書信遞給藍玉:“送給季雲竹。”

藍玉怔愣住,看了一眼信封,驚異道:“主母,季雲竹與您是宿敵,此刻找他,對您不利。”

“不會。”謝橋坐在桌前用膳,盛一碗八寶粥遞給秦驀。

藍玉不動,看向秦驀。

秦驀並未看向藍玉,端過粥,緩緩說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謝橋不再開口。

用完膳,便去水月樓。

雅間裡,季雲竹已經到了。

謝橋在他對面坐下,給他斟一杯茶,臉上扯出一抹笑道:“別來無恙,季公子。”

季雲竹接到謝橋的信,很驚訝,猜想過她有何陰謀,猜不出來,便來了。

他想要看看,謝橋想耍什麼花樣。

“郡王妃,的確許久不見。昨日總督府見到你,當真是嚇一跳,以爲您貴人多忘事,已經記不得在下。”季雲竹皮笑肉不笑,看着謝橋的目光陰冷無比。

“我們做一筆交易。”謝橋道明來意。

季雲竹挑眉。

“我想要地皇草。”謝橋從聽聞秦驀那一番話後,便猜測地皇草定然會在季雲竹的手中。果真,藍玉打聽消息,黑市裡的確有地皇草,但是落在季雲竹的手中。

眼底閃過一抹譏誚,只怕這味藥至始至終都是在他或者榮親王的手裡。

只不過是誘餌而已。

“我聽不懂郡王妃說的話是何意。”季雲竹眼底閃過一抹興味,不知謝橋哪裡來的底氣,他會將地皇草拱手相讓。

謝橋輕笑一聲,視線輕飄飄落在他的腿上:“條件,治好你的腿。”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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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意思是住進他家,活成他媽,睡了他身,奪取他心。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意思是偷到錢包被抓,不僅要還贓款,還得貼身伺候。

他沒媽,她也沒媽,沒關係,剛好湊一家。都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沒關係,可以再來一隻小老虎。

【情話篇】

她問:你的缺點是什麼?

他答:缺點你!

【鬥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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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不是你修的福,是我做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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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七章 該救誰?

治好你的腿爲條件。

於季雲竹來說,的確很誘人。

只是…

季雲竹看着謝橋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心中惡念涌現,想要摧毀,“我的腿,換秦驀一條命划算。”說話間,望着謝橋看似平靜的眼眸下,暗流涌動。見她爲之變色,眸子裡一抹極淺極淡的笑劃過:“我癱了二十幾年,早已習慣,能不能行走真的已經不重要。”

“比起這雙腿,我更感興趣的是秦驀的死。我很想感受下,你當初聽聞我的死訊時,心中是何等暢快的感覺。”

“我聽說郡王妃有孕在身,在此說一句恭喜。”

“我突然想到一個好玩的遊戲,你想要救秦驀也不是不可,一命換一命,我要你肚子裡的來換。”

季雲竹每說一句,看着謝橋的神情變化一點,心中越暢快,說的話更惡劣!

品嚐着茶水,姿態悠閒地欣賞謝橋的表情。

“這一年來,今日我終於找到自己的樂趣,看着你痛不欲生,我便越快樂,你說我憑什麼犧牲自己的快樂成全你?我可沒有英勇就義的精神。”季雲竹臉上始終掛着笑容,只是笑容裡透着森冷,令人毛骨悚然。

謝橋纖細的手指緊緊握着茶杯,雪白的皮膚下脈絡清晰。這一刻,彷彿能夠感受到血液逆流而上,四肢冰涼。

她知道,季雲竹渴望腿治好。

可他的仇恨更激烈瘋狂。

謝橋穩定心神,鎮定自若道:“季公子比我年長,說的話定然深思熟慮,我說的話半個月內隨時有效,今日只當我請你飲茶。我們之間誤會太深,你可以好好回去考慮考慮,我知道季公子對你祖父的列國志很感興趣,定然想親眼走一走他們走過的山河,看過的景緻,我先告辭。”

季雲竹看着她收斂神態,慢條斯理的開口,一字一句,直戳心窩。不禁冷笑一聲,她憑什麼一副他意氣用事的口吻?自以爲了解他?

謝橋感受到他有一瞬膨脹的怒火,轉瞬被他壓抑住。

謝橋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忽而一頓,回首對季雲竹笑道:“對了,魏青給你的手札,你可有看?”

季雲竹心中一驚,陡然看向謝橋。

“莫要白費功夫,如何醫治你雙腿的辦法,我熟記在心之後便已經毀了。”謝橋好心的提醒道:“只有半個月……不……只有十天給你考慮,半個月後,我便要回京了。”

季雲竹搭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收緊,陰冷的眸子裡一片陰鷙。

魏青的確將謝橋親筆記錄的手札給他,而他也全都翻看,不得不讚嘆她的醫術之高絕,令人望塵莫及。他也從中學到良多,只是並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地皇草麼?

季雲竹桀桀笑了幾聲,目光詭譎。

謝橋聽到笑聲,回頭看一眼門扉緊閉的雅間,目光沉斂,她早該要想到魏青是季雲竹的人。

謝橋並不急着回府,而是在酒樓一樓角落裡坐下。

店小二上了茶點。

明秀斟一杯茶,放在謝橋的手邊。

謝橋端起花茶,鼻端輕嗅,芬芳怡人,淺抿一口,入嘴微澀,餘味甘甜。

“郡王妃,您還約了旁人?”明秀東張西望,並沒有熟悉的面孔。

謝橋但笑不語。捻起一塊糕點放在嘴裡,耳邊傳來一道壓低的聲音:“聽說餘海的霸王海爺,出海歸來,不巧碰上倭寇,殺傷掠奪,佔盡財務。一船的人,只剩下海爺與掌舵的人活着,押回康大人的府邸裡。”

謝橋手裡的糕點捏碎,回頭望去,便見另一人道:“我看見了,一箱箱的寶貝,全都是稀罕物,大半擡進總督府,孝敬那些個大人。唉,倭寇橫行霸道,都是海禁鬧的。”

“如果解除海禁,那麼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爲何朝廷不願意解除?這麼些年,不知派來多少官員,全都無功而返,甚至命喪餘海!我看啊,此次來的鄭大人,只怕如往年那些大臣一般,灰溜溜回京城。”

“能回去也是好的,只怕命也會沒了!”那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衆人一陣唏噓。

謝橋咀嚼口中糕點,彈掉裙襬上的糕屑,陷入沉思。

算算時日,海爺也該回來了。

這時候遇上了倭寇,那麼這次也算是白出海一趟。

目光一沉,嘴角凝着一抹冷笑。真倭寇大抵十之三,從倭者十之七,自海禁起,更爲猖獗。

秦驀這段時日早出晚歸,便是爲了倭寇之事?

“海爺出事,我們的人沒有接到半點消息?”謝橋不再等季雲竹,起身匆匆回府。

“郡王妃,且慢。”季雲竹喚住走到門口的謝橋,黑衣人將他擡下來,推着他到謝橋的面前:“你提的要求,我考慮一番,同意了。”

謝橋絲毫不覺得驚訝,仇恨熾烈,可腿是他這二十多年的執念。

同樣重要。

魏青是他的希望,而她明確的挑破關係,壓斷他最後一線希望,他知道如何抉擇!

“明日之內,我要見到地皇草。”謝橋放下這句話,便帶着明秀匆匆回府。

季雲竹望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抹極有深意的笑。

——

謝橋回到府中,屋子裡空蕩蕩,秦驀還未歸來。

地暖燒着的,散去謝橋一身冷冽寒氣。

藍玉接過謝橋取下的大氅,稟報道:“主子去韓府。”

謝橋點了點頭,看來形勢嚴峻,被搶殺的並非海爺的船,還有另外幾艘船,他想要速戰速決,並不想等下去,便只有早韓勇合作!

韓勇野心勃勃,明面上奉承康緒,可私底下卻是與康緒做對。

他在餘海,處處被康緒壓一頭,早已是心有不甘。

若是沒有猜錯,秦驀定是將韓勇拉入陣營,讓他取而代之!

直到傍晚,秦驀一身血腥回來。

直接去往淨室洗漱乾淨,換上一身常服,坐在謝橋的身旁:“海爺救已經出來,安置在韓勇的府中。最近餘海會有動盪,你儘快回京。”

謝橋面色一變:“你動了康成?”

秦驀頷首,面容冷峻:“從他這裡開刀。”

謝橋抿緊脣,看來他一刻都不想忍。開始佈置的計劃,不動聲色慢慢將他們的勢力給蠶食,便能夠減少損失。如今,事情都擺在明面上,便會擴大損失。

“京城裡不能等,榮親王已經開始有動作,餘海要儘快收復回京!”秦驀語氣凝重,榮親王是趁他離京,京中無人防守之際動手,的確是最佳時機。

所以,他要加快動作!

“五天。”謝橋沉聲道:“五天後我回京。”

秦驀嘴角微抿,他的意思是希望她明日便回京城,她留在這裡始終是危險。可看着她倔強的眼神,心中嘆息,她未拿到地皇草,不會甘休!

“我這幾日不會在府中,你別亂走,我安排人保護你。”秦驀面容冷肅,口吻嚴厲。

謝橋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秦驀用完膳,接到消息,便離府而去。

謝橋疲倦的躺在牀上休息。

腹中的胎兒已經四個月。

手搭在上面,緩緩闔上眼。

倏然,謝橋猛然睜開眼睛。一動不動,緊貼着腹部的手微微一顫。

聚精會神,去感受。

下一刻,腹部果真有微弱的動靜。

謝橋眼底佈滿驚喜,疲倦的面容綻放出一抹笑意,心中充盈着喜悅與感動。

轉瞬,臉上的笑容淡去。

這幸福的時刻,秦驀未能第一時間與她一同分享。

“郡王妃,有人送一個盒子進來。”藍星手裡捧着盒子進來,放在桌子上。

謝橋感受到胎動,秦驀不在身邊,雖然落寞,仍舊振奮。掀開被子起身,打開盒子,裡面躺着一根地皇草。

謝橋嘴角微微上揚,季雲竹如此等不及了。

“你去箱籠裡將壓在底下的碎花布包拿出來,給季雲竹送去。”確認無誤後,謝橋言而有信,將治腿的方法給他。

“郡王妃……”藍玉看到謝橋手裡的盒子時,心裡便有不好的預感:“您將他的腿治好,魏青是您的徒弟,將您的絕學學去,教會季雲竹,他的醫術超越您該怎麼辦?”

“只要他懸壺濟世,不是拿去害人,又有何妨?”謝橋頗不在意,心中很激動,幾味藥算是湊齊了,她迫不及待的要即刻去煉藥。

可她知道,她必須要有足夠的休息。

“藍玉,騰出一間藥房,將藥材東西都備齊,鋪一張牀在裡面。我沒有配好藥,除一日三餐外,不許任何人打擾我。”謝橋將藥單子遞給藍玉,便躺在牀上,逼迫自己睡覺。

翌日。

謝橋早早的起來,秦驀一夜未歸,安排藍星送來口信。

謝橋理解他,如今是關鍵時刻,若無要緊之事,她不會打擾秦驀。

用完膳,謝橋便將自己關進藥房裡。

若是順利,大約三日便能將藥練好。

而這三日裡,餘海一陣動盪。

秦驀利用特權,調來隔壁兩省軍隊,鎮壓倭寇。

玉傾闌便是利用那枚木蘭花玉戒將康緒調回京城待命。

而他離開的這期間,秦驀勢必要拔出毒瘤。

一旦錯失良機,便唯有廢除海禁。

玉傾闌書案上,壓着廢除海禁的摺子。

秦驀未能掌控餘海大權,康緒回到餘海,這一道摺子便會呈遞到明帝案上。

除了官匪勾結之外,其中便是鄉紳與倭寇走私,韓勇便是在清除這一脈。

短短兩日,便已經收復十之五六。

玉傾闌稍稍鬆一口氣。

秦驀斟一杯酒,灌進口中,渾身散發着冷煞之氣:“打壓收復的都是從倭,真正的倭寇首領,比他們難對付。”

“你想要如何?”玉傾闌爲兩人斟酒,端起一杯酒,欲一口飲盡。

白翎插嘴道:“公子,您的身子不宜飲酒。”

玉傾闌淡掃他一眼。

白翎道:“小姐讓您忌口!”

玉傾闌手一頓,聞一聞酒香,卻是沒有再喝。

秦驀睨他一眼,冷冽道:“今夜,幹一票大的。”

玉傾闌笑道:“也只有這一夜機會,康緒得到消息,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我讓人在半路伏擊,拖延時機。”

“足夠了!”

秦驀走出書房,望一眼北院方向,他今日回來之時,藍玉便告知他,謝橋得到地皇草,閉關在藥房煉製解藥。

如果順利,事態平息之後,她的藥也正好出爐。

如此,正好!

——

藥房內。

謝橋經歷過幾次失敗,終於配好比例。

掌握好火候,手指緊緊握着扇柄,緊盯着藥罐,待熬成半碗水之後,便拿着端走藥罐。

取來材料研磨成細粉,隨後調藥和藥。

謝橋淨手,和丸。

放在銅爐裡煨乾。

將兩粒藥裝進瓷瓶裡,拿着瓦片蓋在火爐上,謝橋將藥揣進袖中內袋,將屋子收拾乾淨,準備去屋子裡洗漱。

等秦驀回來,便能給他解毒。

打開門,便見藍玉慌張跑來,喘息道:“郡王妃,不好了,世子他昏厥了。”

謝橋面色一變,匆匆去往玉傾闌的屋子裡。

屋子裡,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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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醫根本就束手無策。

白翎見到謝橋,眼底閃過驚喜,顧不上尊卑,拉着她的袖擺:“小姐,公子快不行了,您快一點,給他診治!”

謝橋看着玉傾闌身上溼透了,冷聲道:“爲何不先換一身乾淨的底衣?”

此刻換,顯然又耽誤時機。

謝橋坐在牀榻邊,拿着他的手腕扶脈,面色驚變。

赤寒毒!

果真如此!

莫怪他千方百計的隱瞞!

白翎見謝橋面色不對,焦急的詢問道:“小姐,公子他究竟如何了?”

一旁的藍玉似乎有預感,緊張的看着謝橋。

謝橋面色蒼白,眼底閃爍着水光,手指緊緊掐進掌心,看着陷入昏睡中,因痛苦而緊皺的眉頭,心亂如麻。

袖中內袋裡的兩粒藥,宛如千金重。

明明就在之前,她爲煉製出這兩粒藥而欣喜若狂。

轉瞬,便是讓人如此的絕望。

爲什麼?

爲什麼在她看見希望之後,又陷入絕境!

難道,這就是命?

這一切便能夠解釋,季雲竹爲何如此痛快的將地皇草與她做交換!

他的情況太兇險,根本不能像秦驀一般,壓制在一處,可以拖延上幾年!

他的氣息,逐漸微弱。

不能等!

藍玉看着謝橋動了,手指探入袖中。心驟然一沉,語氣中帶着一絲急色:“郡王妃,您要三思!”

謝橋仿若未聞,瓷瓶已經落在她的手心。

藍玉失聲道:“郡王妃,世子他的毒沒有這兩粒藥也能解。但是主子他沒有這兩粒藥,他會死!”突然跪在地上,哀求道:“郡王妃,地皇草是榮親王手中拿出來,世子身上的毒也是榮親王所爲,榮親王定然能解,他不會眼睜睜看着世子死去。他如此做,就是想要離間你們之間的關係。不要,屬下求求您,不要給,您一定還有辦法,還有其他的辦法能夠讓世子撐着回京城!”

這是藍玉第一次,如此的失態!

如此的哀求!

亦是,如此的絕望。

屋子裡,一片死寂!

白翎面如金紙,他知道郡王也是中此毒。公子也中同樣的毒,而小姐手裡只有一個人的藥!

“不,不是的……王爺他放棄了公子……”白翎目光灼灼的盯着謝橋手裡的瓷瓶,誰都是忠於自己的主子,不希望自己的主子有事。

可是白翎卻沒有抱多大的希望,公子只是小姐的師兄。而郡王纔是小姐的夫君!

孰輕孰重?

“小姐……”白翎喃喃的喊道,心中不願意放棄,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謝橋知道,她無法將玉傾闌棄之不顧。

他們能夠想到的,榮親王只怕早已想到,他恐怕早已將所有的退路堵死。

玉傾闌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間。

對於榮親王來說不是忠於他的兒子,於他來說只是廢棋而已。除了玉傾闌,他還有其他的兒子!

毫不猶豫,倒出藥丸,塞進玉傾闌的口中。

剎那,藥丸落入藍玉的手裡。

章節目錄 第二百零八章 兩難全

“郡王妃,對不起了。”藍玉面上並無愧疚之色,在她的眼裡,謝橋是她需要保護的主子,可內心忠於的是秦驀!

即便,最後付出死的代價,她也不後悔阻撓。

藍玉看一眼謝橋,轉身便要跑。

“攔住她!”謝橋一聲怒喝。

蟄伏在暗處的隱衛,瞬間擋住藍玉的去路。

藍玉的眼睛開始變幻,冰冷而決然。

“藍玉,你是他給我的人,在你選擇爲我效命開始,便是忠於我!你將藥給我,方纔的事情,我當作沒有發生!”謝橋的手伸在藍玉的面前,目光平和,注視着藍玉的眼睛,帶着蠱惑人心的奇異力量。

藍玉緩緩伸出手,藥瓶放在謝橋的手上。

千鈞一髮——

藍玉猛然回過神來,震驚的看着謝橋,脣瓣顫抖道:“郡王妃,您當真愛郡王?還是你的心裡只有世子?來餘海這些日子,您就變了,一門心思放在世子身上,忽略主子,您是後悔了麼?所以……”

後面半截話,藍玉說不出口:不顧主子死活。

她知道謝橋並無此意,可是陷入兩難的境地,她控制不住自己將謝橋往壞處去想。

主子對她不夠好麼?

連命都可以給她!

而她千辛萬苦,尋得地皇草,本就是給主子。

憑什麼最後玉傾闌中赤寒毒,便捨棄主子,而擇選玉傾闌?

不惜對她用上催眠!

她能夠理解謝橋做的選擇,可卻不能體諒。事關生死,她無法理智。

“郡王妃,你給了世子,郡王他會死……”藍玉跟在秦驀身旁多年,見過他飽受赤寒毒的折磨,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犧牲太多的同伴,主子放棄了。

她重塑希望,甚至已經成功,可最終她又一手捏碎!

藍玉很自私,不能理解謝橋的大義,也不認同她的選擇。所以,在隱衛自她的手心強行奪走解藥。眼睜睜看着謝橋放入玉傾闌嘴裡的時候,瞳孔緊縮,緊繃的面龐出現裂紋,渾身的力氣都仿若被抽空。

謝橋攤開銀針,扎刺在玉傾闌身上,替他排毒。

無暇去顧及藍玉的情緒。

藍星站在門口不知來了多久,攙扶着藍玉離開。

謝橋聽到身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手指微微顫動,轉瞬聚精會神的扎針。

玉傾闌吐出幾口黑血。

謝橋吩咐白翎將他攙扶進藥浴中,浸泡兩刻鐘便徹底解毒。

謝橋提着的心,瞬間落下來。

白翎躊躇,盯着謝橋的目光極爲複雜,他根本沒有想過,謝橋會選擇救玉傾闌。

“小姐,公子的毒一直壓制得很好,只是不慎落海,海水凍骨,方纔毒發。”白翎還有話沒有說,不知該如何說出口。良久,掙扎的說道:“小姐,郡王救的公子,我們離開的時候,他泡在海里給我們做掩護。我想說,公子被冷水刺得毒發,郡王會不會也出事?”

謝橋臉色唰的白了,當時情況緊急,他想到過秦驀,比起他來,玉傾闌的情況更危急。

他不能等。

而秦驀還有時間去等解藥。

即便,最後結果不好,她都會陪着他。

何況,那是她欠玉傾闌的。

謝橋奪門而出,眼底佈滿慌亂,擔憂的去尋秦驀。

明秀迎面撞上來,見到謝橋,焦急的說道:“郡王妃,郡王回來了,他,他被藍星關在屋子裡,您快隨奴婢去看看。”拉着謝橋的手,快步朝屋子裡而去:“奴婢想郡王定是受很重的傷了,他臉色很不好,身上都是血……”

絮絮叨叨間,已經到了。

謝橋一眼看見守在門口的藍星、藍玉,腳步微微一頓,有些怯步了。

砰——

嘩啦——

咚——

屋子裡傳來一陣陣聲響,聲聲宛如錘子,重重敲落在她的心口。

不必去看,便知屋子裡,他承受多大的痛苦。

上一回所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彷彿如昨。

謝橋上前,藍星站在門口正中央:“郡王妃,您請回,免得錯傷小世子。”

謝橋眼中凝聚着水光,聽到屋子裡噼裡啪啦,聲聲悶響,心口彷彿壓着一塊沉重的巨石,呼吸都似乎變得困難。

郡王妃,藍星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在他的心裡,她只是郡王的妻子,而不得他們的認可。

他們終究是介意。

藍玉木樁子杵在一邊,彷彿並未見到謝橋,目不斜視,不知看向何處。

“我進去看看他的情況……”

謝橋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藍星打斷:“郡王妃護着小世子即可,主子那裡有穆神醫。”

謝橋抿緊脣,視線在藍星、藍玉臉上掃過,他們並無多少的表情,但是她知道,方纔因爲解藥一事,他們無法釋懷。

謝橋看一眼緊閉的門扉,緊了緊手指,轉身去藥房,配藥煎藥,撞進食盒裡提過去。

便見藍星恭敬的將穆神醫送出來。

穆神醫目光在謝橋身上掃過,什麼話也不說,揹着藥箱離去。

藍星看一眼謝橋,目光落在她手裡的食盒:“主子已經穩定。”

謝橋手指一緊,屋子裡很安靜,沒有任何響動傳來。

良久,謝橋點了點頭,吩咐藍星好好照顧秦驀,便將自己關進藥房裡。

翻出師傅的手札,一條條,一字字,企圖找出另一種解毒的方法!

幾本手札,一遍又一遍,依舊沒有任何的頭緒。

猛然,謝橋記起今日見到的穆神醫。

“明秀!”謝橋陡然拔高聲線:“去備車!”

穆神醫世代在餘海行醫,大有名氣,卻淡泊名利,不願進宮爲太醫。

他能夠讓秦驀的毒穩定,那麼必定知道解毒的方法?

謝橋備上薄禮,去拜見穆神醫。

穆神醫似乎早有預料謝橋回來,守在院門口的藥童,迎接謝橋回茅草屋。

穆神醫在研磨藥粉,頭也不擡的說道:“郡王妃,老朽知道你的來意,老朽亦是束手無策。你的師傅替郡王刮骨拔毒,不見任何的效用,反而使其毒有變,即便你給他服用解毒丸,也毫無用處,反而會害了他!”

謝橋面色不禁一變,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紫玉紅,冰焰草,地皇草只對赤寒毒有用,他的毒經過多年的治療,變得極爲複雜。如今,這世間能解毒的只有玉凝丹,老朽與你師傅有過交情,告知你下落也無妨。”穆神醫拍了拍手,看向謝橋:“玉凝丹能解世間霸道之毒,僅有兩顆,一顆已經被大慶聖女服用,還有一顆便在大慶皇帝手中。”

謝橋心中凜然,此藥如此珍貴,且在大慶皇帝手中,想要拿到手,並非一件簡單的事。

穆神醫笑了幾聲,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緩緩說道:“你不必氣餒,大慶皇帝他有沉痾,並不知道你師傅的蹤跡,暗中在大肆尋找,你是他的徒弟,醫術造詣早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大慶皇帝應該會很高興。”

謝橋爲難道:“我能治,可惜去大慶,我的身份……”

“大慶內亂,皇帝一直在服用丹藥,壓制病情,不對外泄露,知道他的病情只有寥寥心腹。你不能隨任何人泄露,否則就連你自身都有安危。”穆神醫宛如慈祥的長者,叮囑謝橋注意事項。

“多謝穆神醫。”謝橋語氣真誠,道完謝,便告辭。

穆神醫道:“今日之事,郡王面前都不得鬆口。”

謝橋心中轉念一想,大慶皇帝病重,大慶內亂,穆神醫擔憂秦驀知道,會對大慶興兵?或者趁機打劫?

“好,我會保守秘密。”謝橋經歷過地皇草一事,不能十足成事,也不願在秦驀面前透露風聲,以免他會失望。

希望破碎,並非是常人所樂見。

太絕望。

謝橋一走,便有一道身着紫衣的男子出現在草廬裡。

——

餘海水產豐富,倭寇橫行,卻也因此多許多走私而來的稀罕物。

許多人慕名而來,街道繁盛,人頭攢動。

謝橋坐在馬車上,看着擁擠狹窄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許久方纔能移動小半截路。

“郡王妃,前面還有好長一段路,待過去只怕都已經天黑,我們走過去,租一輛馬車回府?”明秀記得她還未用膳,觀望着街道,似乎前面不遠處有一家酒樓:“您若要等,我們去前面的酒樓先用膳?”

謝橋順着明秀指的方向望去,想要搖頭婉拒,她想要早些回府去見秦驀的情況:“我們走回去……”話音戛然而止,謝橋目光定定落在前面一道紫色的身影,極爲熟悉,見到他拐進酒樓,“明秀,我餓了,先去用膳。”不等明秀反應過來,謝橋率先下馬車,步履匆忙,去往前面的酒樓。

酒樓裡,並無多少食客。謝橋一眼望去,並不見那道紫色的身影,走到櫃檯詢問道:“掌櫃,方纔身着紫衣的男子,他在何處?”說罷,自袖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櫃檯上:“我是他的好友,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掌櫃的收下銀子,指着二樓道:“二樓沁雪閣。”

謝橋道謝,立即上樓,朝沁雪閣走去,站在門口,心裡沒由來的緊張,生怕會弄錯。但是,由不得她去思考太多,伸手敲響門扉。

“進來。”

謝橋聽到沙啞的男聲,並不像記憶裡南宮蕭的聲音,手卻已經推開門。

一眼看見雅間裡的人,身着一襲暗紫色錦袍。他此刻望向她,一張陌生的臉,心中掩不住失望,難道真的是她看錯了?

男子見到謝橋亦是一怔,他以爲是小二,卻未料到是一位女子。

“抱歉,我走錯了。”謝橋‘嘭’地關上門,快步走到開。看着走道,空蕩冗長,無邊的空寂似潮水涌來將她湮滅。

謝橋心裡生出一股子無力,前所未有的挫敗,令她支撐不住。靠在牆壁上,緩緩的滑下身子,雙手掩面。

想要不顧一切,嚎啕大哭,宣泄心裡積壓的種種情緒。

緊緊的抱着雙臂,將自己縮成一團。

淚水似乎早已乾涸,目光近乎呆滯的盯着某一處。

當時秦驀發病,藍星在門口攔住她,不許她進去。她可以利用身份,強行進去。但是,她也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害怕面對他失望的眼神,又怕遭受他的譴責,所以她逃避了。

不知過去多久,直到傳來沉穩的腳步聲,謝橋猛然回過神來,擡手胡亂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打起精神朝樓下而去。

“橋橋?”身後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謝橋腳步微微一頓,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謝橋卻並未回頭,直到肩頭一重,謝橋回過頭,便見到南宮蕭那一張熟悉的面容,一時反倒不知該如何反應。

“真的是你,你怎得來餘海了?”南宮蕭眼底有着驚喜,冷漠的面容似冰雪消融,一片柔和,漆黑深邃的眸子裡帶着暖意:“我還以爲認錯了。”看一眼走道有兩三人過來,指着一間雅間:“進去坐片刻?”

謝橋本就是爲了找他,南宮蕭的提議,正合她的心意,謝橋點頭:“好。”看着他因她的同意,嘴角流露出的笑容,手指微微一緊:“你怎得來了餘海?”

“機密。”南宮蕭走在前面,推開雅間的門,做一個請的姿勢,爾後喚來小二,點了幾道謝橋愛吃的菜色:“我還未用膳,你不介意?”

謝橋搖了搖頭,聽聞他說‘機密’二字,突然意識到他是大慶的重臣,她要他幫忙做的事情,有可能不忠於帝王,一時間竟難以啓齒。

當初他爲了幫助她,替她擺平秦玉一事,不惜迎娶她,給他帶去一定的麻煩。

秦玉那樣的女人,佔去他原配的位置。

南宮蕭似乎也覺察到她的不自在,主動挑起話頭:“我去過神農谷,那裡只有張伯一人在打點,他提起你與玉傾闌時神情落寞,可見他十分想念你們。”

謝橋想起張伯,心中百味陳雜,細數起來,她有三年未曾回谷。

當年,她還曾言大婚邀請張伯見證,張伯同意了。可張伯並未來,只是捎了新婚賀禮給人帶來。

在他的心裡,以爲她若要嫁人,最終是嫁給玉傾闌罷?

“我來這幾日,聽聞玉傾闌中毒,你來餘海,便是爲他而來?”南宮蕭看向謝橋,她的臉色驟變,似乎不願提及,目光沉了沉,轉移話題道:“這幾次,秦驀大刀闊斧,收整餘海,已經重挫倭寇,只怕這幾年餘海會很太平。他若趁勢扳倒掌權要臣,便能徹底消滅倭寇。若是不能,他請奏解除海禁,餘海如今面臨的情況便能迎刃而解,何必耗神耗力?”

南宮蕭這幾日早已在餘海,秦驀的鐵血手腕,也震住他!

餘海亂成什麼德行,他突然強硬的下手!

好在,結局不算壞。

即便康緒趕回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無法力挽狂瀾,改變局面。

謝橋一怔,這幾日她恰好在藥房,外面的事情明秀、藍玉不曾與她說半句,擾亂她的心神。

可,最後,她讓藍玉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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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橋心中一動,垂目望着眼前南宮蕭爲她盛的飯,心中堵得慌。深吸一口氣,擡眼看向南宮蕭,拿起乾淨的筷子,夾了他最愛吃的水晶肘子,放在他的碗裡,在他異樣的目光下,道:“我聽聞你們皇上身染沉痾?不知此事是否屬實?”又像是隨口提起,謝橋不再看南宮蕭,夾起一根青菜放入嘴裡,卻如同嚼蠟。

她早已餓過頭,毫無食慾,一口一口往嘴裡扒飯,神色木然的咀嚼,強迫自己吃下去。

南宮蕭覺察到她的異樣,從她手裡奪過飯碗,冷着臉,慍怒道:“不想吃,不必勉強自己。你早飯、中飯未吃,我讓小二給你送一碗稀粥。”看着她眼裡水光瞬間凝聚,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南宮蕭慌了,手足無措。

他不曾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其他的女人在他面前哭,早已讓人丟出去,謝橋也未曾在他面前哭過,慌手慌腳掏出錦帕遞給謝橋。

謝橋似乎找到宣泄口,趴伏在桌子上無聲哭泣。

南宮蕭目光冷沉,盯着她瘦削的肩頭微微顫動,心中鬆動,眸子裡一片柔軟。她性子堅韌,不輕易服輸,如今是真的承受不住,急需要發泄。

靜靜地坐在一旁,並不打擾她。

良久,謝橋恢復平靜,臉依舊埋在臂彎裡。

南宮蕭嘴角凝着一抹笑,她如此失態,定是不知如何面對他?

南宮蕭心底到底是高興,看她哭的如此傷心,心中多少不是滋味,她是爲旁的男人哭。但是有生出一絲喜色,她能夠在他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足以將他當作朋友。

優雅的伸手,將錦帕放在她的手心裡。

謝橋手指一緊,抓住錦帕,胡亂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心中尷尬,只是南宮蕭方纔那句話,令她猝不及防想起秦驀,一時忍不住。宣泄後,意識到她面前的人並非秦驀,的確不好意思。

眼睛通紅,謝橋透過她對面的一面菱花銅鏡裡,看着她的模樣,甚爲……狼狽。

“抱歉,我……”

“我被父親送到軍營裡,比旁人多上幾倍的訓練強度,心中自是憤怒不平。借酒澆愁,喝醉了在數千將士面前大喊大叫,喧囂自己的不滿。”南宮蕭端起茶杯,看向謝橋,“你猜最後如何收場?”

謝橋配合的被他轉移注意力,搖了搖頭。

“被我父親一掌劈暈了,第二日被罰負重跑三千米,並且在全體將士面前檢討。那時候太年輕,好勝心強,也最要臉面,如此一番折騰,面子裡子都丟盡了,無人不知新兵營有南宮蕭這一號人物,也算是出名了。”南宮蕭似乎陷進回憶裡,一次次的戰績,將衆人對他的嘲笑變成崇敬。如今他所在的軍營,傳的不再是他鬧過的笑話,而是他出色的戰績。

“這世間沒有什麼做不成,只要有不可磨滅的意志與恆心,終能事成!”南宮蕭拿起一旁小二送來蒸出的乾淨熱帕子,遞給謝橋:“敷一敷眼睛,我相信你如今遇到的困難,總會邁過去。”

謝橋拿着帕子捂着眼睛,溫熱的毛巾敷在眼睛上,得到很好的緩解。

小二這時將稀粥送來。

南宮蕭推到她的面前,她眼睛上的紅腫消退,嘴角上揚:“吃一點。”

謝橋被他這一番安慰,心裡的鬱氣消散,端起稀粥配着酸筍、醬菜,吃了兩碗粥。

“謝謝你。”

一大桌的菜,南宮蕭卻微動分毫:“皇上的確病重,除了心腹重臣,百官只以爲是小病。當初我來大周,便是想要你聯姻過去,一全了我多年心願,二來可以給皇上治病。可惜我遲來一步,你不嫁給我,第二點也不重要了。”

謝橋看着如此多言的南宮蕭,一時難以適應。他當初在京城,極爲冷漠寡言,如今倒有些不像他了。

“玉凝丹,你聽過麼?”謝橋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骨節清晰,寬大的手心佈滿厚繭,與秦驀的手有幾分相似,都是刀劍磨礪而出。

南宮蕭視線落在窗外,語氣帶着幾分漫不經心:“你想要玉凝丹?”

謝橋覺得南宮蕭神色怪異,原本可以脫口而出的話,卻卡在喉間。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南宮蕭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着她因秦驀而愁苦、難過。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甚至下定決心。

當初他願意放手,只因謝橋心中無他,秦驀亦能護她周全,留在秦驀的身邊,她方能感到幸福。

如今,他似乎錯了。

謝橋驚訝的看着南宮蕭,說實話,他不必如此。

甚至,他如此好說話,不得不懷疑他的用心。

可玉凝丹……即便刀山火海,她也赴了!

“我在餘海這幾日,你陪我四處走走,等事情辦妥,你再隨我回大慶給皇上治病。”南宮蕭緩緩說來,聲音低沉,可卻令她無法拒絕。

若是給大慶皇帝治病,便能得到玉凝丹,有何不可?

只是,此事並不能告知秦驀。抿緊脣瓣,心裡思索着用何藉口搪塞秦驀。

謝橋心思百轉千回,猛然想到她可以說回神農谷。

神農谷恰在大慶邊境。

謝橋不由多看南宮蕭兩眼,心中在猜想他突然提起神農谷,是否特地給她暗示?

搖了搖頭,打消這個念頭。

“這幾日你便隨我住在驛站裡,秦驀將康緒得罪得狠了,你在那邊會有危險。玉傾闌中毒,秦驀要善後,你會讓他們分神。”南宮蕭分析如今的形式,讓謝橋同意他的提議。

謝橋遲疑了,她想拒絕。

可是,今日裡發生的事情,她揣測不了秦驀的態度。

他會否理解?甚至體諒?

藍玉、藍星的態度,令她退怯了。

不知用何姿態去面對秦驀,對他,她滿心愧疚。

說要救他的是她,最後放棄他的也是她!

謝橋滿嘴苦澀。

她的確想要逃避,至少今日她還未做好見他的準備。

“你何時去大慶?”謝橋忍不住問道,現在所過的一分一秒,於她來說都是煎熬。

“三日後。”

謝橋眼底閃過失落,她想要儘快去大慶。可皇帝的病是秘密,沒有南宮蕭引薦,只怕她去了還未見到皇帝便死了!

“走吧。”

“你不用膳?”謝橋掃一眼桌子,他只喝了幾口水。

“聽說你會做飯,再看看這一桌子菜,便無食慾。不知可能讓郡王妃,爲我一展廚藝?”南宮蕭一眼瞥見站在門口的謝橋,脣邊閃過一道愉悅的笑意。

謝橋有求南宮蕭,他的要求並不過份,自然沒有道理拒絕:“我只會做家常菜。”

“我不挑剔。”

二人一道回到南宮蕭落腳的驛站。

謝橋被安排在南宮蕭的旁邊廂房裡,南宮蕭給她準備輕便的衣裳,謝橋換好,便去給他做兩個菜。

廚藝算不得頂好,卻合他的口味,她用了心,都是他喜愛的菜色。他用過午膳,卻捧場的吃得一乾二淨。

“明秀與我走失了,你能幫我找回來?”謝橋身邊無熟人伺候,心中不安。

“你的婢女對康緒那邊的人來說是熟人,等回大慶時我讓她過來,這幾日另外安排人伺候你。”南宮蕭黑眸沉凝,謝橋眉宇間染着淡淡的愁緒,南宮蕭近乎蠱惑的伸手撫上她的眉頭,似乎要撫平那一道皺痕:“只有這兩三日而已。”

謝橋心不在焉的點頭。

心裡記掛着秦驀,並沒有應付南宮蕭的心思。回到屋子裡,洗漱後,躺在牀上。無邊的空虛將她緊密包裹,謝橋緊了緊被子,寒冷卻依舊無孔不入,冰冷入骨。

睜大雙眼,緊盯着百花戲蝶帳子,靜謐的室內,卻令她的思維愈發的清晰,了無睡意。

手搭在腹部上,感受着胎兒在皮下踢動,與早上的悸動與喜悅截然相反,只有無邊的失落與苦澀。

她還未來得及與他分享,這一刻的感動,轉眼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動。

謝橋滿腹遺憾。

門外,南宮蕭負手而立,他知道屋中謝橋並未入睡。

他的手段縱然卑劣,可並未強迫她,說到底是秦驀的錯!

早在榮親王對玉傾闌下手,地皇草出現在餘海。他接到探子的密報,便動身前來。

果真,事情如他預料的方向發展。

他並未做錯,在解救她而已!

南宮蕭看到一道黑影飛掠而來,去了自己的屋子,便聽黑衣人道:“主子,燮郡王方纔醒了,未見謝姑娘,大發雷霆,派人四處搜找。”

南宮蕭指着桌子上一封信:“送到明府。”

“是。”

——

明府。

早已天翻地覆。

玉傾闌醒過來,從白翎口中得知謝橋將藥給他服用,面色瞬變,預感到不好。

果真,秦驀也因寒涼之氣入侵肺腑毒發,藍玉、藍星對她態度冷然,拒絕她見秦驀。她心存愧疚,斷無法用身份壓人,便將自己關在藥房裡,定是研究解毒其他的法子,之後便出府不曾歸來。

明秀跪在玉傾闌的腳邊,滿面淚痕:“大師兄,奴婢與郡王妃回來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郡王妃今日還未進食,便提議她先去酒樓用膳,哪知郡王妃前腳一走,奴婢跟過去,找不到人了!”

“派人找了?”玉傾闌情緒波動,便忍不住咳嗽,臉色愈發白了幾分。

“找了。郡王妃身邊有貼身保護的隱衛,他只聽郡王妃的命令,我們無法聯繫上他。”明秀心裡很擔憂,如果有人武功在隱衛之上,那麼謝橋遇到危險,定是脫不了身。

玉傾闌變色驟變,眼底佈滿寒冰碎雪,他不敢往壞處去想。

他們在餘海大動干戈,早已觸犯康緒等人的利益,如果是他們動的手……

玉傾闌倒吸一口冷氣:“白翎,立即派人盯着康緒等人。”旋即,詢問明秀她們在何處走散,又派人去那邊搜找。

沉默半晌,玉傾闌裹着大氅,去往秦驀所在的院子。

藍星依舊守在門口,見到玉傾闌如降霜雪的面容,眼底帶着防備。府中鬧出的動靜,已經傳到耳中,謝橋不見了。

秦驀還未甦醒,他無暇顧及謝橋。可到底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即便她背叛主子,仍舊安排人去找。

只不過,線索找到酒樓便斷了。

“世子。”藍星作揖行禮。

玉傾闌推門而入,屋中滿地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只是擺件全都空了。就連桌子與凳子全都不能倖免,可見之前遭受一場浩劫!

秦驀躺在牀榻上,面色青白,下頷佈滿胡茬,雙目緊閉,陷入昏睡當中。

玉傾闌緩步走去,寬大雲袖飄曳,長及地的袍擺拖曳而去,潔白如雪,纖塵不染。許是大病未愈,一雙瀲灩生輝的鳳目暗淡無光,沉寂的宛如深秋潭水。

手指搭在秦驀的腕間,脈象令他皺緊眉頭。這一次,他在海里浸泡太久,深冬的水寒冷徹骨,他的身體已經不復之前,只怕會染上寒症,那便更要棘手了。

玉傾闌長嘆一聲,若是小師妹得知秦驀的情況已經失控,並非她所想那般樂觀,可會後悔?

她選擇救他,只不過是因爲交情與他的恩惠。

而她捨棄秦驀,並不是不愛,相反她是深愛。但凡他有個好歹,她都會追隨而去。

玉傾闌苦笑,牽動肺部,喉嚨一陣癢意。手指虛握成拳,抵在脣邊輕咳幾聲。

秦驀彷彿被他給驚擾,狠狠皺緊眉頭,驀然睜開眼睛。看着鮫紗帳頂,漆黑如點墨的眸子裡有着迷茫,不過片刻,恢復一片清明。覺察到有人在屋子裡,秦驀側頭望去,便見臉色極差的玉傾闌盯着他看,翻身坐起來,猝然倒下。

秦驀一動不動,視線落在手背上,隨着他方纔的動靜,一陣撕裂的痛。只見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擡手揉着眉心,記憶回籠,算是明白髮生何事了。

玉傾闌扶着秦驀坐起來,被秦驀阻止:“你自己風吹便倒,別來搗騰我。”說話間,撐着坐起來,手背上的傷口撕裂,滲出血水。

玉傾闌拿起白絹布蓋在他手背上的傷口處:“別動,我給你上藥。”

秦驀渾不在意,丟開白絹布,放任滲出的血凝結成痂:“你泡在水裡毒發,毒可解了?”

玉傾闌手一頓,拿着藥膏替他塗抹着手背傷口,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他也琢磨不透秦驀會是怎樣的看法。

或許,他也如謝橋一般的想法。

“我是中赤寒毒。”玉傾闌語氣平淡,清淡的目光落在秦驀的身上,觀察他的神色變化。

屋子裡的氣息陡變,秦驀眸子裡冷光乍現,薄脣緊抿成一線。

玉傾闌語氣依舊平穩毫無起伏,繼續說道:“她拿到地皇草,煉製出解藥,給我服用。”話音停頓片刻,見他臉上的寒意緩解,漸有回暖的趨勢,又道:“我的毒解了。”

秦驀不覺得是什麼大事,如果是他選擇,也會救玉傾闌。他能夠理解謝橋,玉傾闌在她心目中終究是不同。

她此舉,說明他並未錯看她。

秦驀這才發現,他醒來,亦或者意識模糊,謝橋都不曾出現過。

“她人呢?”秦驀掀開被子,修長緊實的雙腿邁下牀,抓起牀邊疊放整齊的乾淨衣裳穿上。朝門口走去,打算去找人。

藍星聽到動靜,推門進來,見到門口的秦驀,不由一愣,撲通跪在地上請罪:“屬下有負主子命令,請主子處罰,並且請求主子安排屬下今後負責情報。”

秦驀眼中神色冷卻,凝聚的風暴,終究沒有爆發:“理由。”

藍星不肯開口。

藍玉也進來,跪在地上:“主子,屬下有負您的命令,請您降罪,今後怕是無法在郡王妃身邊任命,自請爲臥底。”

一個兩個請罪,他如何還不知發生何事?

而且,這兩個都是在謝橋身邊的人!

“爲解藥?”秦驀語氣冷若寒冰,眸子裡亦是毫無溫度。

藍星、藍玉緘默不語。

呵!

秦驀冷笑:“你們不願留在府中,那便滾罷!”

“主子——”

藍星、藍玉慌了,秦驀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秦驀面色沉冷,目光凌厲的掃他們一眼,“將你們安置在郡王妃身邊起,她便是你們的主子,你們需要效忠的只有她!而她做的任何決定,你們只能順從!不聽話的人,本郡王要有何用?”

藍星、藍玉低垂着頭,他們都知道,比起謝橋,他們更忠心秦驀罷了。

玉傾闌輕咳兩聲,面色極爲蒼白,顴骨暈染的紅越發的鮮明,寬大的錦袍穿在身上,頗有些弱不勝衣之感,秦驀方纔想起他抹藥時手指滾燙,皺眉道:“你回去休息。”

玉傾闌又咳了幾聲,肺部咳得抽痛,壓一壓喉間癢意,溫吞道:“小師妹不見了,我安排人去找,還沒有消息。”

秦驀雙目一凝,陡然看向藍星:“你們當時在何處?”

藍玉嘴快道:“屬下無法體諒郡王妃對您的棄之不顧。對,您將屬下安排在郡王妃身旁,守護她的安危。郡王妃對您一片赤誠,屬下願意忠心耿耿,以性命相護。可您纔是我們正經的主子,沒有那解藥,您會沒命!而郡王妃不顧您的安危,恕屬下無法效忠她!”

秦驀額角青筋跳動,看向藍星。

藍星道:“屬下安排人去找了……”

秦驀陡然出手,一道勁風擊在二人胸口。

“噗呲——”

二人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伴隨着鮮血,一條蠱蟲首尾彈動,便一動不動。

藍星、藍玉臉上的血色的盡褪,他們體內的蠱蟲便是組織有牽連的東西。如今秦驀逼出,便是將他們逐出。

秦驀疾步離去,調動暗衛,撒網搜查謝橋的蹤跡。

“掘地三尺,本郡王今夜要見人!否則,提頭來見!”

暗衛將餘海攪得天翻地覆,終於找到謝橋的蹤跡,前來複命。

秦驀身披黑麪紅底大氅,臨風而立,手裡拿着南宮蕭送來的信,面色陰沉,眼底墨色翻涌,陰寒之氣自骨子裡滲出,渾身散發的戾氣似要將夜幕給撕裂。

南宮蕭!

暗衛匍匐在地上,機械般的回稟道:“主子,郡王妃在大慶驛站。”

秦驀手背青筋猙獰,信紙在手裡碾碎成末,夜風拂落在塵埃裡。

縱身一躍,落在延綿不絕的屋頂,轉瞬消失在夜幕中。

——

秦驀只來得及潛入驛站,匆匆見到謝橋的睡顏。

康緒的變動,秦驀馬不停蹄去處理。

即便如此,依舊未能逃過南宮蕭的耳目。

他站在暗處,看着秦驀的身影,稍現即逝,嘴角微微上揚。

爲了謝橋的安危,他不會將人帶走。

可人在他的手裡,便不是你想要便能夠要走!

南宮蕭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一夜未眠,手執一壺酒,淺酌慢飲。

天光微亮,一縷熹光照射滿室,鍍上一層金光。

南宮蕭放下酒壺,取來衣裳,去淨室沐浴,換上一襲墨色常服,腰間佩戴着象牙。

神清氣爽,丰姿俊逸。

南宮蕭站在謝橋的門口,伸手正準備敲門,謝橋先一步打開門。

謝橋看到一襲墨色錦袍的南宮蕭,微微一愣,盯着墨色錦袍恍惚出神。

南宮蕭臉上的笑容一僵,如何不知她此刻見到他想起了誰?

“橋兒,我聽聞餘海有一家的雲吞很美味,我們一同去吃?”南宮蕭雖是詢問,卻伸手搭在她的肩頭,帶着她出來,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謝橋回過神來,斂去思緒,撥開他搭在肩頭的手:“不能在驛站吃?”

南宮蕭挑眉:“你做?”

謝橋昨夜並未睡好,渾身疲倦乏力,並不想出去走動。南宮蕭表現的很隨和,像是很好說話,可他想要做的決定,都能夠達成,給她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你想吃什麼?我去做。”其實,謝橋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累,也沒有興致,滿腦子都是想着秦驀此刻如何了。

“走罷,你有身孕,不能太勞累。你昨夜未曾睡好,再讓你做早膳,旁人見了說我虐待你!”南宮蕭往前走幾步,見謝橋不曾跟上來,駐足等她。

謝橋強打起精神,即便很勉強,卻也不能惹南宮蕭不快。

他不再是當年的少年南宮蕭。

南宮蕭棄馬,與謝橋一同乘坐馬車,去楚河街頭一家雲吞鋪子,生意極好,人聲鼎沸。

謝橋青筋脹痛,觸及南宮蕭詢問的目光,跟在他身後。有兩人見到二人,連忙起身讓開。

謝橋一怔。

“這裡生意極好,我事先讓人佔位置,如此便不用等。”南宮蕭爲謝橋解惑,將醬菜放在她的面前,見謝橋看着他,南宮蕭溫和的說道:“我聽說女人有孕胃口不太好,容易膩味,這醬菜我特地讓人買的,酸脆帶一點辣,很開胃。”

謝橋嘗一口,胃口大開,本以爲只能吃幾顆雲吞,卻將一碗都吃下去。

嘴裡飽了,胃裡彷彿還能夠吃下一碗。

南宮蕭見她盯着自己的碗裡的雲吞,面癱的臉上扯出一抹笑,拿過她的碗,舀出一半給她:“我還未吃,等你的時候吃了一點,這一碗吃不完,你替我分憂。”似乎怕謝橋拒絕,臉上難得浮現一絲苦惱:“當初在邊關行軍打仗,冬日裡的時候,糧草緊張,每日吃野菜根、稀粥,一碗湯水,裡面飄幾粒米,所以養成不浪費糧食的習慣。”

謝橋嘴角微微抽搐,卻也被他的神情與語氣給逗樂,嘴角掠過一絲淺淡的笑:“昨日裡那一桌,不知是誰鋪張浪費。”

南宮蕭被戳穿謊言,絲毫不見尷尬之情。他說的並非假話,行軍打仗經常出現糧草供應不足的情況,在軍營裡他從未浪費過,卻不會與她解釋:“快吃了,冷了便不好吃。”

謝橋也不矯情,反正他也未動過,再要一碗,她未必吃得下。

南宮蕭囫圇吞棗,三五兩下便吃完了。

霧氣薰染着謝橋長而捲翹的眼睫沾染着細小的水珠,她鼻尖冒出細密的汗水。南宮蕭心中一動,自袖中拿出香軟的錦帕,替她擦拭汗水。

謝橋受到驚嚇,呆滯的看向南宮蕭,渾身僵硬。

南宮蕭神色平靜,輕描淡寫:“沾了醬菜。”

謝橋摸着鼻子,身子朝後一仰,避開他親暱的舉動。身子失重,坐下的凳子似乎也晃動了,謝橋感覺自己身體失重,往後墜去,眼睛驀然圓睜,佈滿驚慌。

南宮蕭身形一閃,坐在她的旁邊。“小心。”聲音輕柔,帶着一絲安撫,他身上的氣息將她包圍。謝橋一心擔心自己的肚子,雙手緊緊揪着南宮蕭的衣襟,驚魂未定。

南宮蕭鬆開手,突然看向一角,一道身影一閃而逝,只捕捉到一抹衣袂。

秦驀處理完事情,便來找謝橋,看到她與南宮蕭在一起用早膳。南宮蕭將自己碗裡的雲吞給她,謝橋並未拒絕,與他有說有笑,甚至南宮蕭坐在她的身旁,兩人舉止親密,她並沒有抗拒。

秦驀眼底的情緒變幻萬千,最後歸於沉寂,渾身散發着陰煞之氣,面色陰沉似水。

即便眼見爲實,他親眼看見她與另一個男人調笑,而將他棄之不顧。他都願意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或許,會擔心他會不諒解她將解藥給玉傾闌,不知如何面對他,而逃避。

沒關係。

他都能夠不在意!

可該死的他就是心中不痛快!

想要直接出現在她的面前,將她帶走。

可南宮蕭那一眼,他退怯了。

他怕謝橋拒絕。

秦驀手指捏得咔嚓作響,一拳砸在牆壁上。

“主子——”

秦驀陰冷的看向他。

藍雨立即閉嘴。

秦驀目光陰鷙,冷厲的看向雲吞攤前,已經不見二人的身影。

站在馬車上的謝橋,若有所覺一般,朝秦驀所站的方向望去,空蕩蕩,並不見秦驀。

難道,只是錯覺?

“看什麼?”南宮蕭靠近謝橋,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明知故問道。

謝橋搖了搖頭,大抵是未睡好,精神恍惚了。

掀開簾子,謝橋打算進去,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面色驟然一變,連忙下馬車,朝秦驀的方向追去。

“你做什麼?”南宮蕭抓住謝橋的手臂。

謝橋語氣裡帶着焦灼,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秦驀的身邊,“秦驀,我看見他了,我去……”

南宮蕭一口截斷她的話,冷笑道:“你以爲我們在街頭吃雲吞他看不見?爲何他不來找你,你難道沒有想過原因?”

謝橋腳步生生止住,背脊僵硬,渾身似乎被定住一般,挪不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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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煙兒今天好勤奮,爆發了!希望能夠持續,由於換地圖,煙兒不知道該怎麼寫,前面更新略少。希望後面一直順,煙兒就能多更,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兩百零九章 傷別離

謝橋木然地坐在馬車上,她不去想秦驀爲何不來找她,她心思很亂,越想只會越往死衚衕裡鑽。

有些事,有些話,自然得當面說清楚。

謝橋保持着理智,手輕輕撫摸着腹部,感受着孩子在肚子裡划動,嘴角凝着一抹極爲淺淡的笑。

爲了孩子,她也不能放棄。

只希望,秦驀能夠等她回去。

南宮蕭坐在她對面,如墨漆黑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不知在想什麼,緊繃的面色漸漸柔和下來,浮現一抹柔軟的笑。

微微勾着的嘴角,勾動他的心神,胸腔中騰的翻涌着無名怒火。

她沒有過去找秦驀,他以爲她是被話帶進去,若是如此,不該出現這種表情。

南宮蕭壓着嘴角,滲入進來的陽光照耀在他半邊臉上,另外一半面龐攏在陰影中,陰晴難辨。“你想去哪裡走一走?”南宮蕭不等謝橋開口,顧自說道:“去遊湖?聽聞詠春河碧濤漣漣,兩岸青翠,鬱鬱蔥蔥,冬日裡仍顯勃勃生機。景緻極美,很是難得。”

謝橋視線輕飄飄落在他的眼底,南宮蕭臉上帶着淡笑,眸子裡一片沉寂,波瀾不興。

“我累了。”謝橋哪裡也不想去,忽而,嘴角微微上揚,朝南宮蕭綻出一抹笑:“你不會勉強我罷?”

南宮蕭垂着眼皮,並不再看她,嗓音微涼:“也罷,你好好休息,今夜去放孔明燈。”

謝橋臉上的笑瞬間斂去,圓潤整齊的指甲扎進手心幾分,尖銳的痛令她神識清明,暗暗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快:“好。”

南宮蕭看着她眼底閃過的不耐,彷彿未見,細心的介紹餘海有名的景緻。

謝橋聳拉着眼皮,敷衍應付。

南宮蕭放下手裡的餘海地圖,眸子森然,如霜似雪,一瞬不瞬看向謝橋。

謝橋依舊垂首注視着自己的白嫩細膩的手,彷彿是一件珍品,怎麼也瞧不夠一般。

南宮蕭向後一靠,寬闊緊實的後背靠在車壁,耐心彷彿已經用盡:“我來餘海,只爲這景緻。你身體不適,看來安排三日行程是不成了。我也不急,我們慢慢看,何時走完了,看完了,再回大慶。”

謝橋面色驟變,冷眼看向南宮蕭。“你別胡鬧。剛纔在街頭,我的凳子晃動,是你動的手腳罷?”刻意給秦驀誤會!

如今,更是用拖延行程來威脅她!

“南宮蕭,別讓我覺得你很無恥。”謝橋忍無可忍,她十分清楚,他後面定會做出讓秦驀誤會的種種事情。

這句話,踩雷一般,南宮蕭炸了。

他溫和的表象撕裂,面容冷酷,陰沉,無情。

“你實在不願,我不強人所難。”南宮蕭突然撩起簾子,渾身散發着駭人的氣息:“停車!”轉而,看向謝橋,面無表情:“你大可不必勉強自己,隱忍的與我共乘一車!”

謝橋冷着臉看向南宮蕭,又在發什麼瘋?

南宮蕭劍眉頓時挑高,笑容如冰,一字一句,令人寒入骨髓,沉聲道:“從始至終,我可有逼迫你?都是你一廂情願,何必做出一副逼良爲娼的表情?”

謝橋閉口不語,揪着裙子的手微微顫抖。

他並未勉強,只是拿捏着她的軟肋,要挾她!

“滾!”

謝橋一動不動。

南宮蕭口出惡言,極盡刻薄道:“怎麼?捨不得走了?我如此無恥,令你厭惡。委屈自己容忍着與我共處一處,趕都趕不走,你怎麼就這麼……”

最後一個字淹沒在謝橋眼角滴落的淚水裡,她的臉色赤白,似乎難以承受他的惡意。

南宮蕭心口彷彿被人打一拳。

他如此介意她脫口而出的‘無恥’,可不就是他做着自己不恥的事情!

趁人之危。

他害怕自己齷齪不爲人知的心思被她戳破,惱羞成怒,惡言相向,藉以粉飾。

顯然,結果很糟糕。

南宮蕭心慌意亂,事情脫離掌控,與他所想截然不同。一記眼風掃向謝橋,離開馬車。

謝橋看着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淡定的從袖中掏出錦帕,擦拭着溼潤的眼角。

薄怒的南宮蕭,硬碰硬,討不了好,只會將他狠狠得罪,兩敗俱傷。

適當的軟弱,效果還是驚人。

她有求於他,他給再多的難堪,都只能咬牙隱忍!

總比一時頭腦發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事後再求他來的沒有尊嚴。

冷笑一聲,南宮蕭無非是仗着她有所求,纔會如此肆無忌憚!

謝橋靠在車壁上,頭腦昏重,閉目養神。

回到屋子裡,謝橋將南宮蕭安排過來伺候她的人趕出去,躺在牀上,卷着被子睡覺。

無事人一般。

前面的事情,彷彿並沒有發生過。

南宮蕭愈發氣悶。

坐在桌前,看着滿桌她愛吃的菜,眼神瞟向一堵牆,牆後住着不知好歹的東西!

菜漸冷。

隔壁依舊沒有動靜。

南宮蕭目光凝在那堵牆上,面色陰冷,倏然站起來,帶倒身後的凳子,發出一聲巨響。

屋子裡的人噤若寒蟬,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南宮蕭闊步到隔壁的屋子,直接推門而入,目光掃尋,落在牀上隆起的小包。伸手抓着她放在被面上纖細的手腕,用力一拽:“起來,用膳!”

謝橋下意識掙扎,睡眼朦朧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男人。

“一刻鐘,你過來用膳,不來——”南宮蕭冷聲道:“滾出去。”

謝橋脾氣犟上來,滿腹怒火。狠狠抽回自己的手,胡亂趿着鞋子,揚長而去。

她就不信,除了他南宮蕭,她就拿不到玉凝丹!

南宮蕭眸子一緊,一腳踹翻凳子。

——

謝橋走出驛站,冷風灌進衣襟,凍得謝橋雙手抱臂,從暖和的被窩裡爬起來,不是一般的冷。

站在大街上,忽而意識到,她沒有馬車!

這兒離明府有很長一段距離,平日裡乘坐馬車也需要小半個時辰。

攏緊大氅,謝橋融入街道中。

臉被凍僵了,腿走酸了,謝橋還未走到鬧市裡。

忽而,一輛馬車停在身旁。

謝橋側目,眼神一冷。

“上馬車。”南宮蕭板着臉,語氣不善:“要我抱你上來?”

謝橋咬牙切齒,怒目相瞪。

南宮蕭橫眉冷眼,作勢下馬車。

“木梯!”

南宮蕭拽着她的手,將人拉上馬車。

謝橋冷嗤一聲:“野蠻人!”

南宮蕭鬆手。

謝橋身體朝後仰倒,雙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袍。氣紅了眼:“你再胡來,大不了一起死!”

南宮蕭一楞,胸腔震動,低笑出聲。

謝橋這一言,無端將他給取悅。

這兩日,劍拔弩張的氣氛,化作煙霧,一消而散。

“想同我一起死?共陵寢?”南宮蕭黑魆魆的眸子,裡面似有火光閃動,躍躍欲試。

謝橋站穩了,躲瘟疫一般,離他遠遠的。

南宮蕭面色緊繃,下頷微收。

“我不陪你發瘋,送我回明府。”謝橋小腹抽痛,不敢任性,怕孩子有個好歹,適才在他威脅恐嚇的語氣下,老老實實的上馬車。

“不想要玉凝丹?”南宮蕭整理被她抓皺的衣襟,漫不經心的瞥她一眼,“我從中作梗,你能看到玉凝丹算我輸。”

謝橋想呵呵他一臉。

馬車並未駛向明府,而是停在一家酒樓面前。

謝橋透過南宮蕭撩開的簾子,一眼瞥去,赫然是昨日裡相遇的酒樓。

“你乖,像從前一樣,我不會要挾你。”南宮蕭定定的看着謝橋,這一句話,算是服軟了。

謝橋怔愣,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如此說,心思複雜。

良久,輕嘆一聲:“別了,你也說那是過去。”

南宮蕭背脊一僵,頭也不回的下馬車。

謝橋並未跟下去,南宮蕭也不再逼迫。來回不過幾刻鐘,一碗香嫩奶白的豆花擱在謝橋的面前,上面撒上一層紅豆。

謝橋眸光微動,盯着豆花出神。

“冷了不好吃。”

謝橋靜默不語。

“要我餵你?”南宮蕭修長的手指端起豆花,見謝橋張口欲言,冷笑道:“想得美。”

塞在她的手裡,催促道:“快吃!”極盡不耐。

謝橋手指捧着瓷碗,入手溫潤,冰冷的手指漸漸回溫。謝橋舀一勺放進嘴裡,脣瓣溼潤,愈顯粉嫩,“你若念過往舊情,這兩日好好相處,別作妖,我不與你做對。”停頓片刻,又道:“我會很感激你。”

南宮蕭靠在車壁上,闔着眼,呼吸均勻,彷彿睡了過去。

謝橋沒有聽到迴應,擡眼望去,他面龐冷硬如刀削,劍眉斜飛入鬢,鼻若懸膽,脣若桃花,俊美非凡。

不過一瞬,謝橋撤回視線,壓着嘴角,皺緊眉頭,心裡尋思着他聽見也會當作沒聽見。

不想回答的事情,便會裝睡迴避。

謝橋不想深究,他是真睡,還是假裝。

就在她認爲南宮蕭刻意迴避,他冷硬的話響徹耳畔:“吃你的,話多。”

謝橋想將手裡的豆花扣他臉上。

兩個人並未達成共識。

謝橋依舊不待見南宮蕭,他到底有所收斂,不再行爲出格,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每回用膳,她必須得出現。

這般,兩日轉瞬過去。

翌日,謝橋便會與南宮蕭啓程回大慶。

謝橋去找南宮蕭,安排馬車送她回明府。畢竟要離開月餘,謝橋想與秦驀說清楚。

“南宮蕭。”謝橋敲門,門內並未動靜,推開門,屋子裡並不見他的身影。

“郡王妃,主子有事出去,交代屬下告知您。莫要隨意走動,待他回來送你去與郡王道別。”南宮蕭身邊的侍衛態度恭敬,將謝橋請回屋子裡。

而此刻的南宮蕭,卻去了明府。

屋中燭火幽幽盈滿室內,垂懸的鮫綃如霧,閃爍亮眼的光芒。

南宮蕭要飲酒,秦驀命人將陳年佳釀開封,招待他。

南宮蕭品着酒香,睨向秦驀,他神色冷然,並不熱絡的詢問謝橋的情況。可他就是知曉,每夜謝橋熟睡之後,他都會呆上一個時辰。

至於,爲何不在她醒時見她,便不得而知。

恰好,正合他心意。

“我來餘海有些時日,明日該走,便來拜訪郡王。”南宮蕭捫心自問,他敬佩秦驀,撇去謝橋,他許能夠與秦驀成爲故交。

可如今,顯然是不能,

秦驀:“不送。”

南宮蕭飲下一杯酒,方纔嚐出是烈酒,喉嚨火辣辣。挑高眉頭,他也不如表現的如此平靜:“我是知會你一聲,謝橋隨我同行。”

秦驀目光如刀,似要將他刀刀凌遲。

“我不曾恐嚇、威脅,她自願。”南宮蕭眉眼秀雅,微勾的嘴角帶着一絲邪氣:“我回去送她過來,她會親口告訴你。而我,只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秦驀黑瞳收縮,冷厲光芒令人不敢直視。

“你可以滾了!”秦驀起身,走向內室。

南宮蕭靜靜注視着他的背影半晌,神色莫測,似想起什麼,冷笑一聲,起身離開。

——

南宮蕭言而有信,回去之後,親自護送謝橋回明府。

謝橋佈下馬車。

南宮蕭站在她的身後,喚住她:“我明日來接你。”

謝橋頷首,他就算態度強硬,逼迫她回去,今夜她不會離開。

南宮蕭望着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朱門後,‘嘭’大門緊閉,阻隔他的視線。

半晌,南宮蕭望着清冷如霜的月光,並未乘坐馬車,踩着月色沿着靜謐街道信步而去。

而府內。

謝橋忐忑的站在屋檐下,門扉與她之間,僅隔一隻手的距離。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卻像戳破的氣球,全都泄露出去。

靜寂的夜色裡,落針可聞,她彷彿聽到他的呼吸聲與他身上獨有的沉水香。

心似擂鼓。

緩緩伸手,一鼓作氣,推開門。

“裡面有洪水猛獸?”

身後傳來他森冷暗啞的聲音,謝橋背脊猛然一僵,想要回頭,不敢回頭。

他的語氣,儼然帶着慍怒。

自她進府,秦驀便一直緊跟在她的身後,直到這女人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的打算,瞬間想起這幾日她與南宮蕭有說有笑,相處和睦,心頭冒着邪火。

如今回想,她一嗔一怒,都如此鮮活。

他嫉妒得發狂。

他尊重她的感受,她未曾做好面對他的準備,他等!

等來的那一幕一幕,可真扎心!

怒極時,想要將她往死裡欺負,讓她腦子沒功夫想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這才幾日,不認識我,不認識這裡的景物了?”秦驀語帶嘲諷,掠過她往屋子裡走去。

謝橋抱着他的手臂,秦驀腳步一頓,往前走幾步,她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藉着月色,看着她眼角溼潤,紅着鼻頭,可憐巴巴的模樣,差點心軟。

秦驀抿緊薄脣,腳步放慢,站在屋子中央,秦驀拂落她的手。

謝橋又纏上去。

秦驀又推開。

謝橋看着空落落的手,這些時日的煎熬,擔心受怕,終於在見到他這一刻齊涌而出。可他的冷淡,終是令她委屈的落淚。

淚水啪嗒啪嗒,天上下豆子般往下掉。

秦驀眸光一深,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別開臉,不看她。

謝橋一頭栽進他懷裡,雙手抱緊他的腰,撞得秦驀毫無防備朝後趔趄,將她抱緊了。

臉陡然一黑,秦驀冷笑道:“行啊,挾子行兇。”

“母憑子貴。”謝橋悶在他懷裡,甕聲甕氣道:“所以,我把藥給了師兄,你不準不要我,不準有意見。就算有——你給我憋着!不然……”

“嗯?”

“你將會失去賢良的妻子。”

秦驀被她給氣笑了,卻依舊板着臉。

謝橋半晌沒有聽到動靜,他的手從她的背上拿開,心墜進谷底。擡起頭,小心翼翼地說道:“師兄我視如親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去。我把藥給他的時候,就做好心理準備,我是你的妻子,從嫁給你的那一刻起,除非你不需要我,否則不管你去哪裡我都追隨!”

秦驀無聲嘆息,終究是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謝橋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地。

秦驀問:“這幾日,爲何不回來?”

謝橋吱吱唔唔,語焉不詳:“當時我見你毒發,心中沒底,不知如何面對你,便逃避了。”

黑暗中,秦驀的臉緊繃,面容冷峻,語氣極盡剋制:“今夜回來,想通了?”

謝橋沉默半晌。

秦驀呼吸不由粗重,抱着她的雙臂力道大了幾分。

謝橋痛呼一聲,秦驀驟然鬆開,轉身端起茶壺倒一杯冷茶,一杯下肚,澆滅心頭怒火。

“我明日與……他一同去大慶。”謝橋敏銳的感受到秦驀周身氣息變化,抓着他的衣袖,期待的看着他:“你等我回來。”

秦驀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爲何要去?”

“我……”

“不要去?”秦驀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望着她明亮似落滿星辰的眸子,啞聲道:“我們過幾日一同回京。”

謝橋不語,伸手撫摸着他的頭,寬廣袖子滑落,露出半截瑩白細膩的手臂,柔柔笑道:“夫君,你等我,最遲兩個月。”

秦驀目光漸冷,仍舊剋制住將要勃發的怒意:“理由。”

謝橋張口,猛然,耳邊迴響穆神醫的話,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解釋嚥進腹中,話音一轉,隨口謅道:“南宮蕭他幫我擺平一件事,我欠他恩情,他的祖母病了,特地來餘海請我去給他祖母治病。我總不能拒絕?”

——你們感情並不堅固,一向是你包容她的小性子。致使她不會設身處地爲你着想,隨性而爲。

——她不信任你,將藥給玉傾闌。她躲避了,怕你失望,責備她。

——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味付出,一味索取。

——你不信,我們賭一回。她會以給我祖母治病爲藉口,跟隨我回大慶。

十指交握,秦驀手指一根一根收回,眸子裡幽微光芒漸漸黯淡,凝結成冰。

後退一步,兩人之間隔着兩步距離。

卻彷彿隔着天塹,難以逾越。

“秦驀……”

“我再問你一遍,大慶非去不可?”秦驀目光如炬,無形的力量壓迫着她,謝橋心絃緊繃。

秦驀半晌,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嘴角勾了勾,帶着嘲弄。

謝橋與他只有一步之遙,明明只須伸手,便能夠將她束縛在懷中,霸道的勒令她只准留在他的身邊,哪裡也不許去!

可四周像矗立着無形的高牆,阻擋着他,困囿着他,壓迫着他。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力不從心,拿她沒有絲毫辦法!

秦驀轉身,大步朝外走去:“你早點睡,明日要早起趕路。”

謝橋心頭一慌,“秦驀——”追上去幾步。

秦驀腳步不停,頭也不回的離開,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謝橋站在門口,呼嘯冷風吹拂,裙裾隨風飄蕩,宛如一朵迎風綻放的玉蘭,孤單飄零。

腹部踢動一下。

謝橋木然回神,手指輕輕撫上腹部,神色落寞。

她還來不及告訴他,寶寶會動了。

此刻,他並不想聽罷?

沒關係,等她回來,一併向他解釋清楚。

——

書房裡。

藍雨出現在書房,兩個時辰過去,秦驀依舊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態,站立在窗前。

“主子,郡王妃走了。”

如他所想,並沒有得到迴應。

藍雨站了一會,打算退下去,還沒有轉身,秦驀一陣風似的飛掠而去。

“……”

藍雨有點不懂主子,明明這般在意,爲何又冷着,晾着?

人都走了,再去追……

來得及麼?

空寂的街頭,唯有高掛在檐角的燈籠隨風晃動。

秦驀站在大街上,寒風如刀,肆意吹刮在他的臉上。

霜白的月光下,秦驀清晰的看到地上馬車碾壓而過的痕跡。

足尖一點,踏上屋脊,朝城門口疾掠而去。

站在城牆上,秦驀只見到馬車縮小的影子。

直至馬車消失不見,秦驀雙手緊握,扯了扯嘴角,苦笑一聲。她到底沒有解釋,就連道別都不曾。

究竟是怎樣走到如此地步?

“橋橋,一句解釋,如此之難麼?”

“只要你回來,我什麼都可以不計較。”

“任何,都不計較……”

秦驀依舊望着謝橋離去的方向,深邃的眸子幽黑空寂,彷彿永遠地凝在此刻。

——

馬車上。

明秀將南宮蕭遞過來的油包紙,一層層拆開,擺放在精美的瓷碟裡。

配着精緻的點心,極爲賞心悅目。

明秀連吃,都覺得不忍。

“郡王妃,您吃一點,再睡一會。”明秀夾起一塊糕點,放在小碟裡,放在謝橋的面前。

謝橋自上馬車,便縮在角落裡,目光放空,沒有焦點,手裡拽着一物。

明秀眼尖,看出來,那是郡王親自雕刻的玉簪。

心中輕輕一嘆,昨夜裡她聽到動靜,披着衣裳出來,便見郡王妃坐在門檻上,臉被風吹的煞白,便知不妙。

今夜出門的時候,她多嘴一句,爲何不與郡王道別,郡王妃搖了搖頭,失魂落魄的離開。

“郡王妃,您不是一個人,餓着孩子不好。”明秀端起小碟,塞在謝橋的手裡。

謝橋聽到孩子二字,眸光微微一動,落在手裡的糕點上,胃裡翻涌,泛起一股子噁心。

俯身乾嘔,手裡的碟子落在馬車上,糕點骨碌滾落。

明秀嚇壞了,謝橋極少有反應,只有身子不適的時候,方纔吐了兩回。

“郡王妃,您怎麼了?”明秀拍着謝橋的後背,匆匆忙忙,倒一杯清水遞給她喝下去。

謝橋壓下噁心感,喝了幾口水。

南宮蕭聽到動靜,騎馬爬上馬車,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目光一沉,冷聲道:“你折磨自己,很有意思?莫要有命拿藥,沒命回來,落得個客死異鄉!”

明秀怒瞪南宮蕭,嘴真毒!

可轉頭,看見謝橋竟拿着糕點往嘴裡塞,瞪圓了眼睛。回過神來,焦急道:“郡王妃,您別急,慢點兒吃,別噎着了。”

謝橋吃了三塊糕點,南宮蕭從後面馬車提來銅壺,遞給明秀。

明秀以爲是茶,聞到一股奶香味,方纔知道是羊奶,嘀咕道:“南宮將軍嘴刻薄點,人還不錯。”

謝橋仿若未聞,手指輕輕撫着玉簪,神色柔和似水,眼底似注入了神采。

秦驀,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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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女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了許久,賊高興。

稍不留神,某人直接從輪椅上站起來,解開了婚服,繼續脫。

“等等,你的腿……你不是不行嗎?半身不遂啊?”

某人挑眉,褪盡衣衫,躺在牀上邪魅而笑,勾了勾手指道:“娘子,來吃!”

某女傻眼,堅決不承認被迷惑了,“我無福消受。”

某人見她要走,瞬時移動身子,將她俘虜上了牀榻,“那夫君我可要開葷了。”

某女悔恨,隨意選了夫君怎麼如此強勢?難怪打渣渣時候次次都贏。她汗顏,還以爲自己功力漸長呢,原來都是某人出手啊!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一十章

時間飛逝,冬去春來。

柳府裡,熱鬧非凡。

柳自清能力卓絕,解決漕運賦稅一事,皇上當朝褒獎,聲名漸起。

蘭陽心中高興,舉辦宴會。

他算是後起之秀,仕途之上,地位絕不止眼前如此。

朝中大臣,皆對他起籠絡之心。

大半攜夫人前來。

蘭陽長袖善舞,在各位夫人中周旋、交好。

容姝跟着柳氏,並不與那些個貴女坐在一旁,如局外人一般,遠遠觀望。

柳氏嘆一聲:“姝兒,你與她們並無差別,爲何不與她們交好?”在她的心裡,容姝依舊是深閨中的女兒,和離的身份,並不會成爲她交際上的阻礙。相反,她如今過的有滋有味,渾身散發出的光彩極爲耀眼奪目。

出色的表現,成爲她的驕傲。

這半年多來,她的酒樓經營的很好。

身邊不乏有出色的青年才俊,柳氏幾乎都要忘記她曾經成過親。

只是,容姝並沒有要再嫁人的想法。

這成了她的心病。

容姝溫柔沉靜,臉上始終蘊含着淺淡的笑容。對誰都是一副笑臉,不顯過份親熱,也不令人生厭,頗爲親和,標準的社交笑臉。

這半年的磨練,喜怒不再寫臉上,變得圓滑。

走出酒樓,便會靜靜地放空自己,恢復本真,不願再多廢心思與人打機鋒。

甚至,很厭惡她們攀比、明爭暗鬥的做派。

以前不喜歡,身不由己,不得不壓抑自己,融入她們的圈子裡。

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她。不必爲了博得好名聲,爲今後成親鋪路,可以隨心所欲。

容姝手指撫弄着圓潤如粉貝的指甲,眼角上挑,眼底笑意流轉:“母親,我成日裡與人打交道,好不容易清閒下來,您就讓我靜一靜。”

柳氏看着就像變了一個人的容姝,依舊不適應。愈發慈祥:“姝兒,母親懂你如今的想法,只是你總歸是要嫁人生子。歷來男人主外,女人主內,這些個小姐,你在不喜,與她們交好了,日後她們婚配的人,於你今後的夫家並無壞處。母親這般說,雖然勢力了,可卻是生存規則。”

容姝知道她不嫁人生子,母親不會同意,甚至只是以爲她受傷,暫且躲避罷了。長久以往,思想總會改變。

“我昨日研製菜譜到很晚,很疲倦,只怕會怠慢她們,得罪了人。”容姝見柳氏流露出擔憂的神色,嘴角翹了翹,挽着柳氏的手臂:“母親,您說的我都懂,這一生還很長,聚會很多,不差這一日。”

柳氏如何聽不出她的敷衍?也便隨她去了。

容姝鬆一口氣,遠遠瞧見蘭陽過來,心中失落:“大姐姐一去多時,不知何時回來。算一算,快要生了?”

冷不丁提起謝橋,柳氏失神片刻,惆悵道:“該回來了。”

謝橋不在京城,郡王鎮壓倭寇,在餘海建造勢力,與康緒形成對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回京之後,勢頭不減,聲勢浩蕩。

一枝獨秀,風頭隱隱蓋過榮親王。

太子心懷芥蒂,可卻需要秦驀這一把利劍與榮親王抗衡。況且,秦驀與淮陰侯關係親近,褚明衍與他深交,太子再不滿他風頭大盛,也只得忍了。

容姝臉色也漸漸變了的難看,不悅的說道:“太子太過分,姐夫將他地位鞏固,他卻給郡王府塞一個女人。”

爲了局勢,秦驀將人帶回郡王府,令人監視,不曾收房。她一直在替謝橋盯着,秦驀的品性她很放心,只是那個女人……

真是一言難盡!

柳氏眼底閃過冷意,也記起那個女人。當時聽聞風聲,容生滿面怒火衝去郡王府,她怕他生事,急忙趕去,見到那個女人,大吃一驚。

太子旁的手段沒有,這些個邪門左道,會的不少!

“這孩子一聲不響的離開,好在郡王心裡眼裡只有她,年節該周到的一樣不少,絲毫怨言也無,只望她別辜負郡王一片赤誠。”柳氏覺得一個男人能夠做到郡王這個份兒上,當真是難能可貴。

畢竟這四個月來,京中明裡暗裡流傳着謝橋是跟着一個男人跑了。

郡王卻是並不相信。

哪個男子,能做到他那個地步?妻子在身邊,亦是妻妾成羣,何況謝橋並不在身邊?

輔國公府一有事,不必相求,鞍前馬後。

“母親不必憂心,大姐姐是個有福氣的。”容姝寬慰柳氏,蘭陽已經到了跟前。

蘭陽問安後,詢問道:“柳夫人,您有容華的消息麼?”

柳氏搖頭。

蘭陽眉宇間染上淡淡的愁緒,往常宴會秦驀與謝橋成雙成對,如今形單影隻,孤身一人。

以往不近人情,腦門上刻着生人勿近。而今,活生生一塊會行走的寒冰,散發着透骨的寒氣,愈發沉默寡言。

“該回來了罷?”蘭陽聽人說謝橋最多離開兩個月,轉眼兩個月過去,依舊沒有半點動靜。又有人傳她會年節前回來,可惜過來的時候依舊不見人影,如今萬物復甦,春暖花開之際,她還不會回來麼?

再不回來,便要生孩子了。

蘭陽不知謝橋在外到底發生何事了,不過看着如今冷清的郡王府,旁人都不敢輕易進去,彷彿又回到秦驀沒有遇見謝橋時,旁人言傳的修羅場,冰冷森寒,毫無一絲人氣。

大過年,旁的府邸張燈結綵,郡王府卻是一片冷肅,毫無喜慶之色。

他本就不常回郡王府,自從太子塞了個人,秦驀更是鮮少回去,年後怕是一次都未回過。

蘭陽很能夠體會秦驀如今的感受,他不回郡王府,那是因爲裡面滿滿都是有關謝橋的記憶。住在裡面,被充滿她的氣息緊密包裹,不會解渴,而是折磨,對她的思念會更甚,內心更空虛。

不見不碰,不想不念,方纔不會太過煎熬。

蘭陽不見柳氏與容姝回答,便知他們定然也不清楚謝橋的行蹤。氣氛低迷,蘭陽只得轉移話題:“姝兒,聽說你機緣巧合,拜師學藝,廚藝上更爲精進,隨我去廚房指點廚娘,上回在歸雲樓吃的點心如何做。”

“好。”

蘭陽與容姝並肩而走,去往廚房,要繞過曲雅閣,而柳自清便在此招待男賓。

容姝聽到有人念詞,擡眼望去,四目相對,淡然收回眼神,腳步不慌不忙,踩着小碎步,盈盈嫋嫋而行。

秦隱脣角緊抿,目光直直追隨着容姝的身影。她越淡然,便說明她越不在意了。

最初,她見到他,並不冷靜,與他共處一室,極力剋制住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

如今,即便他就在她的身旁,她也會將他視如空氣。

當初的容姝便是條條框框教導下刻板的大家閨秀,溫柔小意,卻無靈氣,並不出彩。

而今一襲素色衣裳,清雅如蘭,秀美如蓮,不慍不火,氣質通透。

秦隱並不否認,他被如今的她吸引。

她在抽身而去,而他卻彌足深陷。

秦隱不由自主,朝她大步而去。

一道身影掠至他的身前,擋住他的去路:“嘿!秦叔叔,您上哪兒去?”

秦隱:“……”

平視着眼前的蘇璃,眉心一皺,他只比蘇璃大五歲。

蘇璃喚叔叔的用意,無非是在提醒他,他與容姝之間未能修成正果,便是這十歲的年紀差距!

十歲,的確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可老夫少妻,並不少見。

“方纔說進曲雅閣的人,每人必須吟詩一首,您還未吟詩呢,這般走了……不合適罷?”蘇璃手指在腦門上撓撓,烏黑透亮的眼睛,清澈毫無雜質,閃過一絲恍然:“叔叔,莫不是您年紀大了,容易往事?若不會,我幫您?”

秦隱隨着他一口一句叔,一聲一個您,刺的面龐緊繃。

“讓開。”

蘇璃撇了撇嘴,讓他跑去騷擾小容容?門都沒有!

哥倆好,挎着秦隱的肩膀,將他往裡拽:“你要走,先去吟詩……啊……哎唷……”

蘇璃甩出去,跪趴在容姝的腳邊。

蘇璃懵了。

秦隱也僵了。

蘇璃未料到秦隱會對他動手。

秦隱對容姝的出現,始料未及。

“姝兒。”秦隱上前兩步,動作陡然一頓,眼底的溫度漸漸散去,緊緊盯着容姝,看着她將點心遞給身後的小廝,蹲下來將蘇璃攙扶起身,掏出香軟的錦帕給他擦額頭蹭上的灰塵。

蘇璃滿腹委屈,撒嬌道:“小容容,我頭磕懵了,好像又要變傻了。你親我一下,我看看能不能認出來是你。”

“來,我疼你一下。”容姝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看着蘇璃樂顛的噘着嘴湊上來。容姝伸手,擰着他的臉轉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圈。“疼不疼?”

“噝——”蘇璃倒抽一口冷氣,歪着腦袋,嘴裡喊着:“疼疼疼——”

容姝鬆手,語氣溫和:“誰方纔疼你?”

蘇璃淚眼汪汪,委屈的扭過頭:“小容容是欺負我傻麼?我又不瞎,別人敢動我一根頭髮絲,我咬的他躺屍。”揉了揉臉,可憐巴巴道:“我只給我女人欺負,小容容你好像很喜歡欺負我,你是喜歡我又心口難開嗎?你娶了我,給你往死裡欺負。”

容姝面對不着調錶白,早已麻木,幾乎每日都要上演。

可今日不同,不知爲何,聽着他這一番話,心口卻是微微一動。她方纔是故意爲之,衆多人面前,他定會臉面掛不住,今後對她歇了心思。

可他卻是無論在何處,眼底至始至終,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如同虛設,他又如何會在意?

這半年來,她高興,他默默在身邊,安安靜靜。她不高興,他便會變着法兒逗樂她。她發怒,便會湊上自己的臉給她打,小聲的說:“我可怕疼,小容容,你輕點呀。”

她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對動容,會軟化。

“小容容……”蘇璃眨巴着眼睛,看着容姝眼底似有水汽凝聚,眼底有着懊惱,無措的說道:“你別哭啊,我……我就是胡亂說說……”

容姝打斷他的話,微笑道:“要我娶你,你嫁衣繡好了?嫁妝備好了?”

蘇璃傻眼了。

容姝手指戳着他發紅的臉頰,她想賭一次,嫁給他,他定不會讓她輸。

“繡好了,我就來娶你。”容姝目光透過人羣,落在角落裡的秦驀,或許她是羨慕秦驀與謝橋之間的感情,也想要找一個疼愛自己的人。

酒樓生意興隆,他就算不事生產,也夠他們餬口。

蘇璃高興瘋了,他沒有想到容姝會突然答應了!腦子裡似有火化炸響,火樹銀花。

“小容容,你,你是答應了?”

“姝兒!”秦隱急怒交加,大喝一聲:“你瘋了!”

章節目錄 第兩百一十二章 你是他的深愛

隨着秦隱一聲怒喝,周遭一切,似乎都安靜下來。

衆人齊刷刷向他們看來。

容姝冷眼望着他,眼底的憎惡,不加掩飾,直接暴露出來,刺得秦隱臉色赤白,下頷緊繃,臉頰的肌肉顫動,似在極力的壓制某種情緒。

再淡然,因她的憎惡而不鎮定。

再胸有成竹,也敵不過她親口允婚。

所有的自信,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的眼神不會騙人,她對蘇璃上心了,所以鬆口要把自己交付給他。

但是,蘇璃,又怎得能給她幸福?

她根本就不愛蘇璃!

對,她不愛。

秦隱彷彿找到一個站得住腳的藉口,朝前跨幾步,站在二人的身邊,成三角對立。

蘇璃防備的盯着秦隱,眼底透着濃重的敵意,甚至有一絲挑釁。

毫不猶豫,將容姝護在身後。

氣氛凝重,一觸即發。

秦隱看着他護犢子的模樣,眉心皺成‘川’字,移開視線,目光落在容姝身上。一字一頓,陳述他所認爲的事實:“姝兒,你不愛他。”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容姝輕輕推開蘇璃,與他比肩而立,溫婉得體的笑意,輕軟柔和的語氣,宛若三月春風,“他對我這般好,我愛上他,是遲早的事。”

她的話,如同利刃,將他寸寸凌遲。

她柔軟溫情的眸子,注視着另一個男人。令他暴怒,卻又無能爲力。

秦驀的心整個像被掏空似的,空洞,疼痛。

每一下的呼吸,都是那般的抽痛難忍。

“姝兒,別意氣用事,婚姻並非兒戲。”秦隱艱澀的開口,他一直以爲,他們終會言歸於好。

這一刻,他不確定了。

惶恐自心中升起,秦隱突然手足無措。

“姝兒,稚兒、逸兒很喜歡你,我,我也會對你好,不會再像以前,你能否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過往的一切,我們都忘了,好不好?”秦隱如今最大的籌碼,便是秦稚、秦逸,縱然利用孩子挽回可恥,但是他至少因爲孩子還有一線生機!“姝兒,你嫁給旁人,稚兒、逸兒會很難過。”

容姝眼簾微垂,眼底的神色不可窺探。

秦隱心中更加忐忑,她這般模樣,他很不安,隱約感受到是不好的預感。

果真,容姝擡眼看向秦隱,眼底一片平靜,帶着淡淡的諷刺,她的話如鋒利的針刺紮在他的心口:“秦隱,誰給你的自信,你改了,我便要接受你?秦逸、秦稚是你的兒子,非我所出,他們難過與否,與我何關?你作爲他們的父親,放任他們將我視作你的女人,他們的母親,這本身就是你的錯。我並未追究你因此對我造成的困擾,而這不是你得寸進尺的仗持。我只是憐惜他們年幼失怙,僅此而已。”

曲雅閣,鴉雀無聲。

秦隱臉上的神情迅速凍結,臉色愈發蒼白,幾乎連那故作淡然的笑都掛不住。

“我有新的生活,還望秦二爺莫要打擾,再說莫名其妙的話,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容姝過來送糕點,本打算勸慰秦驀莫要多飲酒,容易傷身,大姐姐在斷然不愛見他這模樣,如今這曲雅閣氣氛不對,她這話怕是沒機會再說,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秦隱猛然擡眼,眸色深沉似海,薄脣血色盡褪。

“當真,沒有機會……”秦隱心中仍是不甘,話未說完,便被回過神來的蘇璃截斷。

“秦叔叔,你這人對女人渣也就罷了,連對外勉強過得去的品行也要丟了?小容容說的話,你聽不清楚明白?你還沒有斷奶麼?利用兩個小娃娃追女人,幼稚不幼稚?找什麼女人,快找你娘去……小容容……他要打我……”

蘇璃見秦隱額頭青筋爆鼓,攥緊的拳頭咔嚓作響,一溜煙藏在容姝身後,可臉上卻並未出現與他行爲一般害怕的神色,笑容中帶着挑釁。

秦隱鬆開緊握的拳頭,勾脣一笑,眼底毫無一絲笑意,冷冷地看向她身後的蘇璃,“你會後悔。”

容姝不想理會他,看一眼蘇璃,往外走去。

蘇璃乖乖跟着走了。

秦隱脣邊嘲諷的笑意消退,神情冷的駭人,緊緊盯着那成雙的身影漸行漸遠。

而遠去的二人,蘇璃像做錯事的小朋友,低着頭,安安靜靜跟在她的身後,並不敢胡亂開口。

容姝掃一眼四周的環境,看着四下無人,停下腳步。

蘇璃離她有幾步遠,一言不發。

“知曉錯了?”容姝開口打破沉寂。

蘇璃飛快看她一眼,低下頭,又像沒看夠,接連看了好幾眼,忙不迭點了點頭:“小容容,我不該招惹他,給你添麻煩。可是,我不喜歡他找你。”

容姝硬下的心腸,見到他這副模樣,只得嘆息一聲:“我知曉你是在維護我,只是那是我與他的陳年舊事,你不適合摻合進來。”

蘇璃想辯解,她的事,便是他的事。可面對容姝波瀾不驚的眸子,泄氣一般,抿着脣角。

容姝看着他委屈極了的模樣,摸了摸他的腦袋:“好了,我做了你愛吃的龍鬚糖。”

蘇璃依舊無精打采。

容姝卻不再多說什麼,帶着他去廚房。走了一段距離,發現蘇璃並未跟上來,“阿璃。”

蘇璃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容容,你在曲雅閣說的話,認真的麼?”

容姝一怔。

蘇璃見狀,莫大的恐慌席捲而來,陡然拔高聲線:“我不管,你說了兩遍,我當真了。今天我還有事,龍鬚糖先存在你這裡,到時候你帶着它來娶我。”

每回容姝給他做龍鬚糖,都是有事哄他。他怕那只是她隨口一說罷了,捧着龍鬚糖給他,然後說那只是不得已爲之。

容姝還未回神,蘇璃已經不見蹤影了。

而許久不見容姝出現的蘭陽,找了過來,看着她呆立着出神,眼底蘊含着一絲笑意。蘇璃最後那句話,聲音太響亮,想聽不見都難:“你同意了?”語氣裡帶着一絲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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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姝點了點頭:“他怕我反悔。”

蘭陽道:“秦隱不是輕易放手之人。”

她在秦隱眼中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對褚明衍執迷不悟的自己。

好在她遇見了柳自清,帶着她從黑暗狹小的世界裡走出來。

想起柳自清,蘭陽眼角眉梢處透着幸福。

容姝靜靜地望着豔光照人的蘭陽,眼底浮現一抹傾羨,腦海中蘇璃委屈的模樣一閃而逝,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我離開太久,先去找母親,未免她擔心。”容姝覺得蘭陽甜蜜的笑,着實灼眼,別開頭道:“有大姐姐的消息,互相通知。”

蘭陽嗯了一聲:“好。”

——

一場宴會落幕。

容姝與柳氏一同回輔國公府。

老夫人想柳氏,留她在柳府留宿一夜。

容姝酒樓有事還未處理完,便先回輔國公府。

馬車緩緩停下來,香卉率先下馬車,將木梯放好,轉身去敲門。

容姝聽到開門聲,撩開簾子準備下馬車。忽而,一道人影攜帶着熟悉的氣息,直掠而來,修長有力的臂膀掐着她的腰肢,往裡一帶,二人姿勢曖昧的坐在一起。

容姝心跳被驚嚇得漏跳一拍,驚魂未定。回過神來,臉冷了下來:“放開!”

秦隱的手更緊了幾分,下巴抵在她柔順的長髮上。馥雅體香,嬌軟的身軀,令他心神馳蕩。

聽她嬌喝一聲,秦隱非但沒有撒手,反而抱得更緊幾分,身上彷彿點了火,渾身滾燙。

“姝兒,我錯了,你如何懲罰我都行。只一點,別嫁給其他的男人,好麼?”秦隱聲音沙啞,他有耐心等她原諒,等她回心轉意,可卻沒有辦法容忍被別人捷足先登!

他的掌心很燙,腰際的皮膚似要被灼傷,容姝狠狠一推,他紋絲不動。

“好,你現在馬上離開這裡,今後別出現在我的面前!”容姝內心很抗拒他的靠近,奈何她的力氣,敵不過秦隱。

“姝兒,你別折磨自己,折磨我了,我們言歸於好。可好?母親一直爲你的終生大事憂心,我……”

“秦公子,我想有兩點需要與你說清楚明白。第一,我母親請你尊稱她柳夫人。第二,我們沒有可能,我很忙,沒有閒工夫爲這無趣的事來折磨自己。並且,我很快就能夠解決終生大事,讓母親心安。現在,請你立刻馬上離開我的馬車!”容姝一口氣說完,見他神色驟變,卻沒有離開的打算,一根一根的將他掐在腰間的手拿開,頭也不回的走下馬車。

秦隱立即追出來,容姝側頭,意味深長的笑道:“秦公子,你不怕大黃儘管跟着我便是。”

秦隱臉色鐵青,滿腹鬱氣。

並未因她的話而止步,反而上前幾步,手指輕輕挑起她垂落一縷青絲別至耳後,容姝觸電一般退開。

秦隱目光隱晦,緊拽着她的手腕,將她拉進懷中,一眼看進她的眼底,並非她所表現的無動於衷,此刻裡面佈滿驚慌。

溫熱的手指撫上她受驚的眼睛,低頭試探的吻上她的紅脣。

“啪——”

容姝一巴掌落在他的臉上。

秦隱臉色一僵。

容姝看着自己的手心,愣了愣,抿緊嘴角,抽出自己的手。

秦隱緊盯着容姝,她眼底的變化,令他心驚,當即解釋:“姝兒,我不是故意的……”

“大黃,給我咬死那登徒子!”香卉敲開門,便見到秦隱掠進馬車,當即不妙,便跑回府裡放狗。

“汪汪——”大黃朝秦隱凶神惡煞吠叫,飛撲而去。

秦隱自袖中掏出一物,快速扔向一邊。

大黃撲咬上秦隱的一瞬,生生掉轉方向,‘啊嗚’一聲,叼起地上的肉骨頭。

容姝:……

香卉:……

秦隱臉色放鬆。

香卉恨恨的咬牙,瞪秦隱一眼,真夠無恥!

“大黃,你這叛徒,怎得能吃他的東西,上面塗了毒藥,毒死你!”香卉非常氣憤,平日裡好吃好喝伺候它,結果一根破骨頭就將它收買了!

一人一狗,追逐起來。

容姝用力揉了揉眉心,看都不看秦隱一眼,快步進府。

秦隱來找她的時候,便記起這一條狗,過來的時候,從廚房裡拿了一根肉骨頭。

效果甚佳!

指腹摸着脣瓣,眼底涌出一絲笑意。

一如記憶中甜軟。

——

秦驀自酌自飲,直到散宴,身邊空了幾壺酒。

臉色冷淡,漆黑的眸子宛如深秋的湖水不起波瀾。許是飲酒的緣故,眸子裡多了分清透,一眼見底,似乎能看到一絲平日裡不可窺視的寂寥。

直到曲雅閣的人散盡,秦驀腳步穩健的離開。

牽過馬匹,翻身跨上馬背。

一旁靜靜候着的馬車,簾子掀起來。一抹寬廣如雲的袖擺迎着晚風飄曳,面如冠玉的清雋面容,映入秦驀的眼中。

晚風拂面,玉傾闌聞到風中一股子清冽酒香,皺眉道:“又喝酒了?”

秦驀不理會他,瞥一眼,揮鞭策馬離開。

“主子?”車伕詢問玉傾闌去何處。

“跟着他。”玉傾闌慵懶的靠在迎枕上,這近半年來,他身體已經大好。

餘海那邊,形勢穩定,無須他再留在那裡。

謝橋不告而別,秦驀的狀態,他不放心,便跟着他回京。

除了偶爾消失個半月,其餘時候,都是沉默寡言,獨來獨往。

見他安然回府,玉傾闌準備離開。

忽而,秦驀如鬼魅般出現在馬車裡。

玉傾闌一怔,這是幾個月來的頭一次,不由坐直:“有事?”

秦驀疲倦的靠在車壁上,斜睨他一眼,啞聲道:“日後別跟了。”

玉傾闌覺得稀奇,他是想通了?

“不想看你這張臉。”

玉傾闌眉心微跳。

“膩煩。”

玉傾闌被他這理由氣笑了:“你以爲我想出現在你面前?怕你喝死了,小師妹回來問我要人,我如何交代?”

話音一落,馬車裡的空氣瞬間凍結。

秦驀猛然睜開眼,黑暗中,目光如刀。

玉傾闌懶散的靠在大迎枕上,緩緩地說道:“不願意面對,這也是事實。以我對她的瞭解,若無情況,她不會不回來。就算事情生變,她也會在生孩子前趕回來,讓你看着孩子……”出世。

“閉嘴!”秦驀暴戾之氣橫溢。

頃刻間,他消失在馬車裡。

玉傾闌望着晃動的簾子靜靜地出神,良久,苦笑一聲。

小師妹,這一回,怕是將他得罪狠了。

“回府。”

馬車緩緩朝榮親王府駛去。

——

郡王府。

安靜地令人窒息。

秦驀喜靜,又怕靜。

站在無字樓前,秦驀盯着黑暗的屋子,不似以往,無論他回來多晚,都會有一盞昏黃的燈火。

那纔像一個家。

有她纔是家。

此刻,這森然肅靜的府邸,就像一座墳,死氣沉沉,毫無人氣。

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轉身,秦驀朝府外而去。

並未得到過溫暖,如何他都覺得都一樣。

可得到過溫暖,便會貪戀,留戀,再也承受不住孤寂。

身形晃了晃,秦驀大掌撐在樹幹上,穩住身形。眼前似出現重影,狠狠捏了捏眉心,靠在樹幹上,等眩暈過去,望着如幕布一般的夜空,終究是提腳邁向無字樓。

推開門,黑魆魆,伸手不見五指。

秦驀倒在榻上,闔上眼,手背搭在眼睛上。

黑暗中,冷清的屋子,無端透着寂寥的冷。

秦驀腦海中不期然閃現她一顰一笑,一嗔一怒。

就在他身下躺着的這張美人榻上,她嬌軟的身軀依偎在他的懷中,耳鬢廝磨。

秦驀猛然翻身坐起來,大步朝內室而去。

驟然,腳步一頓,漆黑冷寂的眸子裡滲出絲絲駭人的戾氣,冷笑一聲,帶着嗜血。凌厲的出手,扣着躺在牀榻上之人的肩膀,朝地上狠狠摜去。

下一刻,動作僵硬,維持着他往下拽的姿勢。

那一聲嚶嚀,令他神魂俱震。

血液逆流!

不過片刻,猛然收回手,毫不留念,大步往外走。

“秦驀?”

牀上的人吃痛,從睡夢中醒來,昏沉間,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坐起身來,緊緊追隨着那一抹漸遠的身影。

“秦驀!”

溫軟熟悉的嗓音,輕如鴻羽,於他來說,卻震耳欲聾。

秦驀腳步一頓,腳步更快了,轉眼消失在洞開的門口。

秦驀站在空曠的庭院裡,夜風拂面,他更加清醒。

心口彷彿活過來,砰、砰、砰劇烈的跳動。

目光落在手心上,他方纔那一抓,手心溫熱的觸感,如記憶中一般柔滑細膩。

緩緩側頭,望向無字樓,安靜毫無一絲動靜,彷彿他方纔所碰所見都是錯覺。

秦驀面色緊繃,下頷微收。無聲冷笑幾聲,透着一絲嘲弄,快步去往書房。

而漆黑無光的屋子裡,牀上那道身影,盯着空蕩蕩的門口,久久回不過神來。

肩膀一陣刺痛,她回過神來,掀開被子。緩慢地,笨拙地,移動着。

腳踩在柔軟的絨毯上,摸索着到桌邊,點燃燭火,昏黃的燭光溢滿室內。

一張清秀的面容顯現出來。

謝橋巴掌大的臉,比她離去前要清瘦,圓潤飽滿的下巴,如同削尖一般。臉龐上,氣色並不佳,十分的蒼白。身材纖細,只有那腹部大的出奇。

不過站了片刻,謝橋雙腿便如灌鉛,沉重痠痛。

她一刻也不想站着,只想快點躺下。

可是,她此刻有更迫切的事情想要去做。

她感受到秦驀對她的冷淡。

緩緩朝門口走去,扶着門框踏出門檻,便聽見‘嘭’地一聲聲響,震得她手上的門框都彷彿抖了抖。

謝橋緊緊抿着顏色很淡的脣,緊了緊手指,雙手撐在腰際,朝書房而去。

“郡王妃——”

明秀聽到動靜,披着衣裳,自碧紗櫥出來,看見謝橋穿着單薄站在門口,不由一驚,快步走來。

“春寒料峭,您小心受涼。您如今的身子,半點都不能馬虎——”明秀睨一眼書房的方向,心中瞭然:“天大的事兒,都要穿好衣裳,也不會耽誤正事。”

“明秀,他很生氣,我不知他願不願聽我解釋。”謝橋原本十足的把握,可隨着行程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遲,連年節都未曾趕上,她心裡便愈發忐忑不安。

如今,從秦驀方纔的表現看來,他是怨她的。

當初她信誓旦旦,最遲兩月,不顧他意願,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句話也未留,只叫他等。

如何能不生氣?

她就怕,她的解釋來的太遲,他再也不願意原諒她。

明秀看着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白了幾分,幾近透明。連忙寬慰道:“郡王妃,不會的,您是爲郡王求得解藥,他會理解您的一片苦心。更何況,您是他的深愛,那般在意您,最多氣幾日,您哄一鬨,定會原諒您。”

謝橋苦笑一聲,她怕是傷他的心了。

“明秀,你扶我過去。”

謝橋心裡拿定主意,無論結果如何,她現在便去與他解釋清楚。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一十三章 郡王府裡的女人

書房裡。

一片漆黑,並未點燃火燭。

謝橋站在門口,揮退明秀,推門而入。

擡腳邁步進去,站立片刻,適應屋子裡的黑暗。視線落在站在窗前的一道身影,他身着墨袍,與夜色融爲一體。

可他身上散發出迫人的氣場,卻不容忽視。

謝橋穩定心神,朝桌前走去,桌子上擺放着燭臺、火石。

點燃燭火,燈火如豆,光溢滿室。

黑暗遮掩的一切,漸漸顯露而出。一方書案上,擺着一壺酒,旁邊一隻玉盞中盛滿清碧酒水。秦驀面窗而立,一半隱與昏黃燭光下,一半掩在書架陰影裡,氣質冰冷森然,散發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

謝橋定了定神,眼簾半垂,似做了一個決定。緩緩朝他靠近,隔着一方長案的距離,謝橋停下腳步。

“秦驀……”

謝橋話音一起,秦驀擡手打斷她的話。

謝橋面色微微一變,他是連話都不願聽她說?

屋中靜寂,只有屋外吹刮的風聲。

謝橋仰頭盯着他弧線優美的側臉,棱角分明,雕刻般的五官硬挺凌厲,冷漠無情,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暗暗吸一口氣,脣角漾出一絲笑:“我回來了。”

話音一落,屋子裡的溫度驟然冷了幾分。

謝橋臉上的笑容不變,繞過書案,緩緩朝他走去,在他身後幾步的距離停頓住。纖長的手指輕輕拉住他的廣袖,他並沒有將她推開。謝橋順着袖擺往上,手握着他粗礪佈滿厚繭的手掌。

秦驀撤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眼簾微垂,居高臨下的盯着相握的兩隻手,視線定格。

謝橋屏住呼吸,嘴角弧度高高上揚。

下一刻,秦驀狠狠擡手,拂落她細白的手,眸色冷淡,嗓音透着森寒之意:“容華,我的世界,不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話音突兀一頓,顧自冷笑一聲:“既然走了,何必又回來!”

謝橋僵立住,臉上的神情瞬然凝固,緊緊抿着脣。

秦驀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蒼白的臉上,一觸即收,背轉過身,端起酒盞往嘴裡送去。入口辛辣,烈酒灼喉,他心中沉悶鬱氣並未得到緩解,心緒如浪潮一層一層壓上來,更加煩悶。

謝橋渾身的血液隨着他這句話,彷彿寸寸凍結,四肢冰寒。喉間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制住,滿腹話語,不得言語。

可他只是說話傷人,並未將她驅趕出去。謝橋還抱着一線希望,“我沒有要離開你,這段時間,我只是去給你找解藥……”觸及他佈滿嘲諷的目光,謝橋後面的話,說不出口。

“解藥?”秦驀一字一字緩慢道:“藥呢?”

謝橋神色一變,搖了搖頭。她手裡只有半丸藥,還有半丸藥在南宮蕭手中。大慶皇帝的病,她給醫治好了,藥卻是在南宮蕭的手裡,他讓她治的時候,便只先給了半丸藥,剩下的半丸藥他們訂協議,治好之後纔會給她。

可是誰知後面發生太多的事情,南宮蕭又出爾反爾,她留在大慶,他纔會將半丸藥給她。

明爭暗鬥,她都未能找到他藏在何處。

她不能再拖延了,所以她放棄,在孩子出生前趕回來。

“穆神醫告訴我大慶皇室有一顆玉凝丹,可以解百毒,而大慶皇帝身染沉痾,我便去給他治病,換取玉凝丹。南宮蕭使詐,只有半丸藥在我的手裡。對不起,我未能拿回解藥。”謝橋一鼓作氣,將她離開秦驀身邊的原因做了解釋。

秦驀道:“不是給南宮蕭祖母治病?”

謝橋心頭一緊,微微抿了脣:“大慶皇帝的病是隱秘,不能爲外人所知,我欺瞞了你。”

‘外人’兩個字,刺得秦驀瞳孔緊縮。

“你寧願相信穆神醫,都不願意相信我。容華,在你心中,你將我擺在什麼位置?”秦驀眸子裡燃起怒色,目光迫人的逼視她。

他氣她能夠輕易將他丟下。

他恨她的不信任。

“不是……”

秦驀脣邊浮出一抹譏誚,心中怨怒交織,神色愈發冷冽,漆黑的眸子凝結寒冰,冷冷地看着她:“不是什麼?不是不信任我?那爲何不解釋清楚?還是你以爲我這般在意你,離不開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無悔的站在原地等你。只要你解釋一句,輕哄一聲,我便繳械投降?”

謝橋知道他誤解了,可後面半句話,細細一想,似乎又沒有錯。

她以爲,他懂她,終會諒解她。

“我投入畢生的熱情,縱你,寵你,不求回報。可有換來你心中一席之地?我重視你,重視你腹中的孩兒,制定的規矩,你從不願聽,不願遷就,我行我素。時至今日,你一句話不說,棄我而去,從不顧及我的感受。歸根究底,到底是我對你心太軟。”

謝橋脣瓣顫抖,她想說,不是他說的這樣。

可是卻無從反駁。

秦驀看着她的模樣,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酒盞,冷然的眸子深淵般,深黑不可見底:“我不想一錯再錯。”酒盞在他手心轉一個圈,重重倒扣在書案上,嗓音幽冷低微:“今時今日的滋味,我不想再體驗第二回。”

不願一錯再錯,不願再嘗試第二次被她棄之不顧的感受,他是不願意原諒她了?

謝橋呼吸沉重,面如金紙,思緒被他這番話衝擊得支離破碎,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秦驀定定看着她,見她無話可說,眸子一冷:“藍雨,送郡王妃回去。”

“我不走。”謝橋回過神來,心底慌亂,抓住他的手。

秦驀冷厲的目光掃她一眼,視線在她高凸的腹部一頓,掰開她的手指,大步離開。

嘭——

門扉重重合上。

謝橋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空一般,頹然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任由蝕骨的寒意在背脊滋長。

心一陣一陣緊縮,絲絲抽痛蔓延。謝橋慌張的透過半開的窗子,看着他的身影朝府外一掠而去。

淚水決堤般墜落。

他的反應,太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即便做好再多的心理準備,依舊覺得猝不及防,當頭一棒。

謝橋捧着肚子,坐在地上,鋪了一層柔軟的絨毯,依舊覺得冷,滲入骨髓的冷。

明秀看着秦驀面目陰沉,黑着臉一陣風似的離開。躊躇着是否要進去,半晌未聽見有動靜,明秀擔信謝橋的身體,推開門進去,看着縮成一團坐在角落裡的謝橋。

“郡王妃?”明秀輕輕喚一聲。

謝橋沒有動。

明秀推了謝橋一下,謝橋擡起頭,雪白的面龐映襯着發紅的眼圈愈發醒目。

明秀一怔,看着她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揪痛:“郡王妃,郡王不能體諒您麼?”

謝橋眉眼間透着疲憊,更有些寂寥。她緩緩將目光轉向另一邊,望着桌子上昏黃的燭火,神色微微恍惚:“我能夠理解他,我換做他,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原諒。”

她到底是欺騙了他。

他對她失了信任。

謝橋嘴角泛着一絲苦澀,肚子被大力的踢歪了,彷彿腹中的孩子能夠感受到她的情緒。輕輕撫摸着安撫他,掌心下孩子拱了拱,恢復平靜。

他對孩子,也不如之前在意。

不要她,也不要孩子了麼?

念及此,謝橋心口窒了窒,“明秀,扶我回去。”

明秀閉口不言,她此刻什麼都不說,對謝橋來說纔是安慰。攙扶着她起身,腳麻了,謝橋踉踉蹌蹌,一手扶着牆壁,方纔站穩了。

肚子緊繃着難受,緩解了,方纔回無字樓。

一個晚上,渾渾噩噩,睡得並不踏實。

夢境中,回憶新舊交替,浮光掠影,最後定格在秦驀冷漠無情離開的那一刻,胸口彷彿壓着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猛然掙扎着醒來,天色烏濛濛,謝橋艱難的翻身,側躺着,反反覆覆回想着這一年來所發生的事情。

恍惚間,聽到外頭傳來爭吵聲。

謝橋眨了眨眼,從思緒中抽離,方纔發現天光大亮。

“明秀!”謝橋喚一聲。

外頭並無動靜。

“明秀!”

外頭的爭吵聲消停片刻,緊接着傳來腳步聲,明秀的身影出現在內室。

“郡王妃,您醒來了?”明秀臉上尤帶怒火,見到謝橋,目光略略躲閃。

謝橋皺眉,明秀定是有事情瞞她。當即翻身坐起來,“外頭髮生何事了?”

明秀取來春衫服侍謝橋穿上,斟酌着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無關緊要的人能夠惹火明秀?

謝橋不信。

算起來,明秀與她一同長大,她心裡想什麼,她會不明白?

她不願說,謝橋也不逼迫。

梳洗好,謝橋去外頭用膳。

明秀從窗外望去,不見方纔在院裡爭執的人,微微鬆一口氣。

謝橋瞥她一眼,拿起碗筷用早膳。

突然,屋外傳來腳步聲,謝橋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緊,呼吸不由屏住。

“郡王妃,奴婢是太子殿下賞賜給郡王的婢妾。您不在府中,奴婢在身邊伺候。”一道青綠色身影翩然而入,盈盈含笑,欠身給謝橋見禮。

謝橋手一頓,眼底滑過失望,她還以爲是……眨了眨眼,斂去心思,擡眼看向站在桌前的女人,目光似乎凝住一般,緊緊盯着她的臉。

握着筷子的手,指骨發白,目光如扎刺她身體的利劍一般,炯炯落在她的臉上,恨不得要看一看這一張皮下,又是生得怎樣一張面孔。

“郡王妃?”女人再次喚一聲,聲音裡有着得意。

謝橋暗暗吸一口氣,除了語氣,她這一張臉,身上的氣質與神韻,皆與她有八九成相似!

看着眼前之人,就如同看着她自己!

一模一樣!

謝橋眼底閃過冷意,太子麼?

他還真是——卑劣!

她不在京城,爲籠絡住秦驀,竟塞一個與她長得十分相似的女人。

可若是細看,仍舊可以看出端倪。

“你說是太子送給郡王的人?”謝橋放下碗筷,臉上不虞的神情,一掃而空,淺淺含笑。

聞鶯面色嬌紅,羞澀道:“昨夜郡王在奴婢房中,奴婢方纔得知郡王妃回府,今兒個一早,便來請安。”

謝橋面色變了變,看着她一樣的臉,說着令人不適的話,真夠……反胃。

謝橋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熱情的讓她坐下:“這些時日我不在府中,辛苦你一人伺候郡王。郡王的脾氣不大好,陰晴不定,可有受委屈?”

聞鶯看着謝橋如此態度,不禁一愣,京中盛傳謝橋與秦驀極爲恩愛,她也很善妒,不准許郡王納妾。她方纔言語上示威,以爲能夠惹怒她,哪知她會如此親切?

“郡王很疼人。”聞鶯皮膚白皙晶瑩,此刻紅通通彷彿能滴出血來。

謝橋看着她的目光更溫和,突然記起什麼,看一眼明秀,壓低聲音道:“郡王胸口那一道傷疤可有嚇到你?我最初都要嚇哭了,像一條猙獰的蜈蚣。”

聞鶯面色一變,故作鎮定道:“沒……沒有。”心中覺得傳言有誤,若是謝橋善妒,爲何會與她說郡王與她的親密之事?

電光火石間,聞鶯看着謝橋臉上的笑,似乎比之前更加真切,猛然回神,“郡王胸口並沒有傷疤?”

謝橋嘴角上揚,對明秀說道:“將她這臉劃傷了,我看着礙眼。”

任誰也不想看着別人頂着自己相同的臉,且覬覦着自己的夫君。

聞鶯臉色發白,猛然站起身:“你敢!我是太子賞給郡王的人。郡王若是不喜,早已毀了我的臉,甚至要我的命,何須留着我?郡王妃難道不奇怪麼?郡王若是喜愛你,爲何你昨日回來,他不留在你的身邊,離開郡王府?因爲你不聽話,你不喜愛他!他留着我,想必是打算讓我取代你……啊……”

聞鶯尖叫,臉頰被一支打磨尖銳的金簪尾端劃破,滾燙的液體染紅素白的手指。

謝橋起身,一手扶着腰背,清冷的面容上染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卻無半點笑的痕跡,蘊含着寒冰碎雪,冷冷地注視着那一張長長傷疤貫穿的臉,心情似乎好上些許:“你就算是皇上的人,我將你殺了,他們難道會爲你一個卑賤之人,拿我問罪?”

“你——”

聞鶯一張口,謝橋將一粒藥丸塞進她的口中,嗆得直咳嗽,趕忙吐出來,可藥丸已經順着咽喉滾落肚中。

謝橋改變了主意,她本來想送到太子的府邸,可送去不過是氣他一頓罷了。

如果送進宮,皇上看着這一張臉……

謝橋冷笑幾聲:“明秀,將她送進宮,就說郡王無福享受太子的厚禮。”

明秀轉瞬明白謝橋的意思,眼底閃過一抹亮光,雀躍的說道:“奴婢這就去!”拿着謝橋進宮的玉牌,立即進宮。

謝橋看着掙扎着被明秀帶走的聞鶯,吐出一口濁氣,她知道秦驀不會碰別的女人,可是府中住着一位與她長相相同,不懷好意的人,總歸是危險,難保會有意外發生,所以她要徹底杜絕!

何況,她看着聞鶯頂着這張臉,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心裡膈應得慌。

而另一邊,晝夜未歸的秦驀,滿面倦色,風塵僕僕的回到府中。

藍雨便將府裡發生的事情稟報秦驀。

秦驀渾不在意,擺了擺手:“隨她處置。”

藍雨心中訝異,原以爲主子留着聞鶯,是因爲人留着還有幾分用處。郡王妃處置了,會影響計劃。

他哪裡知曉,秦驀不處理聞鶯,那是因爲即便此人不是謝橋,可與謝橋長着同一張臉,他心中隨厭惡得緊,卻下不了手。

謝橋回到府中便處置了,倒算解決一樁麻煩事。

“主子,郡王妃將人送進宮,皇上發作太子,他們定會怨上郡王妃。她將要生產,您叮囑郡王妃近段時間莫要出府。”藍雨心思細,想得多,防患末然。

秦驀腳步一頓,目光幽幽地望向無字樓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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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兩百一十三章 對食

入目只有重重樓宇,不見想見的那一個人。

她太瘦了。

碩大的肚腹,彷彿不堪重負。令人止不住擔憂,她會失重跌倒。

秦驀記起昨夜十分不愉快的交談,眼簾微垂,斂去眼底複雜難辨的神色。

高大挺拔的身影宛如一座冰雕般佇立在薄薄日光下,腳下倒映着長長的影子。

站立良久,秦驀朝一個方向而去。

藍雨等不到回覆,心中瞭然,不再多言,緊隨着他而行。

眼前一座二層院子映入眼簾,猛然發現來到無字樓門前,秦驀薄脣緊緊抿成一線。腳步一轉,朝書房走去。

藍雨動了動脣,終是沒有開口。主子之間的事情,做屬下不能僭越。

這時,明秀打開門,手裡端着銅盤走出來。見到院門口的秦驀,似乎打算離去,眸光微微一閃,揚聲道:“郡王,您是來看郡王妃的麼?”

秦驀身形一頓。

明秀看着他遲疑了,說明是在意郡王妃,心中留有一線微弱的希望:“郡王妃今兒個胃口不佳,奴婢們勸不動,許是舟車勞頓,這些時日都吃的少,清減的厲害,眼見着瘦成一把骨頭。您的話,郡王妃肯聽,您若得閒幫着勸一勸?”

秦驀冷峻的面容,聽聞明秀一番話,如降霜雪,一片陰霾。

明秀一直觀察着秦驀的變化,哪怕是細微,也被她收盡眼底。何況,是這麼明顯的變化!

細細思索,她那句話裡,哪一句刺激到他。眼見秦驀提步離開,明秀急忙說道:“郡王,大夫說了,郡王妃用得少,於孩子不利。”

秦驀冷笑一聲:“她自己是大夫,身體什麼情況無人比她更清楚。她不想要,我壓着她也無用。”

謝橋在屋子裡,聽到明秀的話,顧不上太多,走到門口,便聽到秦驀冷冰冰,不帶感情的話。似一支利箭射向心口,臉上血色盡褪,渾身僵硬的定在原地。

秦驀有所覺察,不經意回頭,觸及她蒼白的臉,眸子一緊,身側的手緊捏成拳。

謝橋閉了閉眼,濃密的眼瞼掛了一層潮溼,深深吸一口氣,心口隨着呼吸而抽痛。窒了窒,謝橋呼吸放輕放緩,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最初,他寶貝着她,緊張着她,是她作天作地,與他說她是大夫,很清楚孩子的情況,不會做對孩子不利的事情。斗轉星移,明秀此刻用孩子做文章,希望他能夠回頭,待她好一點,他用自己的話搪塞。

自作自受,不外如此。

她知道他說的是氣話,可還是忍不住,心口絞痛。

他這一番話,在她心上捅了一個血窟窿。

可是——

謝橋擡眼,臉上帶着淺淡的笑,清冷的眸子裡,水光瀲灩:“你若是想要我痛,來緩解你這些時日來的委屈,我心裡痛了,你可有氣消?若你還未氣消,儘管說便是,我繼續受着。哪日氣消了,回來陪我睡覺,一個人睡很冷。”

秦驀那句話,說出口,便後悔了。

他並非存心要傷害她,用言語刺激,可看着她如此不愛護自己,便忍不住刻薄。

可聽到她這一席話,秦驀心中愈發鬱燥,彷彿一拳搭在棉花上。

委屈?

被她拋棄的委屈?

這一場毫無硝煙的戰爭之中,在她嘴中,成了他一個人的無理取鬧。

秦驀脣角掀起一抹笑,諷刺的話到脣齒邊,看着她弱不勝衣的細柳之姿,生生遏止。

謝橋注視着秦驀離開的方向,微風吹送,枝葉婆娑,那墨色身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那熹光下的新綠中。

“郡王妃……”明秀親眼看見秦驀面對謝橋時的態度,心中憂心謝橋會難過,說話的聲音也不知覺的壓低幾分。

謝橋捧着肚子往屋中走去,眼底蘊含着一絲淡笑:“算是好事。”

至少他沒有再開口說中傷她的話。

態度上,軟化了幾分。

明秀傻眼了,哪兒是好事?

郡王妃是氣昏頭了?

心中更心疼她了,這是苦中作樂?因爲,郡王未曾要休離?

可是,他都不在意孩子了。

謝橋和衣躺在榻上,盯着屏風上的仕女圖,淡淡道:“午膳裝進食盒裡,我去書房同郡王一起用膳。”

明秀猛然擡頭:“郡王妃,郡王若是將您趕出來……”

謝橋手撫上突突跳動的額角,疲憊的閉着眼,嗓音帶着一絲不確定的飄忽:“只要試一試才知曉。”

明秀心中惆悵,回想往日郡王多疼郡王妃,她說什麼都依順着。如今,狠下心腸,心就像石頭做的一般,無論什麼都不見軟下來。

“我似乎總是惹他不快,他總是耐着性子由着我折騰。這一回,我是做錯了,倘若當初離開的時候,不顧他的冷言冷語,向他道別說清楚緣由,他何至於會如此氣憤?”謝橋多少有些明白秦驀爲何而生氣,穆神醫都知道的事情,大慶皇帝的病是隱秘,卻也算不得很隱秘的事情,她告訴秦驀,難不成秦驀會出兵還是會挑起大慶的內戰?

都不會。

因爲那時候的她正在大慶,大慶內亂,她便會多一分危險。

他怎會將她置身危難中?

待她回來之時,大慶皇帝的病早已好了,秦驀想要有所動作,也已經晚了。

偏巧那時她腦子裡一團亂,失了頭緒,並未深想,以至於順口應下,順着穆神醫的思緒,被他帶偏了。

而今回想起來,只怕那穆神醫是南宮蕭的人。

否則一個淡泊名利,遠居餘海的穆神醫,爲何會消息通達,對大慶國皇室隱秘的消息,如此清楚?

她從穆神醫那兒一離開,便遇上了南宮蕭。

這世間,哪有如此的巧合?

電光火石間,謝橋心中抓住一閃即逝的念頭,當初南宮蕭提議她陪着他三天爲條件,偶爾不經意的小意外,製造出來的親暱,定是故意爲之,就是做給秦驀看?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

可那時候,秦驀的態度,並沒有轉變,只能說明他十分相信她不會背叛。

而矛盾的爆發,便是她執意去大慶。

那麼在這之間,她是不是能夠猜想,南宮蕭私底下對秦驀說了什麼話?而她的所作所爲,恰恰重合了他所說,所以秦驀對她失望了?

想到此,謝橋心中百味雜陳,若是如此,她自己蠢笨,有何資格怨怪秦驀氣惱她?

心中不禁冷笑幾聲,南宮蕭布的局,的確縝密周詳。那時候她將解藥給玉傾闌,面對病發的秦驀,藍玉、藍星的態度,她無法不介意,不自責。

而他正好趁虛而入,她措手不及,便入了局。

她太迫切的想要解藥,想要解了秦驀的毒!

謝橋側身躺着,臉埋在手心裡。

“郡王妃,午膳奴婢擺好了。”明秀看着謝橋緩緩轉頭,露出雪白的面龐,一雙烏黑清冷的眸子波光粼粼,一瞬不瞬望着她,心頭微微一顫:“宮裡來消息,郡王進宮去了。”

謝橋點了點頭,雙腿下榻,手撐起身子坐起來,避開明秀攙扶的手,坐在桌前,全都是她愛吃的菜色,比起昨晚要豐盛,與她離開京城前相差無幾。目光在一杯羊乳上停頓片刻,這是早膳該要吃的,今晨並無羊乳,眼下送過來……

明秀觸及謝橋望來的眼神,不禁解釋道:“半夏問廚娘要了您的飲食單子,照着做的。”

謝橋總覺得不對,她昨夜來的,半夏心中有底細,今晨就會開始恢復原樣,可並沒有。

而這一切的改變,似乎從明秀與秦驀的對話之後。

巧合?

還是當真如明秀所言?

許是心情好,謝橋吃了兩碗滿滿的飯,一碗湯,一杯羊乳。

靠在椅背上,坐不直身來。懶懶散散,左手裡捧着一卷醫書,右手輕輕撫摸着肚子。好受一些之後,便起身慢慢走動消食。

屋子裡來回繞了十來圈,謝橋去往藥房。

藥房裡明秀已經打掃乾淨,纖塵不染。

謝橋自袖中內袋裡,掏出一個四四方方,巴掌一般大小的盒子。裡面躺着雪色玉潤的半顆藥丸,正是玉凝丹。

此藥並無毒性,可解百毒。

謝橋用指甲刮下一點點細末,放在舌尖上淺淺的品。

品出一味藥,便提筆記在宣紙上。

直到舌尖味蕾混亂,嘗不出來,謝橋喝幾口茶水漱口。掃一眼着墨的宣紙,上面她陸陸續續,列下十幾位藥,可她知道還有幾味藥她沒有品出來。其中有一味香氣馥郁,像極了花香,可又像草香,又纏繞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雜味,很熟悉,可一時她又說不出來。

坐久了,腰背痠痛。

謝橋放下藥丸,揉着腰椎,扶着腰站起來休息放鬆。推開窗,徐徐春風拂面,謝橋疲倦隨風而散。

伴隨着和煦清風一股若隱若現,極淺淡的桃花香,夾雜絲絲梨花香。

謝橋蹙蹙眉頭,拿起藥丸,放在鼻端輕嗅。

那一抹香味是何藥,隱隱呼之欲出。

“郡王妃,宮裡來人請您進宮!”關鍵時刻,明秀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謝橋眉頭緊皺,思緒被打斷,短時間凝聚不起來。揉了揉眉心,將藥丸收好。

“哪位宮裡的人?”謝橋站在門口,明秀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底。

明秀道:“未央宮。”

謝橋心裡有了底細,只怕是爲着她送進宮的人而來。

“推了。”謝橋並不想進宮,太子將人塞進郡王府,她將人送進宮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撕破臉。

既如此,表明的功夫,不必維持。

明秀一楞,喜笑顏開:“奴婢這就回了內侍公公,您這一路舟車勞頓,身子欠安,不適宜入宮。”

謝橋會心一笑,睏意上頭,回屋子補眠。

——

未央宮。

皇后身着大紅色宮裝,明麗鮮豔的色彩,映襯着她氣度愈發雍容華貴。

施華跪坐在一旁,替皇后捏肩捶腿。

皇后盯着手指上戴着的赤金指套,上面鑲嵌着細碎的紅寶石,輝映着着她幽黑的眸子,透着一絲絲詭譎。

“皇后娘娘,郡王妃身子不適,未免過病氣給您,今日裡不進宮,改日身子安好,便進宮給您請罪!”內侍公公跪在地上回稟,光可鑑人的地磚上,透着冷光,一如皇后眼中乍現的寒光。

內侍公公渾身顫抖,戰戰兢兢地說道:“奴才打聽了,聽說郡王妃昨日裡回府,便請醫館裡的大夫去看病,病得很重。”

病重?

皇后眼中閃過狠毒,猩紅的脣扯出一抹笑,眼底寒光閃爍。

施華頭皮發麻,看着皇后嘴角的笑,似乎聞到血腥的味道。

果真,皇后陰森道:“病重還能將聞鶯的臉劃破,能耐不小。”這一句話,質疑謝橋是用‘病重’爲託詞。

施華不敢接口。

內侍公公抖得更厲害,他消息有誤,最易被遷怒。

“給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今日裡,無論如何,將她請進宮!”皇后最後幾個字,幾乎從齒縫中磨輾而出。

危及性命,人總是會爆發出無限的潛能。

內侍公公頭腦這一刻轉的很快,猛然間記起一件事,當即請示皇后:“郡王妃很重視輔國公府容三小姐,您將容三小姐請進宮,郡王妃定然會來。”

皇后讚賞的看他一眼:“傳本宮口諭,請容三小姐進宮。”

內侍公公一顆心放回肚子裡,可容三小姐未進宮,郡王妃未上鉤,他的腦袋仍舊是栓在褲腰帶上。

皇后看着內侍摸一把冷汗,快步離去,脣邊掠過一抹冷笑。心中到底是惱謝橋不顧之前交情,她不喜太子給秦驀塞女人,將人送回東宮便是,她直接送到興樂宮!

她是要與東宮撕破臉,宣戰麼?

皇后心中並不遠與秦驀爲敵,他如今在京城的聲望如同日中天!與過往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皇上,對他也起了雞忌憚!

所以,她請謝橋進宮敲打,爾後籠絡一番。

若她識時務,便一筆揭過。

顯然,謝橋沒有覺悟!

皇后目光猙獰,尖利的指套在紅木扶手上劃下一道深痕。

施華瞟見皇后眼底的陰狠,手下力道沒有控制住。

腿上一痛,皇后臉頰肌肉抽動,猛然,一腳將施華踹開。

“奴婢該死,皇后娘娘恕罪!”施華臉色煞白,砰、砰、砰,用力磕頭。

皇后眼角泛着冷意,壓了壓心頭升騰的怒火,最終沒有處置施華。

——

容姝並不知道皇后請她進宮的目的,內侍公公傳達完旨意,容姝吩咐香卉給母親傳個話,便跟着內侍公公入宮。

巍峨威嚴的宮殿,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紅牆碧瓦,熹光流轉。

容姝目不斜視,踩着碎步去往未央宮。

容姝行大禮,皇后虛扶她一把。保養的不見一絲皺紋的面龐,流露出親切的笑容:“姝兒,你姐姐如此喚你,本宮與你姐姐關係親切,便也如此喚你。”

容姝臉上含笑,溫順點頭。心中思忖:皇后與她素來沒有牽扯,如今突然請她進宮,話中不離大姐姐,看來目的在大姐姐身上。

容姝斂去心神,只能見機行事。

皇后看着臉上笑容淺淡的容姝,眉眼間依稀與謝橋有幾分相似。眼睛裡的笑意淡了幾分,端起盞茶,垂目飲茶,斂去眼底神色轉變。溫和和藹的問道:“你可知本宮今日喚你進宮的目地?”

容姝言語恭敬,不卑不亢道:“臣女不知,還望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目光流轉,含笑道:“郡王妃回京,本宮請她一敘,她說要探望你。本宮許久不曾見她,有要緊事想問,想了一個兩全的法子,將你請進宮。”頓了頓,又道:“聽聞你開一家酒樓,不知可有擾你正事。”

皇后不過隨口一說,容姝自然不會當真,溫言細語道:“酒樓有管事在管,我不過是湊個趣,打發辰光。”對於前面那句話,容姝心中着實吃驚,昨日裡林府開辦宴會,她們還在議論謝橋何時回京,誰知轉眼間從皇后這兒得聞她回京的消息!

但是,謝橋要去見她,卻不會是成爲謝橋推拒皇后口諭的藉口!

想到此,容姝心中暗驚,如何會不明白,皇后與太子使一樣的手段,利用她威脅謝橋!

容姝當真不知該喜或者是該憂!

喜的是她在謝橋心中如此重要的地位,憂的是被她牽連。

到底是喜勝過憂,能夠在謝橋心目中佔據如此重要的位置,着實不易。就連大伯,在謝橋的心目中可有可無!

“皇后娘娘定是誤會了,您見姐姐是她的恩典,姐姐如何會如此不知趣?臣女何時都可以見,定是她身子不適,一路舟車勞頓,她是雙身子的人,將要臨盆,不便進宮。”容姝說話間,一直盯着皇后的神色,因着她這一番話,神色變得極爲微妙,意味深長。心中微微一動,仍是笑着:“姐姐身子安好,定會親自入宮求見,向您請罪。”

皇后擡頭瞟她一眼,抿嘴笑道:“真是傻丫頭,我是長輩,如何會因着這一點兒事計較?”

容姝笑而不語。

兩個人東一句,西一句,閒話家常。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皇后從最初的鎮定,漸漸失了耐心,臉色跟着沉冷下來。

這時,內侍公公匆匆而來,跪在地上,顫聲道:“郡王妃,不願進宮。”

這一句話,直接將施華方纔點燃的怒火,高漲到頂點,瞬間引爆!

皇后臉色鐵青,陰冷的掃容姝一眼,冷笑道:“本宮記得容三小姐還未議親?”

容姝一怔,眼底閃過茫然,不知皇后怎得突然提起她的婚事。

皇后似乎想到一個絕好的法子,心情頓時舒暢:“容三小姐覺得本宮身邊的李公公如何?”

容姝不明就裡,淡淡一瞥,身材高挑纖細,面容清秀,面白無鬚。

“容三小姐和離在府中,至今還未議親,本宮聽聞你的親事是容二夫人的心病。本宮瞧着你很閤眼緣,心中喜歡的緊,你長得如花似玉,水靈嬌嫩。李公公旁的本事倒也沒有,就是會疼人。本宮爲你們二人指婚如何?”皇后看着容姝臉上的血色盡褪,眼底出現一絲慌亂之意,心中積壓的鬱氣一掃而空,酣暢淋漓。

容姝懵了,一時反應不過來,着實是皇后的話,太有衝擊力!

她一個高門之女,雖然是和離,但也不至於淪落給一個太監糟踐!

“容三小姐,怎麼,你不滿意本宮的指婚?”皇后哂笑一聲:“我朝也有先例,高祖帝身邊的紅人劉越便是迎娶了高門之女,婚後幸福美滿,唯一的缺憾便是無子。”

容姝不可思議:“皇后娘娘,我……”

皇后暗含警告,“容三小姐,想好之後再回答。本宮知道你是溫良賢淑之人,定不會做出抗旨的事。”

容姝到嘴邊的話,生生吞嚥進腹中。慘白着一張臉,木木呆呆的盯着皇后。

她知道皇后請她進宮,便是想用她爲餌,引謝橋進宮。

可她失望了,謝橋並未曾進宮。

她便將怒火全都撒在她身上,極盡折辱。

一旦她嫁給內廷閹人的消息傳出去,謝橋定然無法坐視不管!

容姝再一次見識到皇后母子的卑劣手段,怒火中燒,憤懣不已,可是她不能以下犯上!

濃濃的無力感,襲上心頭,容姝好不容易看見生的希望。如今被皇后這一言給擊潰,破碎不堪!

尖利的指甲驟然扎刺在手心,挺直的腰背,頹然彎曲,神色漠然。

“臣女不敢。”

皇后看着容姝從震驚、憤怒、到黯然認命。彷彿一朵勃勃生機的嬌花,經過風雨摧殘的一地殘花。皇后嘴角勾着一抹溫和的笑:“你放心,宮門下鑰前,她進宮,本宮不會爲難你。之後,你與李公公的洞房夜,便在宮中度過。”

內侍公公沒有等來懲罰,反而得來一個出自高門的女人,巨大的恐慌,變成巨大的驚喜,不知該如何反應,以至於臉色僵硬。

“李公公,愣着作甚,將你的未婚妻帶下去。新房……”皇后指使一旁的施華:“給他安排一間獨立的住房,今夜之後,本宮將他放出去,與容三小姐和美過日子,不必伺候本宮。”

容姝狠狠閉了閉眼,皇后用心險惡,她與閹人在外生活,成爲衆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父親、母親、兄弟姐妹,他們也會受人恥笑!

“來人,將她帶下去!”皇后臉色陡變,語氣森寒。

殿外進來兩個人,將容姝帶走。

內侍公公確定皇后並不是說假話,惴惴不安的跟着離開。方纔走到門口,身後傳來皇后的聲音:“機會只有這一回,本宮念在你盡心伺候的份上,給你一次出人頭地的機會。”

李公公渾身一震,聞弦知雅意,轉身跪在地上拜謝皇后賜妻之恩。

——

容姝嫁給內監一事,如蝗蟲過境之勢,傳遍大街小巷。

衆人皆是大吃一驚。

容姝經營一家酒樓,漸漸爲人所知,反應過來,不免覺得可惜。

可有人深究,紛紛猜測容姝出身高門大戶,雖然是和離之身,可嫁給寒門子弟爲妻,並非不可。甚至她氣運好,嫁給世家爲繼妻,抑或是哪家世家子看中,擇選爲妻。無論哪一種境況,都不可能是嫁給內監!

而宮中放出話,爲皇后指婚,至於皇后爲何指婚,也是迫不得已。

模棱兩可,令人浮想聯翩。

有人嘖了聲:“皇后迫不得已?莫不是逮着容三小姐與閹人吃‘對食’?”

“你休要胡說,容三小姐是何人?至於會與一個閹人……”後面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你還別說,聽說那閹人長得極爲清秀。容三小姐再好,她也是和離過的人,哪能嫁給一戶好人家?她如今開酒樓,自力更生,說不定有特殊的癖好。你沒有聽說過?她都同意與丞相家的傻子成親,找一個閹人嚐嚐野味兒,尋求刺激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兒。她又不是雛兒,元紅早沒了,隱秘些誰知道?只怪她倒黴,給人逮着了。若知她這般放蕩,我便好摸入她帳中,做一回裙下之臣……”浪蕩子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嘭——

話未說完,硬梆梆的拳頭,劈頭蓋臉落在他頭上,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隱臉色青黑,他未料到與人在酒樓飲酒,出來鋪天蓋地都是有關容姝的傳言。

污糟難以入耳。

周遭議論容姝的人,看着秦隱這架勢,紛紛住嘴逃竄。

秦隱眼底凍結成冰,一片寒意,戾氣橫生。

皇后!

身側的雙手緊捏成拳,快步離開酒樓,去往郡王府!

等他到郡王府門口,他派去調查始末的人,事無鉅細的稟報。

如他所料,癥結在謝橋這裡!

門僕帶領着秦隱,去往無字樓。

明秀臉色發白,眼底積攢着霧氣,瞥一眼一副興師問罪架勢的秦隱,連敷衍應付的精神都沒有:“郡王妃身子不好,方纔睡下了,短時間無法見你,若無要緊事情,請回罷。”

秦隱臉色黑如鍋底,冷笑道:“人命關天,喊她出來!”

明秀臉色愈發不好:“郡王妃高熱,陷入昏睡中。你折騰了三小姐還不夠,如今是來催要郡王妃的命?容家可沒有欠你!”說罷,轉身便往屋中走去。

秦隱神色一頓,語氣緩了緩,“皇后請郡王妃入宮,郡王妃推卻不肯入宮。皇后將姝兒請進宮,以此要挾郡王妃。可並未料到郡王妃無動於衷,皇后一怒之下,將她指婚給一個內監!姝兒的無妄之災,皆因郡王妃而已,你說她該不該管!”

明秀面色一變,頭一回,郡王妃的確推拒了。她睡一覺,哪知渾身發高熱。她請來大夫,爲郡王妃降溫的時候,忙的焦頭爛額,管家的確說了一句宮裡來人,她哪有功夫應付,話未聽完,便讓管家給推拒,哪知後果如此嚴重!

明秀對秦隱仍有埋怨,擠兌他道:“秦二爺有這功夫來找郡王妃,倒不如自個進宮去救人,派人來知會郡王妃。一路上耽擱的功夫,也不知三小姐受了多少委屈!”丟下這句話,明秀腳下生風,跑回屋子。

謝橋在大慶並未養好身體,急着治好大慶皇帝的病,又心裡牽掛着秦驀,鬱結其心。後來與南宮蕭鬥智鬥勇,出了一些岔子,身體更加吃不消,還未好好修養,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大周京城,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初時不見有任何問題,只是氣色不佳,身虛體弱,可一旦邪氣入體,便會病倒。

謝橋這次病倒,來勢洶洶,高熱一直反覆不退。

折騰大半下午,高熱退下去,謝橋昏昏沉沉睡去。

若非不得已,明秀不願意喚醒謝橋,可若是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謝橋定會自責不已。

兩相權衡,明秀焦急的喚醒謝橋:“郡王妃,出事了。皇后娘娘爲了逼迫您進宮,她將三小姐請進宮,指婚給一個內監,並且造謠生事,暗示衆人三小姐不檢點,與內監……”偷情。

最後面兩個字,着實難以啓齒,明秀便止住話頭。

謝橋腦子渾渾噩噩,眼底一片茫然。聽聞明秀的話,眸子裡漸漸恢復清明。臉色陡然冷下來,面如降霜,嗓音沙啞道:“我如今這情況,入不了宮,你去請郡王。”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謝橋頭痛的要炸裂。閉了閉眼,一字一句道:“郡王就在宮裡,你找管家,他有快速聯繫郡王的方法。你快去,別耽誤了。皇后的爲人不可信,她說了下鑰前,指不定已經讓人去糟蹋——”說到這裡,謝橋的臉色驚變,掙扎着翻身坐起來。

“半夏,半夏——”謝橋渾身發軟,四肢無力。

半夏站在門口,聽到謝橋的叫喚聲,連忙進來,便看着她背靠在牀柱上,面色酡紅。

那是高熱燒的。

“郡王妃,您趕緊躺着,有事明秀姐姐去安排了,您只管休息,身子要緊。”半夏安慰着謝橋,扶着她往牀上坐。

謝橋搖了搖頭,腦袋一陣眩暈感,連忙擺手,示意半夏去備馬車:“我去宮裡。”

身體到底不如之前,謝橋整個身體的重量靠在半夏身上。

半夏心中焦急,又不敢亂陣腳,盯着謝橋碩大的肚子,半點不敢馬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上馬車。

馬車疾馳,前往宮門。

——

皇宮裡。

一座狹窄逼仄的小屋子裡,昏暗、潮溼,散發着黴味。

容姝被綁着丟在牀上。

李公公則坐在門邊,一雙眼睛忽明忽暗,盯着牀上如死魚一般的容姝。

她不掙不扎,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躺在上面。

一個時辰過去了。

她連腳趾都不曾動一下。

李公公盯着她瑩潤細膩的肌膚,絲絲縷縷的日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正好將她籠在光暈中,渾身的肌膚白的透明,似乎碰一下就會破碎一般。

視線順着她嬌豔昳麗的臉蛋兒上,往下游移,她身上輕薄的春衫被壓在身下,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李公公不由吞嚥一口唾沫。

這一個時辰裡,他消化完接收到的信息。他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兒狠狠砸中,犯暈的腦袋也恢復清明,心中的喜色如浪潮般洶涌而來,幾乎要將他給湮滅!

容姝是被皇后強迫指給他,他心裡擔心輔國公府,也擔心郡王妃。

可他們權勢再大,頂了天,也不能越過皇后去!

李公公在這巨大的、美味的食物誘惑下,將那理智拋擲腦後!

容姝只要跟了他,他定會對她好。

生米煮成熟飯,他們不答應,也得認了!

想到此,李公公眼底幾乎都迸發出綠光,緊張的搓着手,一步一步,朝牀邊靠近。

“容小姐,你別怨咱家。咱家不碰你,明兒個咱兩都得死!”李公公因爲激動,話音都帶着顫。走近了,發現她的皮膚竟是如此脆弱,粗糙的繩索捆綁在她的身上,將皮膚給磨破,滲出血絲。

心裡升起憐惜之意,他被剁掉根開始,這一輩子便沒有盼頭,哪裡想過,會攀上出身高門的小姐。鮮嫩如水豆腐做的女人,今後是他的人:“我給你解了繩索,你別逃跑,外面有人守着。就算……就算不是我,皇后也會叫他人佔有你。我……我會溫柔一點……”

容姝眼珠子渙散,毫無焦距的頂着房樑。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直到耳邊傳來尖細的嗓音,她才拉回思緒。眸子微微轉動,落在身邊神色複雜的李公公,心疼與慾望在他眼中交織,他手指顫抖的爲她解開身上的繩索。

繩子打的死結,他很緊張,越解越緊。

容姝因痛皺緊眉頭,終於說出進來後的第一句話:“有刀子麼?用刀子割開。”

輕細的嗓音,宛如和風細雨落在李公公的心頭,心中一陣盪漾,連忙脫掉腳上的靴子,脫掉羅襪,腳底上綁着薄薄的一塊刀刃,用油包紙包裹着,大拇指長。

小心翼翼拆開油包紙,拿出利刃劃破繩索。

容姝手腕一麻,緊接着劇烈的疼痛,皺緊了眉頭。

“我這兒有傷藥,貴人賞的,我給你上藥。”李公公憐香惜玉,雪白無暇的肌膚,破相便不完美了。

容姝想了想,輕輕點頭。

李公公心中一喜,連忙掏出精美的藥膏,放下手裡的利刃,挖出一塊藥膏,還未觸及她的肌膚,便是一陣心猿意馬。

“別動!”容姝在他放下利刃的一刻,立即拿在手裡,尖端對着李公公。

李公公心中一驚,面色發白的看着她手裡的利刃:“你別動,小心傷着手。”

容姝避開他伸過來的手,朝後褪去,滿目決然,揮着手中的利刃,不許李公公靠近:“你別過來,你再靠近我……我會殺了你!”

李公公壓根不怕,容姝手無縛雞之力,她根本就未曾行兇傷人過。此刀捅進他心口,也死不了人。

“我不過去,你別傷着手了。我讓人放你離開,不碰你。”李公公說罷,作勢往外走。眼角餘光卻在打量着容姝,看着她因手腕的疼痛,手往下垂一下。猛然撲過去,將容姝壓在身下,搶奪她手裡的利刃。

容姝受到驚嚇,反應過來,被他壓着在身下,瘋狂的掙扎起來,可她力道小,根本敵不過自小幹粗活長大的李公公。心生絕望,往自己的脖子扎去。

李公公瞳孔一緊,徒手去搶奪。眼疾手快的擋着她的脖子,利刃狠狠扎刺進他的手心,“啊——”一聲痛呼,鮮血直流。

外頭的人,聽到動靜,站在窗子口來看。

李公公陰柔的眼底閃過狠意,‘嘶啦’一聲,撕破容姝身上的衣裳,胸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着魔一般盯着容姝白花花的肩頭,手指無意觸碰下,入手一片細膩滑潤,不忍釋手。鬼使神差,脣印在她圓潤的肩頭,只聽‘轟’地一聲,理智驟然崩塌,想要將她拆吃入腹!

容姝在聽到裂帛聲,眼睛圓睜,死死咬着舌頭,血腥味蔓延口腔。

溼熱噁心的觸覺落在她的肩膀,容姝臉色煞白,眼底一片死寂,掙扎着一頭朝牆壁上狠狠撞去。

一隻粗糙的手,猛然掐住她的脖頸,狠狠禁錮在身下。

“嘭——”

緊閉的門扉,猛然被粗暴的一腳踹開,一道人影不做停留,衝進來,抓起壓在容姝身上的人,將他的頭狠狠朝牆上撞去。

------題外話------

哈哈哈,好怕今天會食言,每次承諾,都爛事一堆。妹妹被喊家長,老公加班,娃兒今天吵鬧,好在完成任務了!

那個啥,今天來救咱們姝兒的是誰呢?哈哈哈~

愛你們,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四章 純情到爆血管

屋中冷風陡起,似有清脆骨裂的聲音迴盪。

“嘭”

手一鬆,將李公公丟破麻布袋一般,甩在地上。

容姝身上的血,裸露在外的肌膚,李公公壓在容姝身上胡作非爲的那一幕幕,化爲熊熊烈火灼燒他五臟六腑。

“讓你欺負小容容,本公子小拳拳送你去見老祖宗!”蘇璃一面說,一面拳腳並用,揍得李公公嗷嗷叫。

容姝心死如灰,躺在牀上無望的承受侵犯時,屋門被踹開,身上一輕,便聽到拳頭入肉的聲音。眼睛眨了眨,似有一層薄霧遮掩,她看不清楚暗處站着的那道身影是誰,手中緊揪的被褥在指間滑落,腦中一片眩暈,聽到蘇璃充滿稚氣的憤怒之言,空洞死寂的心口,似乎活絡過來。

砰。

砰、砰。

砰、砰、砰,心跳漸次強烈。

容姝張口想要喚住蘇璃,可嗓子裡發緊,塞了一團棉絮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蘇璃揍得拳腳發痛,李公公如死人一般趴在地上,頭上鮮血直流,動彈不得。鼻腔裡輕哼一聲,不解氣的踢他一腳:“不長眼的東西,再敢欺負小容容,我讓你全家老小都做太監!”

回頭,對上容姝望來的視線。蘇璃腦海中閃過她眼中驚恐、絕望的神色。心裡極爲自責,看着她身上鮮紅的血液,與雪白的肌膚相輝映,刺得他紅了眼。

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觸碰到她手上的傷痕,細小的一道,卻牽動他的痛覺神經,一陣一陣的抽痛:“小容容,很痛罷?別害怕,我能保護你。”脫下身上的長衫,將她整個包裹住,嘴裡碎碎念道:“小容容怎麼樣都很美,像小仙女一樣,身上發着光。我可就慘了,方纔揍人揍的太忘形,姿勢不太美,有礙觀瞻,你不會因而嫌棄我,要毀了婚約罷?”

垂着眼簾,目光輕飄飄從她臉上瞥過:“小仙女可是菩薩心腸哦,小容容小仙女不會忍心讓我這傻子沒有妻子?所以呢,你不會對我始亂終棄”

容姝抱住他,極用力的一個擁抱,似乎耗盡全身的力氣去擁抱蘇璃,整個身體緊貼着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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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璃傻了,猛然回過神來。雙手回抱着她,越擁越緊,像是要融入骨血,再不分彼此。

蘇璃只覺得脖頸間一熱,她的淚彷彿將他的皮膚給灼傷,身形一頓,激動的啊了一聲:“小容容,你身子和我夢裡面一樣軟。小麪糰子一樣,好香啊。”臉頰在她臉上蹭了蹭,一片溼濡。

容姝心中百味陳雜,酸澀中夾雜着一絲甜,他說這些話的用意,無非是希望她不要去介意。

而她,因他這些話,心底的陰霾散了一些。

可她如何能夠不介意?

小仙女,是聖潔的。

她配不上。

容姝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中,張了張口,眼淚爭先恐後的流淌而出,哽咽出聲:“阿璃,謝謝你”

蘇璃心中一慌,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急急打斷她的話:“話,我送你回家。”

容姝點了點頭。

無論她最後與蘇璃走到哪一步,這一刻,她是感激他的。

蔣氏最開始的抗拒,不同意蘇璃娶她,經過他這半年來的堅持,蔣氏似乎有所鬆動,不再管他。

因而,她纔在柳府口頭允婚。

今日裡所發生的事情,即便她未曾出宮,從蘇璃能極快的趕來,她便知曉,只怕流言蜚語,傳遍整個京城。

即便蔣氏答應,她也不能嫁給他,毀了他。

他太好了,她不夠好。

蘇璃似乎能夠感受到她此刻紛雜的思緒,一路上沉默寡言。

繞出院子,蘇璃腳步一頓,看着迎面而來的秦驀,目光落在他旁邊的秦隱身上。

秦隱目光如炬,炯炯盯着蘇璃懷中的容姝。他們親密相擁的姿勢,極爲扎眼。容姝身上裹着蘇璃的衣裳,秦隱握緊拳頭,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何事!

爲了印證他的猜測,蘇璃身後有幾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行來,對蘇璃道:“人都抓住,稟報皇上如何處置,蘇公子回去與丞相說一聲。”

蘇璃點了點頭:“往死裡整!”

聞言,錦衣衛百戶不由多看蘇璃一眼,在世人眼中,他是個癡傻十幾年的人。即便傻病好了,行爲舉止,仍舊帶着傻氣,而今一怒爲紅顏,竟要人命!

只是

“未央宮的人,需要等皇上指示。”錦衣衛百戶並未應下,只要蘇璃想,他與蘇相透露口風,皇上也不會管!

皇后此次做的太過,事發她也討不得好。只要蘇相要追究,皇后爲免對太子不利,不敢維護未央宮裡的人。

蘇璃不傻,這半年來跟在蘇相身邊,學會不少。平日裡,看着像老小孩一般,關鍵時刻卻不含糊。

他懂錦衣衛話中之意,心中懊惱不已。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強大,連想要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

若非他的父親,只怕他來的時候,或許只見到容姝的屍首。

蘇璃渾身一震,抱着容姝的手緊了幾分,心中後怕。

第一回,認同父親說的話。

“小容容,我是不是很沒用?給你報仇的能力也沒有。”蘇璃語氣落寞,聳拉着眼皮,情緒低落:“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容姝搖了搖頭:“不會。”

蘇璃牽強的笑一下,擡頭看向一襲墨袍的秦驀,靠得太近,他身上壓迫氣息越強烈。蘇璃卻不怕,露出八顆牙,憨笑道:“郡王,你是小容容姐夫,未央宮的老妖婆欺負她,你把老妖婆手下的妖魔鬼怪給收拾了,好嘛?”

秦驀淡掃他一眼,看向錦衣衛百戶,陰冷的說道:“凌遲。”

蘇璃睜圓睛,瞪着秦驀。

秦驀奇異的嘴角上揚,被他這神情給逗樂:“片下來的肉,送給老妖婆烤了蘸醬吃。可好?”

蘇璃忙不迭點頭。

“姐夫說的都是對的!”

空氣似乎都靜止了。

秦驀看他一眼,轉身看向一旁的秦隱,面無表情的離去。

秦隱脣角緊抿。

蘇璃這當事人一無所覺:“小容容,我怎得覺得被咱姐夫當孩子哄了?”

容姝靠在他的胸膛,輕聲說道:“沒有。”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一十五章 要生了

大殿一片沉寂。

輔國公府,用容家上下前程,只爲制裁皇后。

這是有多恨?

顧閣老忍不住側目,心中卻震驚。若說只用爵位來換,並不令人意外,輔國公府的爵位本就一個空架子,並無益處,反而束縛子弟仕途。可拿族人子弟前程,只爲一個說法與交代,未免太激進了?

設身處地,顧閣老又能體會輔國公的心情。

明帝愣了片刻,額上青筋暴疊,不知是怒輔國公的緊緊相逼,或者是皇后不顧後果的做法!

良久,明帝壓了壓眉峰:“依你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問題,踢給輔國公。

輔國公不去想皇上此番用意,當即道:“臣以爲,既然朝野百姓皆聞,皇上應徹查此事,明旨公佈,還臣孫女清譽。”

明帝似笑非笑:“怎麼。愛卿嫌此事鬧得不夠大,不夠亂,廢黜尚不足以讓皇后令世人唾罵,遺臭萬年?”

輔國公道:“臣不敢!臣只是想讓衆人明白此中原委,縱然粉身碎骨,亦不願臣及家人名譽染瑕,懇請皇上成全!”

明帝驀然站起身,面帶怒火,喝問道:“愛卿是以死相逼!”

“臣以爲,皇后是逼臣走投無路。”輔國公無視皇上言語中的怒火,仰首道:“皇上若覺得皇后無錯,臣不敢有二言,只求皇上准許臣告老還鄉。”

明帝閉目良久。

顧閣老道:“皇上,皇后是一國之母,一舉一動,皆爲表率。而今作爲,有失國體,也令人心寒。往小了說,皇后有失婦德,心思陰險詭譎。往大了說,朝臣不免想皇后如此對待功勳之後,是否受人指使。”頓了頓,又道:“此事還在發酵之中,宜早些澄清、處置,免遷延過長,牽連更廣,更招非議。”

皇后一國之母,誰人能夠指使她?

皇帝!

明帝扶額:“劉信,傳皇后來,朕有話要問她。”顧閣老的話,他懂!

輔國公不過是一個開端,皇后爲何如此對待容姝,那是遷怒!

她目地在謝橋!

而謝橋是郡王妃,如今的郡王早已不是當初的秦驀,行事更激進,狠辣,不得章法,不計手段,只看結果。

謝橋若追究,秦驀定不會袖手旁觀,熟視無睹!

他一旦動手——

明帝愈發頭痛,說來說去,本就是皇后的錯。

趁虛而入,往郡王府塞人,臉與謝橋一個模樣,手段下作,想要人將謝橋取而代之!

可敢做卻不敢承擔後果,不過將她禁足,便又生出一堆禍事!

若只是皇后,他又何須難以抉擇。

太子!太子!

明帝揉了揉眉心,心亂如麻。到底惱了皇后,她與太子欲奪嫡,陰險詭譎也無妨,只是手段不高明,被人一抓一個錯。

“傳太子!”明帝又道。

皇后本就處於劣勢,她的所作所爲,並非空穴來風,而是有理有據。前有輔國公豁出去,只求皇上懲處皇后,還一個公道。後有御史、顧閣老諫言,還有暗中蟄伏未出面的人,皇后當是萬劫不復。劉公公連忙應聲道:“老奴這就去傳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半個時辰過去,劉公公回來覆命:“回稟皇上,皇后娘娘鳳體抱恙,臥牀不起……”

“嘭——”

明帝一掌拍在龍案上,震怒道:“她以爲朕不敢將她如何!”

皇后這是在挑釁龍威!

劉公公腿一軟,跪在地上:“皇上,太子殿下在門外候着。”

明帝突然冷靜下來,下令道:“皇后蕭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心腸歹毒,禍亂朝綱,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廢黜後位,冷宮置之!”

顧閣老聽聞‘禍亂朝綱’幾個字,瞥一眼輔國公,心中嘆息。

廢后不是出自皇帝本心,受逼迫而爲之。皇帝心中這一口氣,只怕不會順暢,總會要疏通。

“劉信,去未央宮取回立後聖旨,寶印,寶冊,交於太后,暫管六宮。”明帝睨一眼跪在地上的幾人,冷聲道:“着太子代皇后親自登門賠罪,輔國公受之,願化解芥蒂,方准許回宮!”

劉公公心中大驚,太子代皇后登門賠罪,變相承認皇后過錯,還給輔國公一個清白。可這也斷了太子繼承儲君的前程!

明帝目光冷厲射來,劉公公面色煞白道:“是!”速速退下去傳令。

明帝道:“輔國公可滿意?”

輔國公磕謝皇恩:“皇上睿聖明哲!”

顧閣老觸及皇上的目光,連聲道:“皇上英明獨斷,臣深爲敬佩。”

明帝冷笑一聲,面帶譏誚,擺了擺手:“退下罷,朕累了,想歇一歇。”

“臣告退。”

輔國公與顧閣老相繼而出。

輔國公對顧閣老言謝。

顧閣老嘆道:“人傑,如今局勢,皇上並不願廢后。皇后所犯下的事,於皇上來說並非大事。老夫以爲今日皇上受到脅迫廢后,用‘禍亂朝綱’一言爲罪名,只怕是給皇后留一絲退路,他日還有可能重返中宮。”

皇后所爲,根本就與禍亂朝綱不挨邊。

聖旨一出,衆人只怕是皇上維護天家顏面,隨意縐的一個罪名。

可誰知他私心裡並不想廢后。

皇上子嗣不豐,他日百年歸壽後,若無出色皇子皇孫繼承皇位,太子便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而今日皇帝看似斷了太子的前程,可又如何不能夠理解變相庇護?

皇帝的心態已經變了。

顧閣老憂心忡忡道:“人傑今後好自爲之,切記鋒芒太露,小心行事。”

輔國公如何看不透?皇后打進冷宮,他便不會再給翻身的機會!

皇后與太子的翻身之日,便是輔國公府的滅頂之災!

——

太子得聞皇上的決裁,猶如五雷轟頂,心涼半截。

他在劉公公來傳達皇上口諭時,不慌不忙的來了,便是吃準了皇上無心廢后。

只要母后與他一唱一和,將此事過錯化小,再放下身段給輔國公賠罪,一切都化解了。

可問題卻出在皇后身上,她並未前來興樂宮!

皇上一怒之下,廢黜蕭氏皇后之位。

或許,意在警告、敲打。

可無論哪一種,對太子來說,都是不利於他的處境!

皇上的心思,他能夠摸到一點邊角。

如今成年尚存的皇子,只有他與燕王。

而燕王已經落敗,前往封地。

能挑起大梁的只有他。

剩下的最年長的皇子,也只有十歲而已。

今日的懲罰過重,只要他與母后反省,力求改正,他繼承大業的可能性極高。

這一切,建立在沒有對手的情況下。

可他有強勁的對手——榮親王。

他與榮親王之間的較量,不過小打小鬧。鬧到皇上面前,關鍵時刻,總被他給化解。皇上對他有疑心,或許久居高位,被榮親王阿諛奉承慣了,便頗爲自負,並不將榮親王放進眼中。

太子面目陰沉,暗惱皇后不識時務,這個時刻,竟拿病來躲避皇上的問罪!

怒氣騰騰,直奔未央宮。

太子正欲興師問罪,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一愣,質問施華道:“母后之前好端端的,怎的病得這般嚴重?”

施華眼睛紅腫,抽噎道:“娘娘許是受了驚嚇,氣急攻心,病倒了。”

病情來勢洶洶,渾身並無異狀,陷入昏睡,不斷夢囈。

太子眉頭緊鎖,看着躺在擔架上皇后,因痛苦而皺着眉,嘴裡含糊唸叨。

“請太醫了?”

施華眼淚墜下來:“娘娘是廢后,被禁足未央宮,太醫院的人,不敢來。”

太子一腳踹倒椅子,怒罵道:“趨炎附勢的東西!”等他得勢,一個一個要了他們的腦袋!

大殿裡的人,驚嚇的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太子更氣鬱難消!

扯下腰間玉牌,扔給身邊的內侍:“速去請季先生進宮!”

心中卻在思索着,皇后突然病得這般嚴重,着實可疑。

莫怪父皇會認爲母后裝病,他之前也是如此認爲。

“本宮離開未央宮,母后可有用膳?”太子懷疑有人動手腳。

施華沉吟道:“皇后娘娘吃不下,只用了一塊糕點……對!皇后娘娘吃了糕點,喝一杯茶,便說頭痛的厲害。奴婢扶着皇后娘娘躺在牀上小憩,劉公公來傳皇后娘娘面聖,奴婢便喚不醒了。”

印證心中所想,太子眼底閃過陰鷙,定是與謝橋等人脫不得干係!

他們恨不得中宮失勢!

賠罪麼?

太子臉上佈滿陰霾,陰沉得滴水,冷笑幾聲,命人備禮,前去輔國公府。

——

太子的確要給輔國公府一份大禮!

只是這份大禮,看他們能不能消受得起。

太子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不過,這一切都是在下馬車之前。

輔國公府門前,氣氛低壓。

太子滿面陰沉,一副山雨欲來之勢。磅礴的怒火,幾乎要迸裂而出,生生忍下,面龐肌肉劇烈抽搐。

輔國公率領闔府上下,跪在地上行一大禮,言語謙卑:“皇后之過,皇上已經懲戒,微臣早已無半點怨言。太子乃一國儲君,跪天跪地跪皇上,臣無法生受。”

聞訊旁觀的百姓,聽聞輔國公的話,心中恍然,原來當真是皇后毀了容三小姐的清譽呢。

皇上不但責罰皇后,甚至讓太子賠罪。

可輔國公的姿態太謙卑,分明是受害者,卻畏懼天家,太子的賠禮,都不敢受,反而還要奉承。

真真是有苦不敢言!

百姓向來同情弱勢,心中偏向輔國公府。

太子臉上擠出一抹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分明氣得要炸裂,卻不得不維持風度,雙手將輔國公攙扶起來:“輔國公府威勢煊赫,功勳赫赫,是國之棟樑,父皇見了都要禮遇三分。於私,您是本宮的長輩,本宮這一禮,如何不能生受?”

輔國公聞言,又要跪下去。

太子暗罵一聲老狐狸,好的,歹的,皆由他說了!

方纔那句話,顯然是他若要賠罪,便要跪下顯出誠意!

他若不跪,豈不是不夠誠心?

而且輔國公又先一步跪下請罪,他若再跪,便又是他的不是,利用身份威壓輔國公府!

如今,他不過言語上擠兌,他便又要跪!

這一跪,誰知又會跪出個什麼花樣來?!

太子臉色很不好,皮笑肉不笑道:“本宮只是來拜訪輔國公,替母后向容三小姐聊表歉意。既然輔國公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本宮若再強人所難,太過難看了。”太子目光淡淡掃過輔國公身後的一衆人,並不見容姝,卻聰明的沒有問,他知曉斷然不是好話,說不定是個陷阱。

可有些事,不是你能避,便能避得了。

輔國公嘆息一聲,精睿的眸子里布滿滄桑,彷彿一下蒼老了十歲:“姝兒未能恭迎太子,身體不適,昨日落水了,感染風寒。這丫頭是個福薄了,不幸之事皆落在她頭上,不知她可能夠挺過去。”

太子臉上牽強的笑容都掛不住了。

落水?

爲何落水?

無非是清譽受損,投湖自盡!

衆人恍然大悟,卻又覺得容姝是個貞烈之人。遇到這樣的事,誰還有臉活的下去?

好在皇上聖明,還給容三小姐一個公道,否則又害了一條無辜性命!

太子極不情願的順着輔國公的話說:“容三小姐福大命大,是有後福之人。”

輔國公笑道:“承太子吉言。”邀請太子入內喝茶。

太子面容扭曲,拂袖道:“本宮還有要緊事,先告辭。”說罷,吩咐內侍將禮品送進輔國公府。

他準備的那一番大禮,終究未能送出去。

反而,受一肚子窩囊氣!

讓備受爭議的容姝,得以洗刷污名!

而他最後面那番話,便是跳進老狐狸的挖好的陷阱裡。今後容姝再有事,便定是他爲之!

不但不能再動容姝,反而還要護着她的安危。

他想不認賬,可今日之言,必定會傳到父皇耳中!

太子並沒有猜錯,輔國公的確是這個意思。

就算皇后被廢黜,可皇上並沒有言明容姝是被皇后亂點鴛鴦譜,刻意敗壞她的聲譽。即便有人猜到,卻也是極少一部分,仍舊存在很大的爭議。

他也猜到太子不會心甘情願認錯,甚至還會藉機生事,令輔國公府處境愈發艱難。便先發制人,順勢讓衆人得知內幕!

果真,效果很喜人。

容二老爺擔憂的說道:“父親,太子心胸狹隘,今日您設這場局,只怕他會懷恨在心。”尋機報復。

輔國公嘆息道:“沒有今日這一齣戲,太子便不懷恨了?”

容二老爺一怔,默然不語。

從一開始,太子便與他們在對立面!

皇后被廢,便不可修復,徹底撕破臉。

“皇上是不想我們全身而退啊!”輔國公苦笑一聲,他示弱削除爵位,皇上並不同意。也不准許他告老還鄉,爲的便是那已經不復存在的兵符。

容二老爺是一個明白人,輔國公提點一番,便能悟出其中利害關係。

輔國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一旁的容生說道:“你隨我去書房。”

容生躊躇道:“孫兒想去先見一見大姐。”

輔國公瞪他一眼:“不耽誤你功夫。”手負在身後,朝書房而去。

容生看向柳氏。

柳氏給他一個眼色:“快去,母親替你留住你大姐。”

容生靦腆一笑,這才安心去書房。

——

聽音閣。

後院小池塘邊,栽種着兩顆老柳樹,柳條抽芯,清新飄逸。

容姝搬着小板凳端坐在柳樹下,手裡拿着竹竿,腳邊放着一個桶,地上擺放着魚餌。

竹竿被拽動,容姝收竿,一條巴掌大的魚。

容姝嫌小了,將魚放回去。

“你如今日子真的有滋有味,這個池塘之前沒有養魚,你放的?”謝橋看着桶裡兩尾魚,眼底帶着欣慰。她有閒情雅緻釣魚,昨日發生的事情,她算是邁過那道坎。

容姝道:“蘇璃買了幾百條大小不一的魚放進去,又放了一千條魚苗。他說自己養的,自己垂釣,別有一番滋味。魚肉鮮嫩,也能消磨時光。”

謝橋笑說:“蘇璃對你極好。我聽聞蘇相說你是魚蘇璃有口頭婚約,是蘇家的人。”頓了頓,嘴角帶着一抹笑:“你如何想?”

“順其自然。”容姝是真的看淡了,原先是動了嫁給蘇璃的心思,若是沒有發生意外,她會順利嫁給蘇璃。

但是現在,她猶豫了。

“大姐姐,蘇璃有自己的抱負和想法,我不想他因爲我,變得不像他自己。我如今被他打動,或許是因爲他保持着難得的純真,那一雙乾淨的眼睛裡染上雜質,便不是我想要的了。”容姝覺得一個人活着,太累,顧慮的太多。人人工於心計,陰險詭譎。而蘇璃或許是隱衛癡傻多年的機緣,保持着本真。這份本真,很難得。

她不想摧毀。

他該是無憂無慮的活着。

昨日裡,他因爲自己的無能爲力,失落自責。

他低落的情緒,對她極有影響力。

“你可有想過,他在沒有遇上你之前是快樂的。遇見你之後,你纔是他的快樂?失去你,你覺得他不會因此而變的不再是他?姝兒,有時候別隻顧着看眼前,你在他身邊,他纔會一直這般下去,因爲他會讓你喜歡的模樣,一直保持下去。”謝橋仰頭看着湛藍的天空,柔和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柳條傾瀉在她的臉上,整個人因而變得慵懶散漫:“蘇璃一直是個明白人,他懂得爭取,願意變強,用自己的能力保護自己想守護的東西,不能因此說明他就變的複雜。”

容姝陷入沉默,謝橋表達的意思,她明白。

她喜歡蘇璃純粹的模樣,蘇璃便會守住本心,不會讓自己染上雜質。

可是……

“大姐姐,我成過婚。”容姝心裡是介意的,她不是一個清白的女人,到底是沒有自信。

原來,這就是在意了。

因爲在意,所以想要將自己最好的呈現在他的面前,交給他!

身上的那一點不完美,會令她自卑。

謝橋輕笑一聲,“姝兒,你是說蘇璃太乾淨了?如果他要成過婚,或者有過其他的女人,你纔會減輕心中的負擔。那麼我問你,他如果有了別的女人,你就會高興?”

“我……”

“別急着回答我,也無須回答我,問你的心。”謝橋心中看的明白,容姝對蘇璃有了別樣的感情。

感情是很微妙的一種情緒,她會令人瘋狂,令人變得不像自己,亙古不變的是佔有。

由身到心,只希望獨屬自己一個人,不願意與別人分享。

容姝抿緊脣角,她會難過。

春風拂面,平靜的湖面漾起層層漣漪,一如容姝此刻的心,並不平靜。

良久,容姝輕聲道:“大姐姐,我心裡害怕。”

害怕她會再度識人不清。

當初認識的秦隱,與真正生活在一起的秦隱,天壤之別。

蘇璃……

容姝長嘆一聲,她完全失去信心。

謝橋沒有再勸,她知道昨日一事,擊潰她建立起重新生活的希望。

她始終覺得自己被玷污,並不乾淨。

今後與蘇璃在一起,感情失和,會被翻出來,成爲一支傷害她的利箭。

經歷一場失敗的婚姻,她便不再如之前一般,飛蛾撲火,不顧一切。身上揹着堅固的硬殼,將自己保護起來。一點點風浪,都能夠將她打回原形。

謝橋見她情緒比較穩定,心裡也算放心了。

容姝淡然一笑:“別說我了,反正也就這個樣子,還能壞到哪裡去?就算一輩子都如此,我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倒是你,我聽聞姐夫在與你冷戰?”

謝橋臉上的淡去,喟嘆道:“嗯,他氣消就無事了。”

容姝勾脣一笑:“姐夫也是要哄,怪你不信任他,在他需要你的時候,並不在他的身邊。”站起身來,舒展身子骨:“你們都太在意對方,總爲對方想太多,即便是矛盾,也是讓人羨慕。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便不留你用飯,早點回府。”

謝橋嬌嗔道:“行了行了,遭你嫌了。”

“我又不是姐夫,你留下來,耽誤我事兒。”容姝晃了晃手裡的桶,裡面的魚兒活蹦亂跳。

謝橋橫睨她一眼,“我要吃炸魚丸。”說罷,帶着明秀離開。

容姝親自將與宰殺,剔刺,弄成魚泥,炸成丸子,讓人送去郡王府。

——

郡王府。

庭院裡,高大的梨花樹,枝葉被風吹颳得籟籟作響,梨花飄零,地上鋪着薄薄一層,瑩白如堆雪。

謝橋端坐在梨花樹下,細碎花瓣零落在她的發間,裙襬上,柔和她周身清冷的氣息。

謝橋身後墊着柔軟的大迎枕,如煙如霧的雲袖,摺疊兩層卷至皓白的小臂上,興致盎然的煮茶。

明秀帶着一個人進來。

謝橋剛好斟一杯茶放在對面,擡眼看着一身藍衣的蘇璃,請他在對面坐下。

蘇璃隨意的坐下,看着雨過天青色的茶杯,裡面盛着金色茶湯,上面漂浮着一小瓣潔白勝雪的梨花。牛嚼牡丹般,端起來放在嘴裡一口飲盡,砸吧着嘴:“好香的茶水,就是有點苦。”

謝橋失笑,再給他斟一杯茶:“你再嚐嚐。”

大抵是不好喝,蘇璃並沒有一口喝盡,淺淺抿一口,臉巴巴的,正要說什麼,眼睛亮晶晶,眉毛都飛起來:“真好喝。”

“喜歡?”

蘇璃忙不迭點頭。

“給你帶一些回去。”

蘇璃點頭,又猛然搖頭:“大容容,你給小容容,她喜歡喝茶。”

謝橋會心一笑:“她有。”

蘇璃看着眼前的茶具,好奇的說道:“是這東西煮出來,才這般好喝?”

謝橋頷首。

“你可以教我麼?”蘇璃眼底有着期待。

“我教不了你。”謝橋見蘇璃眸子裡閃過失落,又道:“你可以讓姝兒教。”

蘇璃嘴角忍不住上揚,隨即,又苦惱的說道:“姝兒不理我了。”

“不會,姝兒很喜歡你。”謝橋臉上的笑容淡去,一臉正色道:“姝兒嫁過人,昨日又險些遭內監玷污,你不嫌棄她不是清白的女子?”

蘇璃突然起身,生氣的說道:“這又不是她的錯,她也不想遇見不知道疼惜她的人。錯又不在她,都是姓秦的欺負她!”

謝橋怔愣住,似乎沒有想到蘇璃反應如此激烈。

“小容容有不守婦道?”蘇璃重新坐下。

“沒有。”

“小容容有勾三搭四?”

“沒有。”

“小容容有虐待那兩小孩?”

“也沒有。”

“那我爲什麼要嫌棄她?”

謝橋默然。

蘇璃悶悶不樂道:“小容容很喜歡你,你是她大姐姐,我就不和你生氣,下次再不許說這些話。”

謝橋莞爾。

“你別不相信,我打人很痛。”蘇璃覺得自己的能力被謝橋質疑,不高興的說道:“你若不是小容容大姐姐,我一句話都不想和你說。”

心裡覺得還是小容容好,不會嘲笑他。

謝橋正色道:“今日請你來,有一事要與你說。你父親說姝兒是你未婚妻,你準備何時上門提親?”

即便祖父與太子那一番對話,對容姝有利,多少還有影響。徹底杜絕,只有與人成親。

他們訂下婚約,謠言便不攻自破。

蘇璃打起精神:“明日去?”

謝橋道:“你父親如何說?”

蘇璃沒有開口說話,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撓了撓頭,吱吱唔唔的說道:“他想請皇上賜婚。”

“如此更好。”謝橋嘴角微揚,心裡的石頭落下去,如此說明蘇相是同意這一門親事,且很重視容姝。

至於蔣氏,她素來以蘇相爲主,便不足以爲俱。

謝橋從一邊抱來一個精緻的木盒,放在蘇璃的手裡:“你交給你父親,這算是我給你們準備的新婚賀禮。”

蘇璃拒絕的話,生生嚥進去,抱着盒子告辭回府。

www☢ тtkan☢ ¢Ο 蘇璃回到丞相府。

迎面碰見蔣氏。

蔣氏見到蘇璃抱着一個木盒子回府,皺緊眉頭道:“你去郡王府了?”

蘇璃點頭。

蔣氏伸手:“盒子裡是什麼?”

蘇璃往身後一藏,可又記起母親對謝橋有怨,因爲她的緣故,害了姐姐。心想,謝橋給的賀禮,應當是不俗。

想要討蔣氏歡心,蘇璃便將木盒子遞給蔣氏:“大容容送給我的東西。”

蔣氏臉一冷,想將東西丟了,謝橋的東西,能是好的?

可見蘇璃一副她敢扔便與她翻臉的架勢,沉着臉打開木盒,裡面躺着一個瓷瓶,下面壓着一封信。

蔣氏心中狐疑,拿起瓷瓶,將信拆開,隨意掃一眼。

驀然,面色驟變,手指顫抖,激動的往書房跑去,顧不上端莊規矩。

“老爺,你,你快看,這信上寫的是什麼?”蔣氏將信塞在蘇藺手中,緊張的盯着他,生怕是自己看錯了:“你看看,她說的是救命藥?”

蘇藺皺緊眉頭,不悅蔣氏的冒失,可看見信中內容。面色一變,心中同樣激動、興奮,可到底是剋制住,面上不動聲色。

蔣氏心裡愈發焦急,搖晃着他的手臂催促:“到底說的是什麼?”

“你不會看?”蘇藺瞪她一眼,將信扔在書案上。

蔣氏抓過來,反反覆覆看幾遍。雙手合十,唸了幾句佛,緊緊握着手裡的瓷瓶:“太好了,太好了!”

蘇璃一頭霧水:“父親,母親,信上寫的是什麼?”他拿起來一看,目光變了變,抿緊了脣,“她說是給我和小容容的新婚賀禮。”

蘇藺詫異的看他一眼。

“她說父親承認小容容是我的未婚妻,問我何時提親。我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合適,問她明天去可好?她說你是何打算,我如實說了,你要請皇上賜婚。她笑了,然後把這個給我。”蘇璃想,可能是因爲他態度良好的緣故。

蔣氏早已熱淚盈眶,抹了抹眼角,心裡打算放下成見。

她以爲蘇素馨這一輩也就如此了,不死不活,留着一口氣苟延殘喘。

沒有想到……她還有新生的機會!

蘇藺嘆一聲:“明日我去請皇上賜婚。”

謝橋是投桃報李,他們不介意容姝的過去,並且給容姝一份體面。

她爲了容姝,願意放棄過往的仇怨。

大抵是不放心蘇素馨,所以她給的藥,可以救好蘇素馨,但是她會失去所有的記憶。

這又有何關係?只要馨兒能夠健康活着,忘記一切對她來說更好,不再揹負仇恨,快樂無憂的活着。

這一份情,他們受了。

會將容姝當作親女兒一般疼愛。

——

謝橋送走蘇璃,吩咐明秀將茶具收拾好。

手撐在石桌上,艱難的起身。

揉着略微僵硬的背脊,準備回屋子裡。突然,腳步一頓。微微擡了眼眸,默不作聲的瞧着院門口的秦驀。

秦驀擡步跨進院門,臉上帶着一絲不勝酒意的酡紅。

謝橋迎上去,停住腳步,手指扶着一旁的梨樹,從上到下的打量他一番,鼻子靈敏的聞到濃烈的酒氣。眉頭緊擰,問道:“喝了很多酒?”少許的酒,他身上不會有這般重的酒氣。

秦驀嗯了一聲,目光在她臉上淡淡掃過,看着她略皺的眉,徑自越過她進屋,拿着換洗衣物去往淨室。

謝橋面對他冷淡的神色,臉上不動聲色,坐在美人榻上,等着秦驀沐浴出來。

等了兩刻鐘,秦驀方纔出來。

墨發已經擦乾,身上鬆垮套着外袍,靠在牀柱上。

大約是真的飲了很多酒,頗爲不適,微微闔着眼,手搭在額頭上。

謝橋轉頭瞟他一眼,終是起身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目光專注,凝視他半晌。手背碰一碰他的臉,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啞醇厚的嗓音帶着一絲凍住的冷:“你也是如此照顧他,無微不至,嗯?”

謝橋神色一頓,臉色瞬間白了。

秦驀似乎察覺到她想要逃,將她拉的貼近,看似兇狠,動作卻輕柔,眼角眉梢帶着森寒的冷意:“沂水河畔,重溫過往,樂不思蜀,不知往返……”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緊緊地,似乎一錯眼,她便如煙似霧一般,消散於眼前。剋制不住似的,擡起落在她的腰間,將她摟緊懷中,頭埋在她的肩窩:“你後悔了麼?後悔他來的太遲,與你錯過了?”

謝橋脣角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道:“秦驀,你喝醉了。”

秦驀仿若未聞,緊緊扣着她的手指,眼底佈滿紅色血絲,陰狠的說道:“就算你後悔了,我也不會成全你們。即使……相互折磨一輩子!”

謝橋面色一僵,伸出空着的手,輕輕抱着他的脖子。

睜大眼睛,不敢眨眼睛,害怕滾燙的液體滾落下來。她不知道,原來他竟去過大慶。沂水河,她與南宮蕭去過一回,正是年節的時候。她心裡牽掛着秦驀,那是他們成婚後第一個年節,卻不能在一起過。南宮蕭以解藥脅迫她,陪他一同去看花燈,他帶着她去沂水河畔,他給她準備一個花燈,讓她給秦驀祈福。

可他說的不是過往舊事,而是詢問她與秦驀如何相識。因此,也算是相談甚歡。

卻不曾想過,他竟去大慶找她。許是看見這一幕,他便誤會了。

秦驀卻是慢慢放開她,定定看她一會,皺緊眉頭,伸手壓着眉心,起身道:“我去處理公務。”

謝橋拉住他的手臂,眼底有着惱意:“你醉了,如何處理公務?”

秦驀抿緊脣,目光落在手臂上的手。

“你就如此不想見我?”謝橋語氣裡帶着一絲委屈,別開頭,不再看他,吸着鼻子道:“是!我後悔了!”

秦驀猛然看向她,目光銳利,帶着寒芒。

“我後悔,沒有告訴那個氣度狹窄的男人,我想要做的事情,而是選擇愚蠢的欺騙他。我後悔,輕易的輕信別人,在離開他的那段時間,沒有給他隻言片語!我後悔,我沒有真正的去站在他的角度,去深思他想要的是什麼。以至於,他和我生氣,和我冷戰,我卻不知道,如何做他纔會原諒我!”謝橋看着秦驀,每說一句,便向他靠近一步。

秦驀眸子一緊,喉間滾動。

“你如果真的打算這一輩子都不願與我言歸於好,我也尊重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礙你的眼……可是,這真的是你想要的?”謝橋與他只有兩三步的距離,停住腳步,嘴角凝着一抹淺淡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去過大慶,我和南宮蕭,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這一輩子,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有你。”

秦驀幽邃的眸子微微一動,沉靜的注視着她。

謝橋傾身頭埋進他的胸口,沙啞的說道:“你曾說過,我遇到困難,可以找你,你會幫助我。正好,我遇到一道難題,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做,他纔會冰釋前嫌?”

謝橋覺得真的夠了,忍受不了他的冷淡。

‘唔……’

謝橋悶在他的胸膛,呻吟一聲。

秦驀感受到她的身子下滑,彎着背脊,雙手抱着肚子,朝下蹲去。打橫將她抱起來,看着她面色微微發白,痛苦的皺眉。

秦驀變了臉色,急聲道:“怎麼了?哪裡不適?”

“我……我好像,要生了……”

------題外話------

哈哈哈~雞皮疙瘩來一地~

謝橋:爾康手~

這幾天煙兒很勤奮,希望保持下去。愛你們,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兇險產子

郡王府陷入忙亂之中。

藍雨拿着玉牌入宮去請女醫。

明秀去醫館去請林大夫。

無字樓裡,一片寂靜,陷入低氣壓中。

只有進進出出,刻意放低、放緩的腳步聲。

婢女將所需要的東西準備好,捧進屋子裡,皆是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

生怕驚擾到內室裡的人。

內室裡,謝橋躺在牀內側,秦驀側身躺在外側,手臂枕讓她枕着,將她緊擁在懷中。

“痛不必忍着,抓着這裡。”

秦驀扳開她掐進手心裡手指,放在他的腰側。

腰側相較於其他的地方,比較柔軟,沒有硬實的肌肉。

謝橋扯着脣笑了笑,一陣不算長的陣痛過去,手指按着他的腰側,緊實有彈性,與胸膛堅硬的肌肉不同。他渾身放鬆,很好掐捏。但是腰側是痛覺最敏感的地方,她痛到最後面,陣痛時長,且密集的時候,她會剋制不住自己。

“真傻,我抓着你的衣裳就可以了。”謝橋手揪着他胸膛寬鬆的襟口,擡起頭,只見秦驀冷峻的面容緊繃,下頷緊收,漆黑幽邃的眸子里布滿複雜的情緒,擔憂、憐惜、心疼……等等情緒,她隱約看見一絲隱藏極深的後悔。

他僵硬的手臂,顯露出他此刻緊張的心情:“別慌,我現在還不很痛。”謝橋雲淡風輕的說:“如今剛剛發作,我胎位還很高,未曾入盆,孩子生出來大約要三個時辰之後。”安撫着秦驀的情緒,讓他放寬鬆。

但是一個男人面臨這種情況,怎的能夠寬鬆得起來?

秦驀知道她痛。

她向來怕痛。

他也聽人說過,女子生產,一腳邁進鬼門關。

可見,有多兇險?

而他也見識過當初沈香惠生產,若不是謝橋,她焉有命在?

說句不中聽的話,早已是一屍兩命!

秦驀如今回想起來,心中一陣後怕,悔恨不已。

他一直以爲,兩個人之間的時間還很長。可一旦面臨突發情況的時候,才驚覺每一日都當作一生在用。誰也不知道明日會發生何事?或許,下一秒便是生命的終結!

他後悔,爲何要與她置氣。

爲何不曾好好待她!

即便她心中無他,即便她被寵的我行我素,可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她好好的!

他願意繼續寵她,加倍寵她一輩子。

“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秦驀寬厚溫熱的大掌,包裹住她溫軟小巧的手。

謝橋眼睛溫熱,眨了眨眼,將頭靠在他的胸膛。

她是怕啊。

怎麼會不怕?

孩子離預產期提前半個月。

這是正常生產的日期內。

她的肚子形狀與旁人不同,是懸浮肚。不易生產,放在現代,這種肚子形狀也極難生。需要多方面衡量,胎位正,胎兒能夠順利入盆,宮頸條件好。

她無法檢查宮頸軟化程度,但是胎位太高,還未下降,位置不很正。

三十週左右,她就發現胎位不正,做操起到一點效果,卻沒有完全矯正。

她回來的時候,聯繫魏青,生產過程中出現意外,魏青能操刀給她進行剖宮產。

謝橋苦笑一聲,她並沒有魏青的消息。早在她離開京城去往餘海,魏青也緊跟着離開郡王府。

“噝——”

一波陣痛襲來,謝橋吸一口冷氣。之前見蘇璃的時候,肚子便隱隱作痛,她以爲是假性宮縮,並未放在心上。這會兒,宮縮並未規律。

謝橋翻身要坐起來,秦驀按住她:“有事?”

“我記一下,看多久痛一次。”謝橋皺緊眉頭,躺着不動,等陣痛緩過去。

“半夏。”

候在外頭的半夏,急忙進來。

秦驀道:“書案後有沙鍾,你拿過來。”

半夏將沙鍾拿過來。

“紙筆。”

半夏把所需的東西,按照秦驀的指示放在牀頭。

謝橋每痛一次,痛多久,都告訴秦驀,讓他記錄下來。

秦驀在她耳邊說話,謝橋開始還能與他交談。漸漸的陣痛越來越規律,一次比一次痛的長,間隔時間斷,不想開口。

秦驀動作輕柔的給她按着脹痛的腰背。

謝橋深吸一口氣:“你扶我下來走一走。”

秦驀看着她臉色蒼白,精神不濟,眉頭皺的更緊了:“能走?”

謝橋點頭,痛的她想躺着,蜷縮着。可時間過去那麼長,宮縮已經很規律,但是胎兒還沒有入盆。

“女醫來了麼?”謝橋忍不住了,實在不行,就先人工破水,胎位下降快。

秦驀讓人去催。

“啊——”

謝橋忍不住痛呼,一波波痛楚,宛如層層浪潮,洶涌而來。肚子緊緊繃着,頂着胃部痛,下腹、腰椎也痛。

秦驀扶着她,手無意觸碰到硬梆梆的肚子,緊緊繃着,特別的明顯。

眸子一緊,低啞的嗓音帶着他自己都未覺察的顫音:“都是這麼痛?”

謝橋沒有力氣說話,別人生產,胎位降下來,只會頂着胯骨、腰椎痛。她的胎位太高,上下兩處都痛,難以忍受。

“唔……”

謝橋緊緊咬着脣瓣,痛楚自脣間溢出來。不敢走,也不忍走,痛得她恨不得躺在地上打滾。雙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尖利的指甲緊緊掐進他的肉裡。

秦驀的心瞬間緊揪着,無措的抱着她。從她指尖的力度,他便能感受到她究竟有多痛!

看着她被疼痛折磨,恨不能替她生受了。

可事實只能站在一旁,什麼都不能做,無能爲力。

秦驀張了張口,帶着哽咽,“謝橋……”

“郡王妃,女醫來了!”半夏驚喜的進來,身後跟着女醫。

“秦驀,你出去。”謝橋推開秦驀,看着他雙目赤紅,巋然不動,倔強的看着他:“你留在這裡面,我會緊張的生不出來。出去等我,好不好?”

秦驀深深看她一眼,緊攥着拳頭,“我只接受母子平安的消息。”

“好。”謝橋重重點頭。

承諾他!

秦驀張開雙臂,自她身後抱着她,緊緊的。冰涼的脣,印在她光潔的額頭:“我從未怪過你。”

只是嫉妒。

謝橋一怔,轉瞬明白他說的話,扯了扯嘴角,笑意還未綻放,一波波痛楚令她皺緊了臉。

“郡王妃,您躺着,我給您檢查產道。”女醫和曾經與謝橋學過,如何檢查產道。

消毒後,手探進產道,檢查宮頸。

謝橋雙手緊緊抓着牀柱,難受的擰緊眉頭。

女醫臉色不太好,隨後又檢查胎位,語氣凝重道:“郡王妃,只開了兩指,宮頸並不很軟,胎兒還未下降,情況並不太好。”

謝橋心中早有了預料,可真切的聽到這個情況,心裡發冷。

“胎位正的機率可還有?”謝橋又道:“他還未入盆。”

女醫道:“郡王妃,你別我們更懂。”

謝橋渾身發冷,懸浮肚本就不好生,她的條件又不好,胎位不正。

根本就生不出來。

謝橋吸了一下鼻子,喃喃道:“剖吧。”

女醫一怔,陡然看向謝橋,只見她纖細的手緊緊抓着牀柱,手指泛白。蒼白幾乎透明的皮膚下,血管清晰,能夠清楚的看見脈搏的跳動。

女醫的心口也隨着她快速跳動的脈搏而跳動,緊張的說道:“我……學的並不精,並沒有把握。您該知道,一旦出現意外……”後面的話,女醫說不出口。

謝橋蒼白一笑,她如何不知道?

可是,還有別的選擇麼?

謝橋目光望向門口,似乎在搜尋着秦驀的身影,一道屏風擋住她的視線。

女醫看出她的心思,忙道:“喚郡王進來?”

謝橋咬緊脣,搖了搖頭。忍痛道:“別告訴他。”

女醫看不懂謝橋了。

她說:“你去準備。”

女醫心口發緊,手指微微顫動。乾嚥一口唾沫:“郡王妃……”

“快去!”謝橋痛得說話都說不出來,直想抱着肚子打滾:“生死有命!如此我也生不出來,毫不懸念,一屍兩命。你……你操動,我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女醫看着謝橋,她泛着水霧的眸子,目光堅毅,不由握緊拳頭。

她一定會盡力!

謝橋深吸一口氣:“你告訴郡王,讓他去找魏青,以防萬一。”

女醫心裡陡然沉重,郡王妃是不想郡王得知她的情況。但是,若有個意外,郡王怕是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對他來說,衝擊更大。

“郡王妃,郡王留下比較好。”女醫勸道。

謝橋搖了搖頭,他得知她如此情況,定會發瘋了。

他比她更緊張。

沈香惠生產,在他心裡留下很深的陰影。

“讓他走。”謝橋堅持。

女醫點了點頭,往外走去,順便準備工具。

“告訴他,我不會食言。”

女醫腳步一頓,快步出去。

謝橋緊緊閉上眼睛,輕柔的撫摸着肚子,手心下的肚子緊繃着。

羊水已經破了,一股股熱流往外淌。

寶寶,我們一定要勇敢,不能讓你父王失望。

——

屋外。

秦驀如冰雕,佇立在門口。

一動不動。

屋子裡並沒有嘶聲裂肺的聲音傳來,可正是如此,他心中更惶恐不安。

靜悄悄地,她是何情況,他毫不所知。

秦驀手捏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疊,極爲猙獰。

身後的林大夫,不敢靠近,詢問謝橋的情況。只得乾站着,等女醫來報。

不知等了多久,門被打開。

秦驀向前一步。

女醫道:“郡王,郡王妃的情況良好。爲防生產有意外,郡王妃請您去找魏青。”

秦驀皺緊眉頭,魏青他知道。那段時間,謝橋反覆教他剖宮術。

剖宮術——

“情況不好?”秦驀極爲敏銳,捕捉到女醫眼底的不安定。

女醫搖頭:“不不不,郡王妃她不放心……”

“我去找!”秦驀看一眼屋子,眼前浮現她蒼白羸弱的模樣,心口狠狠抽痛。

她想要魏青,他去找。

只望她別騙他!

“郡王妃說她不會食言。”

秦驀身形一頓,大步離開。

女醫望着秦驀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散發着森寒的氣息,寒氣逼人,可卻令人莫名有點心酸。

心裡祈禱着一切順利。

“情況不樂觀?”林大夫神色嚴肅,收回看向秦驀的視線,輕嘆一聲,他都看得出來,郡王又如何不知?

她讓他走,並不希望他看見兇險的情況。

他不讓她心中不安,縱使多不願離開她一步,終是一句不說,走了。

女醫搖了搖頭:“需要動刀子。”

林大夫臉色沉下來,他年紀大,便並未跟着學操刀的東西。醫館裡的人,天賦並不高,未曾有臨牀經驗。

她手把手教會的魏青,此刻卻不見蹤跡。

“醫者不自醫。”林大夫感嘆,看着女醫的目光,帶着憐憫。

女醫心中苦澀,她如何不知林大夫的心思。

謝橋生,她生。

謝橋死,她死。

郡王的手段,心照不宣。

女醫腳步沉重,短短的一段距離,幾步便能走去,她花上一刻鐘。站在珠簾處,目光沉沉地注視着蜷縮成一團的謝橋,手指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深深吸一口氣:“東西都準備好了,你……”

謝橋輕輕笑道:“我也準備好了。”

淨室內別有洞天,她一回郡王府,便做了兩手準備。淨室內開闢出一個小隔間,每一日都會讓人消毒,光線也很好,鑲嵌幾顆夜明珠,亮如白晝。

女醫扶着謝橋進去,躺在準備好的牀。

做好一切準備。

女醫將林大夫喚進來。

林大夫進來的時候,他身後還跟着太醫院院使。

謝橋已經喝了藥,意識有一點點模糊。側頭,朝院使點了點頭。

有他在,謝橋的心稍稍安定。

冰冷的東西在小腹輕輕劃過。

謝橋渾身輕顫,身側的手,不由得緊握,心跳如擂鼓。

小腹上傳來尖銳的痛,謝橋大大睜開眼,怕她一閉上,彷彿再也睜不開!

從來都是別人躺着,她動刀。

如今,角色調換,如此的恐懼!

女醫極力的壓抑住心裡的情緒,穩住執刀的手,剋制着想要顫抖的手。

聚精會神,不敢分心。

額頭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滾落。

林大夫拿着白絹布,替她擦拭掉汗水。第一次見這種場景,心中也極爲緊張,手心一片溼濡。

院使倒極爲鎮靜,他與謝橋一同配合過。在之前,他也曾動過刀子。

女醫冷靜的伸手。

院使將工具放在她的手裡。

第一次合作,配合的天衣無縫。

——

屋外狂風起。

枝葉籟籟作響。

後院桃樹下,立着一道筆挺的身影。

一聲驚雷炸響——

天空密密匝匝下起雨。

墨色錦袍被風吹刮獵獵作響,轉瞬便被雨水淋溼,不斷有水痕順着袍擺滴落。

一把青色竹傘,撐在他頭頂上方。

一道白色身影站在他的身旁,玉傾闌側目,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一片青白,眸子緊緊凝視着緊閉的窗子。

“她會無事。”

“我知道。”秦驀面色僵冷。

玉傾闌掀開眼皮,在他臉上淡掃一眼,“那你緊張什麼?”

“沒有緊張。”

“不緊張你抖什麼?”

“聒噪。”

玉傾闌:……

耳邊瀰漫着‘嘩啦’雨水聲,玉傾闌緊了緊撐着竹傘的手指,目光落在雕花窗子上。冷風漸大,吹颳得窗子噼啪作響,仿似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玉傾闌本就緊張擔憂的心,瞬間提起來。

兩道身影,一黑一白,如峭壁蒼松一般,屹立不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大雨漸歇。

裡面依舊毫無一點動靜。

秦驀眼底有着狂躁,拳頭捏得咔嚓作響,心底最後一絲耐心用盡,被不安給佔據!

體內升騰着一股子衝動,恨不得一頭扎進去,看看情況。

玉傾闌原本還算鎮定,也因着四濺的流逝,恐懼充滿胸腔。

“進去多久了?”

秦驀緊緊抿着脣,死死盯着窗子,一瞬不瞬。

聽到玉傾闌的話,嗓音暗啞,帶着顫抖:“你來的兩刻鐘前。”

玉傾闌心一沉,如墜冰窟。不做他想,猛然將竹傘塞進他手裡,正欲進屋去。

“哇——”

一道洪亮的啼哭聲,響徹耳畔,打破死一般的寂靜。

玉傾闌腳步一滯,猛然回頭看向秦驀。

竹傘被風颳落在地上。

秦驀一把推開玉傾闌,腳步穩健,大步邁向屋子。

冰冷僵硬的身軀,因着這一聲啼哭,而漸漸回暖。

走到門口,猛然卻步。

他身上溼透,她身子弱,帶着一身寒氣進去,會冷着她。

秦驀腳步一轉,聲音冷硬:“你守着。”

殊不知,他前腳剛走,後腳窄小的門扉打開。收拾孩子的那一個女醫,抱着孩子出來。

玉傾闌接過孩子,抱在懷裡,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

站在狹窄的廊下,看着懷中襁褓裡包裹着粉面團兒的嬰兒。臉沒有他的手大,卻極爲飽滿,並沒有皺巴巴,安安靜靜地睡覺。

心裡一片柔軟,記憶似乎也隨之抽離。

他第一次抱謝橋的時候,她方纔一歲多一點,也算是他一手帶大。

這麼多年來,他第二次抱孩子,是她生的孩子。

玉傾闌清冷溫雅的面龐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卻並未忘了,裡面孩子的母親,嗓音溫潤:“郡王妃如何?”

女醫輕鬆的說道:“目前一切良好。”

玉傾闌微微一笑,溫和頷首。

“快,白紗布,大出血了——”女醫急促的聲音響起。

宛如平地驚雷——

秦驀轉到廊下的腳步踉蹌,手指撐在牆壁上,方纔沒有狼狽的跌倒。

從他的角度,能夠清楚的透過半開的門,看見女醫潔白的沙白塞進去,通紅的取出來。

那一抹濃烈的紅,將他的雙目染紅。

站在門口的女醫,面色陡然大變,急急忙忙退進去。

嘭——

門被緊緊合上。

秦驀下意識上前一步,雙腿如灌鉛,沉重無比。

極力的剋制住,衝進屋子的衝動。

“啊!”秦驀嘶吼一聲,一拳砸在牆壁上。

許是哀傷太濃烈,臉上反倒並無多少難過的表情。瞳孔渙散,白熾的光,映不出他蒼白的臉,沉痛與悔恨交織的眸子。

——我會平安,別擔心。

——我想要看着孩子長大,一定不會有事情。

——等我。

——我不會食言。

她虛無縹緲的嗓音迴盪在空寂的庭院裡,卻沒有一雙溫軟的手,纏繞着他的脖子,笑着似一隻偷腥的貓,嬌嗔的說道:“你看,我們母子平安。”

如果能夠重來,他一定一定不會放開她的手,哪怕她會發怒,他也要守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

可惜沒有如果,一切也不能重來。

“哇哇——”

襁褓中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應,嗷嗷大哭。

玉傾闌如夢初醒,喉嚨發緊,想問秦驀孩子是不是餓了。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微微側頭,清晰的看到他眼角淌下一滴淚。

——

屋子裡,孩子抱出來的那一刻,女醫鬆一口氣,卻依舊不敢鬆懈。

剝離胎盤,清理乾淨,準備縫合。

清理乾淨的宮腔裡驟然大出血。

女醫腦子發懵,雙耳嗡鳴。立即做出措施,可面對這緊急的突發情況,她也很無措。只記得謝橋曾說過,在宮腔裡塞紗布,能夠起到快速止血的效果。

一塊塊白紗布接連染紅,女醫從原本的鎮定,變得越來越慌亂。

太醫院使給謝橋扶脈,脈搏由強轉弱。臉色緊跟着一變,手指撐開她的眼皮,瞳孔並未渙散,不由鬆一口氣。

林大夫指着太醫院使道:“你來,你和她一起有過經驗。”

女醫面色煞白,這般多的血,她嚇得雙腿都發軟了。可是不敢分心,她必須要冷靜,不然結果會更加糟糕,不堪設想!

院使苦笑一聲,臉色有些不大好:“我並沒有做過這一類的事情……”也算是有,但是人死在他手上,並未成功。

之後,謝橋教衆人剖宮產,他有心結,並沒有在涉獵。

女醫手越來越抖,無法繼續保持鎮靜。

謝橋喝了藥,意識殘存。

痛!

渾身實在是太痛!

痛得冷汗淋漓,痛到整個人神經麻木。

他們的對話,她都聽進耳中,費力的睜眼。眼睛只睜開一條縫,便又緊緊閉上。

剖宮產手術過程中大出血,有幾部分的原因:胎盤因素、子宮收縮乏力、子宮下段傷口撕裂、凝血功能衰退。其中最常見的便是子宮收縮乏力造成!

許是出血過多,謝橋意識愈發昏沉,身上的溫度漸漸消退。

恍惚間,她聽見孩子的啼哭聲,將她逐漸抽離的神識牽引住。張了張嘴,微弱的聲音,幾可忽略不計。大抵是屋子裡太寂靜,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聲,清晰的落在衆人耳裡。

“雙側子宮動脈上行支進行結紮,繼而用紗布進行填充止血……”

謝橋費力,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

爾後,屋子裡更靜了。

謝橋猛然記起來,這些專業術語,在場的幾個人,一個都聽不懂。

只有她親自教的魏青,他纔會懂!

謝橋脣瓣微微翕動,想要開口說話,卻再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渾身像是躺在冰水中,冷,冷的她的靈魂都在顫抖。黑暗處,彷彿有一隻手,伸出來拽住她的靈魂,往幽深黑暗的空洞里拉拽!

謝橋掙扎一番,整個人驟然失重,往深淵墜去。

謝橋心中大驚,動了動手指,想要抓住一物,手卻動彈不得。

心中充滿了絕望,她知道,她可能快要死了。

身體沉重,又突然輕飄。

秦驀兩個字還未喊出口,便徹底陷入黑暗中。

——

細雨紛紛,青石地板被雨水沖刷,草色漸深。

一深一淺,兩道身影,穿過重重雨幕,步上石階,站在無字樓的屋檐下。

“這鬼天氣,變得真快,之前豔陽天,轉眼間下起雨來。”

蘭陽將手裡的油紙傘扔在地上,跺了跺腳,軟絲繡鞋被雨水打溼,露出衣裳同色的鞋面。

容姝扯了扯嘴角,心裡想這老天爺倒是通人心,這雨下得應景,可令人傷懷。這話卻沒有說出口,拿着帕子,抖落身上的雨珠。便見蘭陽風風火火闖進屋子裡,方纔走到屏風處,便被藍雨給攔住:“郡主,您請回。”

蘭陽性子也烈,冷聲道:“我來看郡王妃,你給我讓開!”

藍雨不動:“主子說郡王妃身體不適,需要靜養,不宜打擾。”

‘啪——’

蘭陽甩動着手裡的九節銀鞭,明豔的臉上佈滿怒色。

天知道,她聽到謝橋生產快不行了,心都要停止了。

急急忙忙趕來,還未見到人,便被攔下。

怎能不怒?

容姝急忙進來,攔住蘭陽,將她往外拉,勸道:“我們今兒個回去罷,明日再來。出這樣的事情,姐夫心情定然很糟糕,需要安靜。”

蘭陽突然泄氣了,“幸好魏青沒有忘恩負義,得知消息趕過來,不枉容華教他一場。”她聽聞經歷,便覺驚心動魄。

幸好,人活着!

如今回想,心有餘悸。

容姝笑道:“因果循環。”

這便是所謂的種因得因,種果得果。

她種下善因,便得了善果。

蘭陽看向匆匆跑來的明秀,問道:“容華情況如何了?”

明秀臉色一僵,眼底佈滿哀傷:“還不知道,魏公子說等郡王妃醒來,再看看。”

蘭陽原本寬鬆一些,聞言心情陡然沉重起來。

“郡主先回罷,郡王妃醒來,奴婢會給您報平安。”明秀回頭看一眼屋子,回想起郡王的神色與郡王妃的模樣,不禁紅了眼眶。

差一點——

魏青說他再晚上片刻,便無力迴天了。

蘭陽也不是不講理,只是想要知曉謝橋如今的情況。在明秀這兒得了準話,便打算去玉傾闌處看一看。

容姝問道:“可以看一看孩子?”

明秀點了點頭,帶着二人去隔壁屋子裡。孩子躺在牀上,乳母在一旁看顧。

容姝與蘭陽站在旁邊,看着牀上的小糯米糰兒,心中一片柔軟。

蘭陽伸手碰了碰白嫩的臉蛋兒,孩子並不小,肌膚柔滑。小小的臉蛋兒,輪廓隱約可見偏像秦驀多一點,眼中盈滿淺淺笑意:“男孩女孩?”手不禁摸向自己的小腹,心中幻想着她與柳自清的孩子,生下來會像誰?這般一想,心裡頭生出無限期待。心想回去後與柳自清商量,能否要個孩子。

說起孩子,明秀臉上多了一絲笑意,“小縣主。”

蘭陽脣邊掠過一抹笑意,目光柔和:“容華知道該要失望了。”

明秀神色落寞,可不就要失落了?心心念念那般久的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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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只要是郡王妃生的,就算是小縣主,她也會很疼愛。

拼着命生下來,可不就要疼愛如命?

容姝想要抱,又不敢抱。“洗三禮,會辦麼?”

屋子裡一陣沉默。

容姝嘆道:“只望大姐姐能夠平安和順,姐夫好不容易盼來喜愛的女兒,因此失去大姐姐,只怕這最愛至寶,也會淪爲厭憎……”後面的話,容姝哽在喉中。

活躍起來的氣氛,轉瞬低迷。

蘭陽與容姝小坐片刻,便離開了郡王府。

——

無字樓裡。

謝橋安靜的躺在牀上,面如白雪,毫無一絲血色。

若不是她微弱平緩的呼吸,便如同死人一般。

秦驀如石雕一般,靜靜地坐在牀邊,漆黑幽邃的眸子定格在她的臉上,像是在盯着她不錯過她睜開眼的一瞬,又像是虛無眼中空無一物。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外面的一切,彷彿都不能夠驚擾到他。

他的眼中,他的心裡,只裝得下牀上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秦驀動了。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將她鬢角的亂髮撫順,大掌握着她的手在脣邊印一下,緊貼在臉頰上,端詳着她的睡顏。

“睡這樣久,該醒了。”

迴應他的是一室冷清。

而牀榻上的謝橋,在黑暗中游蕩,彷彿永無止盡。忽然,眼前浮現光點,躋身而去,渾身被緊緊的束縛住,拼命的掙扎。隨着她的掙扎,纏繞在她身上的藤蔓似乎勒得更緊了幾分。腹部一陣劇烈的痛,驀地睜開眼睛,一大口氣還未喘出來,謝橋腦袋一陣暈眩,狠狠閉上眼睛。

擡手想要按一按脹痛的額角,便覺察到手臂被束縛住,動彈不得。

恍然覺得她方纔在夢中的藤蔓,便是被這一雙鐵臂禁錮住。

謝橋側頭,猛然撞進一雙幽深如漩渦的眸子裡,似乎要將她的靈魂給捲入進去。視線下移,謝橋被他這副模樣驚住了!

面龐僵冷,下頷佈滿青色胡茬,憔悴的面容蘊含着濃烈的沉痛。

秦驀看着懷裡的人,掙扎着睜開眼,驚愕的盯着他。僵硬的身軀,慢慢坐直,眼底注入一道神采。

“醒了。”他的聲音極輕,極力的控制住聲音的顫抖,生怕他聲音大了,會驚嚇到她,亦或是怕這只是他因心中生出的渴望幻化的夢境,驚碎了這夢境。

謝橋想開口,可發不出一絲聲音,輕輕點頭。

秦驀得到她的迴應,眼底充斥着驚喜,他笑了一聲,手掌撫上她蒼白的臉頰,即便他極力的剋制,仍舊顫抖的厲害。臉緊緊貼着她的額頭,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一口心才終於落迴心裡。

秦驀鬆開她,目光專注的盯着她,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一瞬不瞬,不肯再移開。

“我知道你不會食言。”秦驀語聲緩慢,極力的裝作很平靜。

謝橋垂目,看着他的手指在牀沿上握出深深的指印。她生產的雜碎記憶,紛沓而入。手指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沙啞的嗓音帶着嘆息:“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不離開你的身邊。”除了……人力不可抗拒。

瀕臨死亡的那一瞬恐懼,記憶猶新,仍舊讓她心驚膽戰。

謝橋緊緊握着他的手,“我面臨過太多的生死,心中麻木,對生死早已看開。可那一刻,我真的怕了,怕來不及看孩子一眼,來不及與你好好道別……”淚水話落臉頰,聲音裡帶着無措,不安,恐懼。

秦驀俯身溫柔的吻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將她完全納入懷中,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她給揉碎。

“痛……”謝橋皺緊眉頭,倒吸一口冷氣。

秦驀緊張的放開她,她十分孱弱,呼吸不穩,似乎體力不支。

“橋橋……”

秦驀緊張不安的輕喚一聲,害怕她一閉眼,這雙眼眸便再也不會睜開。眼前浮現出她躺在血泊中的一幕,屋子裡充斥着濃重的血腥味。她渾身冰冷,就像沒有呼吸的人。

謝橋虛弱的說道:“別擔心,我只是傷了元氣,好好養一養就好了。”擡手撫弄着他的發,像哄孩子一般,安撫着他。“我們的孩子呢?”謝橋轉移他的注意力,她已經經歷過驚險的一幕,死裡逃生,說明她命硬,不會輕易的被奪去。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起生產前冷戰的事情,心照不宣的就此一筆揭過。

秦驀一怔,彷彿這纔回想起孩子來。

謝橋也是一愣,他這副模樣,莫不是忘了孩子?

“我們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謝橋詢問道。

秦驀垂目,粗礪的手掌搓弄着她冰冷的手指,彷彿要將它暖熱,散發出一絲活着的氣息。

他不喜歡她身上一寸肌膚是冷的。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問你話。”謝橋佯裝生怒瞪他一眼,可她太病弱,軟綿綿的眼神,黯淡沒有光澤,如同褪去色彩,失去勃勃生機。

秦驀心口一滯,連忙側頭搜尋着明秀等人的身影,向他們口中得到答案。

可屋子裡的人,都被他趕出去。

“我想看一眼孩子。”幾句話的功夫,謝橋感到身體疲乏,昏昏沉沉,想要入睡。

秦驀發覺她的不對,急切的說道:“藍雨,去請魏青!”

謝橋一驚,魏青?

是魏青救了她麼?

可沒等她想明白,謝橋又渾渾噩噩的昏睡過去。

魏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幾近瘋狂,恨不能將無字樓給掀的秦驀。腳步一頓,在他冷冽的目光注視下,走過去扶脈。

秦驀渾身緊繃,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緊緊盯着魏青。

魏青被他盯得發麻,險些失去謝橋的悲痛讓他棱角尖銳,渾身被厚重的陰霾籠罩,死氣沉沉。

“無礙。”魏青不與他計較。

秦驀依舊沒有多少變化,謝橋沒有完全好起來,他不敢大意。

魏青話音陡然一轉,帶着一絲凝重:“她失血過多,元氣大傷。本就底子弱,不好生將養,晚年多病,有損陽壽。”

秦驀嗓音冷硬:“可有法子?”

魏青搖頭:“她醫術比我精湛,懂得如何調理。”秦驀猛然拽着他的衣襟:“沒有聽過醫者不能自醫?她若有半點差池,唯你是問!”

得!

救了人,沒落着好,還搭上自己的小命!

魏青無視他眼中的狠唳,寫下方子:“按照這個方子服用半個月,其他在膳食上着手。這段時日,宜靜養。”

多說無益,還是那句話,一切看謝橋她自己。

對於謝橋,魏青向來放心,她求生意志強烈。想要活着的人,又精通醫術,不過身子弱,自有法子調理好。

目光在秦驀臉上掃兩遍,只是他嚇怕了!

看一眼牀上的謝橋,魏青心中極爲複雜。到底是他的恩師,他無法眼睜睜見死不救。未曾聽到她的消息也罷,知道她有危難,便瞞着季雲竹前來。

秦驀不再理會魏青。

魏青走幾步,站在門口,回頭道:“半年內,忌房事!”

------題外話------

咳咳咳~今天這章寫的格外艱難,有兩處寫的很需要情緒,寫完後胸口悶得難受,幸好是寫完了!

愛你們,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兩百一十七章 終於找到你

窗外大雨磅礴,打在芭蕉葉上噼啪作響。

寒涼之氣瀰漫。

屋內卻一片暖意融融。

謝橋產子,經歷鬼門關。驚嚇到一干人等,特別是秦驀,比之過往,更加小心呵護備至。

謝橋躺在牀上,身着白色小衣。露出小腹上,一道猙獰的傷疤。

秦驀輕柔的上藥,傷口癒合慢,卻並未感染。

蓋上一層白紗布,拉下小衣。秦驀端來溫熱的水,小心翼翼託扶着謝橋翻身,擰乾白絹布,替她擦拭後背。

謝橋舒服的喟嘆,背上的黏膩感散去,一片清爽。

擦完背,秦驀將她放平躺着,細細擦拭着她的身體,“橋橋。”秦驀的聲音沙啞透了,並不像他平日裡的聲音。“頭髮不許洗,再忍忍,等一個月後再洗。”

謝橋溫順的頷首。

她如此聽話,秦驀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秦驀。”謝橋偏着頭看他,總覺得秦驀變了,與往日不大一樣,可若要具體貼切的說出哪裡變了,卻又說不上來。

秦驀聽到她輕柔的叫喚聲,擡眼看向謝橋,揹着光影而立,眸子幽深似海,帶着一絲緊張:“身子不適?拉扯到傷口了?”秦驀彎身,掀開被子一角,準備捲起小衣,檢查她的傷口。

謝橋啞然,在他的眼中,她彷彿輕輕磕碰,便會碎的精美陶瓷。拉着他的手,搖了搖頭:“別緊張,傷口不痛。”

秦驀側頭看她,薄脣抿得緊緊地。

謝橋的手順勢而上,攀住他的肩膀,費力的摟着他的脖子,“我沒有這般脆弱。”

秦驀擡頭,溫軟的東西擦過臉頰,吐息溫熱,那是擦過她的脣瓣觸感,鼻息間瀰漫着她淺淺淡淡的蘭花香。

秦驀修長的手指觸碰着臉頰,目光揶揄:“這是獎賞?”

謝橋臉頰發熱,似有騰騰霧氣薰染,蒼白的面容上如暈染着胭脂,端妍昳麗。騰出一隻手,輕輕劃過他眼角眉梢,硬挺的鼻樑,柔軟的薄脣……

他的頭往下一壓,她的手指壓在他的薄脣上,與自己的胸前,動彈不得。

謝橋一怔,指尖一熱,被他捲入脣舌中。猶如電擊,一股子酥麻的感覺順着指尖蔓延至心底,渾身微微顫慄。

謝橋手指顫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秦驀似乎被她這反應給取悅,悶笑一聲。溫熱的大掌,握着她的手心,盯着她那一根被水光暈染的纖細手指,透着瑩亮的光澤。他臉上是一貫冷淡的神情,脣角微微含着笑,“喜歡?”

謝橋有一瞬茫然,下一瞬,回過神來,掙扎着抽回手,牢牢被他桎梏住。指尖被他盯着,似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不自在的蜷縮。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一逞口舌之快:“我喜歡,你將如何?”

四目相對,謝橋看着他臉上的笑,腦子裡有一瞬空白。

心中驚亂,害怕他做出什麼事情來。謝橋慌亂的擡眼,正欲開口說些什麼。他卻頓了頓,粗礪的大掌在她那一截玉白的手腕上來回摩挲,彷彿把玩着一件上好玉器,頗有些愛不釋手。嘴角的笑依舊清淡,挑高眉梢道:“喜歡……先記着。”

謝橋憋紅了臉,不甘示弱:“說實話,是你喜歡,又不能奈何我罷?”

“真聰明。”

“……”

兩個人,彷彿之間,又回到過去。沒有冷戰,沒有罅隙,也沒有驚險之後的沉重。有的只是小心翼翼的珍視與溫柔似水的體貼。

謝橋又被秦驀捧在手心,千依百順的疼寵。

更勝過往。

乳母抱着孩子進來。

孩子烏溜溜的大眼,明亮清透,盯着秦驀,眼底似有着好奇。

秦驀心頭一片熨貼,抱過孩子逗弄着。

有些時間,便是天性使然,水到渠成。

秦驀並未如何練習,抱着孩子的姿勢卻有模有樣。孩子在他的懷裡也不哭鬧,只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盯着他看。

謝橋有些吃味,她想要抱。

秦驀卻不准許,怕拉扯到她的傷口。

儘管她保證,他依舊不肯鬆口。只是坐低身子,讓她看一眼孩子。

謝橋手指輕輕觸碰着孩子粉嫩的臉頰,目光柔軟,嘴角輕綻一抹淺淺的笑容:“名字取好了麼?”

“在想。”

謝橋擡眼看向秦驀,戲謔道:“還未生的時候,你便開始張羅着名字,怎得還未曾想好?”

秦驀不以爲然,“想好的名字,見到她的那一瞬,便覺得都配不上她。”

謝橋頗爲無語。

“字常樂。”

謝橋手指放在孩子幼小的手心裡,被緊緊的抓握住,心裡升騰着難以言喻的微妙情緒,柔聲說道:“秦驀,你將她放在我身旁,陪着我睡一會。”

“旁邊太窄,她會不舒適。”秦驀果斷拒絕。

謝橋抿緊脣,悶聲道:“我睡進去一點……”

“她餓了。”秦驀不等她說完,便讓明秀抱去給乳母。

明秀同情的睃謝橋一眼,抱着孩子快速離去。

謝橋眼巴巴的看着明秀消失在屋子裡,看都不看秦驀一眼,拉高被子矇住頭。

秦驀將被子拉下來:“蓋着頭睡不好。”

謝橋控訴道:“常樂是我生的,你不許抱,我不抱。我只是想她睡在身旁,好好看她一眼,多陪她一會。並不會對我造成任何不利的影響,爲何不願?”

秦驀靜默片刻,嘆道:“魏青說孩子容易依賴母親,與你多接觸,便不會願意旁人照料。你的身體太虛弱,並不適合長時間照顧她。”

“放屁!”謝橋氣的爆粗口,心中很是委屈:“你寧願相信他也不願意相信我?孩子現在這個階段,並不會認人,不會造成影響。等她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好全了,她依賴我有何不好?我那時候可以親自照顧她。”

秦驀蹙眉,“這樣說來,並非半年後才能行房事?”

謝橋一愣,反應過來,尖叫道:“秦驀!”

柳氏跟在明秀身後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謝橋怒吼一聲。腳步一頓,站在珠簾後,隱約可見她氣紅的雙頰,滿面委屈的模樣,微微皺了眉頭,看着秦驀冷着臉的模樣,怕謝橋惹怒他,連忙說道:“郡王妃,有事兒好好說。肝火旺盛,便多喝降火茶。”

秦驀如何不知柳氏是爲謝橋好,看着瞪他一眼的謝橋,眼底閃過笑意,起身站開,給她們敘舊:“明日讓乳母抱過來,陪你一日可好?”

謝橋輕哼一聲,看着柳氏不贊同的目光,不情願道:“嗯。”

秦驀一走,柳氏坐在牀邊的杌子上,將她放在外面的手放在被子下面:“天氣寒涼,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想起她遭的罪,柳氏眼眶發熱,不忍拿方纔的事說她,只溫和的提點一句道:“郡王疼寵你,可他也是個男人,男人好臉面,你私底下說別讓旁人聽見了。當着旁人的面,難免臉上掛不住,讓你們夫妻間生出罅隙。若是無人,他聽聽也就罷了。”

謝橋點了點頭,她知道柳氏進來正好聽見她吼秦驀,柳氏心中亦是難爲,便搶在秦驀面前數落她。

殊不知,秦驀並未放在心上。

可柳氏這一番好心,她卻是受了。

“您今日怎得來了?”謝橋示意明秀看茶。

柳氏將一個匣子拿出來,放在謝橋的枕邊:“這是我給孩子準備的洗三禮,你身體的緣故,郡王未曾舉辦洗三禮,嬸孃卻不能不準備。”

謝橋盯着匣子,心中百感交集,她從孤身一人,到有親人關愛,友人關懷。有疼愛的夫君,可愛的女兒。

不枉此生。

柳氏微微笑道:“還有一件喜事兒,沒有與你說。蘇相請旨賜婚,聖旨已經下了。姝兒這一回成親,不能馬虎了。她原想跟着一起來,我不答應,讓她好好留在府中繡嫁妝。”

謝橋心思微轉,緩緩說道:“秦隱?”

柳氏臉色一變,沉聲說道:“姝兒嫁給他,不知珍惜。如今和離之後,成日裡來府中。往日他歪纏着,趕不走,也便由他去了。如今不同,姝兒與阿璃有婚約,自當要避嫌。姝兒一出府,他便會纏上來,免得傳出不中聽的話。”

謝橋眼底閃過深思,秦隱對姝兒極爲上心了,姝兒如今與蘇璃被賜婚,他怕是會逼得更緊。想到此,謝橋贊同道:“姝兒這段時日裡在府中靜一靜心也好。”頓了頓,謝橋擔憂道:“有的事情,還是讓姝兒與秦隱說清楚。秦隱不肯罷休,即便躲過去了,他若是在婚禮上或者是成親後,依舊纏着姝兒,我怕這時候傳出的閒話,便如一柄殺人的利劍。”

柳氏心中凜然,容姝在宮中的遭遇,好在有蘇璃在身邊開解,否則定然是走不出來。

若是再鬧出是非,蘇璃產生誤會,當真會逼死容姝。

“嬸孃記下了,改日請他進府將過往恩怨開解清楚。”柳氏一想秦隱不肯罷手,便坐不住了。

謝橋沉吟道:“秦隱自南陵回來,與他同行有一個女人,名字喚作白露。她與姝兒有些交情,若是秦隱不肯放手,你便找白露。”

柳氏腦中搜尋一番,並沒有白露這一號人。

“她身份複雜,許是藉助姝兒入秦府回京。不知她目地達成,可還在秦府。若是找不到人,你便讓姝兒聯繫她。”謝橋調查過白露的身份,身份被刻意隱藏,查不出來她的出身。

柳氏點頭:“如果她是利用姝兒,身份成謎,如果是危險人物,豈不是會連累姝兒?”

謝橋一怔,她倒是疏忽這一點。

“罷了,我想辦法。”謝橋心中想起在南陵,白露爲容姝所做的事。她手段狠辣,善惡在她心中有一個評斷,並非是常人眼中認爲的善惡!

但她知道,姝兒入她的眼了。

秦隱交給她處理,目前是最合適的人選。

謝橋想讓秦驀去處理,按照秦隱當初對待西院裡的那位態度,險些與秦驀撕破臉。如今,他對容姝很執着,秦驀勸他定會不聽。使出手段,他們之間又是血親,謝橋不想讓秦驀爲難。

柳氏看着謝橋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你爲姝兒做的夠多了,如果事事都需要你操勞,她日後如何立起來?此事就交給她自己處理,今日你說的話,我會如數告訴她,看她如何選擇。這今後的日子啊,是她自己過,我們幫得了一時,難不成能護着她一世?”

柳氏這心裡頭,已經想通了,滿面心疼的說道:“你也不容易,孤身一人,肩負着仇恨,獨自一人回到京城。全憑你自己的努力,纔有如今的一切,無人能夠奪走。我們幫姝兒鋪路,若是一點小事都解決不好,這得來的東西,今後也守不住。既然是如此,倒不如最初,便莫要開始了。”

謝橋懂柳氏的意思,容姝總歸要成長!

柳氏說了一會子話,便起身告辭。忽而想到一事,對謝橋道:“你父親來信,他得知你生孩子的消息。讓你二叔疏通,讓他回京探望你。你二叔心裡覺得父女之間沒有隔夜仇,他也知道悔改,便幫了忙,他大抵明日便會抵達京城。”

這一個消息,太過意外。

謝橋幾乎都要忘了,她還有一個父親。

“嬸孃讓二叔別多想,畢竟是他大哥,這個人情不幫,說不過去。”謝橋面無表情:“我不認他這個父親,血脈猶存,常樂是他的外孫女,他想要見常樂,我無權阻攔。”

柳氏心中嘆息,到底沒有勸,令謝橋爲難。

那人雖是她的父親,何嘗不是血仇?

她能如此想,已算是豁達。

“卿卿的名字叫常樂?倒是一個好名字。”柳氏心中品會着名字的含義:“知足常樂?”

謝橋抿嘴一笑:“天天快樂罷?”秦驀此人,纔不會是讓孩子‘知足常樂’!

在他心中,這天下之物,全都捧來給常樂也沒有什麼不好。

只有常樂不要的,沒有常樂要不到的。

“這是小名,大名還未想好。”謝橋吐槽道:“他心裡寶貝着孩子,這名字沒有半年,怕是不會落實。”

柳氏噗呲一聲:“他疼女兒,纔是你的福氣。”

謝橋心裡甜絲絲的,但是多少有些埋怨他不願讓她多陪陪女兒。

許是禁不住謝橋唸叨,柳氏走後不久,秦驀抱着吃飽,睡得很香的小粉團兒放在謝橋的身邊。

謝橋看着孩子的睡顏,心中一片柔軟,極爲滿足。

秦驀站在牀邊,靜靜的看着母女兩,心中驀然閃過兩個字。

情深。

秦深。

——

歸雲樓。

容姝與白露約見。

白露上下打量着歸雲樓,飽滿殷紅的脣瓣,勾出一抹笑:“不錯,我當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容姝不好意思道:“這並非我的功勞。我大姐姐一手弄好,我只是監工而已。”

白露笑道:“你有一個好姐姐。”

“嗯。”容姝也覺得。

“聽聞你要成親了,恭喜你。”白露由衷道賀。

容姝臉上的笑意斂去,靜默半晌,方纔問道:“我今日邀你敘舊,是有一事相求。”

白露顧自斟茶,她早已猜到。

“秦隱。”容姝擡眼看向白露,有幾分難爲情:“你如今還居住在秦府?”

“嗯。”白露望着窗外繁華的街道,雲淡風輕道:“快要走了。”

容姝默然。

白露道:“你是想讓秦隱不再糾纏你?此事好辦,你等着我消息。”

不必容姝開口,白露便滿口答應。

容姝心存愧疚:“你不會有麻煩?”

“我怕麻煩?”白露挑眉,笑得花枝亂顫:“除了一個人,就沒有我怕的東西。”

容姝捕捉到一個字眼,詢問道:“你來,就是爲了找人?”

白露臉上的笑容盡斂,彷彿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容姝看着她眼底閃過哀傷,知道自己揭了她的傷疤,想要轉移話題,卻見白露點頭,“是啊,爲找一個人。”

容姝想問她那個人是誰,她可以幫得上忙。

白露卻起身道:“行了,我該回去了。”拂動着裙襬,一攏長髮:“好姑娘,今後別找我了。”

“爲什麼?”

“和我走得太近,對你並非好事。”白露再度提點容姝一句:“日後碰上我,也權當不認識。若有你不認識的人找你問起我,你便說我只是你給秦隱買的一個妾,其他一概不知。”

容姝心一沉,便覺得她是一個心存秘密的人。

白露利落的走出雅間,與一人相遇,腳步霎時頓住。冷豔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轉瞬便綻出一抹笑。

她說:“我終於找到你了。”

褚明衍望着白露的目光,極爲陌生。

白露似乎也覺察到,笑意不減,反而愈發的濃郁:“阿衍,你說我能夠擺脫身份找到你,你便娶我。”

這一句話宛如驚雷,劈開褚明衍封存的記憶,紛沓而至。

眼中似有複雜的情緒流轉,最終歸於平靜,他淡漠的說道:“我成親了。”

白露身子一僵,臉上的笑容被他這幾個字擊潰,蕩然無存。

褚明衍看着她眼中佈滿震驚與失落,驚訝的說:“你我都知,那種情況說的話,並不能夠當真。”頓了頓,嘆息一聲:“大周並不適合你。”

大周並不適合你……

白露定定看他良久,臉上露出妖豔的笑,嗓音卻淡漠至極:“究竟是大周不適合我,還是你不適合我?”

“有分別?”

白露緊緊捏着手心,目光落在他腰際的玉佩上,眼底閃過一抹了然,心中卻一片澀然,自嘲道:“公子衍,褚明衍,我以爲的江湖俠客,卻是淮陰侯世子。”頓了頓,白露微微笑道:“阿衍,我以爲,我們曾出生入死,你不會連真實的身份也欺騙我。如今想來,卻是我一廂情願。”

褚明衍聽到出生入死這幾個字,心中到底有些動容。如今,白露因爲這一句話找來大周,那麼有些事情便必須說清楚明白:“禎禎,你也說過我們出生入死。當時的情況危急,我們連活着走出去,都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我爲何說那句話,你十分清楚。我以爲,各自心中明白,出來之後,你也未曾提過,我便以爲我們心照不宣,只當作戲言。”

白露臉色刷的慘白。

戲言。

她當真了。

他卻只以爲是戲言。

白露心中的信念,被他這一句話瞬間擊潰。

尖利的指甲狠狠扎進手心,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經,保持着清明。

嘴角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她當然清楚,當時的情景,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忘記。

可記得多深,如今卻有多諷刺!

當時她意志薄弱,幾乎放棄求生的意志。他問她:“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她說:“嫁給你。”

周邊陷入了許久的沉默,就在她陷入昏迷前,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好,那你要活着,才能實現要做的事情。”

乾涸的心,因他這句話,注入一道甘泉。她說:“你不會介意我的身份?”

他這一回不做思考的說道:“你活着,擺脫了身份,我便娶你。”

只爲他這句話,她撐過來了。

之後,爲何不提?

她的身份還在,她想恢復自由之後,便與他遠走高飛。

可沒有等她自由,他卻已經離開大慶。

白露難以接受他的說詞,固執的說道:“如果我要你履行諾言呢?”

褚明衍無奈的看着她:“禎禎,你向來豁達。我的後宅,不適合你。”

“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不合適?”白露被他的眼神給刺激到,冷笑道:“阿衍,對待感情,任我心胸多寬廣,都不會‘豁達’!”

褚明衍沒有回答她,只是問道:“你如何來的京城?”

白露神色一頓,嫵媚的眸子裡,流轉着瀲灩波光,親近道:“你猜。”

褚明衍皺眉,看着她身後的雅間裡出來的容姝,似乎想起什麼,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難得的嚴厲:“簡直胡鬧!你擺脫身份?如果是,爲何要藉着她的手,用秦隱妾侍的身份掩飾?你如何,我管不了,你莫要害了她!”

“你在擔心我?”

褚明衍耐心盡失,“你想要做什麼與我無關,唯獨她,因你有個意外,我不會放過你!”一雙桃花眼中,皆是凌厲之色。冷冷看她一眼,甩袖離去。

白露望着他冷淡的背影,緊緊捂着嘴,靠在牆壁上。

容姝看一眼褚明衍,眼底神色不明,目光落在白露的臉上。她臉上血色盡失,濃烈的悲傷籠蓋。

“我……我與他關係並不親近。世子,她是我大姐姐的表哥。”容姝解釋道。

白露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容姝。突然,悲愴一笑:“我知道,他喜歡的女子,喜愛穿紅衣。”

所以,你不是。

容姝一怔,嘴角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想說,既然知道褚明衍有心愛之人,爲何還如此執着。

可她有何資格說?當初的她不也是如此?

飛蛾撲火!

白露目光堅毅,冷笑一聲:“可他娶的並不是心愛的人。誰都可以將就,我未嘗就沒有機會。”

“他有妻子。”

妻子?

他註定不會只有一個女人!

白露露出一抹極有深意的笑,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去。

——

淮陰侯府。

褚明衍回到府中。

陸貞兒盈盈含笑,站在門邊,見到他迎上來,聞到他身上的酒香,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湯。

褚明衍擺手,“我並未飲多少酒。”

陸貞兒替他脫下外袍,服侍他穿上常服:“我做一碗麪給你吃?”

“不必了。”

陸貞兒點頭,給他倒一杯濃茶。

褚明衍看着安靜若幽蘭的陸貞兒,微微擰眉,陸貞兒,白禎。

頭頓時有些疼。

一陣淡若幽蘭的香氣縈繞在鼻息間,微涼的手指按在他的額角,輕輕按揉。

“少飲酒,喝多了傷身。”陸貞兒輕聲叮嚀。

褚明衍拿開她的手,擡眼看向陸貞兒:“今日沒有陪着母親?”

“三妹回府了。”

褚明衍眼底閃過一抹微光,起身去往陳氏的院子。

遠遠地,便聽到陳氏詢問褚明珠在東宮的一應事蹟。

褚明珠一一回答。

陳氏看着愈發豐腴的褚明珠,心中百味陳雜,臉上的笑容愈發的和藹:“太子對你很好?”

褚明珠點了點頭,白皙的臉上浮上一抹嬌紅。

陳氏將褚明珠喜愛的糕點推到她的面前,漫不經心的問道:“太子近來如何了?”

褚明珠面色一僵,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緊緊咬着脣瓣。眼底似乎有着掙扎,許久不語。

陳氏也不逼迫她,靜靜地品茶。

褚明珠手裡絞着錦帕,擡眼看着陳氏,她臉上依舊是慈祥的笑容,可褚明珠卻覺得有一絲不同,帶着一絲冷。心中微微一顫,張了張嘴。

陳氏卻先她一步說道:“珠兒,你愛上太子了。”

褚明珠頭瞬間低垂,貝齒幾乎要咬破脣瓣。

陳氏冷靜的說道:“母親與你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輕嘆一聲,陳氏握着褚明珠的手:“你是母親的珠珠兒,沒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當初說的話,無論何時,都不會作廢。”

褚明珠擡起頭,眼底蓄滿淚珠,鼻子發紅道:“母親,皇后娘娘被廢黜,太子的處境艱難。他打算……”

“母親。”褚明衍走來,打斷褚明珠的話。

褚明珠滿眼淚花的看着褚明衍,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啞道:“大哥。”

褚明衍嗯了一聲,揉着她的頭,褚明珠躲了一下,紅着臉說:“大哥,珠兒長大了。”

“是,珠兒快要做母親的人。”褚明衍含笑道。

褚明珠憋紅了臉,心中羞惱,小聲的說道:“還沒有動靜。”

陳氏忍俊不住淡淡的笑了。

褚明珠這才反應過來,被褚明衍當孩子打趣了。

褚明衍隨意坐在陳氏的身邊,看着依舊如孩子一般的褚明珠,眼底蘊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的性格,能夠反映出她在東宮過得如何,看來太子爲人陰狠,對待褚明珠卻是極不錯。

“太子對你好,你若對他有情,便好生過日子。”褚明衍慢條斯理的說道:“府中一切都安好,你既已經爲人婦,以後無事莫要回淮陰侯府。”

“衍兒!”陳氏反應激烈!

“大哥。”褚明珠不可置信的看着褚明衍,眼底的淚水掉了下來,手指緊緊攥着絲帕,艱難的說道:“太子他面見了皇后身邊的舊人,我看見他給那人一小包東西,說是放在皇后娘娘的食物裡。他應該是想要破釜沉舟,他因爲皇后而失勢,想要踩着皇后翻身。”

陳氏眼皮子一跳,驟然看向褚明珠。

褚明珠跪在地上,對陳氏說道:“母親,原諒女兒的不孝。今後若是無事,女兒便不會常來府中。今後好也罷,壞也罷,都是命中自有的定數。太子對女兒很好,女兒的心不是石頭做的,不願再背叛他。”轉而對褚明衍道:“大哥,珠兒謝謝您的成全。”

對着陳氏磕三個響頭,深深看一眼陳氏,似乎想要記下她的模樣,轉身頭也不會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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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今天停了電,今晚更新遲了,也更新少了,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定娃娃親

東宮。

內閣燭火未滅。

玉鉤碰撞,散發出清脆的聲響。

聲響漸歇,內閣恢復一片寂靜,只餘下曖昧的喘息聲。

良久,一隻手撩開幔帳,跪坐在牀沿邊,掛在玉鉤上,顯露出牀榻內的情景來。

褚明珠鬢亂釵橫,面頰泛着潮紅,水汪汪的杏眼媚態橫生,絲被掩在胸口處,一抹雪白的肌膚裸露在外,曖昧的印痕斑駁,蔓延而下。

褚明珠被太子疼愛一番,身子軟的一塌糊塗,雪白玉足踢着太子的小腿:“水。”

太子輕笑一聲,親自下榻倒一杯水。

褚明珠躺了片刻,一手護在胸前按住被子坐起身,露出曲線優美的後背,感受到太子灼灼目光,嬌柔的朝後避了避。

太子看着她粉面含春,含羞帶怯,水遞到她脣邊。

褚明珠伸手接杯子,太子勾脣道:“還有力氣?”

褚明珠紅着臉,瞪他一眼。卻沒有逞強,就着他的手飲了一杯水,乾澀的嗓音得到滋潤,舒適了許多。擡起頭來,目光盈盈的說道:“今夜不走了?”

太子放下水杯,取下她髮髻一支傾斜的珠釵,隨手放在枕邊,手指輕輕碰了碰她嫣紅的面頰,微笑道:“想我陪你?”她從未開口求過,太子目光探究的落在她的眼底,一片澄澈,一眼能夠望進底。打消心中的猜測,抱着她躺進被子裡,將她的頭按在胸口:“嗯,今夜不走。”

褚明珠輕輕吐出一口氣,手臂橫在他的腰間,貼的他更緊了幾分:“殿下,我們要個孩子罷?”

太子撫摸着她青絲的手一頓,似乎沒有想到褚明珠會突然提起孩子。沉吟道:“今日裡母親與你說了何事?”她一反常態,他不得不多想。

眼底閃過一抹思慮,莫不是淮陰侯並不放心,褚明珠生下他的嫡長子,奠定她的地位,以防他過河拆橋?

太子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並未發覺褚明珠聽聞他的話,渾身僵了一下。“你想要孩子,我們便生。”

褚明珠此刻心中萬分愧疚,不敢看他,只是重重點頭。

“你今後多回府陪伴母親。”太子如今能做的就是讓褚明珠多回淮陰侯府,一來讓她與孃家多親近,宮中她並無交好的人,能夠給她解乏。二來則是用行動告知淮陰侯,他對褚明珠很是寬容,並不是看中淮陰侯府的勢力,方纔待她好。雖然當初娶她是因爲這一層關係,可後來他的心境變了。

褚明珠咬着粉嫩的脣瓣,並沒有回話。

太子以爲她累了,替她掖好被子,便聽到她細如蚊蠅的聲音傳來:“殿下,我已經出嫁,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該一心孝敬母后,服侍在你的身旁,不合適總是回孃家。我與母親說了,今後只有要緊事,過年過節纔會回去。”

太子心中一驚,第一反應,確定發生了事情!

“你與母親鬧不愉快了?”太子拉開褚明珠,看着她眼底氤氳着水汽,輕輕嘆一聲:“你是在母親面前替我說話了?我這太子做的也窩囊,母后被廢黜,所有人都在着看笑話,等着我下臺。如果是我一個人,早已看透成敗,最後不過就是一死,爲了你我也不能輕易認輸。”頓了頓,又道:“不必強求侯爺,我自有辦法。”

褚明珠手指揪着他的衣襟,低喃道:“如果,我們與那寶座失之交臂,成爲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你甘心麼?”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褚明珠心中打鼓,就在她以爲太子看穿她的心事時,便聽他說:“沒有這一條路。”

無論是誰,都不會給他留一條活路。

他早已沒有退路。

“若是有呢?”褚明珠很想要知道答案。

太子沉默半晌,揉了揉她的頭:“很晚了,睡罷。”

褚明珠心中一片煎熬,一夜未眠,睜眼到天亮。

太子亦是盯着帳頂,一夜未閤眼。

天矇矇亮,披衣去往書房。

他一走,身邊的溫度散去。

褚明珠掀開被子起身,穿上正裝,洗漱後,提着食盒去往冷宮。

她想要阻止太子的計劃。

可,一切都太遲了——

她前腳放走,一個宮人急促跑來,心急如焚的跪在太子的面前:“殿下,皇后娘娘……崩逝了!”

——

蕭氏不過是一個廢黜的前皇后。

如今,連一個普通嬪妃都比不得。

她的死,引不起任何的轟動。

可也暗暗濺起水花。

畢竟她是太子生母。

太子黨派,私以爲皇后還有翻身的餘地。是以,並未換了稱呼。

太子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若是事成,他與皇后都能夠一舉翻身。事敗……在此之前,太子根本就沒有料想過會失敗!

一切都已經部署好,可不知哪個環節出岔子,蕭氏竟死了!

太子快要瘋了!

他不但沒有藉助蕭氏一事翻身,反而給了對手對蕭氏下手的機會,並且將自己也搭進去!

朝堂上下,都在議論蕭氏是太子所殺。

太子私底下見的那位宮人,已經被拿下關押審問。

招了!

並且搜出小藥包。

藥卻換了。

不是太子給的。

實打實見血封喉的毒藥!

太子百口莫辯。

頂着紛紛細雨,跪在興樂宮前。

明帝避而不見。

劉公公站在殿外,看着被雨水淋溼的太子,冰涼的雨水在他臉上衝刷,凍得發青。

“殿下請回罷。”劉公公目光在他臉上掃了幾遍,眼底發紅,竟像是哭過一場。可不就是哭了?蕭氏乃太子生母,歿逝心中定是悲傷。

倘若蕭氏當真是太子所殺,不知這悲傷有幾分真,幾分假。

皇家向來親情淡薄。

劉公公心中感慨一番,嘆道:“殿下,雨下得太大,蕭氏身後事還需您操持,這時候您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恍若未聞。

劉公公站定片刻,復又推門入殿。明帝斜坐在寬大的龍椅裡,手支着額角,閉目養神。

劉公公靜候在一旁,不敢吱聲。

“下雨了?”明帝忽而問道。

劉公公忙不迭道:“下了,今年這雨下個不停,定是豐收之年。”

明帝沒有做聲。

劉公公沉吟半晌,又提起太子來:“太子還在雨中跪着,奴才並無見識,可就知曉一個理。虎毒不食子,反之亦然。”

“嘭!”

明帝抄起厚重的史記,狠狠拍在龍案上,劉公公立即噤聲。

“他無害人心,卻也起了歪心,不過是遭人反算計,這個罪名,他不冤!”明帝勃然大怒,太子一次次令他失望,這一次根本就是完全讓他放棄!

劉公公動了動嘴,想再提太子說句話,可明帝滿面陰霾,執着拂塵一言不發。

明帝靠在椅背上,手指着門口:“傳逆子進來!”

太子木然的臉上,微微浮起一絲情緒。撲通跪在地上,僵硬的說道:“父皇,兒臣冤枉!”

明帝手一揚,漫天宣紙飛揚,飄落在地上。陰沉的說道:“冤枉?今時今日,你敢說你冤枉?朕還未老糊塗不知事!朕不說,並非朕不知!你敢說,你沒有藉着蕭氏生事的心思?”

太子心口一滯,垂目望着地上的宣紙,上面全都是審訊出來的供詞,證據一一指向他。

“朕目前能夠器重的只有你一個兒子,你們對郡王所做之事,未曾留下把柄,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看看你們,近年來,樁樁件件,都落了底細在郡王手中!你讓朕如何庇護你們?技不如人,不知避其鋒芒,養精蓄銳!”提起舊事,明帝怒火勃發,急促的喘息:“有勇無謀,不擇手段,不設底線,天下交給你,何事不敢爲?何惡不敢做?朕實在不能夠放心將大業交付於你手中!”

太子渾身緊繃,嘴角牽動一下,似想要辯駁,可最後卻露出一抹無力的笑:“在父皇心目中,兒臣本就是不堪大用之人。這江山,您從不曾想過交付在我的手中。不過是到如今這地步,別無選擇罷了。”

明帝神情一滯,蹙眉不語。

“三弟曾與我說他的志向是做大將軍,我爲儲君,治理江山,他便爲大將軍,鎮守邊疆守護江山,很好的願景。可這一切,都是被您一手打破,我並不是很出色,您對我並不滿意,所做所爲的種種,給了他們覬覦的機會,手足反目。”太子擡眼看向明帝,嘲弄道:“道是天家無情,您自己走過一道最殘酷的路,我初始以爲,您心中是份外疼惜兒子們,不忍手足相殘。可我們錯了,您的心早已被鮮血錘鍊的冷硬無比。在您的心中沒有親情可言,只有最合適的繼承人。而想要脫穎而出,必然會是一場殺戮。”

太子低笑着說道:“父皇,看着我們爲這寶座前仆後繼,不得善終,您心裡可滿意了?”

“您站在那個位置上,煢煢孑立,並無一心爲你之人,何其孤單?”

“您的后妃,爲了權勢。您的朝臣,爲了家族鼎盛。您的兒子們,對您的寶座虎視眈眈。您的百姓……您在他們眼中名不正言不順!是您竊奪而來……”

“住口!”

明帝震怒,雙目赤紅,面容猙獰,彷彿恨不能將他給生吞活剝!

劉公公嚇得面色煞白,險些握不住手裡的拂塵,心中暗忖:這太子真真是要死了!如此大逆不道,自尋死路!

太子功敗垂成,似乎見不到生路,積攢在心中的委屈、怨言,一股腦的宣泄而出。

不管不顧,不畏生死。

“父皇,我們是同一種人。”太子看着被他刺激得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的明帝,笑了笑,“兒臣要說的都已經說罷,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以爲朕不敢殺你!”明帝渾身散發出肅殺之氣。

太子緩緩閉上雙目,一副靜待處置的模樣。

明帝心有雷霆之怒不得出,氣血涌上頭頂,雙目發黑。雙手撐在案上,方纔穩住身形。目光陰冷的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太子,一襲青灰色常服,裝扮比往日多幾分隨意,身材眉目漸漸褪去青澀之態,舉手投足間頗增幾分儒雅風度,可眉眼間卻隱有幾分戾氣。

明帝壓住跳動的眉心,突然覺得渾身疲倦。忍了忍,冷肅道:“逆子!滾回東宮,不得朕旨意,不得出!”頓了頓,沉聲道:“好生反省!”

劉公公眼皮子一跳,心中十分納罕,太子如此大逆不道,皇上竟放太子一條生路?!

太子緩緩站起身,雙腿發麻,踉蹌幾下,費力穩住身形,行一大禮,退出去。

踏出大殿,細雨霏霏,太子心中的陰霾卻散盡,嘴角微微一勾,心情極爲不錯。

他賭對了!

若是一味認錯,只會令皇上愈發生厭。兵行險招,要麼死,要麼……

太子臉上露出一抹極有深意的笑,皇上老了,心境自然會變化,不如年輕氣盛時那般嗜殺。

這些年的爭鬥,陸續摺進去幾個兒子。

他今日這一番話,到底是觸動了皇上。

冷風拂面,太子凍的渾身哆嗦,恍然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

活着,真好。

他還活着!

——

一封裝着太子在興樂宮所說的每一句話的信,送往榮親王府。

榮親王反覆看了幾遍,眼底的光芒明明滅滅,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隨手放在書案上,幕僚看着榮親王臉上的神情,有些琢磨不透。

“王爺,太子身後可有高人指點?”

誰人不知,太子最是怕死。

他不到窮途末路,不會輕易認命!

興樂宮這一番話,着實不像太子會說的話。

“置之死地而後生。”榮親王緩緩說道:“太子,也不是一個草包。皇上親自教導他多年,是何脾性,不說十分,太子也摸準了六七分。這番話就是放在一年之前,太子斷然沒有活路。皇上年紀大了,膝下子嗣並不多。能堪大用的人,也寥寥無幾,太子不得他的心,到底是他親自教導過的子嗣。讓他將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給他人,死也不會瞑目。左右……他知曉太子不會蠢鈍的殺害皇后。”

幕僚頷首,沉思道:“此計對太子並無打擊,反而有益處。太子抓住機會,利用得當,仍舊能夠翻身。若是抓不住機會,對他百害無一利。”

榮親王眼底閃過狠唳,笑得格外瘮人:“本王何曾給人鋪路過?”

幕僚心中一沉,便聽榮親王道:“本王看淮陰侯府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它的存在於本王來說,極其不利。淮陰侯自長子回京,便如猛獸出山,攏絡去大半勢力。無論是褚明衍,還是族人,皆是身居要職。當初淮陰侯將最小的女兒嫁給太子,本以爲是要輔佐太子上位。可這些時日來,本王愈發看不懂他的行事章法。若無輔佐太子之意,卻又拉幫結派,若無覬覦之心,本王說什麼都不信。”

幕僚經由榮親王點醒,猛然一驚:“您是說淮陰侯將女兒嫁給太子,有兩個用處。一個是眼線,一個則是分散注意力,模糊他們的動機?”

榮親王頷首。

幕僚皺緊眉頭:“淮陰侯想要扶持誰上位?燮郡王秦驀?”

也不無可能,淮陰侯與前鎮國公有牽連,關係極爲親厚,郡王妃是鎮國公府唯一的後人。又多一層長公主的關係,秦驀手段能力,衆人有目共睹,算是淮陰侯最爲合適的人選。

其他,暫且想不出有誰。

榮親王森然一笑:“本王記起一樁陳年舊事,當年前鎮國公一事,牽連到李妃。李妃投環自盡之前,成王被火焚,本王當時也在場,看到清理出來的骸骨,他的一隻手扭曲變形,本王當時沒有在意,以爲是大火所致。可如今看到一個東西,卻不如此認爲了。”說話間,翻出壓在公文下的一份資料,扔在幕僚面前。

幕僚翻開,一份調查淮陰侯府的資料。

而他面前的是關於褚明衍的調查。

入目前幾行,赫然寫着右手生來有疾。

可如今的褚明衍,右手並無任何不適。

幕僚心中恍然大悟,可又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淮陰侯是瘋了……”幕僚無法理解淮陰侯的做法,爲何用親生兒子換取皇子活命。又犧牲女兒,傾力將人推上那個位置。難道……難道不怕落得兔死狗烹的慘烈結局?

榮親王似有些恍惚,喃喃道:“淮陰侯府世代忠烈,並不奇怪。”說到最後,面容有一瞬扭曲。

世代忠烈,如此說來,成王便是他們認定的人。

或許,先帝曾經有過於此有關的遺詔?

前者倒是好辦,斬草除根。

後者……

幕僚心中凜然,卻是識趣的沒有再做聲。

——

郡王府。

謝橋躺在牀榻上,聽着明秀絮絮叨叨,向她稟報着宮中所發生的事情。

全副心思都在孩子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常樂的睡顏。

常樂很乖巧,只有餓的時候纔會哼哼唧唧,哭上兩聲。吃飽之後,便會安安靜靜的熟睡。

醒來的時間極短,即便醒着的,也是一個人躺着。

謝橋將自己的手指,塞進孩子的手心裡,只是看着這小小的一團,便覺得心都要化了。

自己接生過孩子,看到別人的孩子,與自己的完全是不同的心境。

只覺得很神奇!

“榮親王調查了淮陰侯,郡王妃,可要給淮陰侯提個醒?”明秀看着一心撲在孩子身上的謝橋,不禁搖頭,覺得謝橋是有子萬事足。

“嗯。”謝橋頷首。

“郡王妃,您聽見奴婢說了些什麼?”明秀有些無語。

“什麼?”謝橋終於擡頭看向明秀。

明秀:……

謝橋等了一會,明秀沒有話說,轉頭看向孩子,摸着她柔嫩的手指:“等郡王回來,我便見不得常樂,你只挑要緊事說,其他等孩子去乳母那邊再提。”

明秀心想要緊事已經說完了,也便就退出去。

一出門,便見到秦驀闊步走來。

明秀想起謝橋的話,不禁偷笑,這兩人有得拌嘴了。

果真,明秀還未走遠,便聽到郡王妃憤怒的抗議。

“秦驀,孩子還沒醒呢!你不能慣着她,抱習慣了,日後她要抱睡折磨人,你抱着她睡麼?”謝橋口是心非,心裡卻是想尋着這藉口,讓孩子多陪在她身邊睡一會。

秦驀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小心思:“常樂很乖,與其他孩子不同。”

謝橋咬牙道:“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昨夜裡你半夜三更,抱着常樂枯坐大半宿。”

秦驀勾了勾脣:“常樂想父王了。”

謝橋吃味道:“你怎得知曉她不是想母妃?”

“我抱着她就不哭鬧了。”

謝橋要抓狂,常樂只要不餓着肚子,何時哭過了?

還要臉麼?

謝橋看着秦驀注視常樂的眼神,心中閃過奇異的念頭:“你打算如何栽培常樂?”

“巾幗不讓鬚眉。”

謝橋心落了下來,就怕他會寵溺出一個嬌嬌兒。

只可惜,謝橋這顆心放的太早了!

幾度她懷疑自己其實生的不是個女兒,而是一個兒子!

“常樂滿月,我準備只宴請親友。”秦驀說起正事,目光卻是膠在常樂的臉上,看着這張小小的臉兒與他有七八分相似,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幾口,像是親不夠一般,抱在懷中十分憐惜,恨不得將他能夠想到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在她的面前。

謝橋盯着這一幕,撇了撇嘴,覺得她果然是個明智的人。可惜肚皮不爭氣,沒能生個兒子。

若是生的兒子,秦驀還能如此寶貝着?

望一眼天色,謝橋眼巴巴的說道:“秦驀,給我看看常樂。”

秦驀頭也不擡的說道:“等你好了就可以多抱她,現在要緊的是養好身體。”

謝橋聽着他冠冕堂皇的話,氣紅了眼,他不就是還沒有抱夠?

傷口不怎得疼了,她本就需要下牀走動,只是秦驀一直不許,平日裡都是趁着他出府,方纔下牀活動。聞言,謝橋忍無可忍,一掀被子,便要下牀。

秦驀聽到動靜,目光一緊,連忙將孩子抱過來放在謝橋的身邊,眉頭緊蹙道:“你身體未好,不能下牀。想要看常樂,只須說一聲,何須逞強?”

謝橋氣得腸子打結,憤憤瞪他一眼:“我說了,你可有聽?”

秦驀一想,似乎有這麼一回事。

見謝橋紅了眼睛,輕聲哄道:“別哭,傷眼睛。以後你想抱,我不與你爭。”

謝橋白了他一眼,這還差不多。

“你半夜裡想常樂了,抱着她過來睡,睡中間。”謝橋心中遺憾,她沒有奶水,不能親自哺乳。

秦驀下意識要拒絕,看着她發紅的鼻尖,應允道:“好。”

謝橋心中很受用,氣也消了大半。

這時,明秀進來,臉色不大好看。不情願的說道:“郡王,郡王妃,容老爺來了。”

謝橋一時怔愣,容老爺?

“哪位容老爺?”

容闕站在門口,門並未關上,清楚的聽見謝橋這一聲疑問。心中知曉謝橋心中並無他這個父親,時隔一年,他以爲謝橋心中的恨,總歸會消散了,自己做了母親,或許能夠原諒他。

而今聽着她全然陌生的語氣,心中很失落,可很快強打起笑容。踏過門檻,含笑道:“華兒,父親來見見常樂。”

謝橋聽到容闕的自稱,臉色一冷,隨即,常樂的小名從他口中而出,哂然一笑,看來做了不少準備。

容闕彷彿沒有見到謝橋的排斥,他若心中介意,這父女感情,只怕這一世也修不好。

手裡提着的包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這是我給常樂準備的一點心意。”視線落在謝橋身邊的常樂臉上,容闕卻覺得像極了謝橋小時候,頓時熱淚盈眶,杵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可以抱一抱常樂麼?”

謝橋對容闕沒有感情,他就好比一個陌生人。可到底有割不斷的血脈,看着他如此模樣,謝橋心中不忍拒絕。或許是如容闕所想,她如今是做母親的人,心裡到底比往日要柔軟。她並未佔據這具身體的時候,容闕對前身也好過。

容闕見謝橋沒有說話,幹站在一旁,尷尬不已。

謝橋道:“輕點抱。”

容闕情緒激動,一時愣着沒有動靜。

秦驀抱着常樂,放在容闕的懷中。

容闕抱着懷裡軟軟的一團,如同看見謝橋的小時候,忍不住說道:“你小時候最粘我,你母親有時候因此而吃味,說你是小白眼狼……”話音戛然而止。

容闕眼底佈滿哀慟與濃烈的悔恨。

謝橋知道他是想起李氏。

接下來的時候,容闕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抱着常樂。直到常樂哭着醒來,餓了找吃的,方纔給乳母抱走。

容闕起身告辭,臨走前,問謝橋:“華兒,你還在怨怪父親?”

迴應他的是滿室靜寂。

容闕落寞的離去,背影孤寂。

謝橋清冷飄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不怨。”也無喜。

之於她,不過是一個陌路人罷了!

容闕這一刻,恍悟謝橋對他的定位,沒有回頭,揹着對謝橋點了點頭。

這些年的恩恩怨怨,化爲一把厚重的枷鎖,套在他的脖子上,壓彎他的腰背。

容闕的背影不再挺拔,佝僂着背,一步一步,緩緩的離開郡王府。

他前半生犯下的錯,用後半生去救贖。

——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常樂滿月的日子。

西伯府。

姬恆自從與沈氏成親後,便成了那一句話的寫照。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沈氏從新婚夜那一日起,整整三日未曾出過房門。

只因,沈氏無意一句話,戳中姬恆的心傷。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沈氏,那種功能與年紀,完全是不相干!

沈氏受不住,扶着腰,怒道:“姬恆,你這禽獸,你快從我身上滾下去!”再溫柔的女人,也被姬恆纏成了潑婦。

姬恆砸吧着嘴,食髓知味道:“小香兒,你將沈家百年來積攢的財產給我。我無以爲報,只有將自己十幾年的積蓄全都獻給你。”

沈氏咬牙切齒:“誰要你的積蓄……”擡腳一頂。

姬恆翻身一躲,站在牀下,嘖了聲:“小香兒,你嫁給我果真是很幸福。都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昏了頭,你沒聽出來,我在向你表清白?”

沈氏抓起錢袋子,憤力砸在他的身上,“你去找你的花魁!”

姬恆面不改色,將錢袋子放在沈氏的手心裡,擠眉弄眼道:“銀子給你,我晚上要回來。”伸手在她白如凝脂的肌膚上摸了一把,嘟囔道:“明日再去看我親家?”眼裡充滿了火光,躍躍欲試。

沈氏忍無可忍,“你再胡說八道,我們和離!”

“嘿!你這女人是來騙婚?爺這十幾年的積蓄上交給你,你就始亂終棄?再敢說,爺讓你見識我的厲害!”姬恆目光如刀子在沈氏身上來回掃過。

沈氏面色通紅,被氣的。

姬恆抓起衣裳,給沈氏穿上,看着垂頭不說話的沈氏。心裡頭還是有點打鼓,嘴上卻很硬氣:“你這女人,眼睛不識貨。只看見爺脫衣裳的厲害,爺也挺會服侍你穿衣裳。白日裡伺候的你條兒順,晚上伺候的你神清氣爽,練練嗓……你別瞪啊。難道你沒發現,最近罵起人,那嗓門中氣大了?……哎喲,下手輕點……爺廢了,誰來疼你嗷嗷嗷……”

姬恆捂着腳,跳着走開了。

沈氏冷哼一聲,耳邊總算清靜了。

沒有安靜一秒鐘,姬恆又湊過來:“給我找一件紅的大袍子。”

沈氏沒理會,隨手抓一件扔過去。

姬恆看着懷裡綠色的大袍子,垮着臉說:“小香兒,我成親前喜歡綠袍子,成親後你就都收起來。”自己挑一件紅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對着銅鏡左看看,右瞧瞧,十分滿意自己俊美的容顏:“小香兒,爺發現這紅還是很襯爺,嘖,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今兒個咱們換一輛最大的馬車……”

沈氏道:“平日的那輛不行?爲何要換?”

姬恆一副愁苦的表情:“爺這驚爲天人的盛世容顏,小姑娘往車裡丟果子,馬車小了如何裝得下?”

沈氏開了眼界,這世間果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姬恆看着沈氏溫柔似水的看着他瞧,心都酥軟了,便見沈氏替他整理衣襟,露出八顆貝齒,微微一笑。

姬恆卻覺得她這笑,陰氣森森。

果然,沈氏面色陡然一變,冷聲道:“你放心,她們肯定會扔石頭。”

姬恆一副你這是嫉妒的神情,正欲說什麼,便見乳母抱着小豆丁進來,姬恆立馬抱在懷裡,教小豆丁道:“寶哥兒,爹爹今兒個帶你去看媳婦。”

“你成日裡胡說八道,沒個正經,別教壞孩子!”沈氏拍開姬恆的手,抱着寶哥兒放在地上。

寶哥兒蹬蹬蹬跑過去抱着姬恆的腿:“爹爹……媳……媳婦……”

沈氏的臉黑了。

姬恆訕訕的笑了聲,順手抱着寶哥兒:“這不是寶哥兒在學說話,他聰明絕頂,一聽便會了……”

寶哥兒從嘴裡含着的梅子,胖嘟嘟的小手滿是口水,往姬恆的臉上糊去,咯咯笑道:“媳婦……吃……吃。”

沈氏看着姬恆渾身僵硬,‘噗呲’笑出聲。面對寶兒的時候,溫柔的說道:“寶兒吃的有口水,不能給別人吃,知道麼?”

寶兒學着沈氏說:“不……吃……不吃……”

沈氏點頭:“對,不吃。”

帶着寶哥兒用完早膳,將孩子遞給乳母,準備出門。

姬恆卻是抱過孩子道:“帶着一同出去,寶哥兒大了,也該出去見見世面,免得怕生。”

沈氏卻是有些猶豫。

姬恆知道她心中所想,攬着她的肩膀道:“寶哥兒是我姬恆的兒子,誰敢說閒話?寶哥兒與其他的孩子一樣,你想將他一輩子關在府中?如今他還小,什麼都不懂,初次解除,就算有點閒言碎語,我們也能夠及時處置了。今後他大了,懂事之後,未必有人敢在他面前胡亂嚼舌根。如今藏着,大了出去,纔會傷着他。”

姬恆摸着寶哥兒粉嘟嘟的臉頰,一臉慈愛道:“寶哥兒的身世並非見不得人,你只是與他的父親感情破裂,又不是父不詳,怕那麼多做什麼?等他懂事了,我也會告訴他,他的真實身份。”

沈氏的確是有很多顧慮,在面對孩子的事情上面,她難免太過小心謹慎。

“寶哥兒如此可愛,定會惹人喜愛。寶兒,你說是不是?”姬恆在寶哥兒臉上親一口,帶着沈氏去往郡王府。

——

郡王府。

極爲的熱鬧。

謝橋的院子,堆滿了人,全都圍着常樂,皆是滿懷善意,帶着誠摯的祝福。

謝橋身體恢復的很好,一個月過去,能夠緩慢的走動。

大抵是身子仍舊虛弱,雙腿站久了,便抵不住。

謝橋抱着常樂,身上穿着大紅色繡福字的小衣裳,小小的脖子上,套着瓔珞金項圈。

旁邊的小搖籃裡,堆滿了親朋送的禮。

蘭陽一過來,便將孩子抱在懷中,希望常樂給她帶來好孕:“真可愛,想抱回去養幾日。”

謝橋含笑道:“自己生。”

柳氏將目光落在蘭陽的腹部上,打趣道:“郡主性子開朗,生的孩子像你好些。自清的性子太悶,小時候便是如此,老氣橫秋,問上十句話,他纔回一句。”

蘭陽聽聞柳氏提起柳自清小時候,便想多聽一些,可礙於人多,忍住了。

心中對孩子的期待,愈發的強烈。

“生個男孩兒,便將常樂娶回府。”蘭陽想了想,問謝橋道:“還沒有認乾孃吧?”

“認乾孃可以,娶不行!”秦驀進來,朝柳氏點頭示意,喊了一聲:“二嬸孃。”

柳氏受寵若驚。

蘭陽偏生喜歡與秦驀唱反調:“乾孃也得認,人也要娶。我與自清生的兒子定然處處好,怎得就遭你嫌了?”

秦驀冷笑一聲:“你生出來再說。”

“可不是,笑笑是我兒子媳婦兒。”姬恆帶着沈氏過來,正巧聽見前面的對話,急急忙忙說道:“我兒子可是承了郡王妃的恩情,無以爲報,以身相許!”指着常樂對寶哥兒說道:“寶兒,瞧仔細了,這是你媳婦。”

秦驀臉一沉,皺緊眉頭:“笑笑?”

“常樂不就是要見天兒的笑?笑笑,多好聽?”姬恆將匣子塞寶哥兒手裡捧着,指着常樂道:“寶兒,快去給你媳婦兒下聘禮。”

秦驀額角青筋突突跳動,不待他發作。沈氏立即打圓場:“寶哥兒,這是小妹妹。”生怕任由姬恆胡鬧下去,秦驀會將他們打出去。

後知後覺的醒悟過來,姬恆嘴裡的親家,竟是指秦驀!

他還真敢喊!

姬恆心裡可是打着如意算盤,他沒能將謝橋娶回府,被秦驀截胡。他與秦驀相互看不對眼,正巧有個小兒子,娶了秦驀的心肝兒寶貝,氣死他。

秦驀看着一個個對常樂虎視眈眈的人,生怕又有人說些令他血壓高升的話,忙說:“外頭快開宴了,大家去宴客廳。”

衆人一同走出後院,便見宮裡的人來了。

秦驀看着站在前面的人,面色凜然。

明帝私服出宮。

章節目錄 第兩百一十九章 雙喜臨門

宴客廳霎時鴉雀無聲。

直到明帝走得近了,衆人陡然醒過神來,慌忙跪地:“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明帝站定,負手看着面容冷峻,如降寒霜的秦驀,慈愛道:“朕今日微服出宮,不必行此大禮。常樂滿月之喜,朕來此賀喜,衆卿隨意,不必拘謹。”

劉公公將備的賀禮呈遞給一旁的管家。

管家謝恩。

屋子裡原本輕鬆祥和的氣氛,因爲明帝的到來,變得凝重,全都謹小慎微,拘謹的落座。

明帝似乎毫無所覺,朗聲笑道:“常樂在何處?”

秦驀薄脣緊抿,眉頭微蹙,並不願意讓明帝見常樂。

可明帝是君,而他是臣。

明帝屈尊降貴來郡王府給常樂道賀,想見一面,無法拒絕。

但是秦驀總要試一試:“常樂已經安睡。”

明帝眼眸一眯,似笑非笑。

秦驀老僧入定。

屋中的氣氛頓時凝固。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

明帝望了他片刻,笑了笑,道:“驀兒,朕今日是以你舅舅的身份前來。常樂是朕的外甥孫女,只是單純的想見一見她。”

秦驀不給臺階下,明帝只得自己尋找臺階。

秦驀隨手遞一杯酒給他,算是就此揭過他的提議。

明帝看了秦驀幾眼,便笑着接過酒水飲盡。劉公公連忙拿走杯子,明帝雙簾微垂,手裡忽而說道:“常樂像誰多一點。”對見一見的執着,依舊不肯打消。

秦驀語氣淡漠:“年紀小,看不出像誰。”

明帝狐疑的點了點頭,打量他半日,面上的神情像是信了,可說出的話,卻截然相反:“驀兒,朕是常樂舅公,不會爲難一個孩子。”

秦驀心中冷笑一聲,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不會對孩子動手?

當年他母親有孕,明帝下毒卻是毫不手軟。

若非如此,他們兄妹何至於自出生起便受毒折磨?秦玉也不會因此,而落得那般的下場。

“皇上,您日理萬機,心意我代常樂收下。改日帶她入宮謝恩!”秦驀不想與明帝周旋,起身下逐客令。

明帝怒極,目光沉沉盯着油鹽不進的秦驀,就在衆人以爲他會發怒的時候,反倒笑了起來,指着秦驀哼聲道:“不識擡舉!”

秦驀神色漠然,不爲所動。

明帝拂袖道:“擺架回宮!”

衆人跪送明帝。

謝橋聽聞風聲,明秀扶着她趕來,只來得及見到明帝的一個背影。眉頭緊擰,思索道:“他來做什麼?”自從前一年明帝出宮遇刺,他便不再輕易出宮,今兒個倒是破天荒來郡王府,不得不擔心他的動機。

秦驀喉間微微滑動,他是怕明帝對常樂動手,寧願得罪他,也不願將常樂抱出來。

“他不是好脾氣,我如此駁他提議,並未動怒,令人生疑。”秦驀提起的心並未落下,明帝想要達成的目地,他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今日裡他不曾見到常樂,定會尋找時機見上一面。嘴角微揚,寬慰謝橋:“別擔心,對常樂並非壞事。”

若是他未曾猜錯,明帝很快就會有動靜。

謝橋如何不擔心?常樂這般小,如果有心人想要做什麼,可謂是防不勝防。

沉吟半晌,謝橋心中有了決斷:“秦驀,我打算親自帶常樂。”

秦驀蹙眉:“你與乳母同住?”

謝橋搖了搖頭,乳母她也不放心。如果乳母被收買,在自己身上動手腳,常樂吃她的奶,出現問題,也不能及時發現。最保險的是她親自哺乳常樂。

“我追奶,自己餵養常樂。”謝橋嘆息:“最近這幾日還需乳母餵養常樂。”她不能確定能否追奶成功,但是沒有試過,她不會輕言放棄。

有許多成功的例子,謝橋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秦驀眸子裡染上溫度,握着她的手,將她攬進懷中:“辛苦了。”

謝橋推搡着秦驀,透過他的肩膀,看着衆人臉上帶着善意的笑,面色泛着一絲緋紅:“你招待客人,我回後院。”

“嗯。”秦驀淡淡應一聲,轉身將她送回去。

謝橋站定,對秦驀說道:“我相信你有能力保護我們母女兩個,但是行事不能太激進,逼急了一些人,他們不擇手段。如果沒有孩子,我不怕,你去哪裡,我便在哪裡。但是有了常樂,我輸不起。你和常樂,我哪一個都不想失去。”

回到京城,他之前的那些手段,她聽說過。

樹敵太多,並非好事。

許是有了孩子,她的心態轉變,凡事只求一個穩。

“嗯。”秦驀心中自有考量。

謝橋掂起腳,在他臉頰親一下,淺笑道:“表揚你。”

秦驀失笑,修長的手指拂過她鬢角碎髮:“去吧。”

謝橋直接去往無字樓,乳母已經抱着常樂離開。常樂的屋子,比起他們住的地方,更爲安全,暗中有人在護着。

謝橋打算去將常樂抱過來,撞見站在院子門口的蘭陽。挑高眉梢道:“怎麼過來了?”

蘭陽拉着謝橋的手進屋,兩個人坐在榻上。蘭陽將手腕遞給謝橋:“你給我扶脈,看看我的身子如何。”

謝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蘭陽一點不覺得不好意思:“你們比我小,一個個都有孩子,我心裡着急很正常。”頓了頓,蘭陽揚着下巴道:“我與自清的孩子,定是人間絕色,你家常樂嫁給我兒子,定不會虧待她。”

謝橋抿脣一笑,給她扶脈。臉上的笑意漸深,收回手道:“你最近身子覺得如何?”

“與平日裡一樣。”謝橋這一問,蘭陽心中頓時緊張。可她臉上的笑,又令她多了一絲期待。

謝橋道:“恭喜你,得償所願。”

蘭陽一怔,似乎沒有聽明白謝橋說的是什麼。

“你沒有聽錯,只是時日尚淺,再過半個月,你來我給你扶脈。”謝橋起身去書架上拿來一些注意事項與飲食禁忌,放在蘭陽的身邊:“拿回去看。”

蘭陽覺得一股熱血涌上頭頂,腦袋暈乎乎的。

她怎麼離開無字樓也不知道,只覺得腳下輕飄飄的,走路彷彿踩在棉花上。

柳自清並未見到蘭陽,尋到後院,便看着她木呆呆,心口一緊,疾行過去。

蘭陽率先握着柳自清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自清,你掐一掐我。我怎得覺得在做夢?”否則,怎得心裡盼着孩子,轉眼便有了身孕?

柳自清見狀,眼底浮現一縷憂慮:“蘭陽,發生何事了?”話音方落,柳自清手背一痛,瞬間皺緊眉頭。

蘭陽問:“痛不痛?”

柳自清淡淡瞥一眼手背上的牙印,無奈的輕嘆一聲。捧着她的臉頰,略一低頭,含住她的飽滿櫻紅的脣瓣。蘭陽愣了片刻,忽而疼得倒抽口冷氣,擡頭捶打他幾下。

柳自清鬆開她,看着她飽滿的脣瓣宛如晨間沾染水露的玫瑰,嬌豔欲滴,眸光一暗:“在做夢?”

蘭陽舌尖舔下脣,麻麻的,隱約有一點刺痛:“你是小狗嗎?都給你咬破了。”

柳自清將自己的手背在她眼前晃一下。

蘭陽看着上面印着一圈整齊的牙印,尷尬的輕咳一聲。擡眼看向不動聲色的柳自清,到嘴邊的話,突然不好意思說出口。

柳自清頗有耐心,靜靜地等着她開口。

“柳自清。”

“嗯?”

“你要做爹了。”

“……”

“高不高興?”

“……”

“開不開心?”

“……”

“驚不驚喜?”

“……”

“啊——”

蘭陽驚叫一聲,被柳自清攔腰抱起。雙手抱着他的脖子,紅着臉說道:“我自己能走。”

柳自清至始至終一個字也沒有說,清雋的面容緊緊繃住,下頷緊收。

蘭陽抿嘴偷笑,柳自清臉上不顯山不露水,這心跳將他出賣個徹底。

“自清,你很緊張麼?”蘭陽明知故問。

“沒有。”

“可是你的心跳的好快。”蘭陽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柳自清淡淡瞟她一眼,抿緊脣。

“有沒有和我一樣,像做夢一般?”蘭陽手指戳了戳他清冷的面龐,聞到一股酸梅味道,隨口說道:“自清,你兒子說他想梅子。”

柳自清腳步一頓,將她放進馬車裡,突然離開。

蘭陽掀開簾子,便見柳自清疾步回郡王府,想要喚他已經來不及。

百無聊賴的坐在馬車內等他,不知過去多久,簾子被掀開,柳自清進來,將一個小罐子放在她手裡。

“梅子。”

蘭陽一雙鳳眼笑意漣漣,泛着瀲灩波光,捻起一顆梅子放在嘴裡,靠近他的懷裡,抱着柳自清的腰:“給你生一個孩子,我的人生便完整了。”

柳自清已經平復如潮涌的心緒,輕輕將她擁進懷中:“我會給你請封。”

蘭陽心裡暖融融的,柳自清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只會用行動來表達他的心意。他說給她請封,以他如今的能力,並不能給她請誥命。這是他對她的承諾,表達他對她的感激之情。

“真傻,難道我不給你生孩子,你就不給我請封?”蘭陽不滿的抱怨。

“不是……”

蘭陽坐在他的腿上,看着他後面無話,下頷抵在他的肩窩裡,“我沒有想過讓你位極人臣,如今的生活我就很喜歡。只要身邊有你,再加一個我們的孩子,對我來說便是幸福。”

“你不必因爲我的出身,便約束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我並不喜歡的自己的身份,即便身爲親王之女,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不同與優越感。自小除了哥哥們,我感受不到任何親人的疼愛,有的只是追權逐利。嫁給你,我得到父母之愛,還有家的溫暖,謝謝你,自清。”蘭陽不會讓孩子重蹈她的覆轍,她會給孩子所有的愛。

柳自清握着她的手,掰開手指,手心印着指印。拇指輕輕摩挲着,清潤的說道:“不必言謝。”頓了頓,清幽的眸子,注視着她的眼睛:“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

所以,纔敢向她提親。

“臭美。”蘭陽安靜的趴在他的肩頭上,像是步入她自己的編織的夢境,那美好的一切,都是她心之所向。“以後我們的孩子出生,我叫他習武,你教他詩詞歌賦,文武雙全。我在家中洗手作羹湯,你在外養家餬口。我想看玉潭山的日出,雪屏山的雪……我們一年去一個地方,待你告老還鄉,我們想走的地方都走遍了,便在府中含飴弄孫。”

柳自清靜靜地聽着她對未來的規劃,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心中甚爲神往。

“我想象不出,你做祖父的時候,是何模樣。我肯定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君,孫兒孫女,肯定會很喜歡我。那個時候,這些小蘿蔔頭來給我請安的時候,我便告訴他們,你們祖父能夠娶到祖母,那是因爲祖母有一顆菩薩心,不然憑着他呆子一樣,如何能將我迎娶進府?”蘭陽絮絮叨叨的說着,竟像是看見構造出畫面中的情景。

柳自清眼底蘊含着笑意,溫潤的說道:“嗯,是我的福氣。”

蘭陽捧腹大笑:“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小蘿蔔頭你的糗事。這樣會影響你在他們面前的威嚴,你還如何管教他們?”

“無妨。”柳自清並不在意。

蘭陽忽而說道:“你喜歡孩子麼?”上一回來探望常樂,她可是看見柳自清盯着常樂看了許久,神色柔和,逗弄了常樂。

“喜歡。”柳自清目光專注的凝視着她嬌俏明媚的面龐,腦海中不覺勾勒出女兒模糊的輪廓,心中一片柔軟充盈。

蘭陽淺笑嫣然:“我們生三個孩子,兩個哥哥,一個妹妹。有哥哥的孩子,會很幸福。女孩子就是要被疼愛,做姐姐要承擔太多。”

“好。”

聞聲,蘭陽擡眼看向柳自清,他的眸色澄澈清透,似有星光落入,車外陽光明媚。

歲月靜好,不外如是。

——

柳府上下,聽聞這一件喜事兒,府中人人臉上帶着笑。

柳夫人向來節儉,當即給嘴甜道賀的婢女賞錢。

所有的奴僕都有一兩賞銀,外加一個葷菜。

就連平日裡瞧着蘭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老夫人,也看着蘭陽格外順眼。

招來身邊的婢女,將匣子捧過來,拿出裡面一隻玉鐲子給蘭陽。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笑眯眯的說道:“這是柳家祖傳的玉鐲子,你們母親放在我這兒保存着,留給孫媳婦兒。柳家如今後繼有人了,我便將這玉鐲子傳給你。”

前面的話,聽着很正常,沒有問題。只是後面那句話,在蘭陽心中刺了一下。

家傳玉鐲子,向來都是新婦過門給。而老夫人這番話,她若不曾有孕,便是不認她這個媳婦。

蘭陽念在她是柳自清敬重的祖母,便不與她計較,將鐲子收下。

“多謝祖母。”

“你呀,多給柳家生幾個孫兒,開枝散葉。”老夫人生怕委屈了自個的曾孫兒,連忙吩咐柳自清:“你快扶着孫媳婦兒坐下,累着肚子裡的孩子可不行。你月份尚淺,自明兒起別來請安了,好生養着,生個大胖小子。”

蘭陽看着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今兒個笑的比她嫁進柳府還要多,偏頭看向柳自清:我這是母憑子貴?

柳自清捏了捏她的手心:不是。

蘭陽挑了挑眉,聽着老夫人的叮囑,便被打發回去休憩。

二人並肩走出來,柳自清小心翼翼的攙扶着蘭陽,走下臺階。

蘭陽撥弄着手腕間的玉鐲子,的確是不可多見的上品。就着薄暮,蘭陽看着玉鐲子裡隱隱有水光流動,細細一看,便發覺竟是內壁雕刻文字。

“這是一對鐲子?”蘭陽拔下玉鐲子,細細查看上面的文字,總覺得是半截。若是如此,那麼定是還有另外一隻鐲子。

柳自清並不知這鐲子的事情:“許是給叔嬸了。”

蘭陽點了點頭,將鐲子套進手腕間,擡眼便見到雪珂站在前面,目光落在她的腕間。

蘭陽手臂垂落,寬大水袖遮掩住手腕,落落大方的問道:“公主來探望老夫人?”

雪珂眼底盈滿笑意:“嗯,陪祖母誦唸經文。”

她的稱呼使得蘭陽變了臉色,還不待開口,目光凝聚在雪珂的手腕間,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只覺得手腕上的鐲子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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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兩百二十章 認錯。(二更)

雪珂身姿風流,盈盈俏立在薄薄暮色下。纖細的手指撫弄着鬢角散亂的青絲,水袖輕蕩間,露出手腕間的玉鐲子。她的膚色並不是白色,而是淺淺的小麥色,玉白的鐲子十分醒目。

蘭陽只一眼,便發現,那一隻玉鐲子,與她手裡頭的一模一樣。

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

老夫人說的話,並不是很中聽。可能夠得到柳家人的認可,她心中很高興。

柳自清自小承歡老夫人膝下,對她極爲敬重,她與老夫人和睦,自是大家共同樂見。

當老夫人拿出這一隻祖傳玉鐲子給她,她感受到柳自清那一瞬的愉悅。

如今,看到雪珂腕間的鐲子,她的歡喜化作一個無形的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

“蘭陽郡主,你的臉色怎得這麼白?身體不適麼?”雪珂得意的聲音響徹在蘭陽的耳畔。

她知道,此刻該將手腕間的玉鐲子拔下來,擲碎在地上,回擊雪珂的挑釁。

可她渾身僵住一般血液逆流。

腕間一痛,玉鐲子落在柳自清。她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道白光如一道流光在眼前滑過。玉碎聲音在寧靜的暮色中,格外清脆悅耳。

柳自清清冽如冷泉的嗓音響起,牽起她的手:“答應贈你一隻獨一無二的玉鐲,如今看來食言了,改日我問父親要一塊上好的玉石,親自給你雕刻一隻。”

血色殘陽映入柳自清的眼底,染紅他的雙目,盈滿怒火,冷光逼人。

蘭陽淺淺一笑:“還要一支玉蘭簪子。”

“好。”柳自清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寵溺之色,縱容的說道:“忘記今日的不快,你失去的,我給你補回來。”

蘭陽輕輕頷首。

柳自清看都不曾看雪珂一眼,扶着蘭陽回院子。

陪着蘭陽用完晚膳,安頓好她,便打算離開。

蘭陽懶洋洋的躺在牀榻上,手指攥住他的衣袖,柳自清怕她有事,傾身看向她,攀住他的脖子,拉下來,在他脣角上親了一下。小貓似的眯着眼睛,意猶未盡的舔一下他的脣瓣,“今天我很高興。”又遺憾道:“可惜不能讓你感受到我的熱情。”

柳自清怔了一下,舔了一下酥癢的脣瓣,嘴角流瀉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蘭陽盯着他性感的薄脣,猛然拉高被子矇住臉,她被美色誘惑了。

柳自清輕笑出聲,神情十分愉悅。

蘭陽拉下被子,柳自清已經不在屋子裡,一室冷清。

開始並不覺得有妊娠反應,得知有身孕之後,蘭陽突然覺得渾身懶散乏力,盯着帳頂的暗紋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間,彷彿有人站在牀榻邊,注視她許久。想要睜開眼睛,動了動眼皮,只睜開一道縫隙,隱約間見到柳自清的模糊身影,張口想要說話,卻睏乏的睡過去。

翌日。

蘭陽起身。

碧蓮伺候蘭陽洗漱。

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來了。

恭恭敬敬對蘭陽行禮,臉上帶着笑:“少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蘭陽臉色漸漸沉下來,看了一眼月桂,垂目道:“老夫人有何事?”

月桂爲人有幾分精明,老夫人做的糊塗事,如今被撞破。大少爺替少夫人討公道,老夫人拉不下臉來承認錯誤。可有怕柳自清與她生出罅隙,又擔憂蘭陽因此氣壞肚子裡頭的孩子。一夜未眠,想了一晚,心神不寧的請蘭陽過去。

“老夫人有要緊事尋您。”月桂琢磨不透老夫人的用意,不便透露。

蘭陽心中有了底細,定是爲了玉鐲子一事。

“我等會過去。”蘭陽將月桂打發走,收惙好,用完早膳,不緊不慢的去老夫人處。

老夫人見到蘭陽的一瞬,打好的腹稿如何也說不出口,面子有些個掛不住。

蘭陽眼風掃過坐在老夫人身旁的雪珂,站在屋子正中央,並不落座:“祖母請我來有何事?”

老夫人看一眼雪珂,笑道:“昨兒個祖母弄錯了,給你的那個玉鐲子,並不是柳家祖傳的。昨日的那一個,是有一對,還有一隻我贈給公主了,她每日陪我誦經,我與她極爲投緣,便讓自清的母親認下公主爲義女。”

這便是明確告知蘭陽,雪珂只是柳自清的義妹,不會對他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蘭陽並非不識好歹之人。

如今也明白,柳自清爲何說她失去的,他都給補回來。

公道。

的確還給她了。

老夫人能夠向她認錯,並非是看着她肚子裡孩子的份面上,而是柳自清。

蘭陽看着滿頭霜發的老夫人,輕輕嘆了一聲,老夫人不喜歡她,她也無心修復。很多東西,看眼緣,看緣分。

雪珂隨隨便便說幾句話,便哄得她心花怒放。

她盡力了,可老夫人卻那般折辱她。她並非委曲求全之人,念在柳自清的情面上,她不會計較,面上過得去便成。

“不妨事,我本就不太喜歡佩戴飾物。”蘭陽神色淡然,並沒有老夫人預想的那般會藉故生事。

老夫人眼中閃過詫異,目光落在她乾乾淨淨的手腕,如雲烏髮,只有簡簡單單一支玉簪。

以前不曾細看過,如今回想起來,蘭陽的確不喜歡佩戴飾物,只有身上纏着一根鞭子。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個好的。”老夫人心中鬆一口氣,親親熱熱的拉着蘭陽的手,摸出一隻血色玉鐲,往蘭陽手腕間套去。

蘭陽手往後一縮,避開老夫人的動作:“祖母,東西給我也是放着蒙塵,你自個留着。”手撐在腰肢上,道:“昨夜未曾睡好,我乏了,先回去了。”

老夫人見着蘭陽,心中也十分尷尬,訕訕的收回玉鐲子,吩咐月桂送蘭陽回去。

蘭陽走出屋子,雪珂緊跟着出來。

“我還以爲是你多有能耐,讓祖母對你改觀,原來是有身孕了。”雪珂目光如炬,緊緊盯着她的腹部,眼底充斥着嫉妒。

蘭陽眼中有着防備,反脣相譏道:“我爲何要她對我改觀?縱然你得她喜愛,也不見你得償所願。”

雪珂面上閃過憤怒,隨即,露出一抹笑容:“你有孕在身,自清會守着你一個人過?別天真了,沒有一個男人,這一輩子會甘願守着一個女人。”心中到底是嫉妒的要發狂,今日裡老夫人請她過來,明裡暗裡,告訴她今後莫要再來柳府!

可不就是蘭陽使的壞?她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蘭陽冷聲道:“就算有女人,也絕不會是你。”

雪珂眼底閃過陰戾,望着蘭陽的背影,心中冷笑一聲,走着瞧!

蘭陽的心情,被雪珂破壞殆盡。

她的確無法想像柳自清會有其他女人。

蘭陽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無法不思考着這個問題。

“少夫人,您要喝燕窩麼?”碧蓮端着一盅燕窩進來,詢問道:“這是夫人命人送過來的。”

蘭陽睜開眼,視線落在碧蓮身上。

碧蓮被蘭陽看的頭皮發麻,心裡緊張的問道:“少夫人,你這般看着奴婢做什麼?”

蘭陽怔怔的回神,手指壓着眉心,搖了搖頭。

“先放着。”蘭陽揮退碧蓮,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柳自清回來的時候,蘭陽淺淺的睡了一覺。

身邊有細微的動靜,蘭陽轉過身來,抱着柳自清,將臉埋在他的懷中,嗅着他身上獨特的清幽蘭香:“我夜間睡不好,自清,我給你另收拾一間屋子給你歇下如何?”

“不必了,我睡書房,那邊有牀鋪。”柳自清見她興致不高,鬱郁不歡,眉頭蹙了蹙。

蘭陽沉默了半息,聲音裡帶着一絲異樣:“你一個人睡書房,我不在身邊伺候,安排一個人去伺候你。”

“不用,我不習慣旁人伺候。”柳自清愈發覺得蘭陽有心事。

蘭陽知道柳自清沒有理解她話中的意思,那一句話,似用盡身上的力氣問出來。如今,再要問一遍,卻是開不了口。

她不說話,柳自清也緘默不語。

寂靜在空氣中流淌、蔓延。

良久,蘭陽道:“自清,你覺得我身邊的碧蓮如何?”

她嫁過來,並未帶陪嫁丫鬟。

碧蓮自小便在身邊一同長大,情份非一般。

如果柳自清當真有除她之外的女人,她希望是碧蓮。

柳自清抱着她的手臂一僵。

蘭陽似乎覺察到,緩緩的說道:“碧蓮模樣生的好,細緻溫柔,就是人傻了一點……”

“蘭陽!”柳自清嗓音冷沉:“你睡糊塗了,我讓人給你打水淨面。我還有事,先去書房。”說罷,不等蘭陽開口,推開她離開。

嘭——

門扉被重重合上。

蘭陽手悟在臉上,她將柳自清給惹怒了。

但是,心中卻是歡喜的。

他這般生氣是因爲她給他塞女人,所以他是拒絕納妾了!

蘭陽單方面這般認爲。

想到此,蘭陽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親自去廚房吩咐廚娘做兩道柳自清愛吃的菜,裝進食盒裡,提着去書房。

柳自清斜靠在美人榻上,雙目微闔。

聽到敲門聲,眼眸微微一動,終究是充耳未聞。

蘭陽敲了幾下,門內並無動靜。伸手推開門,陽光傾瀉滿室。淡薄的金色光芒籠罩在柳自清的身上,化不去他身上的寒涼之氣。

蘭陽臉上帶笑,將食盒裡的飯菜端出來。走到榻前,輕輕拉着他的衣袖,卻被他避開。蘭陽鍥而不捨,將自己的手,放在他寬大的手心裡,另一隻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包握成拳。

“柳公子,奴家就是個不識好歹的小女子,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蘭陽聲音放低,放柔,帶着一絲討好。良久不見他有動靜,又說:“你若是原諒我,就握着我的手。”

柳自清的手心握着蘭陽的手,手背被她的手按住。

強行被答應。

“柳公子風光霽月,也有寬廣的心胸,不計小女子之過,令我心生傾慕之情。”蘭陽的臉緩緩的靠近,在即將要吻上那性感的薄脣,他修長的手指抵在她額間。便見柳自清睜開眼,眸子裡一片冷清,淡漠疏離,緩緩將她推開,姿態優雅的坐起身。

冷笑一聲:“心生傾慕之情?也不過如此。”

“我心中十分惶恐,柳公子天人之姿,我如今正值‘蒲柳’,難免後怕旁人趁機自薦枕蓆。這不就……一時犯了糊塗。”蘭陽用力晃着他的手臂,似在撒嬌。嘴裡說着求和的話,該說的卻是一點也不含糊:“不過,我可警告你了!方纔我給過你機會,你自個拒絕了,今後你身邊若有其他的女人,我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哦!”

柳自清垂着眼簾,望着臂間的白嫩如雪的手指,幾乎與他雪白的衣料融爲一體。

“不許再說渾話。”柳自清也趁機殺殺她威風,免得日後再胡來。

“再也不敢了。”蘭陽及時認錯。

柳自清和顏悅色。

蘭陽陪着柳自清用完膳,回到屋子裡去休息,便收到榮親王府來的信。拆開抽出信紙,看着裡面的內容,面色頓時發白。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他的方式

蘭陽腦海中閃現的都是榮親王送來的信中的內容,已經完全停止思考,只吩咐碧蓮備馬車,回到榮親王府。

馬車緩緩停下來。

碧蓮攙扶蘭陽步下馬車。

陽光下,‘榮親王府’幾個大字,散發着金芒,刺得她眼睛發酸發痛。

這裡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她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

若非是這份書信,她想這後半生幾乎都不會輕易踏足。

“少夫人……”碧蓮輕輕喚一聲身形僵硬,望着牌匾靜靜發呆的蘭陽。

蘭陽回過神來,疾步進府,去往書房。

碧蓮跟在後面喊道:“少夫人,您慢一點,等等奴婢……”

蘭陽耳邊只有拂面而過的風聲,碧蓮的聲音自動過濾。‘嘭’地一聲,推開書房緊閉的門扉。

坐在書案後太師椅中的榮親王,擡起眼,望着站在門口喘息的蘭陽,皺了皺眉頭,眼中帶着不悅。

榮親王臉一沉:“你母親就是如此教導你?成何規矩!”

蘭陽看着動怒的榮親王,直奔主題:“你這信中說的是何意?”

啪——

皺巴巴的信紙拍在他的書案上。

榮親王淡掃一眼,“字面上的意思。”

蘭陽蒼白的臉色,頓時極爲難看:“你究竟想做什麼?”

“只是告訴你真相。”榮親王放下手中的書卷,語氣出奇的很溫和。

蘭陽冷笑一聲:“謝謝!你大可不必告訴我。我早已與褚明衍劃清界限,他的身份是什麼,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榮親王目光在她臉上掃兩遍,晦暗不明,忽而輕笑了一聲:“蘭陽,你心中在介意。你不知他爲何態度對你轉變,到如今有柳自清替代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可他仍舊如一根肉刺深深扎刺進你的心裡。他是你的小叔,你們之間存在的不止是血緣關係,還有……”

“住口!”蘭陽渾身如置冰窟,臉色慘白,渾身顫抖,一雙鳳目中跳躍着憤怒的火光:“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想做你的女兒!”

她最親近的人,都與她的父王,存在着血仇!

莫怪,褚明衍說變就變。

他是李妃之子,鎮國公府是他的母族。她的父王曾經爲了上位,博取鎮國公的同情,轉而忘恩負義,背後狠狠捅了鎮國公一刀。

百年公卿,瞬間轟塌。

他的確不止是她的小叔,他的母妃是被她父王害死!

他又如何能夠娶她?

榮親王不以爲然,不疾不徐的說道:“淮陰侯當真是好手段,他們狸貓換太子,對褚明衍的身份十分清楚明白,卻依舊放任他與你訂親。利用你爲褚明衍做掩護!直到不可再隱瞞,褚明衍花天酒地,讓你怒打他,藉故離京。這一切,天衣無縫,並沒有任何的破綻,全都在情理之中。若非如此,我早已是懷疑他的身份。”

蘭陽木然的盯着他一張一合的嘴,不想聽他說的話,可那些字眼,卻是無孔不入。

心臟驟然緊縮,血液逆流,渾身冰冷。

“蘭陽,你不恨他嗎?他將你如此矇騙在鼓裡……”榮親王的話未曾說完,便被蘭陽冷聲打斷:“他不過是玩弄我的感情而已,比起你對他所作所爲,他就算殺了我,你又能說他錯了?”

“父王,冤有頭,債有主。我不過是在替你還債而已!你對我說這般多,難不成想要我爲自己報怨?若是要恨,難道不是恨你?”蘭陽只覺得老天爺向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好在……這個消息如今知曉,對她雖然有很大的衝擊,卻不足以將她打垮!

若是她的身邊沒有柳自清,她都不敢去想,她會如何!

脣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若正在他們情濃時得知,只怕她的天都要塌了。

天都塌了,她還能好的了嗎?

蘭陽覺得她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

不幸的是她有如此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父母,幸運的是她沒有因此而被他們同化,遇見了柳自清,遇見了真心相待的摯友!

他們並未曾因爲她的父母,而與她心生罅隙。

“自小我們兄妹三人,都不曾在你們身上得到過父母的溫暖。你們給予的關懷,也不過是在榨取我們的能給你們帶來的利益價值。算計這大半輩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得到了什麼?一個個至親離你遠去,對你只有化解不開的怨憎。只爲了那虛無縹緲,觸摸不到的至高權勢。值得麼?”蘭陽心中一片麻木,榮親王所作所爲,已經耗盡她對他僅有的慈悲。

榮親王聞言,竟是真的去認真思考。

得到了什麼?

他至始至終只想要做一件事。

這一件事,貫穿了他整個人生。

不死,不罷手。

“父王,您愛過人麼?”蘭陽譏誚的說道:“想必您只愛自己。除了那個位置,其他得到或者失去,您根本就不會放進眼中。真可悲!”

嘩啦——

榮親王倏然變色,起身的一瞬,揮落壓在他袖擺上的瓷杯。

清脆的碎裂聲,響徹滿室。

蘭陽離去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看失了鎮靜的榮親王,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想必最後一句話,戳痛他那傲人的自尊。

走出書房,陽光傾瀉在她的身上,依舊化不去滲入骨縫中的寒意。伸手虛扶在門框上,蘭陽只覺得渾身的力氣被抽空,軟軟地彷彿要倒下去。

碧蓮眼疾手快,將蘭陽攙扶住。觸碰到她冰冷的手指,擔憂的喚一聲:“少夫人,您沒事罷?”

蘭陽搖了搖頭,“扶我回去。”

碧蓮站在門口,隱約聽到裡面的爭執,識趣的沒有問,小心翼翼的攙扶着蘭陽離開。

方纔邁開步子,蘭陽便見到沉着臉的榮親王妃。

蘭陽抿脣,眼底一片漠然。

榮親王妃挑高眉頭,冷聲道:“母妃都不喚了?”

蘭陽露出一抹冷笑,一個字也不說。

“好的很!你就如此對待你的父王、母妃?我這些年教導你的禮儀、規矩,統統都忘了?蘭陽,你生而爲貴,這些都是誰賦予你?若不是你棄如敝履的身份,柳家會厚待你?”榮親王妃一字不落聽去蘭陽對榮親王的話,心裡熊熊燃燒着怒火,看見她這冷漠的神情,不知如何發作,反而愈發憋悶。

“少拿你的心思去揣測別人的想法!柳家算不得清貴,並沒有想過要仰仗你們得何好處!”蘭陽氣紅了臉,念在榮親王府的份上?柳家有因着姻親關係,沾了半分便宜?

榮親王妃怔愣片刻,忽而一笑,看着她的目光極有深意,彷彿在嘲笑着她的天真。

“若非你父王,你以爲就憑柳自清他能翻身?”

“你們就算幫他,難道不應該?我不去深究他如何坐在戶部侍郎的位置,只要相信他有這個能力勝任就成。如果有捷徑,還要去繞遠路的纔是愚不可及!”蘭陽心中只想冷笑,今日一行,又見識到她母妃的無恥。

柳自清分明就是憑着自己的能力高升,到她的口中,竟成了依靠裙帶關係!

“柳自清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榮親王妃給她那句話添了堵,心中已是怒到極致。

蘭陽斜睨她一眼:“母妃,您幫着父王如此籌謀,究竟是爲了什麼?二哥已經沒了,能夠繼承父王衣鉢的只有大哥。您不是對大哥恨之入骨麼?又爲何替他做嫁衣?”留下這句話,蘭陽不再理睬她,匆匆離開榮親王府。

坐上馬車,蘭陽便癱在裡面。

碧蓮小心服侍着蘭陽,倒一杯溫水給她。

蘭陽喝了一口,潤了潤乾澀的嗓子。靠在大迎枕上,吐出一口濁氣。

碧蓮掀開簾子,林立的商鋪,在眼前一掠而過。

倏然,碧蓮扭頭問蘭陽:“少夫人,長樂樓在前面不遠處,有少爺愛吃的茶糕,需要奴婢去買麼?”

聞言,蘭陽緩緩睜開眼,定了定神,啞聲道:“不必了,我親自去。”

馬車停在長樂樓前。

蘭陽走下馬車,門前人多,馬車便在不遠處尋一處空地等蘭陽。

蘭陽望一眼烏沉沉的天空,快步進酒樓,吩咐店小二將茶糕、燒鵝、豌豆黃包好。

而對面的茶館裡,白露倚着窗子獨坐,目光落在車水馬龍的繁華街道,便見到柳府的馬車。不由得凝神,只見馬車裡走出一道紅色的身影,心口猛然一跳,注視着蘭陽走進長樂樓,霍然起身,最終又坐了下來。

蘭陽並不知這一插曲,出來的時候,便見青石板磚被細雨打溼。天地萬物在一瞬間被烏雲籠蓋,化爲一色。微涼的風拂面,冰冷的雨水落在她的臉上,腳步一頓,往後退一步:“我們先等雨停了再走。”

“誒。”碧蓮打算轉身回酒樓,倏然看見對面茶館出來一個身着水藍色春衫的女子。

蘭陽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便見女子撐着油紙傘,穿過重重細雨,來到她的身旁。

蘭陽皺眉,往一側讓開,讓她進去。

白露卻是將油紙傘塞進她的手裡,乾淨利落的說道:“你家僕從在等侯,夫人回馬車便讓人將傘送來。”

蘭陽也不矯情,道了謝,便撐着傘與碧蓮離開。

白露望着她們的背影,眉目舒展,性子倒是爽利,莫怪入了他的眼。

不過一瞬,笑容消失殆盡,穿過街道,回了茶館。

碧蓮將傘送來,並不見白露的身影,便將傘寄存在掌櫃這兒,大致描述白露的模樣,若是見着便將傘歸還。

掌櫃識得蘭陽,應了下來。

這一個插曲,除了有心人外,蘭陽並未放在心上。

回到柳府,吩咐碧蓮將燒鵝給柳老爺送去,豌豆黃送到柳夫人的屋子裡。親自將茶糕裝碟,送去書房。

柳自清在整理公文,聽到響動,擡眸望去,一道俏麗的身影映入眼簾。忙放下公文,起身過去。

“出府了?”接過她手裡的碟子,看着裡面的點心,清淡的眉眼間浮現淺淺笑意:“特地去買的?”

“不是,我回了一趟榮親王府,回來的時候路過,便買了。”蘭陽如實說道。

柳自清放下碟子,端詳她的神色,沉默片刻。就在蘭陽以爲他會說什麼的時候,柳自清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沾粘在臉頰上的青絲別至耳後,眸光溫潤:“淋雨了?”

蘭陽搖頭,悶悶不樂。

柳自清嘆息:“隨我來。”修長有力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將她帶到後院的暖棚裡。

暖棚裡,栽種着各類名貴的花卉。

一直都是柳自清親自照料。

蘭陽轉身看着柳自清,不知他帶她來的用意。

柳自清拿着一把剪刀放在她的手裡,含笑的指着千嬌百媚,奼紫嫣紅的花卉:“花瓶裡的鮮花枯萎,你挑一些花帶回去換。”

蘭陽脣邊露出一抹淺笑,視線環顧暖棚,落在一個陶瓷琺琅花紋細頸瓶,裝半瓶子水,擱在一旁的條案上。挽着袖口,剪下幾枝芍藥,一朵魏紫,又挑了一兩種點綴。

柳自清靜靜立在一旁,望着蘭陽分花拂柳的身影。俯身修剪花枝,如雲青絲傾瀉,露出半邊絕麗脫俗的側臉,微擰的眉頭漸漸舒展,朱脣含笑,人比花嬌。

“自清,我頭髮纏着花枝了,你幫我解開。”蘭陽清麗的嗓音自花間傳來,手裡捧着花束,一隻瑩白纖細的手指拉扯頭髮,越扯越亂,眉眼間染着淡淡的不耐。

柳自清信步至她的身旁,解開她被風吹亂纏繞在枝幹上的青絲,手指翻飛,片刻將解開亂髮。

柳自清擡起頭,感覺到臉龐邊溫熱的吐息,蜻蜓點水般在他薄脣上輕啄,一觸即開。一隻大手扣在她的後腦勺,吻上她柔軟的脣瓣,一手攬着她的腰肢,擁進懷中,溫柔吮吸。

良久,柳自清緩緩退開,額頭抵着她的額角,溫熱的呼吸纏綿,微妙而又曖昧的氣息在這一瞬瀰漫開。

蘭陽整個人已經貼進他的懷中,柔若無骨的手貼着他微涼的臉頰,捧着他的臉,注視着他澄澈的眸子,輕聲笑道:“謝謝你,自清。”用你的方式,排解我的不愉快。

忘記不愉快的事情,便是轉移注意力,投入一件事情當中。聞着清雅馥郁的花香與泥土的芬芳,心情舒暢。

柳自清撫順她的長髮,抱着她站穩,指着她手裡一捧殘花,清雅的嗓音裡隱含着一絲笑意:“花敗了。”

蘭陽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可以做花肥。”心中覺得惋惜,卻也敗了興致。這滿棚裡的花,都是他精心培養,不忍再辣手摧花:“我看見母親院子裡有一株木棉花,隨意折幾枝插在花瓶裡。”

“好。”柳自清應下。

二人相諧,踩着滿地槐花走進長廊,他身上沾染的淡淡花香,極爲沁鼻:“今後我不會再回榮親王府,你不會覺得我是一個白眼狼?”

她無法容忍任何人說他的不是,否定他的努力與能力。

那府邸裡,除了大哥之外,沒有任何值得她懷念的地方。

沒有哪一個父母,會利用自己的兒女去除掉礙腳石,不會去考慮,是否會因此而毀了他們!

今日之所以告訴她,褚明衍真實的身份,想引起她的憤怒,從而揭穿他的身份。

褚明衍對她的感情很複雜,不可否認,他心懷愧疚,對待她必定會手軟。

她的性子剛烈,一旦恨了,定會翻臉無情,置他死地。

榮親王便藉着她的手,除掉褚明衍。

若是有一個萬一,褚明衍同樣手段強硬呢?最壞的結果,他們兩敗俱傷,榮親王橫插一角,不費一兵一卒,便除掉有力的強敵。

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只可惜,今非昔比,她不再是當初衝動易怒,不顧一切的蘭陽。

她有需要守護,珍惜的人。

惜命的很!

“回去徒生不快,不回也罷。”柳自清深知榮親王夫婦的稟性,他們對蘭陽並無親情可言,斷了便斷了。

“自清,你怎的能這般好呢?我好像愈發離不開你了呢。”蘭陽一言不合,便表白。

柳自清垂目看了她好一會兒,被她臉上明媚燦爛的笑晃花了眼,嘴角微揚,溫潤和煦。

“莫離了便是。”

蘭陽撇了撇嘴,想從他嘴裡聽句情話,當真是難如登天!

即便如此,只要與他在一起,怎樣她都甘之如飴。

——

西伯府。

姬恆至從帶着寶哥兒去郡王府參加滿月禮,回府的路上撞見了齊氏,讓她瞧見寶哥兒之後,成日裡派人來西伯府接寶哥兒回將軍府。

“大老爺,定國將軍府來人了。說是要接小少爺回將軍府,用完晚膳再送回來。”小三前來稟報。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姬恆一次都不曾答應。

當初齊氏可是說寶哥兒不是鄭遠修的種,在外勾搭野男人生下來的野種。即是如此,何必上趕着來認孫子?

這臉打的啪啪啪,不痛麼?

姬恆拿着一個大雞腿,剝了皮,塞在寶哥兒手裡,頭也不擡的說道。“下回再來,不必進來稟報,直接打出去!”

小三吱吱唔唔的說道:“大老爺,今兒個怕是不成,將軍夫人上門來了。”

“什麼?那老孃們來了?她不怕死麼?”姬恆將寶哥兒往小三懷裡一塞:“爺脾氣好,一般不發脾氣。一旦發起脾氣來,爺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容易鬧人命!”

小三嘀咕道:“可是……可是不都是您被人打……唔唔……”

姬恆拿起沾滿寶哥兒口水的雞腿塞小三嘴裡:“爺那是沒脾氣!”

姬恆去往前廳,老遠瞧見齊氏端坐在那兒優哉遊哉的飲茶。大手一揮,吩咐小六:“提兩壺好茶來!”

整理身上錦袍,信步進屋。輕咳一聲,見齊氏朝他望來,目不斜視的在她旁邊坐下。

擡手給齊氏空了的茶杯斟滿:“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將軍夫人踏足我這寒舍。嘖,這貴客登門,爺先敬你三杯茶。”

齊氏有求姬恆,放下身段,將茶飲了。

姬恆滿上,“你先乾爲敬。”

齊氏皺緊眉頭,到底沒有說什麼,連喝了三杯。

姬恆道:“將軍夫人就是爽快,你今兒個來西伯府有何貴幹?”

“我來看我孫兒。”齊氏被姬恆懟得七竅生煙,知道他是個渾人,潑皮無賴,不順着他的心意來,只會讓自己不痛快,還見不着寶哥兒!

“你孫兒?奇了怪了,你孫兒怎得會在我西伯府?”姬恆手指撓了撓額角,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將軍夫人滄海遺珠?”

齊氏面色驟變,不待她發作,姬恆給她倒一杯水:“彆氣啊,我這不說說而已?將軍夫人的氣度,這不是遺留一兩顆明珠兒很正常不是?我這府中上下僱傭的人,都問清楚來歷,一查便分明的很。來,喝口茶消消氣兒,我讓小六兒將名冊拿來。”

嘭——

齊氏一拍桌子,面色陰沉:“你胡說八道!我何時與人……”猛然住口,冷聲道:“我的孫兒是沈氏所生,寶哥兒!”

姬恆眉心一抖:“寶哥兒?笑話,你生的出我這麼大個的兒子?”

“寶哥兒是沈氏與修兒所生,何時是你的了!”齊氏尖聲道。

“你放屁!當初是誰說寶哥兒不是將軍府的血脈?你如今有尋來說是你的孫兒,難不成鄭遠修纔是你偷野男人生的?將這鍋甩沈氏頭上?你這婦人說話顛三倒四,十句裡頭有十一句信不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男人豐功偉績,你賞他一片蔥蔥郁郁的大草原,鄭裕德知道麼?寶哥兒現在隨老子姓姬,我老來得子。你要敢搶,打斷你的腿!”姬恆抄起椅子掂了掂,嚇得齊氏雙腿發軟。

生怕他一個拿不穩,砸她腿上。

姬恆發起瘋來,殺人放火,誰都攔不住!

齊氏被他指着鼻子罵的狗血淋頭過,不敢惹這煞星,和他硬碰硬。

“我就是想見一見寶哥兒,不帶他回去……啊……”看着姬恆將椅子狠狠砸下來,齊氏嚇得癱軟在地上。椅子在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被他抓住。

“爺手滑。”姬恆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給齊氏斟一杯茶:“來,壓壓驚。”

齊氏乾嚥一口唾沫,不敢逗留。姬恆說風是雨,誰知他下一回手滑,將茶杯砸她頭上?當即招呼不打一聲,喚來婢女扶着她離開。

姬恆望着他幾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冷哼一聲:“什麼玩意兒。”

小三站在簾子後面,目瞪口呆。

姬恆踢了踢椅子,瞪着他道:“這老孃們再敢來,直接砸出去!”

“爺,出人命怎麼辦?”小三看着硬氣的姬恆,小心肝亂顫。

“老子在自個府裡扔椅子玩,砸死了算她短命,誰准許她隨意來西伯府散步?”姬恆從他手裡抱走寶哥兒,舉高高道:“寶哥兒,走,咱爺倆騎大馬去。”

——

定國將軍府。

齊氏回到府裡,直接去往鄭遠修的院子。

推開門,齊氏一眼看着站在沈氏畫像前的鄭遠修,瞬間想到姬恆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這會子又見沈氏的畫像,將滿肚子火氣撒在身上身上,怒氣衝衝,將畫像給撕了!

鄭遠修臉色大變,猛然從她手裡奪過畫像,口氣不善:“你發什麼瘋!”

畫像撕成四五塊,拼湊不起來。

面色頓時陰沉,一股邪火攻心。忍了忍,終究是壓制不住:“你要鬧得這個家散了,才甘心?”

兜頭一盆冷水澆灌下來,齊氏一個激靈,整個人冷靜下來。淚水豆大滴的砸落,心酸的說道:“修兒,我只是想看自己的孫兒,這有錯?姬恆他憑什麼不讓我見寶哥兒?他只是一個便宜父親,替別人養兒子,得瑟的要上天了!說什麼寶哥兒姓姬!你聽聽,這是什麼話?寶哥兒是我們鄭家的孫子,怎得能姓姬?我聽了能不氣?他竟要砸死我!定是沈氏那賤人在姬恆耳邊嚼舌根子!”

這一番話,說的咬牙切齒。

鄭遠修越聽,臉色越發難看,譏誚道:“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怎得能氣?你不該高興?寶哥兒除了姓鄭,姓什麼你都管不着。”

齊氏眼底的淚水止住,臉色隱隱發白。

最後一句話,當年她將沈氏趕出去的時候說的。

齊氏底氣不足,吶吶的說道:“我那個時候糊塗,所以纔會說出這種渾話。修兒,母親不論說什麼話,寶哥兒是咱們鄭家的孫子這是不爭的事實,不是僅憑一句話便能磨滅!你娶的那個納蘭清羽,她如今瘋瘋癲癲,哪裡能給你生兒子?你又不肯納妾,我難道要看你斷了香火?”

鄭遠修眼底閃過一抹悲涼,他原來也可以有一個圓滿的家。沈氏還在,寶哥兒也在。如今,他們全都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中。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在指責他斷絕香火。

鄭遠修疲倦的閉上眼,心裡頓時想通了。

只要他的母親還是齊氏,就算他竭盡所能,讓沈氏重歸他的懷中,終有一日會因爲齊氏再度離開他的身邊。即便不走,也斷然沒有舒坦的好日子過。

“修兒,母親不鬧了,知曉錯了。只要寶兒能回來,你……你就算將沈氏重新娶回來,我也同意。”齊氏做出退讓。

鄭遠修笑了,眼底一片冰寒:“你哪來的自信,你不要便將人趕走,你要她就感恩戴德的回來?”喉嚨發澀,最後一句話說得格外艱難:“寶哥兒跟着姬恆很好,他不會虧待寶哥兒,今後你莫要再去打擾。”

齊氏臉部抽動,張口正欲說話。

門扉被敲響。

鄭遠修開口道:“進來。”

來人將一封信遞給鄭遠修:“西伯府送來的。”

鄭遠修手一頓,盯着信封沉默片刻,他拆開,抽出信紙,看清楚裡面的內容,臉色劇變,目光如刀射向齊氏。

齊氏嚇一跳,狐疑的湊過來看一眼,大驚失色,失聲道:“修兒……”

“住口!你若想安安穩穩做你的將軍夫人,不要再去招惹西伯府的人!”鄭遠修眼底颳起颶風,帶着摧毀一切的駭人力量。彷彿齊氏不肯點頭,便會將她處置了。

齊氏無力的撐在書案上,閉上眼,頹然的點頭。

她的軟肋被姬恆拿捏在手心,她拿什麼同姬恆抗衡?

鄭遠修將信給毀了,終究是未能留在京城,回了餘海。

這一座城,他留念的人已經有了自己的幸福。

而這幸福,與他無關。

——

郡王府。

謝橋坐在桌旁,面前擺着下奶湯。

眉頭不皺一下,一口氣喝光。

明秀端着下奶藥,擱在桌子上。

謝橋吹冷了,幾口喝下去。肚子裡全都是湯湯水水,站起身來不敢彎腰,不敢用力,怕一個飽嗝衝上來她全都吐了。

秦驀抱着常樂進來,謝橋站在一旁看着,滿月後,五官愈發飽滿,比生出來的時候好看許多,白白嫩嫩,煞是可愛。

只可惜,依舊醒來的少,多數在睡覺。

“再過兩個月,醒來的日子便長了。”謝橋感嘆,孩子長起來也快。

常樂醒着的時候,同她說話,她會看着你,一眨不眨,甚至會扯開嘴巴,無聲的笑一下。

那是她無意識的行爲,可仍舊讓秦驀高興的樂此不疲逗弄她。

即便沒有再笑,興致不減,眼底的喜愛之情,與日俱增。

“我可以預見,我的地位下降了。”謝橋打趣道。

秦驀擡眼看着謝橋,眼底笑意漣漣,“不會。”

“常樂在你心中難道不是第一?”謝橋手指輕輕碰了碰常樂肉嘟嘟的臉兒,臉上不自覺帶着笑:“她長得有點快。”她記得寶哥兒滿月的時候,並沒有常樂這般肉嘟嘟,長着蓮藕臂,胖乎乎的很可愛。

這般長下去,抱着的時候便累人了。

秦驀忽而記起一事:“乳母說常樂這兩日鼻子塞着,夜裡呼吸苦難,哭鬧的厲害,需要抱着。”

謝橋皺緊眉頭:“乳母可有說常樂的飲食如何?”想了想,謝橋不放心,喚來乳母問話。

乳母一五一十的說道:“小姐她鼻子塞着,抱着便會好上許多。也不經常堵着,哭鬧的時候會特別的明顯,躺在牀榻上也會如此。吃的好,狀態也好。就是堵住鼻子的時候,吃奶便會呼吸不過來,便會哭着不肯吃。”

謝橋仔細觀察常樂,這才發現她鼻腔裡,的確可以看見分泌物。

鼻孔溼溼地,有粘液。

“多喂她喝溫水,鼻子塞着的時候,你便帶着她來找我。”謝橋發愁,常樂受涼了的話,太小了,不能用藥。

乳母點頭應下。

謝橋並未將常樂讓乳母帶下去,常樂餓了,便親自哺乳。什麼藥,都不如給孩子勤吃奶來的有效。

果真,抱了半個時辰之後,常樂喉間便發出‘呼哧呼哧’地聲響,鼻子塞着呼吸不過來,小臉憋得通紅,‘哇哇’大哭。

秦驀一聽她哭,心疼的不得了,無措的看着她,輕聲哄着。

謝橋抱着她豎起來,趴在肩頭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並未能減緩症狀。吩咐明秀用蔥白熬水,託扶着常樂的額頭,對着騰騰熱氣薰。粘液便流出來,謝橋清理乾淨,鼻子便通暢了。

謝橋不放心,餵了常樂喝幾口蔥白水,可以散寒。

秦驀漆黑的眸子暗藏着焦急之色,自謝橋手中抱過來,見她呼吸通暢,不由鬆一口氣。

“她太小了,不能服藥,只能用偏方。拖下去,只怕會症狀嚴重。”謝橋想了想,便打算自己服用受寒,對孩子無影響的藥,而後過奶給她。

秦驀頷首,神色愈發輕柔,抱着常樂不肯撒手。

夜裡睡覺,謝橋讓秦驀將孩子放下,他憂心會堵塞常樂的鼻子,便抱着坐了一夜。

謝橋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嘆道:“你如此會抱成習慣,不塞着的時候可以給孩子躺着,塞着的時候再適當抱起來。”

秦驀不這般認爲:“塞着難受。”

“她塞幾日,你便幾日不合眼,抱着她坐天亮?”謝橋覺得秦驀太小心翼翼,養出的孩子會太嬌氣。

秦驀緘默不語,他的神情說明一切。

謝橋不想因爲孩子的教養問題,同他吵鬧,從他手裡將孩子抱走,讓他去睡一會。

秦驀未曾闔眼,宮裡便來了旨意,冊封常樂爲福安縣主,食邑三千戶。

常樂需要進宮謝恩!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變

果真,明帝想要見常樂,他便會變着法子要見。

縣主從二品,食邑一千五。

明帝卻行特例厚封三千,堪比從一品。

秦驀眉宇間鬱結着陰霾,空氣沉悶,極度壓抑,彷彿山雨欲來的前奏。

謝橋知曉他不願讓常樂在明帝面前露臉,擔心他耍花樣。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避免,便能夠避免。

例如,滿月禮,明帝道賀,秦驀不留情面的拒絕。明帝不曾態度強硬,時隔兩日,一道冊封聖旨下來。

“這一回不帶常樂入宮謝恩,不知他下一回使什麼手段。不過就是謝恩罷了,我們仔細一點,至少在掌控之中。”謝橋當即決定一同入宮,給太后那邊送口信,明帝想做什麼,有太后在也不成。

秦驀漆黑幽邃的眸子裡,瀰漫着沉沉霧靄。

謝橋手搭在他的肩頭,安撫他別想太多,或許只是單純的見一見?

秦驀最終點頭。

第二日,常樂醒來,沐浴之後,吃飽了,酣睡過去。

謝橋輕輕親一下她粉嘟嘟的臉頰,抱在懷中,乘坐馬車進宮。

換乘轎攆去往興樂宮。

劉公公見到秦驀的一瞬,恭敬的迎上來:“郡王,榮親王在裡頭。”

秦驀轉身就走。

劉公公連忙攔下來,目光在謝橋懷中襁褓打個轉,賠着笑臉道:“皇上交代下來,郡王來了,在偏殿招待。”

秦驀臭着一張臉。

謝橋道:“劉公公帶路。”

秦驀極不情願帶着常樂進宮,如今又遇見明帝在與其他人會客,他臉色能好看纔怪了。

謝橋嘆道:“一炷香。”

秦驀‘嗯’一聲,沒有甩臉子走人。

劉公公感激的看向謝橋,急急忙忙領着二人去偏殿,方纔推開門,便見門扉打開,身着親王蟒袍的榮親王袖手站在門口,目光沉沉地掠過秦驀、謝橋,落在常樂露出的半張臉上。

“王叔不是外人,你們不必避讓。”榮親王語氣和藹,彷彿一個溫和可親的長輩,一邊說,一邊朝他們走來,兩三步的距離站定。視線凝固在常樂的臉上,慈祥的問道:“是叫……常樂?女孩像父親,會有福氣。她與驀兒一個模子刻出來,將來必定與她父親一般,大有作爲,才女之列。”這一番讚美的話,不陰不陽的語氣,令人心中極爲不舒適。

謝橋微微側身,避開他那帶有侵略性的目光,嘴角浮出一抹淺笑:“做父母的唯一心願,便是希望孩子能夠平安健康,至於其他,反倒是其次。”

榮親王笑着點了點頭,陰鬱的眸子裡閃爍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謝橋與秦驀前往興樂宮,擦肩而過時。榮親王忽而說道:“如今你已經爲人母,最是能夠體諒做父母的心。你與傾闌關係親近,無事時多開解他一下,他是我的兒子,豈會害了他?”頓了頓,榮親王笑了一聲:“你說是不是?”

謝橋眉頭一揚,笑道:“我只知道做父母的絕捨不得爲難孩子。王爺,您說是不是?”

榮親王笑容不變,似是贊同的點頭。

謝橋收回視線,轉身進了殿。

榮親王望着謝橋的背影,嘴角的笑漸漸凝固,化作冷笑。

——

大殿內。

明帝坐在龍椅上,雙手按着額角,靠在椅背上。

秦驀自謝橋的手中將常樂抱回來。

“來了。”明帝坐直身體,看向秦驀懷中的孩子。臉上的陰雲散去,眉眼柔和。生出無限感慨:“這就是常樂吧?時光過的真快,一轉眼驀兒都成親生子了。你母親若是在,不知得多高興。”

說話間,明帝起身,來到秦驀的身邊。伸手正要抱常樂,卻被秦驀躲避開。

明帝手一頓,心下煩躁,惱怒秦驀的不識時務!

秦驀面容冷峻,緊繃着臉,面不改色道:“常樂認生。”說得十分坦然。

明帝臉色微沉,冷笑道:“你如此緊張,朕會吃了她不成?”

“誰說得準?”

“秦驀,你當真以爲朕不敢將你如何?”明帝三番兩次,被秦驀頂撞回來,心頭壓抑的怒火,被推到極點,再也忍耐不住迸發而出:“朕除了是你的舅舅,還是這大周天子!就算將她留在宮中教養,你又能如何?”

秦驀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道寒光,面色愈發陰沉,冷聲道:“我能如何?你大可一試!”

“你——”明帝強行壓制體內翻涌的怒火,深深望了他一眼,怒極反笑道:“你仗着朕不會將你如何,藐視皇威!若非念在容華的情面上,朕今日就好生治一治你,將你爲臣之道!”一拂袖擺,坐在龍椅之中。

秦驀面容冷硬暗含煞氣,微勾的脣角似笑似諷,笑容如冰:“皇上做好爲君之道,臣定然遵從爲臣之道!”

明帝雙目一凝,頓時劍眉高挑,殿中的氛圍在這一刻化爲沉寂。

劉公公站在一旁,緊盯着鞋尖,心驚膽戰,手中的拂塵幾乎要捏斷。

郡王此話,太過大逆不道!

秦驀卻彷彿感受不到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仿若春風拂面,化去眸眼中的寒冰,暖意融融。面色柔和的看着懷中睜開眼的常樂,手指輕柔的逗弄着。

明帝銳利的目光宛如鋒刃在他身上掃過,眉頭緊促,自嘴裡吐出幾個字。

“好……好的很!”

謝橋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明帝將手中的奏摺重重一甩,森冷的說道:“來人,將這逆臣拿下!”

謝橋心下一驚,明帝是君,他們是臣,在明帝眼中,他們的性命宛如蜉蝣,隨意碾壓。

秦驀縱然能夠全身而退,可如今並非是撕破臉皮的時機。

ωωω⊕ ttKan⊕ CΟ 謝橋斂盡心思,站在秦驀的身旁。冷靜道:“皇上,郡王只是愛女心切。這一番拳拳之心,皇上應當深有體會。”

明帝不語。

錦衣衛將他們一家三口團團圍住。

謝橋心中凜然,卻陡然明白,明帝恐怕是藉故生事。

秦驀神情寧靜,數十道身影如鬼魅飄然落下,將錦衣衛團團包圍。沉沉眸光中,佈滿肅殺之色,可臉上的笑容卻十分柔和,竟如春風般和煦。

他懷中扁着嘴要哭的常樂,似乎被他這神情給安撫住,烏溜溜的大眼,好奇的東張西望。

明帝眼眸一緊,指甲在奏摺上留下深深的掐痕。

殿內氣氛凝重,山雨欲來之勢,一觸即發。

叩叩——

門扉敲響。

如咒語一般,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明帝看着秦驀彷彿閒庭漫步一般自得,似乎吃準他不能將他如何,氣定神閒的模樣,眼簾遮掩的眸子裡閃過戾氣。

隨即,若無其事的擺手。

錦衣衛如潮水般退涌而出。

劉公公將人請進來。

寧姑姑進殿,便感受到大殿之內微妙的氣息,似有暗流涌動。斂下心神,跪在殿中道:“奴婢拜見皇上。太后娘娘得聞郡王一家入宮,心中想念小縣主,吩咐奴婢來請郡王去一趟福寧宮。”

明帝深深看秦驀一眼,眉宇間凝着一抹深沉,聲音不慍不火,少了方纔的暴戾之氣。

“朕乏了,都退下罷。”

這一言,算是妥協。

這一回合博弈中,他敗下陣來。

太后已然中風癱在牀榻上,吐字不清,秦驀既能將太后請出來,他若不依順太后,再氣出個好歹,壽終正寢,朝中必定會興起動盪。

秦驀帶着謝橋離開興樂宮,身後傳來明帝低沉的聲音:“驀兒,你我是甥舅,血脈相連。你何須用仇人那一副面孔對待朕?脾性臭如頑石,不肯服軟。如今朕還在位,能縱着你爲所欲爲。朕老了,你還年輕,仍舊我行我素,誰還能如朕一般容忍你?”這一言,滿含諄諄關切之意。似又惱秦驀,不體諒他這一番良苦用心。

明帝停頓片刻,又沉身道:“這日一事,朕只是滅一滅你的威風,並不他意,你莫耿耿於懷。”

秦驀脣角緊繃,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踏出大殿。

耿耿於懷?

今日一事,只怕他當玩鬧一場。

明帝心中早已在賬本上重重劃下一筆!

——

福寧宮中。

秦驀與謝橋過來的時候。

榮親王坐在牀榻邊的杌子上,手裡端着一碗湯,喂太后喝下一勺。多半自嘴角流出來,榮親王也不嫌棄,拿起白絹布替她擦拭嘴角,神情溫和:“慢一點吃,多吃一點,活長久一點……”說話間,又喂一勺放進太后口中。

太后嘴是歪斜,動了動脣,湯全都流出來,緩慢地,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活……着……”

榮親王臉上的笑容漸深,點頭道:“對,活着,好好看着你殺伐果斷,除掉異己,爲你兒子守下的江山……繁榮昌盛。”

太后凝神聽着他含糊不清略過的那句話,只捕捉到‘治理’二字。

榮親王笑道:“不說話,先喝了這碗湯,我再陪你說說話。”嘴上是這般說,喂太后一勺湯,卻又繼續說道:“你倒下了,我們都會難過。你護着的蜀王,你看落得什麼樣的下場?你如此在意驀兒,說不準,下一個便是對付他了。”

嘭——

太后一隻手抽動着揮舞,打落榮親王手裡的湯碗。

寧姑姑踏進來,便聽到內寢的響動,疾步進來,便見榮親王跪坐在地上,親自整理碎片。

寧姑姑心頭髮緊,連忙說道:“王爺,您快快起來,奴婢來收拾。”立即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回頭吩咐宮婢拿掃帚來清掃碎屑。

榮親王拿起牀邊的白絹布,擦拭地上的湯漬。

寢宮內,愈發的寂靜。

寧姑姑跪在地上,驚愕的看着榮親王做着這一切。回過神來,奪過榮親王手裡的佈滿油漬的白絹布,吩咐宮婢打熱水給他淨手。

“王爺,您快去歇息,奴婢來收拾。”寧姑姑將榮親王請出去。

榮親王捻起袖子仔細再擦一遍,確定很乾淨之後。站起身,慢條斯理整理蟒袍,拂去袍擺的污漬,並未曾出去,而是看向太后。

太后點了點頭。

榮親王方纔退出去。

寧姑姑提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吐出一口濁氣,對太后說道:“太后娘娘,燮郡王來了。”

太后眼底一亮,情緒激動,掙扎着要坐起來。

寧姑姑扶着太后坐好,在她腰後塞着迎枕,嘴裡說道:“太后娘娘,您不該在讓王爺做這些事情,他如今是親王,身份尊貴。服侍您是他的敬重,看在旁人眼裡,只以爲您是用權壓人。”

她總覺得榮親王不安好心,他雖然是無權無勢的王爺,依靠着皇上手下留情才安逸的活着,討好太后很有必要,但是並不必要如同過往一般卑微。

而且,皇上同母兄弟下場並不好,而他不過是一個宮女所生,身份太低微,卻得皇上的器重。若說他沒有一點手段,她並不相信。

越是如此,想起他在太后跟前所做的重重,便越覺得毛骨悚然。

太后似乎已經習慣,並不以爲意。

寧姑姑也不再規勸,她只是一個下人而已,多說便逾越了。

倒一杯水,餵給太后喝下去,秦驀進來。

謝橋與常樂坐在殿外。

太后目光灼灼,看向他的身後,眼底帶着期盼。良久,不見有任何的動靜,眼底閃過失望。張口一字一頓的問:“常……樂……”

秦驀看着太后,竟恍若隔世。

半年未見,她灰白的頭髮如霜似雪,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架子。臉上的皺褶如深壑,顴骨高凸,眼窩深陷,不成人形。

秦驀眸光微微一動,回想起幼時太后對他的好來。除了謝橋一事,太后極爲袒護他,並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再深的隔閡,見到如此模樣的太后,秦驀心中針扎一般的隱痛。

“常樂在殿外。”秦驀握着她伸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內側的手,已經不能動,萎縮的變形。“等她吃好了,我讓容華抱進來給你看。”

太后想笑,臉上木然,沒有任何的表情。

可他們依舊能夠感受到她的高興。

寧姑姑許久不曾見到太后如此開心,心裡泛起酸澀。

“太后娘娘聽聞您要來,今兒個多吃了半碗飯。”平日裡只用半碗飯,有時候吃不下,只喝幾口湯。

太后看寧姑姑一眼,怪她多嘴,眼底的笑意卻是如何也藏不住。

寧姑姑笑着住口,退了出去。

太后握着秦驀的手,不肯放,緊盯着他不錯眼。

秦驀知曉太后想要聽他說一些常樂的事,撿着常樂一些變化,斷斷續續說給太后聽。

不過兩刻鐘,太后便等得不耐,想要儘快見到常樂,鬆開他的手,催促着他去抱常樂來:“去,要……見……常樂。”

秦驀掖好被子,起身去往外殿。

謝橋細心的給常樂擦着櫻桃小嘴,心裡想着躺在牀榻上的太后,陡然見到小小一團的常樂,心中百感交集。

“橋橋,皇外祖母要見常樂。”秦驀徵詢她的意見。

謝橋手一頓,來時的路上,他們兩個不打算抱着常樂給太后見。聽聞秦驀對太后的稱呼,謝橋便什麼都明白了,不忍他爲難。何況,她都同意容闕抱了常樂,難道還不允許向來疼愛秦驀的太后見一眼?

“你抱進去。”謝橋將常樂遞給秦驀。

秦驀一怔,似乎沒有料到謝橋不見太后。

謝橋含笑道:“太后情緒不宜激動,我便不進去了。”

秦驀眸光一暗,謝橋催促道:“快去罷,留久了,常樂尿溼了,不舒適。”

聞言,秦驀抱着常樂進去,“等我。”

謝橋頷首。

太后見到常樂,精神異常的好,乾枯的手指碰了碰常樂的臉頰,看着她與秦驀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很是欣慰,心中有一點遺憾,不能抱秦驀的孩子。

秦驀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將常樂橫放在她身上。

太后摟着常樂,歪着下巴指着枕頭旁邊的木匣子:“給……常樂。”

秦驀收下。

太后這才記起,似乎謝橋並沒有來。擡頭看向秦驀,眼中有着詢問:“容……華……”

秦驀緘默不語。

太后只是中風,並不是傻了,她有何不明白? WWW▲ ttka n▲ ℃o

往日的恩恩怨怨,彷彿如昨,在腦海中閃現。太后紅了眼眶,張口要說話,心中越急躁,便越是一句話說不出口。

“哀家對不住她,你替我給她賠不是,容華很好。”太后磕磕巴巴,斷斷續續,將話說完整。

秦驀認真分辨,方纔聽懂她說的話。沉默片刻,略一點頭,答應了。

太后讓秦驀抱走常樂,眼中卻有些不捨。

她不知這一別,今後何時才能再見。

“您好生養病,改日我帶容華來見你。”秦驀抱着常樂離開,太后拉住他的袖擺,輕輕的拉動着,秦驀若有所覺,回頭望去。便見太后眼底蘊含着淚花,深深地看着秦驀,彷彿要將他刻進心裡。

彷彿這一別,便是陰陽永隔。

臨了了,她悔悟過來,生前種種過錯。

太后脣角顫動,告誡秦驀:“榮親王,提防他。”

秦驀這纔回想起他來時,榮親王滿袖油漬的離開,面色冷沉,將常樂遞給謝橋,尋來寧姑姑問話。

寧姑姑將榮親王所作所爲,一一複述。

秦驀眉頭緊促,若有所思。

榮親王極少來福寧宮,他對太后的態度,極爲古怪,他並未曾放在心上。而今聽寧姑姑的話,眼中閃過驚詫,榮親王即便要隱藏實力,也不必要如此卑微。

寧姑姑爲他解惑道:“榮親王的母妃之前在太后娘娘宮裡當值,生得極好,心術不正,太后便安排她打點牡丹,她盡心盡力打點,花圃裡的牡丹長勢極好,各宮都知曉太后娘娘後院裡的牡丹比御花園裡的還要嬌豔,竟有一株牡丹開出三色花。恰好有一回,太后去了太皇太后宮中,先皇正巧來尋太后,太后不在宮中,先皇便去了後院,見一見那株三色牡丹……”

秦驀皺眉。

“先皇見到了榮親王的母妃,她的談吐,見聞,令先皇刮目相看。一來二去,便不知怎得爬上先皇的龍牀,太后娘娘一直矇在鼓裡,直到她有了身孕。”寧姑姑怪異的笑了一聲:“原本並沒有什麼,太后娘娘也並非狹隘之人,只要她原原本本說出來,太后娘娘必定會讓皇上給她名份,可她卻覺得太后娘娘會對她下殺手,使了手段,太后娘娘懲罰犯了錯她,並不覺得有什麼。誰知她是收買先皇身邊的人,得知先皇回來太后宮中,被先皇撞見太后狠辣的一面,又因情緒激動而昏過去。她早已承了恩寵,先皇必定會尋太醫,診脈之後,便發覺她有孕,皇上封她爲美人。”

“後來太后娘娘方纔得知,她只是設局,鬧大到太后娘娘面前,讓太后懲罰她。先皇問起,必定會如實相告。先皇一查,根本並無太后所言這一回事。她一邊爲太后娘娘求情,一邊話裡話外暗示皇上太后是得知她有孕,藉故生事,爲的就是處置她。先皇因此與太后生了罅隙,專寵她。”

寧姑姑將太后與榮親王母妃之間的恩怨道出來,太后當初並不是皇后,只是四妃之一。她仗着懷有龍種雞犬升天,小人得志,對失勢的太后落井下石,若非李妃,太后如何翻身?

榮親王的母妃歿了,太后對榮親王,自然是折辱過。

如此看來,榮親王像極了他的母妃,慣會忍辱負重,心機深沉。

“我知道了。”秦驀理清了這中間的恩怨,榮親王將他母妃的死,記在太后的頭上。

寧姑姑欠身,進去服侍太后。

榮親王的母妃,她一朝得勢,自然是風光無限。可她根基淺,身份卑賤,除了先皇並無依仗。後宮之中,比她身份顯貴之人,比比皆是。偏生又不是低調的主,得罪過不少的人。縱然她的死與太后有關,卻只是間接關係罷了。

太后對他只折辱過幾回,他每一回遇見太后,都是極盡卑微,低微到塵埃之中。見他如此,太后看都不想看一眼,如何還會欺壓他?

卻未曾料到,這一把年紀了,榮親王見到太后,仍是如此。

越是如此,便越發說明他不曾忘,並且刻進骨子裡。

謝橋站在秦驀的身後,皺緊眉頭道:“榮親王此人,太令人可怕。”

能屈能伸,面對仇人,都能如此細緻入微,笑臉相迎。若非是寧姑姑說的這一番話,任誰都瞧不出榮親王與太后有仇怨。只以爲承了太后恩情,孝敬她罷了。

心思太深。

秦驀低笑一聲:“他越是藏得深,便越是輸不起。以他如今的實力,如何還需要在太后跟前做戲?無非是做掩護,矇蔽皇上的雙目,他不能輸,也輸不起,須得步步爲營。”

謝橋對榮親王的作爲,做總結:“得小失大!”

秦驀揉了揉她的頭,一手抱着常樂,一手牽着她,出宮回府。

緊接着,皇上的賞賜送到郡王府。

謝橋看着擺滿桌子的珍寶,玩味的說道:“明帝若能有榮親王一半的隱忍,何至於走到如今地步?”

秦驀斜睨她一眼,將常樂放在她懷中:“餓了。”

謝橋連忙抱着常樂去餵奶。

秦驀打開太后給的匣子,臥着一枚虎符。

秦驀將虎符握在手心,滾燙灼手,卻也重如千斤。

常樂嗆一下,乳汁噴在她的臉上,謝橋擡頭正欲喊秦驀去絞一塊溼巾帕。窗外熾烈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清晰看着他溼潤髮紅的眼角,一時噤聲。

目光落在他手邊的匣子,謝橋心裡有了主意。

——

輔國公府。

容闕回來之後,短時間內,並不曾回任上。

他心裡十分渴望修復與謝橋之間的關係,十分清楚,極爲渺茫。

她對他,並無感情。

她與二房更像是一家人。

只因,柳氏在她初來輔國公府,對她散發過善意。

容闕便知她是愛憎分明的人。

可有時候,不到絕境,不會放棄。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

容闕備一份禮,去了二房。

柳氏見到容闕帶着禮品過來,着實詫異:“大哥,老爺他在官署還未回來。”

容闕溫雅的笑道:“我今日來,並非找二弟,有一事想尋求弟妹幫忙。”

聞言,柳氏眸光閃動,她猜想到容闕過來的目地。

謝橋的心思,她不說摸透十分,七八分還是有。

她對容闕,不怨不恨。

這一世,也就是做個陌路人。想要與她修復關係,親近起來,只怕爲難了謝橋。

“我一個婦人,官場上的事兒不懂,後宅裡的關係,進來也無暇顧及,忙着給生兒說親,姝兒備嫁。”柳氏婉轉含蓄的表達,這個忙,她怕是幫不上。

容闕聽明白,卻是裝着糊塗。“並無要緊事,二弟妹與華姐兒關係親厚,你平日裡與她走動時,幫忙化解我與她之間……”

話未說罷,便被柳氏一口截斷:“大哥,不是我不願意幫。華姐兒她是主意極正的孩子,她認定的事情,無法扭轉。如今,她看明白,不恨你,不與你老死不相往來,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你若還不知足,只怕會逼得她連見你都不願。”

容闕別過頭。

柳氏看到一滴水珠砸落在他的手背上,心中嘆息一聲:“你別忘了,當年大嫂的命可是折在你的手裡。這事兒不提,你也是眼睜睜看着曹嬤嬤將華姐兒溺死。若非大嫂身邊的忠僕,如今哪有華姐兒?這孩子命不好,吃了太多苦。你若心裡念着她的好,便莫要打擾她。”

比起容闕,柳氏的心自然是向着謝橋。

容闕眸子里布滿滄桑,透着悽清。良久無言,脣角翕動,喉嚨似有鋒刃劃過,一陣澀痛:“打擾了。”到底是他癡心妄想。

柳氏望着他佝僂的背影,腳步蹣跚,壓力壓眉心。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有些事,一錯,便無法挽回。

縱然血脈相連,也抵不過仇恨的腐蝕。

莫說小時候他的冷酷絕情,就拿謝橋認祖歸宗,容闕所作所爲,也無法得到原諒。

“母親,大伯尋您是爲了大姐姐的事?”容姝自側門進來,正巧看見容闕的背影,不禁皺眉。大伯做的事情,就是她也不可能原諒。大伯……怎得就看不明白?

柳氏從思緒中抽離,點了點頭:“你的嫁衣繡好了?”

容姝面色平靜,頷首道:“還剩下一點,還有兩日便能繡好。”

柳氏腳步一頓,忽而道:“姝兒,你大姐姐與大伯的事情,你莫要插手。”

“女兒明白。”

柳氏眼底含笑,撫順她鬢角的碎髮,“欽天監已經選了日子,再過兩個月,便是你的大喜之日。這一回,我們慢慢準備,萬無一失。”

容姝目光微變,垂目斂去眼底的神色,點了點頭。

回到屋子裡,容姝揮退香卉,合上門,轉身便撞進一個胸膛。

驚得容姝驚呼一聲,脣瓣被堵住。耳邊傳來粗重的呼吸,熟悉的聲音令她停止掙扎,“小容容,是我。”

容姝推開他,後退幾步,背脊抵在門上:“你怎得來了?”

“父親說我成親要考試,過了就給我洞房。說什麼考取不了功名,妻子養不了,拿什麼養孩子,可氣人了!那些書,一個字一個字活蹦亂跳鑽入我眼裡,我頭都是痛的,想小容容了,來看看你。”蘇璃極度委屈。

容姝窘然,又忍不住偷笑,抿着脣,壓住笑意,十分贊同道:“蘇相說的十分在理。”

蘇璃捂着心口:“小容容,你聽見我心碎的聲音了麼?你想我考取功名,我考就是了。”陡然看見窗臺上擺着的沙鍾,猛然站直身子,快速在她臉頰上偷香:“完了完了,父親抽考我的時辰到了,我先走了,明兒再來看你。”

容姝還未回過神來,便見蘇璃手忙腳亂的從窗戶爬走。

“……”容姝忍不住扶額,難道他是在相府爬窗離開?

望着打開的窗戶,微微一笑,他火急火燎趕來,只爲見她一眼?

心口似乎重重的跳動幾下。

——

容闕從二房離開,一路走到府外,便見一道身影匆匆上了一輛馬車。

微微一怔,眉心皺成一個‘川’。

三弟?

他不是分出輔國公府?

容闕想着他鬼祟的模樣,鬼使神差,不由跟上去。

馬車駛向鬧市,原地繞了幾圈,停在長樂樓。

容闕掀開簾子一角,便見到容霖自馬車上下來。他東張西望一眼,匆匆進了酒樓。

須臾,一人自馬車上下來,頭上帶着帷帽。

一襲暗灰色長衫,身形修長挺拔。微風吹拂,吹起衣衫一角,露出一雙白底黑麪的靴子,鞋面金線勾勒出繁複的圖案。

一瞥之下,容闕只覺得熟悉。

深想下去,卻又覺得雲遮霧繞,一片朦朧。

容闕忽而一笑,容霖的事與他何干?

如此一想,便吩咐馬車駛離回府。

卻不知,長樂樓二樓一扇打開的窗戶,望着他駛離的馬車,帶着帷帽的人,將窗戶合上。

容闕回到府中,用完午膳,便見容霖來尋他。

容霖掃一眼長房,值錢的都已經搬空,只有幾件擺設還能彰顯出輔國公府的身份。

不禁嗤笑一笑,陰陽怪氣的對容闕道:“大哥,你女兒如今是郡王妃。郡王在朝中如日中天,他動動嘴皮子的事,你就能得道昇天,何須留在那窮鄉僻壤?”

容闕對容霖的到來,心中頗感詫異。

他當年與衛氏之間的醜事,兄弟之間早已反目,他語氣如此熟稔,彷彿二人之間的恩怨,不復存在。

“我覺得挺好。”容闕淺抿一口茶,問道:“你住在府裡?”

容霖面色陡然一變,陰陽怪氣道:“我能進來,託你的福,平日裡連府門都進不來。”

心中極爲不平。

可架不住容闕命好,他是郡王丈人,謝橋與二房交好。這府分的,只是將他分出去而已!

哪裡像他?

一無所有。

容闕皺緊眉頭,容霖與二房生分至此?

縱然分出去,父母仍健在,他仍舊可以回府。

彷彿窺出容闕心中所想,容霖冷笑道:“這得多虧我的好侄女,若非是她,我何至於連自個的家也回不來?”

“你素來得父親喜愛……”

“啪——”

容霖反應激烈,帶倒小几上的茶杯,臉色赤白:“他若喜愛我,我何至於如此落魄?他寧願養着那蠢婦,也不願見我!”

容闕看着容霖眼底顯露的恨意,心中一驚,不待他再開口,容霖冷厲的掃他一眼,疾步離開。

容闕並未將這插曲放在心上,夜裡,躺在牀榻上,輾轉反側。

忽而,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門扉被敲響:“老爺,不好了,老夫人過身了!”

容闕猛然坐起身,抓起衣裳披在身上,打開門急急走出來,問着來人:“你說什麼?”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深仇大恨!

輔國公府,燈火通明。

容闕疾步去往朱氏的院落,容譽、柳氏、容姝與容生都已經到了。

朱氏並不是平躺在牀上,她倚坐着,身後放着一個大迎枕。柳氏拿去她身後的大迎枕,扶着她躺平,這才發現人已經僵硬了。

保持着她倚坐的姿勢,根本躺不平。

柳氏壓下心頭慌意,擡眼看向她身後的容譽:“老爺,老夫人她定是早已過身了。”卻在半夜裡發現,已經完全僵硬。

容譽臉色很難看,他們來的時候,院子裡伺候的曹嬤嬤並不在院子裡。按照朱氏僵硬的程度,過身怕是不低與五個時辰。

兩刻鐘到一個時辰會僵化,五個時辰到六個時辰完全僵硬。

“暫時這般躺着。”容譽身側的手緊捏着,只有等軟化之後放平,再小殮。

柳氏頷首,看向容闕,道:“天亮再去郡王府報喪。”

容闕沒有意見。

心中想的是朱氏無端怎得就突然過身了?一點徵兆也無。

容譽也是如此想,他派去找曹嬤嬤的人,還未回來,並不知是如何一回事。不論結果如何,都與曹嬤嬤脫不了關係。

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照料,壽終正寢,她爲何逃走?

還是,因爲她逃走,間接致死朱氏?

“通知父親了?”容譽詢問一旁的柳氏。

柳氏頷首道:“派人去了。”輔國公的居所,在輔國公府清幽僻靜的紫竹林旁,來回需要近兩刻鐘。

這時,容譽派出去搜找曹嬤嬤的人,一身風霜,作揖道:“回稟老爺,曹嬤嬤的蹤跡在出了輔國公府,便失去線索。”

容譽臉一沉,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

曹嬤嬤是朱氏的陪嫁,這兩年來,被困在院子裡,與外界失去聯繫。她逃離輔國公府,能夠逃過追查,若說她身後無人,他是如何也不信!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朱氏並非正常死亡!

“來人,去請仵作!”

“慢着。”容闕喚住容譽的長隨,扯下腰間的玉佩,扔給他:“拿我的信物去找許大人,此事暫不得聲張。”

容譽看一眼容闕,點了點頭。

長隨離去。

站在內室的人,全都移步到外屋。

容譽看向一臉木然的容姝,心中重重嘆息。容姝是個命苦之人,前面嫁給秦隱,也因意外,並未大辦婚宴,因此使得一個妾有孕在身,失了她的體面,婚後日子並不順暢,和離之後。好不容易尋到一樁好親事,眼見着便要出嫁了,朱氏又出意外。

柳氏在一旁垂淚,憐惜容姝。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可卻不知如何啓口。

死者爲大,無論她生前做過多少惡事,也該讓她早日入土爲安。

如此,便耽誤容姝的姻緣。

容生垂着頭,站在一旁。擡眼看着愁眉苦臉的父母,掃一眼看不出喜怒哀樂的容姝。攥緊拳頭,出聲道:“父親,祖母關在院子裡,外人都不知她的情況。三姐還有兩個月便要出嫁,祖母的事情擱在前面,她要守孝,暫時不能成親。兒子有一個提議,瞞下祖母的死訊,與蘇相商議將婚事提前,三姐回門之後,再尋機爲祖母辦葬禮。”

容譽想也不想要拒絕。

容生繼續說道:“死者爲大,我們如此作爲對祖母不尊敬。可活着的人才是主要,祖母她會體諒。”

柳氏也附和道:“前幾日我來探望母親,她提起姝兒的婚事,當時說讓我接她出去觀禮,她給姝兒備了嫁妝。她生前疼愛嫣姐兒、姝兒,定不會願意因爲她的緣故,耽誤了姝兒的姻緣。”

容譽苦笑一聲:“母親的死,極大可能是一場意外。曹嬤嬤如今不知所蹤,誰能夠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何事?如果瞞下來,到時候消息走漏,你讓姝兒如何做人?她的脊樑骨會被世人給戳斷!”

柳氏心中一驚,正欲問清楚,便見她派去的人跌跌撞撞的走來,臉色慘白:“夫夫人,國公爺他薨了!”

“什麼?!”

衆人齊齊變色。

容譽身形一晃,兩眼發黑,手扶着桌子穩住身子,交代柳氏:“你在這裡守着,我與大哥去父親那兒看一看。”

容闕已經先一步,去往紫竹院。

屋子裡,燃着半支燭火,在森冷夜風中苟延殘喘。

容闕一眼看見倒在地上的輔國公。

桌旁的凳子,倒在地上。

他身邊一把沾血的匕首,散發着凜然寒光。

容譽面色發白,紅了眼眶,跪在地上,與容闕兩個人,將趴在地上的輔國公扳正,擡到牀上。他的身子也已經僵化,死去多時。

容譽腳下一個踉蹌,踢開倒在地上的凳子,幾個血字映入眼底。

容譽腳步一頓,率先將輔國公放在牀榻上,復又去看地上的字。

李家將,容

最後一個字並未寫完,一個單人旁。

容華?

這個名字,猛然在他腦中閃過。

容譽心中震驚,陡然轉頭去看容闕,他手裡拿着白絹布擦拭輔國公嘴角的血漬。

“發現端倪了?”容闕走過來,父親的死,分明是他殺。

母親的死,不用仵作,基本也能夠斷定!

容譽眸光沉凝,默然不語。

他一直都知鎮國公手裡的軍隊在父親手裡,而今他留下這幾個血跡斑斑的字,無不在暗示着殺他之人的動機。

只是,謝橋

當真是她麼?

容譽拿不準。

並非是他不信任謝橋,若只是死父親一個人,他可以想是栽贓陷害。可母親與謝橋有化解不開的仇怨。

當初曹嬤嬤便跪請謝橋,將她發落到莊子上,謝橋依舊留着她在母親身邊伺候。

母親院落裡的人,都是謝橋一手安排。

曹嬤嬤若是未曾得到她的准許,她又如何能逃走?

越想,容譽越覺得謝橋有極大的可疑。

“怎麼可能?”容闕看清楚地上的字,臉色驟然大變,滿面怒火:“絕不會是容華!”

容譽皺緊眉頭。

容闕知道容譽這是不信,冷聲道:“你以爲容華爲何會對二房頗多照顧?容生仕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常樂異樣

夜涼如水。

幽深小徑旁掛着宮燈,昏黃的燈火宛如螢火,夜風中飄搖。

謝橋踩着大風颳落的殘花,帶着清雅的香氣,踏進靈堂。

靈堂裡,香燭氤氳的煙霧嫋嫋飄散在空中,薰染得口鼻發澀,心口沉悶。

陰風陣陣,白紗漫天飛舞。

一抹白影蕩入容霖的眼中,頓時毛骨悚然。陡然擡頭望去,謝橋幽深的眼睛撞入他的瞳孔中。容霖只覺得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宛如深不見底的黑洞,明亮的燭光映照在她的眼中,立刻被吞噬殆盡,半分光亮不曾透出,瀰漫着沉沉霧靄。

他有那麼一刻,感覺到靈魂彷彿被吸附。凝神望去,便又似覺得她那雙眸子宛如波瀾壯闊的大海,包羅萬象。心中的恐懼,怒火,被溫和的海水給沖刷撫慰。

他聽見自己問:“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並無旁人,無須你假惺惺獻殷勤!”

“我只是來守靈,並非在你跟前獻殷勤。”謝橋不躲不閃,眼中似帶着一絲笑,不曾錯開他的視線半分。

容霖看着謝橋的眼睛,遍體生寒,想要移開,卻像是膠黏住一般,移動不了絲毫。

一股慌亂之意,在心中緩緩滲出,蔓延。

“三叔,你這是怎麼了?我身後有人麼?”謝橋看着他瞪圓的雙眼,眼中帶着深刻的懼意,正在漸次加深。謝橋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配合的回頭看一眼,身後只有婆娑樹影投映在門板上,巨大的陰影籠蓋下,宛如蟄伏的巨獸。隨風搖擺下,張開血盆大口,彷彿一躍而起,將他整個吞噬。

容霖後退一步,卻發現腳下生根一般,渾身僵滯住,動彈不得。

謝橋的聲音裡透着焦急:“三叔,你這是怎麼了?”

恐懼如颶風一般席捲着容霖全身,身心皆受到摧殘,雙腿發軟,籟籟發抖。

“我……我是怎麼了?”

容霖問。

謝橋說:“三叔,你動一下。”

“不能動。”

謝橋的臉色漸變,明亮的燭光下泛着白,如同褪了色的畫布,透着慘淡之色:“難道是祖父他們來索命?”

嘣——

容霖腦中的一根弦繃斷。

腦中一片嗡鳴聲,她清冷的聲音具有穿透力,在一片嘈雜中,清晰迴盪。

“聽聞逝世之後,人的靈魂會徘徊七日不散,爲生前做告別。有的託夢給他們最親近的人,傳達他們的不捨。如果是憎恨的仇人,怨念深重,而仇人恰在他們靈堂裡,便會索命。當時無事,難保之後會有意外發生。”謝橋不疾不徐的聲音,宛如春風般令人舒暢,可容霖卻覺得背脊生寒,四肢發冷。又聽她繼續說道:“開始的時候,會被束縛住動彈不了分毫,緊接着,意識會被控制,藉由仇人的口,道出真相。”

容霖張了張嘴,嚇的已經失言,頭腦裡一片空白。

轟隆——

天際驚雷炸響,一道白光劈在他的臉上,恍惚間彷彿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鬼影。

‘啊’地一聲驚叫,屋外‘嘩啦’下着瓢潑大雨。

容霖嚇破了膽。

忘記與謝橋之間的咀唔,費力的張口緊抿的脣瓣,想像她求救,嘴裡卻是說道:“父親與我斷絕關係,掃地出門,此生不負相見。害死我兒的賤婦,他卻好吃好喝的侍奉着。既是不認我,爲何又認我娶的賤婦?我仕途上,他從中作梗。二哥向來不如我,仕途上卻越走越遠。同樣是兒子,卻是天差地別的待遇,我如何甘心?”

“所以,太子找上你的時候,給你平步青雲的機會,你便殺父弒母?”謝橋聲音冷了幾分。

容霖臉頰劇烈抽動,你胡說!

“是。”

這一個字從嘴裡吐出來,容霖幾乎要咬斷舌頭!

容霖彷彿受到激烈的刺激,渾身痙攣。

謝橋之前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在腦海中回答。呼吸麻痹,眼皮子上翻,倒在地上。

嚇昏過去。

謝橋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容霖,緩步走向門外,便見曹嬤嬤跪在地上,雙手被捆綁住,看見謝橋緩步而來,‘唔唔’喊叫。

謝橋拂弄着被帶着溼氣的風吹亂的袖擺,眉眼冷清,睥睨着曹嬤嬤,“只給你一次機會,說話前,好好想一想,說什麼,該如何說。”

婢女拿掉曹嬤嬤嘴裡塞着的布團。

曹嬤嬤不顧嘴裡的痠痛,哭着說道:“郡王妃饒命啊!老奴被逼無奈,不是真心想要潑您髒水,三老爺威脅老奴,不按照他說的去做,不給老奴一條生路。”曹嬤嬤見着謝橋眼底的不耐,趕忙說道:“三老爺找姑奶奶,幾次幫他在老夫人面前說些好話,讓老夫人尋老太爺通融,念在父子一場,莫要趕盡殺絕。老夫人自顧不暇,如何能夠幫扶他一把?三老爺便就此記恨上老夫人!”

“昨兒個他來質問老夫人,爲何不願幫他,老夫人被關在院子裡,脾性日益見長,性子暴躁。三老爺口氣不虞,刺激到老夫人,兩人生了口角,三老爺失手將凳子砸在她的心口上。這一出手,便紅了眼,老奴拉也拉不住。不過三兩下,老夫人便沒了動靜。”

“三老爺嚇着了,扔掉凳子,看着沒了生息的老夫人哭了。老奴心中害怕極了,趁機要逃走,被門口的人攔住,纔會有之後的事情。”

謝橋擰眉,在判斷着曹嬤嬤話中的真假。

“郡王妃,其他的老奴都不知。老奴對老夫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昧着良心未能指控兇手,形勢所迫……”曹嬤嬤開解的話,在謝橋凝結成冰的眸子裡,漸漸閉了嘴。

屋子裡的動靜,她一字不落的聽進去,驚懼不已。她認爲,郡王妃是會妖術,讓三老爺竟說了實話!

知道欺瞞不住謝橋,哪裡還敢吐露半句假話?

忠心耿耿?

好一個忠心耿耿!

“你如此忠心,我便成全你。”謝橋擡眼看向秦驀,爾後對藍雨道:“給她一個痛快。”說罷,轉身看向一臉複雜的容譽。

容譽看了謝橋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曹嬤嬤身上。

曹嬤嬤嚇得肝膽俱裂,未曾想到謝橋不會放過她,當即求饒道:“郡王妃,老奴——”話未說罷,整個人軟軟倒在地上,藍雨如何出手,他們也並未看見。

藍雨面無表情的站在秦驀身後。

容譽看着眼前身形纖細,弱不禁風的謝橋,手段強硬,殺伐果決,不由垂目,盯着地上的曹嬤嬤道:“你喚我來,就是爲了聽一聽這真相?”

謝橋覺察到容譽情緒不對。

下一刻,容譽笑了,笑容帶着一絲謝橋看不分明的意味:“容華,何須多此一舉。我們不信你,無法阻攔你出現在這裡,我與你二嬸孃亦是不會見你。”

謝橋怔愣住,這一刻,覺得有些看不懂容譽。

“你三叔留給我處置。”容譽望着地上的容霖,心中說不出的失望。父親插手,便是不希望他走旁門左道,壞了稟性。可哪知,他的芯子早已壞了,如何能夠體諒他的良苦用心?只是想要他吃些苦頭,明白這世間之事,不是他想要,便能夠使手段得到,腳踏實地纔是正道。

若是他能夠誠心悔過,迷途知返,定會安排他的出路。

他卻一錯再錯。

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殺父弒母!

謝橋靜默不語,似乎想到什麼,冷靜的問道:“二叔,今日三叔當着衆人的面,指控我的時候,你便知道與三叔脫不掉關係吧。你沒有點破,我能這般理解你,是爲了容姝的姻緣,不想讓她的聲譽受到三叔的影響。”

容譽眼底閃過愧疚,他在容霖帶着曹嬤嬤出面,便猜想到了。

謝橋臉上浮現一抹清麗的笑,笑容有些淡,飄渺而遙遠:“或許,自私早已刻進了容家骨子裡。”

她在看見容譽臉上怪異的神色,便覺得不對,心中隱有猜測,並不確定,只是在聽到他要求容霖交給他處置,心裡還有什麼不明白。

他是維護輔國公的聲譽也好,爲了容姝的姻緣也罷,她都不想去追究。

容家之於她,不過是容姝那一份赤子之心給予的溫暖。

柳氏對她的關懷,不過是因爲欠下李氏的恩情。

謝橋收回視線,背對着容譽道:“最後一次。”

不等他說什麼,朝秦驀走去。

秦驀靜靜的看着她一路朝他走來,清涼晚風將她的衣裙吹拂,在冷風中搖曳,顯得愈發單薄。臉上輕輕淺淺的笑,透着寂寥。上前一步,寬厚的掌心將她纖纖十指握住,十分溫柔,帶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謝橋將他的手反握住,脣邊慢慢流瀉出一抹淺淺的笑來。語氣帶着一絲輕嘲:“我無事。”早已習慣了。

任何事物,都有遠近親疏。

她不喜計較,可到底在當作一家人之後,被捨棄,心裡還是會失落。

秦驀一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將她攬進懷中。

謝橋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微微發冷的心,被他身上的溫暖包裹。

只要他在就好,她什麼都不在乎。

——

接下來,謝橋一直忙前忙後,張羅着葬禮。

不再過問關於容霖後續的事宜。

容譽將他遣走、杖殺、囚禁……等等,都不再與她有關。

只要,他不再冒犯她。

否則,無論是誰,她都不會再放過!

下葬回府,柳氏有些話要與謝橋說,視線環顧了前廳,並不見謝橋的蹤影。

容譽見柳氏在搜找什麼,走到她身前:“有事情疏漏了?”

柳氏搖頭:“這幾日辛苦容華,她生產沒有多久,忙進忙出,我留她用完飯再回去。”

容生詫異道:“大姐與姐夫走了。”

柳氏愣了一下,嗔道:“這孩子,她怎得不打一聲打呼就走了。我之前還叮囑婢女告訴她,留下來用膳。”

謝橋向來規矩懂理,每一回離去,都會與她打一聲招呼。這一回一聲不響的離開,柳氏也並未放在心上,只當他們府中有急事。

容譽神色有一絲異色,他未曾料想謝橋反應如此激烈。

容生極爲敏銳,捕捉到容譽眼底的暗色,猛然想起自三叔大鬧靈堂之後,便一直未曾出面。父親對外聲稱三叔跌斷腿。回想起謝橋之後的態度,的確有所疏離,他開始只以爲是因爲三叔的緣故。

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他想的那般簡單。

“父親,您知道大姐出事了麼?”容生緊盯着容譽,想要從他臉上細微處,察覺出端倪來。

柳氏陡然看向容譽,突然記起容霖來,想起謝橋那一夜吩咐人來請他過去靈堂。之前不特意去想,便覺得一切如常。眼下回想起這幾天的事情,也越發覺得謝橋在府裡發生了何事。

往日有商有量,而今謝橋有事,都是直接問容姝,與他們像是在漸漸疏離。

“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何事?”柳氏質問道。

容譽清了清嗓子,哂笑道:“不是要緊事,三弟在靈堂鬧事,我聽信了他的話,不信容華,她對我失望了。”

容生覺得並非父親說的這般簡單。

容譽不肯說,誰也別想從他嘴裡撬出一個字。

柳氏嘆道:“並不是多大的事情,你怎得就聽信容霖的話?容華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這是有人挑事,你偏生着了道。容霖就不是個東西,連自己的繼嫂都……”後面的話柳氏說不下去,埋怨容譽道:“他是品性有問題,又遭逢變故,只怕早已不是你心中的三弟。你啊,真是糊塗。”

心中想着,那日尋個時機,與謝橋說明白。

容譽緘默不語,任由柳氏數落。

柳氏心裡拿定主意,一身粘膩的很,便回院子沐浴。

容生忙着去送柳家的人。

只剩下容譽與容姝。

容譽瞥一眼容姝,負手去往書房。

“父親。”容姝喚住他。

容譽腳步一頓。

容姝問:“三叔是兇手?”語氣並無起伏,彷彿經歷這一場變故,容姝變得無悲無喜,彷彿什麼也引不起她情緒波動。

無慾無求。

容譽不說,容姝也從他的反應得到答案,轉念便想到事情一切始末。

“父親,你要想明白,不是大姐欠我,是我們欠大姐。沒有她,便沒有二弟。我們的家,便不是家。我因爲她,的確受過牽連,可也正是因爲她,我覺得我找到自我,我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三叔與我們早已分割開,如果因爲她而影響到我的婚姻,那麼不要也罷。他們要娶的名聲,我一個和離的女人,再如何完美,也已經烙上瑕疵。”

容譽輕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說什麼,可又無從說起。

“父親,這是事實,你隱瞞下來,便能夠當作沒有發生過?您覺得此事能夠影響到我,如此小心謹慎,即便我順利嫁過去,事情總有披露的一日,那時候他們介意,對我來說才真的是毀滅。如果不能從一而終,那麼不如不要開始。”容姝輕輕吸一口冷氣,她竟是猜對了。如果當真是因此,大姐而疏離輔國公府,那麼當時她是何心境?

她不敢想,心裡隱隱泛起一絲疼。

“父親,您傷到大姐了,她將我們當作親人看待。而您那一日的所做所爲,與大伯有何區別?”容姝說罷,便朝府外走去。

微涼的風吹在臉上,整個人突然清醒,腳步猛然一頓,眼中閃過懊惱,她這般冒失跑去郡王府,想要做什麼?解釋父親的行爲?

容姝苦笑一聲,她瞭解謝橋,她恩怨分明,旁人對她好一分,她便十分回之,掏心掏肺。可她又是心思敏感細膩的人,一旦傷到她的心,她便收回一切,守住自己的心,不讓人再傷分毫。

她對父親、母親疏離,對她的那份親厚,卻是不曾變過。

她去道歉,謝橋不需要。

反而會因此而傷了情份。

她看在自己的情面上,不好將話說絕了,如此倒是爲難她。若是她將話掰扯清楚,自己心中理解,但是難免會有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緒,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

容姝緊緊捏着拳頭,良久,又鬆開。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無力感,轉念又想通了。

她邀謝橋過幾日去踏青,散散心。

想到此,容姝心中鬱結的鬱氣,稍稍消散。

心裡思索着要去何處踏青,倏然,一道白光向她躥來。容姝大驚失色,連連後退,卻忘了自己踩在臺階上,朝後跌去。

“唔……”

容姝痛呼一聲,腳踝一陣巨痛,宛如綿密的針扎入心口,痛楚向四肢百骸蔓延。

屋子的門大敞着,站在門口的蘇璃,看見自己帶來的小奶貓,害得容姝跌一跤,心中又急又怒。快步到容姝的身旁,將她抱起來,一邊吩咐香卉去請大夫。

“扭着腳了?”蘇璃心疼得絞擰起來,看着她臉色蒼白,緊咬着脣,眼底隱隱泛着淚光,自責道:“小容容,都怨我,不該帶那小畜生來。”

容姝搖了搖頭,是她心不在焉,這才被小奶貓嚇到。瞥見蹲在柱子後,將自己藏起來,探出一個小腦袋的小奶貓,似乎意識到自己犯錯了,目光怯怯的盯着他們。

“別動。”容姝咬牙,示意蘇璃將她放在榻上坐着,右腿懸着。

蘇璃不敢亂碰她,蹲在她腳邊,小心翼翼撩起她的裙襬,嫩綠色的紗裙映襯得她的肌膚賽雪,蘇璃的心口‘撲通’、‘撲通’的急促跳動起來,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裙襬從指縫中滑落下來,蘇璃怔怔的回過神來,耳尖微微泛紅。生怕容姝瞧出端倪,急忙掀起來,手指不經意的觸碰到她細膩的肌膚,像燒着一簇小火苗灼燙着他的指尖,忍不住用那根手指撓了撓手心。

容姝起初並未發覺他的異樣,一滴一滴的溫熱滴落在她的小腿上,這才覺察到不對勁。垂眼望去,一眼看見他發紅發燙的耳尖,不禁抿脣,視線下移。並未看清,一隻修長溫熱的大手貼上她的小腿,滾燙的手心溫度緩緩滲入她的肌膚,隨着他的手掌來回的摩挲移動,腳踝上的疼痛都似乎緩解了。

他的手握着她一小截白嫩細膩的小腿,手指控制不住的細細地發顫。蘇璃覺得自己膽兒賊小,他如果再像上回那般落荒而逃,只怕容姝就要嘲笑他了!

他是個男人,碰自己的……女人,有什麼不對?哪裡不對?

可他心裡就是緊張,緊張地那顆活蹦亂跳的心要跳出嗓子眼。生怕容姝會覺察到他顫抖的手,來回摩挲着,又巧妙的擦去她那雪白的小腿上幾滴血紅。可下一刻,他就後悔了,入手的滑膩,令他心口發熱,口乾舌燥。一股熱流自小腹躥上來,某處異動,令他猝不及防。無措略有些心慌地站起身來,雙眸無辜的瞪着容姝,眼底有着茫然。

容姝驚詫的看着他鼻子下兩管血紅,愣了愣,不由得失笑。看着他古怪的神情,問道:“你怎麼了?”

蘇璃木木呆呆的說道:“我……我好像腫了。”

猛然意識到自己胡說八道了什麼,蘇璃臉色爆紅,觸及到容姝關切的目光,眼神都不知道放在何處,彆扭的別開頭。

屋子裡陷入沉寂,微妙的氣氛在發酵。

蘇璃覺得空氣都變得尷尬了,顧不上容姝嘲不嘲笑他,再次落荒而逃。

容姝沒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就見他像火燒着屁股,一陣風似的跑出去,走路的姿勢都有些怪異。電光火石間,猛然意會到他的意思,白玉般的面頰紅得滴血。

香卉進來的時候,便見容姝眼底含着水光,面色羞紅,無限嬌羞,不禁愣一一下:“蘇公子呢?”

容姝臉更紅了。

香卉只覺得容姝變得很奇怪,只當是忍痛,憋紅了臉:“小姐,大夫來了。”

容姝點了點頭。

大夫給容姝正骨,叮囑注意事項,便揹着藥箱離開。

蘇璃蹲在院門口,和小奶貓大眼瞪小眼,清澈的眸子的裡,佈滿了懊惱。手裡拿着細小的小樹枝,抽打在小奶貓的身上,“都怨你,害我在小容容面前丟臉了。你說我該如何懲罰你?算了,你這小胳膊小腿,動動手指就捻斷了,抽你幾棍子。”

即便用上全身的力氣,那般小的樹枝,都像在撓癢癢,小奶貓不痛不癢,感受不到蘇璃此刻糾結無比的心情,舉着小爪子搔癢,懶洋洋的趴在地上。

蘇璃睜大了眼睛:“嘿,你這是在挑釁我。懲罰的太輕了,看來得來點手段了!”說罷,擼起袖子,抓着小奶貓的前蹄子,將它四腳朝天的仰躺着,拿起小樹枝在它肚皮上來回撓癢癢。

小奶貓唬着眼,舉着爪子瞪着蘇璃。

似乎搞不明白這傻子在做什麼。

“喵~”

小奶貓眯着眼,一臉舒適的姿態,刺激得蘇璃要炸毛。跳起腳來,眼角餘光瞧見大夫走出來,蹬蹬蹬跑過去:“大夫,我家小容容的腳如何了?”

“無礙。”大夫認得蘇璃,笑眯眯的說道:“蘇公子可以進去看看。”

蘇璃嘿嘿笑着,手摳着腦門,乾笑道:“她要休息,我今兒個不打擾她了。”從寬大袖擺裡掏出錢袋子,塞在大夫的手裡:“還請大夫費些心,小容容可怕疼了,早些治好她,我送你好喝的酒吃。”說到酒,蘇璃有些來勁,得意的湊到大夫耳邊說道:“我家老頭埋在桃樹下的酒,他自個只捨得舔兩口,我都給你搬去。”

“小老兒等着。”大夫眉開眼笑,心想蘇璃是個疼媳婦的,這酒都搬來給他,只怕容姝的腿好了,蘇璃被蘇相打折腿。

送走大夫,蘇璃在院子外頭來回徘徊,就是不敢進去。

他對小容容耍流氓了,她肯定很生氣。

蘇璃心下無措起來。

忸怩半晌,蘇璃磨磨蹭蹭進了屋子,探頭探腦,倏然雙眼圓瞪,眼珠子幾乎要掉在地上滾兩圈。

容姝正在換衣裳,褪去小衣,露出桃紅色的小肚兜,胸口一痕雪白的肌膚,白花花晃得蘇璃吞嚥一口唾沫,緊盯着她那一大片雪白的酥胸。

蘇璃猛然捂着鼻子,生生收回視線,轉頭就走。腦子裡一片空白,一腳深一腳淺,恍惚的往外走。

嘭——

額頭重重撞在柱子上,眼冒金星,什麼旖旎的念頭全給撞沒了。

“誰?”

外頭的動靜,驚動到屋子裡的容姝。

蘇璃揉着額頭,想灰溜溜的跑了。轉念看見屋子裡沒有人守着,怕容姝擔心,硬着頭皮說道:“小容容,是我……”

“蘇璃?”容姝心中驚愕,他不是走了?

“我什麼都沒看見,就是來問你腳好了沒有。”蘇璃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令容姝漲紅了臉。

屋子裡許久沒有動靜,蘇璃心中緊張,趴在門口往裡看,便見到她滿面嬌紅的模樣,心裡似有小奶貓的爪子在撓一樣,陣陣發癢。

“哦。”

容姝手指拂過小腿,那上面還殘留着淡淡的紅色痕跡,那是蘇璃滴落的鼻血。

一陣沉默後。

蘇璃蹲在門口,抓耳撓腮道:“小容容,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沒有想到你在換衣裳,就看見你半邊胸口……不不不是,你肚兜擋着的都沒看見,就看見了一點,誒,我……我會對你負責的。”緊張的顛三倒四,越解釋倒覺得不解釋還好一些。

屋子裡這回徹底沒有了聲響。

——

郡王府。

謝橋忙完輔國公府裡的事,回到郡王府,便抱着常樂一同睡覺。

這一睡,便睡了兩個時辰,謝橋被餓醒過來。

外頭已經暮色四方。

謝橋看着還在酣睡的常樂,躡手躡腳下牀,披起衣裳,對着窗外喚一聲:“明秀,你去廚房弄兩個清淡的飯菜過來。”

“誒。”明秀應聲,去小廚房吩咐半夏做兩道清淡的菜,打水進來服侍謝橋洗漱。

謝橋已經穿戴整齊,淨面洗手後,坐在銅鏡前,明秀梳着秀髮。

“郡王去何處了?”謝橋自匣子裡挑揀出一支玉簪遞給明秀。

明秀道:“郡王去處理輔國公府裡的那一樁官司,容二爺他要壓下來,榮三爺在他手裡,我們不能利用他對付太子。郡王只好從其他地方着手,從太子那兒給您討公道。”

提起容霖,明秀冷笑一聲道:“容二爺當真是手足情深,這都殺父弒母了,還庇護着他,命人將他送往族裡,命族長看護他。”

謝橋眼底閃過一抹冷芒,心道容譽太天真了,只怕容霖註定會讓他失望。

“郡王妃,奴婢心中總覺得太子太安靜,他向來不是沉得住氣的人。這一回看似他勝了,按照他以往的稟性,定會乘勝追擊。”

謝橋手一頓,陷入了沉思,猛然從思緒中抽離,猛然站起身來,推開明秀,朝牀榻邊上衝去。

常樂一個嬰孩,睡兩個時辰,不哭不鬧,這裡頭本就透着古怪。

手指碰了碰她的臉,一片冰冷。

謝橋臉上血色盡褪,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雙腿發軟。

------題外話------

推薦:寒默《病嬌男神影后萌妻》

“先生,不好意思,昨晚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

錦晨安說着遞出銀行卡,“這是給你的補償!”

錦晨安後悔死了,酒後竟睡了他。

傳聞,他弱不禁風,兩天得往診所一次,一個月得進重症監護室一次!

他清咳一聲,一臉病態的蒼白色,

“我身體……”

片段:

“不要了,我下午要去拍戲呢。”

錦晨安推了推黏在身上的人,這哪是病嬌先生,分明是一隻喂不飽的惡狼。

晚上纏着自己也就罷了,大早上的還不放過。

他一個動作便附身上去,意味深長的撫着她緋紅的臉頰,“是拍戲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是……”話未出完,便討好似的吧唧吻了下那魅惑的臉頰,笑盈盈的答道,“當然是你重要!”

“嗯,我接受了!”

魔爪開始亂動着……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決裂

謝橋渾身發軟,搖搖欲墜,雙手手指死死摳着牀沿,穩住心神。卻仍舊是渾身無法剋制的顫抖,修剪圓潤的指甲幾乎將手心扎破。

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幾欲將她整個湮滅,吞噬。

常樂青紫的手,微弱的氣息,宛如利刃在她心口一刀一刀的劃過,心中有多痛,便有多恨。漆黑的雙目一片赤紅,仿似有烈火在眼底燃燒,恨意洶涌。

“常樂,常樂……”謝橋無措的拍着常樂的小臉,想要將她給喚醒,她細小的脈搏,極爲微弱,幾乎摸不到。

常樂如同布偶,毫無一絲反應。

謝橋努力讓自己保持着冷靜,跌跌撞撞,取來藥箱,手忙腳亂的翻找丹藥。越焦灼,便越亂,猛然將藥箱倒扣,瓶瓶罐罐撒滿一桌。

“郡王妃,您要找什麼藥,奴婢幫您。”明秀臉色亦是一片煞白,比起謝橋,她要鎮定得多。心中卻覺得看顧常樂這一方面,並無一絲疏漏,爲何還是給得手了?

當真是防不勝防!

謝橋胃裡灼燒,蔓延至咽喉,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終於,找到藥。

碾碎一半,塞進常樂的口中,明秀拿着小勺舀一勺溫熱的水洇進她的口中,化去口中的丹藥。

謝橋坐在牀踏板上,將常樂緊緊抱在懷中,臉蹭着她的小臉,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

常樂,你不能有事。

千萬不要有事。

母親不能沒有你。

謝橋抱着常樂,縮在牀邊,窗外血色殘陽照耀在她身上,整個人被絕望給籠罩。

一切的無措,來自她的束手無策。

她無法保持冷靜、客觀的去對待常樂的症狀,劑量上猛了怕她受不住,輕了卻又起不到效用,變得束手束腳!

常樂的脈搏漸漸強了一些,謝橋壓制住欣喜欲狂的心情,“明秀,備車。”抱着常樂疾步往外走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治好她!

——

馬車在街道上疾馳,停在一座老宅前。

明秀下去叩響府門。

門僕見到明秀,立即將門打開,只見一道殘影在眼前掠過,謝橋直奔主院。

“師兄,救救常樂……”謝橋不等門口守着的白翎進去通報,便是已經撞開門,跌跌撞撞的站在正中間,滿面倉皇的搜尋着玉傾闌的身影。

玉傾闌坐在絨毯上,面前擺放着棋盤,聽到動靜,側頭看着心急如焚的謝橋,她嘶啞的嗓音入耳,心中一震,連忙站起身走來。

“求你,救救她……”

謝橋渾身發冷,手指緊緊抓着他的袖擺,哀求着玉傾闌。

懷中的常樂,稍稍得到緩解的毒症,又發作了起來,她的身子越來越冷,氣若游絲,彷彿下一刻便會煙消雲散。

“師兄……”

玉傾闌看着謝橋青絲蓬亂,衣襟鬆散,裙裾下的雙足,並未着羅襪繡鞋,腳心被尖銳之物劃破,鮮血在她腳下印下深淺不一地足印,狼狽至極。

她卻渾然不覺,整個人彷彿要崩潰了,半仰着頭,淚眼婆娑,蘊含着殷切期盼。

玉傾闌只覺得胸口憋悶,何嘗見過謝橋如此失常的模樣?

“你冷靜,我看看常樂。”玉傾闌手指摸上常樂細小的手腕,一片冰冷,脈搏已經快要摸不着,面色發青透着灰白,眼底一片冷然之色,愈發的陰寒。

此毒太過陰毒霸道,幸而常樂食用極少,否則早已一命嗚呼。

對一個孩子,竟下得了如此毒手!

自高閣上將謝橋給他的那枚玉戒拿出來,碾碎了,裡面滾落一顆通體碧綠的藥丸。

玉傾闌喂入常樂口中,將孩子抱過來,安慰謝橋:“你別擔心,師兄用盡一切辦法,也會治好常樂。”

謝橋靠在他的肩頭上,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崩潰的痛哭。

玉傾闌肩頭溼熱,灼燙他的皮膚,心痛難當,一隻手臂緊緊抱着她,任由她發泄。

謝橋心裡泛着無邊的悲涼與絕望,所有情緒齊涌而來,奔涌橫流,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往一邊倒去。

玉傾闌摟着她的腰,拖扶着她躺在榻上,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怎麼可能不想?

謝橋心中那根弦,一直緊繃着。常樂未曾脫險,她如何能夠放得下心?

無聲的苦笑一下,想起常樂這般小,便要承受諸般苦楚,憤怒至極,悲痛至極。心中陣陣抽痛,向四肢百骸散去,痛入骨髓。

“是我,是我害了她。”謝橋眼角的淚水落入枕畔,根本就不應該要她,即便她做得再好,依舊讓人輕而易舉的傷害她。

她學這一身醫術,救死扶傷,卻救不了今生摯愛。

之於秦驀。

之於常樂。

她方纔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能,多麼的微渺。

她救人無數,誰來救救她的女兒?

濃烈的挫敗感,幾乎將她給擊潰。指尖狠狠扎入手心,皮開肉綻,她都毫無所覺。

雙目空洞無神,落在常樂的小臉上,五內俱焚,將她抱入懷中,似乎想要用身上的溫度暖熱常樂冰冷的身軀。

玉傾闌站在一旁,看着謝橋如溺水的人一般,死死的抓住一根浮木,縱然佈滿荊棘也不願放手。心口似有火燎一般,蔓延至咽喉,乾澀得難以呼吸。

“橋橋,我帶她回谷。”玉傾闌聲音帶着嘶啞。

謝橋猛然看向他,下意識鬆開了常樂。

“這粒藥是師傅給我母親的救命藥,她鑲嵌在玉戒裡面,這玉戒是財富無人會輕易毀去,才得以倖存。這或許就是命運,這玉戒消失多年,你給拿回來了。常樂服用了,能夠壓制毒素,一個月內不會復發,回谷是唯一的希望。”玉傾闌語氣溫潤,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手指輕輕梳理她蓬亂的青絲。

“師兄——”謝橋聲音變了調,望着他泛着融融春水的眸子,將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奇異的撫平。

“只是修爲。”

“可是……”

“常樂更重要。”

謝橋咽喉乾澀發緊,視線落在他溫潤清雋的眉宇間,風華清貴,蘊含着切切擔憂,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抱着他:“對不起,師兄。你說的對,我是你的麻煩。自從你遇見我,不知給你添了多少麻煩……”

玉傾闌鬆開她,指腹拭去她眼角凝着的淚珠,輕笑一聲,聲音輕若春風:“我從未後悔過。”

你可知,能夠爲你處理麻煩,也是一種幸運。

常樂的情況,穩定下來。

玉傾闌不敢耽擱,決定立即啓程。

謝橋不放心,擔憂路途會出變故,便讓玉傾闌夜等片刻,她尋秦驀親自護送他們回谷。

力保不出半點差池。

——

秦驀得知常樂出事,幾欲發狂,戾氣橫生,單槍匹馬直奔東宮而去。

門口,兩人相遇。

秦驀身上散發着徹骨的寒氣,透着凜然不可逼視的肅殺。

太子被他一身凜冽氣勢唬住,不知怎麼一回事。

秦驀幽邃的眸子裡一片陰森冰寒,壓抑着渾身叫囂的暴虐之氣。不等太子說話,一腳將他踹進門內,邁步進去,身後的門‘嘭’的關上。

太子捂着肚子,痛得面目猙獰,不知道秦驀發什麼瘋。

“來人——”太子話未出口,寒光凜冽的長劍朝他脖子劃去。

太子肝膽俱裂,朝一旁滾去,爬起來往屋子裡跑:“來人,攔住他!”

一道凌厲帶着濃烈殺氣地破空聲疾飛而來,太子整個人被定在柱子上。

鋒利的長劍穿貫穿他頭上的玉冠,玉冠碎裂,微風拂過,墨發飄落一地。

太子雙腿發軟,撲通跪在地上,後背滲出涔涔冷汗。

心有餘悸。

再下來幾公分,他的腦袋便如玉冠。

一口粗氣還未喘出來,迫人的劍氣逼近,太子心驚肉跳側身倒去,噗嗤一聲,長劍扎刺進小腿,劇烈的痛楚席捲全身。

不等他有所反應,劍指他的手,冰冷的劍尖在刺進他的手心,秦驀居高臨下睥睨着他,冷聲道:“你說,從哪裡開始下手。”

太子心如擂鼓,緊緊盯着眼前的長劍,看着它一點一點的送入手心,痛得手直抽搐。比起手上的皮肉傷,秦驀的話更令他心驚膽顫,咬牙隱忍道:“你瘋了!秦驀,你擁兵自重,任性妄爲!本宮乃東宮儲君,豈能容你隨意喊打喊殺!”手背一陣劇痛,太子面容抽搐扭曲:“你今日要本宮性命,明日你便血灑刑場!皇家威嚴,不是你能夠隨意挑釁!”

到這一步,太子唯有用權壓人!

否則,秦驀這瘋子當真會不管不顧殺了他!

秦驀聞言,墨色濃郁的眸子裡閃過一道暗芒,懶得冷笑:“東宮儲君。”這幾個字,在嘴裡咀嚼幾遍,透着一股子漫不經心,極爲輕視。

只不過——

秦驀冷冷看他一眼,嘴角的笑,透着殘佞:“我且看你這位置如何坐穩。”渾身散發出駭人的強大氣勢,瞬間斂去。

折磨一個人,便是擊垮他的心智。太子爲了奪得皇位,無所不用其極,手段狠辣。

皇帝只他一子,除了榮親王,太子勢在必得。

如果讓他看着皇位與他失之交臂,跌落雲端,於他來說便是滅頂之災。

儲君麼?

秦驀邪肆一笑。

長劍一收,鮮血噴涌,太子感覺到壓迫在身上的威壓撤離,長吁一口氣。

“嘭——”

秦驀一腳踢去,太子呈弧線飛出去,重重撞在柱子上。柱子震斷,瓦片傾瀉而下,砸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喉結微動,一股腥甜翻涌而上,吐出一口鮮血。

秦驀緩緩朝他而去,一步一步,彷彿踩在太子的心口,一點點的下沉,渾身顫抖。

他怕了。

秦驀就是一個不怕死的瘋子。

和他鬥,弄死的是自己!

他不會給人痛快,一次一次戲耍你,讓你與死神擦肩而過,又重獲新生,周而復始,令你心智崩潰,最後再一擊斃命。

所有的人,在他的眼中微渺如螻蟻。

可這又如何?

他的女兒,還不是折在自己手裡?

彷彿是因爲難逃一死,他幾乎認命了,低低的譏笑出聲,越笑越大聲:“你就算殺了我,你女兒能活過來?真替你可悲,即便你強大如斯,無人能奈何你,可又能如何?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你說是不是很可悲?”

咳咳——

太子被鮮血嗆到,劇烈的咳嗽,又覺得十分好笑,邊咳邊笑,帶血的脣瓣裡吐出殘酷惡毒的話:“真是可惜,她才一個多月,還未好好睜眼看看這個世界。哦不……她都還來不及看清楚你們的臉孔,就夭折了。她是命太好,還是命太不好。生在富貴,又因爲你們這樣的父母,害得她生命如此短暫,你說她會不會恨你們?”

秦驀額角突突跳動,手背上青筋暴疊,暴虐之氣高漲,修長遒勁腿蘊含着無盡的力量踢向他的頭顱。

幾乎能夠預想到爆裂的兇殘畫面。

太子瞳孔一縮,渾身僵直,彷彿被定住,眼睜睜看着秦驀的腿踢爆他的頭顱。

“慢着。”一道清冷嘶啞的聲音在他們身後想起。

秦驀猛然收住腳。

民進脣角,側頭望去,只見謝橋一襲素雅的衣裙,站在陽光下,膚白勝雪,鳳眸如星,閃爍着幽詭暗芒。

秦驀劍眉一揚,眼底浮現冰寒之色。

她爲太子求情!

謝橋睨秦驀一眼,在他身邊站定,嘴角帶笑,眼底卻不見絲毫的笑痕:“我不讓秦驀殺你,只是覺得對你這樣的人動手,只會髒了我們的手。”停頓片刻,謝橋彎下腰來,對着太子一字一句道:“讓你失望了,我的女兒無礙。”

太子怔愣。

不可能!

謝橋擡腳,踩在他受傷的手背上碾壓。

“啊——”

太子嚎叫,一粒藥丸落入他的口中。

噎的他雙目翻白。

太子摳着舌根,想將藥吐出來,可早已下毒。

“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餵你吃的是什麼啊……”謝橋笑得溫柔,聲音越說越低,越聽越瘮人:“你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可見是黑心黑肺,這藥只是讓你……爛心爛肺而已。”

太子面色頓時慘白到極點,便聽她道:“好好享受這幾日儲君風光。”

‘儲君’二字,謝橋極盡諷刺。

謝橋拉着秦驀的手往外走。

一拽,沒有拽動。

謝橋擡眼望向他。

秦驀眼簾微垂,依舊未動。

謝橋嘆道:“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謝橋以爲自己的眼淚,方纔早已流乾了,可看到秦驀的這一剎那,她才知道原來眼淚是這般的多,彷彿怎麼也流不盡。一出聲,便哽咽了,語不成調:“常樂,很不好……”

秦驀驟然變色,腳下生風,快步離開東宮。

謝橋追上秦驀,攥緊他飄曳的寬大袖擺:“常樂在師兄那裡,你護送他們回神農谷,只有回谷,方能救常樂一命。”

秦驀猛然頓住,扭頭看向謝橋,雙目赤紅,抑制不住的狂怒,恨不得將太子碎屍萬段!

“常樂要緊,太子我來處置,或者留着等你來收拾他。但是現在不能動他,他一死,我怕你們這一行不得安生,耽誤常樂的救治。我怕了,真的怕了,我甚至懷疑當初進京是對還是錯。”

如果以失去常樂爲代價,那麼她錯不可恕!

秦驀眼中閃過痛色,將她攬入懷中,閉上眼睛,啞聲道:“我不夠好。”

未能保護常樂,讓你擔心受怕。

兩人都無心誰對誰錯,一心在常樂身上,快速離宮。

秦驀將謝橋送往郡王府收拾一應生活用品,葉舟的姐姐生產不久,是極爲樸實賢良的婦人,做常樂的乳母,跟隨他們一同回神農谷。

謝橋送別回府。

明秀看着她情緒低落,絞盡腦汁,不知如何寬慰。如果她是郡王妃,定然會承受不住。

“郡王妃,您放心,大師兄和郡王會將小縣主的消息傳給您。有大師兄在一定會無恙!”明秀知道神農谷裡的秘密,所以得知玉傾闌將常樂帶走,一顆心便落了下來。

謝橋扯着嘴角,嘆聲道:“常樂在谷中我很放心,比在外要安全。只要她性命無憂,京城未曾平息,我不打算接她回來。到時候毒解了,我安排你與葉舟去谷中照料常樂。”

明秀失聲道:“郡王妃——”

“明秀,你當知道,常樂比我更重要,她比我更需要人照顧。交給你,我很放心,沒有人比你更合適。”謝橋看一眼明秀,踏進屋子。

明秀嘴角翕動,終究是沒有再多說。確實沒有人比她更合適,她在神農谷長大,對那兒極爲熟悉。

謝橋坐在太師椅上,隱衛將乳母丟在地上。

乳母吃痛,痛哼一聲,觸及謝橋心肝一顫,連忙噤聲。

“拷問了,不肯鬆口。”

謝橋睨她一眼。

乳母腦袋低垂,一副什麼都不會說的模樣。

謝橋也不急,端着明秀遞上來的茶杯,淺抿一口,蓋上蓋子,放在桌子上,撞擊出聲響。

乳母眼皮子一跳,渾身緊繃着。

“怕什麼。”謝橋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乳母卻覺得發寒,芒刺在背。“你自己有兒有女,對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也嚇得了手。”謝橋拿起隱衛放在手邊的資料,淡淡的掃一眼,當即發現出問題,心中冷笑一聲,莫怪她會敢動手,“原來你家中的兒女是買來做替死鬼的啊……”

“郡王妃……”乳母心中駭人,接下來的一幕,嚇得她肝膽俱裂。看着屋外綁在樁子上的兩個孩子,瞳孔緊縮:“雙兒,麟兒。”尚在襁褓裡的嬰孩,大約是綁着不舒服,哇哇大哭,乳母聽得心都要碎了,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心中焦灼不已。

“娘,娘,救救我和弟弟。”四五歲的小姑娘,嚇得小臉色慘白,哭喊着:“娘,他們都是大壞蛋,救救我和弟弟……”

“郡王妃,您要殺要剮,隨您的便,他們只是個孩子,您不能牽連無辜。”乳母對着謝橋磕頭認罪,求她寬恕兩個孩子,心裡早已是悔青了腸子,沒有想到孩子藏的那般深,還是被抓住了。

謝橋怒極反笑,只是孩子?牽連無辜?

“常樂不是孩子,她不無辜?”謝橋語氣裡透着森然之氣,不等乳母開口,又道:“念在你餵養過常樂,給你一個恩典。他們兩姐弟,你選其中一個……”

在謝橋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乳母心中早已絕望了。謝橋絕不會放過他們!所以,當她後面這句話說出來,連忙說道:“小的,給小的一條生路!”

謝橋笑了,撫弄着手指說道:“我有說給生路?不過是讓一個死得痛快點罷了。之前我打算給小的一個痛快,看見他,我想起常樂,他們差不多的年紀,到底是令人心疼。”話音陡然一轉,“我改變了,你這般寶貝着他,我不想輕易饒過他,讓你稱心如意,我心中這口氣如何出了?我的常樂這般小要承受痛苦折磨,他爲何就輕易的解脫?”

“不……不要……”乳母聽着小兒子哭的撕心裂肺,眼淚緊跟着留下來。

謝橋給明秀遞一個眼色。

明秀將一把弓箭塞在她的手裡。

謝橋道:“我們來玩一個遊戲,你三箭之類射殺了小的,我就放過大的,如何?”

乳母嚇的說不出話來,只知道一個勁的搖頭。

“不願意?”謝橋挑眉道。

乳母覺得謝橋就是個魔鬼,她寧願自己死,也下不了手殺自己的孩子。

她渾身幾乎要僵冷凍結,似乎不堪承受手中弓箭之重,雙腿發軟,癱坐在地上,脣舌間喃喃,想要說什麼話,可又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猛然將手裡的弓箭一擲,她不會如謝橋的意,她不從,無非是一死!

“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母親惡毒如斯,女兒會不會如此?”謝橋吩咐明秀拿一把匕首給小女孩:“我不大相信這句話,所以讓她印證一下。她要活,便手刃了小的。”見小姑娘拿着匕首,看向她。忽而,勾脣一笑,點着自己的心口,親切的笑容帶着蠱惑:“你將刀插進你弟弟這裡,我放你回家。”

“不要,雙兒不要!”乳母嘶聲力竭,指着謝橋道:“惡魔,你是個魔鬼!雙兒這般小,你讓她殺了弟弟活命,你是要毀了她!”

魔鬼麼?

謝橋眼底閃過晦暗難明的光芒,她只不過,也想讓她嘗試一下,失去孩子刻骨銘心的痛。

“這就看你的選擇了。”謝橋暗含深意。

乳母一個激靈,連忙跪在地上叩頭,“我招,我招。東西放在壺蓋上,不搖晃一下,水沒有問題。驗毒便驗不出來。我喝的時候,將茶壺晃一下,東西掉下來融解了。東西每日都放一點,我喝了,過奶給小縣主。自己再吃解藥,一兩個時辰之後再喂她吃母乳。這幾日,小縣主並無大礙,我擔心是我吃了解藥,對她無用,你們回來了,我任務沒有完成,情急之下,便喂她食用了加藥的水。”

她不敢喂多了,怕立即察覺到端倪,她逃不走。

可惜,她身邊有人監視,她一有異動,便控制住。

謝橋要聽的並不是這個:“府中還有誰。”

乳母戰戰兢兢的說出兩個。

謝橋看向明秀,明秀立即出去。

片刻,她回來,朝謝橋點頭:“人都抓起來了。”

謝橋‘嗯’一聲,“將她處置了。”

乳母虛脫的倒在地上。

隱衛將她拖下去。

謝橋靜靜地盯着兩個孩子,神色有些微的恍惚。

她的常樂那樣的乖巧,從不曾哭的這般嘶聲力竭。如今,卻是奄奄一息,不知冷熱,不知痛與難受,哪裡有他那般的有活力。

心裡升騰出一股子惡念,轉瞬,被她壓制下去。

善惡一念之間。

“明秀,將這一碗藥喂那小姑娘喝下去,將人送回去。”謝橋不忍對孩子下手,也不喜牽連無辜。

“是。”明秀擔憂道:“郡王妃,她會將人全供出來了嗎?”

“嗯,與她解觸的人不會太多。”謝橋渾身疲倦,半闔着眼道:“着重審問那兩位。”她要將府中的毒瘤給肅清。

謝橋坐在常樂的屋子裡,盯着她的用具,怔怔出神。

一坐,便是大半日。

明秀推開門進來,陽光刺得謝橋痠痛,捂住眼睛。

“郡王妃,淮陰侯府來人了。”

“誰來了?”謝橋從思緒中抽離,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腦袋脹痛。手扶着頭,朝外走去。

明秀眼底隱隱有着憂慮,總擔心淮陰侯府的人來得太湊巧。

不知是爲太子一事,還是爲了常樂。

“淮陰侯夫人,陳氏。”

“安排在前廳,不必請來無字樓。”謝橋去屋子裡稍微修整儀容,方纔去前廳。

陳氏並不平靜,在屋中來回踱步,見到謝橋,緊鎖的眉頭一鬆,拉着她的手,“容華,太子是郡王打的?”

謝橋點頭。

陳氏又道:“常樂如何了?”

謝橋摸不準陳氏的心思,沉吟道:“不太好。”

陳氏舒展的眉頭緊皺,憂心忡忡的說道:“太子動的手?”

“嗯。”

陳氏一時也難過,常樂滿月禮她來了,白白嫩嫩的嬰孩,煞是可愛。而今,卻要遭罪,太子那一頓打,挨的冤枉。拍了拍謝橋的手背,長嘆一聲:“常樂吉人自有天相。”拉着謝橋兩個人坐在一旁,道出自己的來意:“太子請人來說,秦驀帶人打了他,想要他的性命,你給他吃了穿腸爛肚的毒藥,讓我們來問你要解藥。”

謝橋嘴角微揚,露出一抹諷刺:“不說是舅母來,就算是皇帝老子來,這藥我也不會給。他實在是要,我這還有其他的藥,就問他敢不敢吃。”語氣裡帶着冰冷的煞氣。

陳氏聽着謝橋這一番話,驚覺常樂的情況,恐怕比她想的還要糟糕。

謝橋也不與她兜圈子,直言道:“舅母若是來做說客,便請回罷。你是珠兒的母親,替她考量難免,我不與你爲難。”撣了撣裙襬,起身打算告辭。

陳氏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你這孩子,這般說話,可就傷我的心了。你與珠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雖然是舅母,也是有血親在,一碗水要端平。”

謝橋猛然別過頭去。

陳氏仍是看見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水光,並不知道謝橋如此說,正是因爲容譽的所作所爲,令她對親情,並不抱有多大的指望。

“你舅舅讓我來問你一句話,太子對常樂做了什麼?”陳氏命人查了,郡王府消息封鎖,查不出一絲風吹草動。若非是太子被打,傷的很厲害,褚明珠回府裡就是哭,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我如果再遲上一刻鐘,常樂將永離我而去。”謝橋深吸一口氣,語氣不疾不徐,透着凜冽殺氣:“只是打他一頓而已,就算是將他千刀萬剮,我也難泄心頭之恨!”

陳氏心中有了底細,小坐了片刻,見謝橋精神不濟,叮囑她多休息,“我知曉該如何做了,你讓郡王安心,定如他所願。”

謝橋心中還在思索着秦驀離開京城前,竟去信給淮陰侯府?來不及細品陳氏的話,一覺睡醒,外頭便已經天翻地覆。

御史彈劾太子,將其罪狀一條條羅列在奏摺之上,又呈遞出證物。

太子急的嘴裡燎泡,請褚明珠去淮陰侯府,請淮陰侯相助。放心不下,命人擡着擔架,將他擡到淮陰侯府,還未走出宮門,便聽人來報:“殿下,不好了,淮陰侯率領重臣請求皇上廢黜太子。”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恩情斷

皇上一力壓下來,駁回淮陰侯廢黜太子的請求。

太子還未鬆一口氣。

緊接着,爆出褚明衍並非淮陰侯之子,而是先帝與李妃之子——成王。

淮陰侯一派與秦驀一派的人,跪請皇上讓成王認祖歸宗。

明帝罷朝三日,借病避見百官。

明帝也並非是裝病,他的確急病了。頭風病發作,躺在牀上下不來牀。

可落在旁人的眼裡,明帝這病來的太急太巧,只當他是還未做好準備接受成王還活着的消息。

雖然其中也有這一個原因,明帝躺了兩日,症狀不減反而越烈。

“皇上,您怎得起身了,奴才扶您起來。”劉公公端着藥進來,見明帝起身,連忙上前將他攙扶起身。

“更衣。”

劉公公驚訝道:“皇上,您要出去?”

“嗯。”明帝整理袖口,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朕許久不曾見太后。”

劉公公心中凜然,頓時不敢再多口舌。皇上這個時候去見太后,定然是爲了憑空冒出來的成王一事。如今心中還沒有主意,所以去問太后拿主意。

明帝喝了藥,去往福寧宮。

寧姑姑正在喂太后喝粥,聽到外頭跪拜的聲音,立即站起身來,欠身行禮。

“免禮。”明帝看着精神狀態好許多的太后,詢問她的近況:“太后近來如何了?”

“回稟皇上,太后娘娘最近比以往能夠多吃半碗稀粥,夜裡覺比之前多了,睡得比較沉穩。”寧姑姑見太后指着她手裡的碗,寧姑姑坐過去,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

太后喝的很慢,寧姑姑喂的有點困難,餘光瞥見明帝站在一旁,從最初的淡定,到眼下眉宇間佈滿了不耐。

寧姑姑頓時心領神會,太后不願與皇上交談。

可有些東西,不是想避免,便可以避了去。

“你下去,朕有話與太后說。”明帝發話,揮退寧姑姑。

寧姑姑未動,看向太后。

太后對明帝很失望,以至於她不想見他。外頭的事兒,寧姑姑全都細細與她說了。

能動的那隻手,緊緊揪着牀褥,她以爲成王早已喪生火海,卻未曾料到人還活着。

太后心中是高興的,李妃那般素淡如蘭的女人,在宮中與人爲善,從不與人臉紅。這般美好的女子,卻是受家族所累,早逝了。

唯一的子嗣活着,她地下有知,會欣慰罷?

太后臉上浮現一絲笑,看着鬱結陰霾的明帝,心中突然覺得暢快,他無仁心,江山在他的手裡治理又如何能夠強大?

回想前半身,太后迷茫了,不知這皇位爭奪,她從中又得到了什麼?

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太多。

而今真的不重要了,這江山落入誰的手中,與她又有何關係?

太后眼中一片悔恨,緩緩的闔上眼,一字一字吐出來:“先帝子嗣,不能流落在外。”

明帝心中震驚,不可置信看向太后。她不會不明白,認回成王意味着什麼!

“母后,太子是朕唯一能肩挑重任的兒子,他如今正值水深火熱。若是讓成王認祖歸宗,於太子不利。”明帝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拳,壓抑住內心的想法,心平氣和的說道:“母后,父皇留有兵權在您的手中。朕需要那一份力量,您可否交給朕?穩固大周江山?”

太后聽聞明帝最後幾個字,忽而笑了。歪着的嘴,因她這一笑,稍顯扭曲,頗有幾分滑稽。

“給了成王。”

太后如何不知秦驀與淮陰侯府關係非比尋常,之前以爲他是扶持玉傾闌,而今看來卻是選擇成王。

兵符交給秦驀,與給成王無異。

“母后!你當真是老糊塗!究竟誰是你的兒子?朕守着這江山本就不易,抗外平內,手裡沒有兵權如何鎮壓平息?朕……遲早會被你們害得丟了這大周江山!”明帝憤怒至極,臉色鐵青,恨不得將太后的腦子打開,看看她在想什麼!

面對明帝的怒火,太后無動於衷,頭側向牀內側,不願多談。

明帝滿目陰鷙,體內似有烈火在焚燒,灼燒得他五臟六腑,甚至燃燒着理智,幾乎要爆發。咬牙道:“母后,您不願意看見,這江山易主。不然,嘉善白死了。”

“啊啊——”太后受到刺激,嘶聲尖叫,情緒激動。

明帝看着太后終於有了反應,心中的怒火彷彿找到了宣泄口,一字一句的說道:“你爲了朕,不惜與蜀王生了罅隙,如今幫着一個外人來搶朕的龍椅,蜀王得知,定會如嘉善一般,死也不願見你。”

“報……報應。”

太后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音,雙眼圓睜,歪斜的嘴張開,彷彿一口氣抽不上來,隨時會斷了氣。

明帝被她這副摸樣嚇着,心知他再多說也無用,此行達不到目地,冷哼一聲道:“您活得長久一點,朕讓你看着,即便你心向着外人,不看好朕,朕也不會丟了江山!”且這個皇位,終將傳承給太子!

怒氣騰騰的離去。

寧姑姑進來,便看着太后兩眼翻白,手腳抽搐,昏厥過去。

“太后娘娘——”

寧姑姑衝過去,大驚失色道:“來人,快去請太醫!”

福寧宮裡,一陣慌亂。

消息稟報到明帝面前,明帝眼都不眨一下,冷聲道:“朕又不是太醫,福寧宮的消息,如無要緊事,不必稟報。”

“諾。”內侍退出去。

明帝‘啪’地將奏摺甩在龍案上。

他打算尋太后要回兵符,她的心向着他,他開口,太后定會給。到時候,他便將褚明衍載入玉牒之中。

哪知,她竟給了褚明衍!

成王?

明帝嗤笑一聲。

死了的人,想要活過來,哪有這般簡單!

太后想成王認祖歸宗,他偏不讓!

褚明衍手裡不是握有兵符?且看他握有籌碼,又如何鬥得過皇權!

翌日。

明帝上朝,有人提議廢黜太子,成王認祖歸宗,當即下令,命人杖斃,殺雞儆猴!

朝中頓時鴉雀無聲。

明帝甚爲滿意,不等他的心落迴心底,便傳出太子摔斷了腿。

明帝震怒!

命人徹查。

結果呈遞在案上,卻是太子寵幸良娣,玩出新花樣,追尋刺激,良娣一着不慎,割斷捆綁在腳踝上的繩子,挑斷了腳筋。

這是醜聞,傳出去太子的聲譽便毀了,纔對外說是摔斷了腿。

荒繆!

嘭——

明帝將資料狠狠甩在龍案上,太子重傷在身,肋骨斷了幾根,如何寵幸女人?

大殿內的內侍、宮婢跪一地,大氣不敢出。

明帝將自己摔進龍椅裡,雙手狠狠搓着臉頰,太子前段時間備受爭議,受傷的消息斷然不能爆出去,不然定會被挖出他受傷的原因,太子對一個女嬰下手,無疑是雪上加霜。

哪知,隱瞞他受傷的消息,旁人便在上面動手!

卻又無法澄清。

劉公公推門進來,大殿內氣氛凝重,明帝臉色鐵青,戰戰兢兢的稟報道:“皇上,外頭皆在傳言,太子房事上不檢點,廢了雙腿,輿論鎮壓不住……”

明帝怒急攻心,頭暈目眩,兩眼發黑,倒在龍椅上,昏厥過去。

“皇上——”劉公公連滾帶爬,搖晃着明帝,臉色煞白的怒喝道:“杵着作死,快去請太醫!”

——

東宮。

太子脾性暴虐。

牀榻上的物件,全被他打砸了。

幔帳撕扯,揉成一團擲在地上,滿屋狼藉。

雙腿筋脈續不起來,即便能夠續起來,他的聲名也臭了!

“殿下……”

“滾!都給本宮滾出去!”太子抽出頭下的枕頭,奮力砸出去。

內侍踉蹌退出內寢,險些絆倒在地上,擡眼見到太子妃,臉色煞白,磕磕巴巴的說道:“太……太子妃……”

“太子如何了?”褚明珠雙眼哭的紅腫,澀澀發痛。

內侍吱吱唔唔的說道:“太……太子……”話未說罷,褚明珠已經進去內殿。

“滾,沒聽見!”太子咆哮。

褚明珠腳步一頓,看着處在暴怒中的太子,心中隱隱抽痛。自從他被秦驀打一頓之後,情勢急轉直下,廢黜呼聲太高。皇上手段強硬,鎮壓下來,卻不知他又在寢宮裡被人打斷雙腿。還未喘上一口氣,外頭又中傷太子的聲譽。

一事接着一事,應不暇接。

太子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側頭望來,便見到褚明珠的身影站在門口。臉上陰戾之氣驟然消散,似乎又想起什麼,臉一沉,譏誚的說道:“你來做什麼?我如今這副德行,令你稱心如意了罷?我倒是小瞧你,被你矇蔽以爲你不諳世事,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全都瞞着你,生怕我做的那些事,嚇壞你!”

呵笑一聲,諷刺的說道:“未曾想到你卻是那個埋藏最深的人!我對你不夠好麼?”這句話問出來,太子自嘲了一下,好又有何用?她不過是淮陰侯塞進來的一顆棋子,她的心從不曾放在他的身上,所以才能背叛徹底!

他如今有多愛褚明珠,便有多恨,當初他又有多愚蠢!

以前看不出的問題,如今揭露出來,卻覺得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爲何褚明珠嫁給他,淮陰侯的態度不明,他只以爲淮陰侯是效忠皇上,不站任何黨派,等他當皇帝的時候,自然會扶持他坐穩皇位。

直到事發,他還天真的去尋求淮陰侯幫助。哪知他卻是帶頭奏請皇上廢黜他太子之位,陡然夢醒。

他當時還不明白,認爲是淮陰侯偏心,向着謝橋,勝過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對常樂下手,淮陰侯因此生怒。爆出褚明衍的真實身份,他全都明白了!

呵呵!

他這腿十有八九是秦驀讓人打斷。

即便父皇力排衆議,穩固他太子之位,也架不住他是個殘廢!

“不是,不是這樣……我知道你對我好,我與母親說了,今後不會再回淮陰侯府,之前做的那些事,權當全了她的養育之恩,今後好生伺奉你,彌補之前犯下的過錯。”太子字字珠璣的指責,令褚明珠白了臉,心中羞愧不已。可她真的不在意什麼皇位,日後是否能夠母儀天下。壓下心中的顫意,一步一步朝太子走去,拉着太子的手,哽咽的說道:“我們不爭不搶,就這樣今後好好在一起生活,做一個閒散王爺,閒雲野鶴,好不好?”

太子看着褚明珠臉上的淚水,心裡被蜇一下,轉瞬被鋪天蓋地的恨意淹沒。抽出自己的手,冷聲說道:“閒散王爺?他們會給我一條生路?”

“會的,一定會的。哥哥不會要我們的性命,夫君我們放手,好不好?”褚明珠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裡彷彿也空了。他是怨她的,怎麼會不怨呢?褚明珠心中倉皇無措,她不求太子能夠原諒她,只望能守着他過一生。

太子哈哈哈大笑,如癲似狂,笑得眼角都泛着淚花,可憐可悲的望着褚明珠:“珠兒,你怎得不明白?我自小當作儲君培養,習帝王之術,爲着那個位置而活着。你說放棄了,此後做一個閒散王爺,如何能甘心?”

褚明珠閉上眼,淚水潸然落下。

“珠兒,你愛我麼?”太子目光溫柔,手指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褚明珠點了點頭。

太子眼底的晶瑩一閃而逝,低笑了幾聲,點了點頭,似乎對於這個答案很滿意。

褚明珠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裡發慌,喃喃的低喚一聲:“夫君……”

“你先出去,我想休息,好好整理我們之間的關係。”太子語氣平靜,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緒。

褚明珠不肯離去,太子越是平靜,她心裡越是不安。

他反應激烈,說明他是在意。

“我不走,你別趕我走好不好?讓我留下來陪着你……”褚明珠的話只說一半,便被太子揮手打算,他眉宇間帶着不耐,眼底透着狂怒之色,叱道:“滾出去!我暫時不想看見你!你能不能讓我清靜一下,還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

“不,不是……”

“滾啊!”

褚明珠淚水不斷流淌而下,脣瓣顫動,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只是搖着頭。

太子見狀,氣樂了:“褚明珠,你別天真了!你大哥若要放過我,如何會弄殘我的腿?我一個殘廢,有什麼好?讓你如此死心踏地?好,你說他們願意放過我!你找容華將我的腿治好,我就信了你。之前的事情,全都一筆勾銷,重新開始。”

褚明珠緊緊攥着手心,呆呆的盯着太子,沒有說話。

太子嗤笑道:“怎麼,你也覺得不可能?你都不相信的話,拿來糊弄我。在你眼中我就如此蠢鈍如豬!”

“不!不是你說的這樣!我去,我現在就去找容華,求她給你治腿……”褚明珠不等太子再說什麼,提着長及曳地的裙襬朝門口走去,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啊”地一聲,太子嘶吼,雙手重重捶打着牀褥,宛如困獸一般,發出瀕死的嗷叫。

雙手死死掐着毫無知覺地大腿,力道大的幾乎要將指下的肉撕扯掉,露出白骨。

廢了!

即便他有天縱奇才,這一輩子,也與皇位失之交臂。

太子雙臂緊緊夾着腦袋,這一雙腿,將他徹底擊垮。

從內而外!

廢黜太子的聖旨,早晚會到他的手裡。

哈哈哈太子大笑出聲。

守在門口的侍衛,聽到太子狀若癲狂的瘮人笑聲,覺得太子離瘋不遠了。

——

郡王府。

謝橋手裡站在書案後,凝神寫着家書,寄給秦驀。

神農谷中的秘密,向來傳男不傳女。所以玉傾闌學玄學,乾坤八卦之術,方能啓動禁地入口。

師傅曾說當年有人師祖曾進去過,卻再也未曾出來過,不知其中之兇險,因而若無攸關生死之事,切莫開啓禁地。

正是考慮到這一層,她便讓秦驀隨同一起去。

他是真的怒了。

即便離去,他也佈下天羅地網,不肯饒了太子,讓他好過一日。

謝橋還未來得及部署,那邊就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太子,直接行動起來。

如今這個情況看來,太子是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謝橋眼底迸發出冰冷的鋒芒,濃墨在宣紙上劃下重重一筆,力透紙背,帶着凜冽殺氣。

這還不夠!

叩叩。

門被敲響。

謝橋拿起宣紙揉成一團,扔進桶鏤裡。

“進來。”

明秀推門而入,臉色不大好,不情願的說道:“郡王妃,若不是看在淮陰侯做的一切,奴婢早就將她轟出去了!太子做的事,那叫人乾的事?對一個屁事都不懂的嬰孩下手,算什麼男人?簡直就是畜牲!竟然還有臉讓您給他去治腿,不一包藥毒死他,算是上天庇護了。”

謝橋脣瓣緊抿,心中詫異:“褚明珠?”

她竟會來求自己給太子治腿。

出乎意料。

“可不是?他們當真是想法清奇,滅絕人性,又期待旁人多長几幅菩薩心腸。給你欺負的要死了,轉頭又求上門求救。臭不要臉!”明秀將畢生罵人的功夫,全都獻給了太子。

“不見。”謝橋重新執筆,鋪展開信紙,沉心靜氣一筆一劃的寫信。

提及常樂,眉頭緊鎖,神情十分柔和。

明秀心裡拿定主意,出去回絕褚明珠。

片刻,明秀無功而返年,愁苦着臉道:“郡王妃,太子妃跪在地上,她說您不願見她,她便長跪不起。”

謝橋揉了揉眉心,心中生出鬱燥之氣,起身去往前廳。

遠遠地便見褚明珠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一副就此跪死下去的模樣。

褚明珠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側頭望來,便見到站在不遠處的謝橋。呆滯的目光微微轉動,死氣沉沉的眸子裡透着一絲光亮來。木然的臉上,抽動幾下,扯出一抹勉強的笑。

“你肯來見我了,真好。”褚明珠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謝橋,在她身前站定,蒼白的臉上一片僵冷,不復往日的嬌俏柔和。伸手想握着謝橋,卻被她躲避開,褚明珠笑了笑,嘴裡發苦,那一絲苦澀蔓延至心底,麻痹着心臟,低喃道:“我今日所求,會強人所難……”

“既然明知是強人所難,又何必再開口?”謝橋

謝橋脣邊掠過一抹冷笑:“珠兒,我恩怨分明,並不遷怒旁人,不代表我會寬恕自己的仇人。你明知自己的使命,卻放任自己泥足深陷,這本身就是不該。你背叛了父母,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既然愛上,你又爲了自己的使命,背叛她。你手裡握着的一把雙刃劍,扎傷你父母,又傷了自己。”

褚明珠的臉色瞬間慘白。

“你素來聰明,從一開始就知道太子的結局,可你卻自欺欺人,相信你大哥會留太子一命,太子放棄所有,與你平凡的生活在一起。你覺得在你背叛他之後,你們還能和好如初?早在你背叛他的那一刻,你就不該放任自己的心。

珠兒,如今的境地,都是你自己釀造的苦果,皆由你自己承擔。你做不到對父母的從一而終,便在一開始就要選擇拒絕。否則,太子早前察覺到你的身份,如今你不是跪在我的面前,而是太子的腳邊,求他饒恕你的父母!”謝橋這一番話,殘忍而無情,戳破褚明珠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褚明珠甭哭的掩面痛苦,將自己滿腹的委屈、惶恐全部宣泄而出。

謝橋冷眼旁觀,等她哭夠了,哭累了,遞上一塊錦帕,“珠兒,你與太子,無論如何,都是站在對立面。即便你沒有背叛他,你們的立場不同,也終將沒有任何的結果。在太子的心中,皇權高於你。”

“無論他成功和失敗,你們都不會殊途同歸。”謝橋蹲下身子,拿起帕子,替她擦拭掉淚水。

褚明珠臉上的妝容哭花了,紅着鼻子看着謝橋,她明白謝橋話中的意思。太子失敗了,他過不去心中那道坎,不會原諒她。而太子成功了,她的父母將成爲階下囚,她心有芥蒂,無法釋懷。

“我該怎麼辦?表姐,我今後的路,要怎麼走?如何才能走得下去?”褚明珠眼中一片悲涼與絕望,太子對她的好,如蜜糖,有毒,戒不掉,解不了。

謝橋揉了揉她的腦袋,嘆息道:“忘了他。”

褚明珠腦袋裡一陣嗡鳴聲,忘了他?

談何容易?

念頭一起,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

謝橋自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放在她的手心裡:“珠兒,每一個人都有逆鱗,常樂我視如生命,勝過我的生命。太子對她動手的那一刻,我便與他不死不休。你來求我,旁的事情,我力所能及,定傾其所有。只是饒恕太子,恕我直言,我並沒有如此寬廣的心懷。”

褚明珠緊緊咬着脣,謝橋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斷然是不會出手相救。可是,她不願放過任何的希望。撲通一聲,褚明珠跪在地上,懇求道:“太子欠常樂的由我來嘗還,這都是我欠他的。表姐,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想爲他做一件事,不論這個結果對與錯。”上半身深深俯下去,額頭磕碰在地上,細嫩的手指緊緊掐在泥土裡。

謝橋別開頭,無動於衷道:“你回去罷。”轉身,對明秀說道:“送太子妃離開。”

褚明珠嗓音淒涼:“表姐——”

謝橋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離開。

褚明衍的身世令她震驚,可更多的是鬆一口氣。褚明衍他是爲這個位置而生,也比任何人都要名正言順。褚明衍登位,那麼她還有什麼不能夠放心?

“郡王妃,太子妃離開了。”明秀處理好褚明珠,進來對謝橋說道。

謝橋頷首。

爲母則強,此話一點不假。

卻也剛柔並濟。

心比當初更柔軟,更容易滿足。觸及底線原則,心則更冷硬。

——

廢黜太子的聖旨,翌日便送往東宮。

太子被廢,貶爲逍遙王,傷好後,即刻離京回封地。

褚明珠代太子領旨,一行人搬離東宮,前往賞賜的府邸。

太子自從那一日言詞激烈的與褚明珠吵鬧之後,便愈發沉默寡言。褚明珠在身邊照顧,他也不再惡言惡語。

甚至,有的時候盯着褚明珠忙碌的身影出神。

今日,搬到新的府邸,沒有一個人臉上帶有喜色,皆是滿面憂色。

太子出奇的安靜,沒有任何反抗,像是認命了。

此刻躺在牀榻上,手裡拿着一卷書冊,陰柔的目光盯着褚明珠的背影出神。

褚明珠感受到太子注視她的身影,微微笑道:“今日身體好些了麼?”

太子頷首。

褚明珠臉上笑容不變,眉眼柔和,笑容恬靜:“渴了麼?我給你倒一杯水。”端來一杯水過來,抽走太子手裡的書冊,將水杯放在他手心裡:“我們的封地在南方,土地富饒,景色宜人,很適合居住。等你的傷好了,我們便去封地。你說自小課業繁重,對自己要求甚高,羨慕旁的人可以離京遊學。我們到時候可以去各國遊賞,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

太子眸光微微一動,沒有開口。

褚明珠心中失望,轉瞬又打起精神來。正想轉移話題,臉頰微微一熱,太子的指腹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帶着一絲纏綿的意味:“好。”

褚明珠心中被巨大的喜悅充斥,欣喜若狂,激動的撲進他的懷中,緊緊的抱着太子,無語凝咽。

太子身子僵了一下,良久,擡起手輕輕拍着她的手背,感受到她緩了過來,鬆開她道:“我們明日便離京。”

“你的傷還未好,不能長途跋涉……”褚明珠滿腹的話語在太子的注視下話未一個字:“好。”擦了擦眼淚,破涕爲笑道:“那我現在去收拾。”

太子拉住她的手,緩緩說道:“不急,你去一趟淮陰侯府,與他們道別。”

“夫君——”

“這一走,說不定再也不回來。”

褚明珠沒有說話,卻是點了點頭。

太子立即安排人送她回淮陰侯府,人方纔走出門口,太子捂着疼痛的心口,宛如萬蟲啃噬,一縷血絲自嘴角溢出。太子渾不在意的拿着帕子擦去,儼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發作。

腦中不斷迴盪謝橋的那句話——爛心爛肺。

現在心已經爛了麼?

太子蜷縮在牀上,等待着這生不如死的疼痛過去。咬牙捱了兩個時辰,疼痛消散,整個人虛脫了。

喚來內侍,伺候他沐浴更衣,難得的着人拿出他那一件紫袍,整潔的穿在身上,臉上敷着細細的脂粉,劍眉描畫的更爲凌厲。

收拾妥當,褚明珠回來了,看見丰神俊朗的太子,不禁愣了一下,爾後臉上綻出一抹絢爛的笑。提着的那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太子躺在榻上,小几上放着兩杯酒,招來褚明珠,端起一杯酒遞給她:“侯爺待你如何?”

褚明珠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慌亂的看着太子。

太子輕輕一笑:“慌什麼?我只是隨口一問。”見褚明珠不願提,太子舉杯道:“喝完這杯酒便睡了罷,明日早起趕路。”

褚明珠手指緊了緊酒杯,看着他面目平靜的一飲而盡,深邃如暗夜的眸子望向她,心口一顫,掩袖放在脣邊,衣袖被他大力一拽,褚明珠手一頓,酒杯落入太子的手中。

太子看着褚明珠疑惑的目光,臉上的神情並無起伏,彷彿失了那個位置,這世間任何事情不能引起他的興致:“你身體不宜飲酒。”擡起喝了,將空杯放在小几上,對褚明珠道:“快去洗漱,睡了。”

褚明珠看了太子幾眼,總覺得他今日很反常,在他的催促下,匆匆沐浴回來。太子已經被內侍擡着躺在牀內側睡沉了。

褚明珠定定看了他良久,伸出手指想要觸摸他那硬朗的五官,手指在碰上的一瞬,猛然收回。躺在邊上放着的另一牀被子裡,側身靜靜的望着他的臉。心中想着,即便他話不多,就這般安安靜靜,相伴到老,也很好。

壓下心裡的不安,漸漸的睡了過去。

——

晨曦破曉,淡淡的金光溢滿室內。

褚明珠陡然驚醒,按着砰、砰、砰劇烈跳動的心口,大口的喘息。慌亂的目光落在身側依舊沉睡的太子身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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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喚醒他,卻又覺得他許久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便再給他多睡一會。

婢女聽到響動,端着水進來,伺候褚明珠洗漱。

“王妃,管家來回話了,東西都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啓程。”婢女將管家捎來的知會褚明珠。

褚明珠輕輕頷首,表示知道了。

洗漱乾淨,褚明珠看着太子仍舊在睡,嘴角露出一抹淺笑。雖然不是高貴的太子妃,只是王妃,她卻覺得無比的輕鬆。

眼見着天色不早了,還要啓程離京,便過去喚醒他。

“夫君,快醒醒,天亮了。”褚明珠溫柔的輕聲呼喚,心裡覺得日後睜開眼便能看見他,很幸福。即便眼前這一切只是假象,她也心滿意足。

太子依舊沒有任何的動靜。

褚明珠眼神漸漸變了,笑容僵滯在臉上。伸手去推他,溫熱的身體,觸手一片冰冷。

“夫君……夫君……”褚明珠手指頓住,巨大的恐慌籠罩着她,心口猛然一跳,手指顫抖的撫摸上他的臉,一片僵冷。

褚明珠渾身都軟了,手撐在牀沿上,方纔沒有跌坐在地上。

按在他枕畔的手指,沾染着他臉上的細粉,卻是提不起任何的力氣,觸摸他的鼻息。

彷彿只要不去試探,他便一直活着。

婢女許久未曾聽到門內的動靜,敲了敲門,門內沒有任何的聲音。

遲疑的推開門,屋子裡的一幕映入眼簾。

褚明珠坐在牀頭,太子的上半身枕在她的懷中,一手摟着太子,臉頰貼在太子的臉頰上,絕美的臉上蘊含着溫暖如春風的笑。

纖細手指輕柔的撫摸着他的臉龐,他嘴角緩緩溢出的血漬,染紅她素白的廣袖,似雪裡初綻的新梅。

陽光傾瀉,暖不去一室的冷。

褚明珠嘴角親吻着他的眼瞼,輕輕笑說了一句話,極盡溫柔。

婢女雙腿發軟,跪在地上,尖叫一聲:“王爺歿了!”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死同行

前太子死了,消息頃刻間流傳出去。

衆人心思各異。

明帝得聞消息,當場氣得吐血,厥了過去。

淮陰侯府聽聞到消息,淮陰侯與陳氏、褚明衍一同去往逍遙王府。

他們到的時候,褚明珠手邊的小杌子上擺着瓶瓶罐罐,前太子躺在牀榻上,褚明珠拿着娟帕細細爲他擦面,爾後細心的爲他重新敷上細粉、描眉,他想幹乾淨淨,儀容整潔的離去,她便全了他的這一點兒小心思。

她動作極慢,極細緻,嘴角始終帶着淺淺淡淡的笑。

宮裡來的人,被管家攔在外面,得褚明珠的吩咐再放進去。

而淮陰侯府裡的人,管家便不敢攔,直接讓他們進去。畢竟是王妃的親眷,定是商量王妃今後的去處。

淮陰侯等人趨步入屋,薰香嫋嫋。內室昏暗,褚明珠纖細單薄的身體,宛如庭外滿樹經受風霜雨打的梨花,縱然風雨飄搖,依舊向陽,眉眼溫柔,蘊含着淺淡的笑意,並沒有顯出痛失所愛的悲慟。

可他們卻覺得她的心空了,隨着前太子而去。

褚明珠輕輕收筆,細細端詳太子的音容,柔軟的指腹繾倦的拂過他的臉龐,像是要將他的容顏一寸一寸刻在心裡,傾身在他冰冷的脣瓣上印下去。

陳氏倒抽一口冷氣,只覺得褚明珠她的神智不清了。

“珠兒……”

陳氏呢喃地喚了一聲。

褚明珠聽到屋子裡的動靜,扭動着僵硬的脖子,側頭看見身後的神情各異的三人,嘴角扯出一抹溫順乖巧的笑:“你們都來了?”

陳氏覺得褚明珠臉上的笑容極爲刺目,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這是她親生的女兒,她這般模樣,如何不心疼?送進東宮的時候,她曾問過她的意願,並不抗拒,溫順的答應了,就如眼前這一抹笑。

如今恍然回顧當初,陡然發現她這是心死如灰,並非她心甘情願,而是因爲他們是她的父母,她不會也不願拂了他們的心意,她別無選擇,答應了嫁給太子。

命運弄人,太子愛上她,她也被太子感化。

他們曾設想過的情景,爲她鋪陳的後路,直到看見如今的褚明珠,終是明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

淮陰侯面對小女兒,心中極是愧疚,她這一生的歡樂就此終結了。

昨日褚明珠回到府中向他們說了許多關於太子的好,臉上的笑容極爲真切,帶着小女兒家的嬌俏。原以爲事情落幕,她與太子回封地,度過餘生。

哪裡知曉,太子便沒有想過要活下去。

淮陰侯心中感慨萬千,太子從小便被灌輸儲君的思想,皇權是他的執念,刻入骨血。一旦信念坍塌,便沒有支柱能夠支撐着他活下去。他的生母已經逝去,他將心中的最柔軟給的那一個女人,曾經背叛他,這一條條都成了壓垮他的稻草。

生無可戀罷?

“夫君他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現在睡沉了,未能迎接你們。父親、母親,你們莫要生氣,他心中很敬重你們。”褚明珠握着太子的手,輕聲細語,似乎怕吵醒了太子。

陳氏再也忍受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珠兒,你醒一醒,母親……”陳氏想要喚醒褚明珠,被褚明衍制止住:“母親,珠兒如今的狀況,她心中太悲苦,纔會不願意相信逍遙王逝世的事實。”

喚醒她,會崩潰。

褚明衍上前站在她的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就如以往那般哄小姑娘的動作:“父親、母親不會怪他,王爺這一覺要睡的很長久,外面太亮了,他睡的不舒適,我們給他換個地方,可好?”

對這個妹妹,褚明衍素來疼愛的緊。當初母親提議的時候,他便不肯答應,褚明珠勸服他,她說她喜愛太子。

如今看來,何止是喜愛?

褚明珠擡眼看着褚明衍眼底的濃的化不開的愧疚,抿緊了脣,盯着自己的小腹道:“哥哥,你說他是不是生氣我沒有給他生個孩子?我們有個孩子,他便捨不得睡了。是麼?”

褚明衍緘默無言。

褚明珠笑了:“他肯定不會喜歡孩子,他喜愛清靜,孩子這般吵鬧,肯定不會喜歡。”說到最後,輕輕搖了搖頭,否認這個念頭。

淮陰侯道:“珠兒,你母親這幾日留下來陪你,之後你要住在王府或者回府,都隨你的心意。”

“夫君在哪裡,我便在哪裡。”褚明珠搖頭:“我已經不再是褚家的人了。”

“珠兒!”

“噓!你們吵到他睡覺了,快些離開罷。”褚明珠將管家喚進來,吩咐他將淮陰侯幾人請出去。

陳氏受不了褚明珠如今的模樣,崩潰的說道:“珠兒,他死了!他將你拋下了,你醒一醒,別自欺欺人了!母親錯了,做錯了,你要如何,母親都答應你。”陳氏緊緊將褚明珠抱進懷中。

褚明珠臉色陡然一變,劇烈的掙扎,將陳氏狠狠推開:“你胡說!他沒有死,他不會拋棄我。他答應我一同回封地,周遊列國,他怎麼會死呢,他從不曾在我面前食言。只是睡了,他就是睡着了,你們爲什麼不相信我!”

“珠兒……”

“出去,你們都出去!”褚明珠情緒激動,推搡着站在她身邊的褚明衍,嘶吼道:“出去!都出去!”

嘭——

門合上,褚明珠背靠在門扉上,臉上的血色盡褪。他們的一言一語,都像一把鈍刀子磋磨她的心,痛入骨髓。蘊含着水霧的眸子,望着牀榻上的人,眼底空洞,毫無焦距。她的靈魂都似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個軀殼。

緩緩走向牀邊,呆呆的蹲在牀踏板上,喃喃自語:“你是拋下我了,昨夜那杯酒,爲何不給我喝了?你不是恨我麼?爲何不將我一同拉下地獄!爲什麼?你說啊……爲什麼要收手……”褚明珠情緒激越,推搡着太子幾下,趴伏在牀榻上痛哭流涕。

“我說過的,無論你去何處,都休要丟下我。你答應了,別走的太遠,我會找不到你……”褚明珠將臉埋在他的手心裡,滾燙的淚水也化不去他身上的冰寒。

——

淮陰侯等人並未離去。

他們過來,一個是看褚明珠的情況,另一個則是安排太子的身後事。

宮裡的人,得明帝的口諭,亦是來張羅他的身後事。

管家將兩方人安置在花廳裡。

直到暮色四方,主院裡依舊沒有任何的動靜,再拖下去,宮裡的人無法回去覆命。

管家無奈,只得去催促褚明珠,能否將太子暫且入殮。

敲門,並未等裡面應聲,管家推門而入,看清楚裡面的情況,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

清風透過窗櫺吹拂進來,一雙穿着大紅繡如意圖紋的繡鞋,在空中來回晃盪。

“來人,王妃自縊了!”

褚明衍慌張的進來,便看見褚明珠身着一襲火紅的嫁衣,畫着精緻的妝容,卻算不得好看。投繯自縊,死相算不得好。

抱着她取下來,人已經沒有了生息,身上的餘溫漸漸消逝,點點寒氣將她身上的溫度吞噬殆盡,一片冰冷。

褚明衍手指顫抖,輕輕拂過她的面容,直到恢復原樣,方纔罷手。

陳氏進來,一眼分辨出褚明珠穿的是太子送去府邸給她的嫁衣,只是她並未穿,成親的時候穿的是宮中送過去的嫁衣。

她臉上的妝容,太子曾爲她描畫過的模樣。

陳氏再也受不住這刺激,昏厥過去。

他們的喪禮辦的極爲簡單,太子留有遺書,他這短暫的一生,爲皇權所束縛,死後不希望再葬進皇陵,這一世留有太多太多的遺憾,這個世界他還未曾好好看過,只望褚明珠將他火焚了,灑進護城河裡,隨着奔騰不息的水流留到盡頭。

太子生前並無親友,樹敵太多。他的立場,所做下的事情,並不曾後悔過,重來一遍,他亦是如此選擇。

褚明珠太瞭解他,他定然不希望自己的仇人,弔唁祭奠。便在後半部分要求淮陰侯不必辦喪禮,將她與太子的遺體焚化,合在一起,灑進護城河。

褚明衍按照褚明珠的遺言行事,陳氏並不曾出面,只是在火焚的那一日,去往國寺裡跪了一日。那一盞她爲褚明珠點的長明燈,‘噗’地熄滅了。

陳氏崩潰痛哭,褚明珠的一生,被她所毀。

她將如何原諒自己?

長生是如此,褚明珠亦是如此。

她心裡恨!

卻無處可恨!

從最開始選擇這一條路,即便鮮血淋漓,白骨高築,也無法回頭,不能回頭。

陳氏自此病倒了。

謝橋每日都來,陳氏的病不見好,也不見加重。

她是心病,活着,只是心中憋了一口氣,她想看最終的結果。

外頭日頭高照,屋子裡卻是一片昏黑,窗戶透光的門扉,全部被厚重的簾布遮擋。

陳氏見不得光。

謝橋取了陳氏頭上的針,聽着她嘴裡囈語,喚着‘珠珠兒’,心中百味陳雜。

收拾銀針,謝橋爲陳氏扶脈,輕輕嘆息一聲,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裡。

短短數日,陳氏由豐腴婦人,瘦成一把骨頭。她原本保養得宜的面容,比她實際年輕十幾歲,如今卻老的仿若老嫗。

一雙蘊含着慈愛的眸子,而今只有一片灰白,半絲情緒也無。

謝橋心情沉重,打開門走出來。

褚明衍站在門口,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他變得愈發沉斂穩重,目光幽邃,深不見底,愈發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母親如何了?”褚明衍已經恢復身份,只是依舊不肯改口,認定淮陰侯夫婦是他的父母。

皇上已經賞賜府邸,褚明衍未曾搬過去。

“老樣子,心結未散,好不了。”謝橋如實道。

褚明衍靜默,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脣角動了動,要問的話,卡在喉中,吐不出來一個字。

謝橋理解褚明衍此刻的心情,淮陰侯爲了他鋪就這一條路,犧牲太多。

前面怕泄露他的身世,便避世不出。

他長成之後,模樣自然與小時候不同,方纔准許他出現在人前。

“談一談。”褚明衍指着不遠處的亭子。

謝橋頷首。

二人並肩而去。

“你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世?”謝橋覺得氣氛太沉悶,便挑起話頭,側頭看向褚明衍。他下頷緊繃,眼睛裡一片漆黑,如同一團化不開的濃墨,令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的情緒。

褚明衍苦笑一聲:“不知。”壓制在心裡的情緒翻涌而出,全部化爲悲酸涌向眼中,水光在眼底一閃而逝:“我小時頑劣,父親擔憂我得知真相,會藏不住泄露出去,招惹禍事。師傅認爲身兼仇恨,會令人亂了心智,學無所成,並不贊同我得知真相,直到學有所成,方纔告訴我。”

謝橋脫口而出道:“蘭陽……”

褚明衍皺了皺眉,沉默片刻,方纔道:“父親憂心旁人會懷疑我的身世,榮親王有意與淮陰侯府結親,父親便順勢而爲。”

謝橋心口一滯,所以是爲了掩蓋他的身份,同意結親。

褚明衍彷彿洞悉謝橋心中所想,淡然道:“榮親王所做的事,父親一直都知道,所以纔會將主意打在他的身上。至於蘭陽,她的確無辜。”

淮陰侯眼中,只是一個婚約的名聲罷了,與鎮國公府一百來條人命想比,十幾萬將士的性命相比,算不得什麼。

謝橋搖了搖頭:“你多想了,至少你當初真心相待過她,並非是有目的的接近。”對蘭陽來說,心中稍稍好受一些。

“並不重要了。”褚明衍的視線落在一處,冷然的面容,稍帶着一絲溫度,眉眼漸漸柔和。

蘭陽得到她的幸福。

而他也找到能夠相伴一生的人。

謝橋覺察到褚明衍的異樣,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便見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淡藍色的長裙,在她身後的日光下,顯得修長輕盈。一頭漆黑長髮簡單綰着髮髻披散,在清風中輕輕飄拂,宛如一縷輕煙一般縹緲出塵。

陸貞兒手裡提着食盒,分花拂柳而來。瞥見亭中二人,脣畔浮現一抹笑意,腳步輕盈,轉眼便站在亭外:“玲兒尋你們用膳,都找不到人,竟是在這亭子裡。”清泠泠的眸光落在褚明衍的身上,語氣份外輕柔:“飯菜快涼了,你帶着表妹去用膳。”

褚明衍頷首,看向謝橋道:“今日在府中留膳?”

謝橋並未拒絕,示意他先走一步。

她心中疑惑,不過表了千里的關係,爲何淮陰侯會對她這般好?

縱然兩府關係來往密切,可中間也空白了十幾年。

不該待她這般親切。

之前她誤以爲是因爲秦驀的緣故,可如今看來,卻不像是,彷彿他們的關係很親近。

只是,這些話陸貞兒來了,便不好問了。等褚明衍離開,謝橋這纔看向陸貞兒:“身體不適?”

陸貞兒臉上的笑容淡了,望着褚明衍離去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只是府中出了事情。

“我母親近來因爲姑姑的事情,與父親吵鬧,父親將姑姑送去別院裡,安生了一段日子。這幾日,父親時常晚歸,母親發現他每日在別院留很晚,便又鬧將起來。”陸貞兒揉着眉心,自嘲的說道:“旁人的主母都是爲着妾侍吵鬧,我家中卻是相反。”

謝橋聽着她隨口說的話,微微一愣,打量着她的神色,並無異樣。暗忖道:莫不是她不知道,太傅對陸芷柔有亂了人倫的非分之想?

心中如此想,謝橋斷然不會將這沒影兒的事道破出來。

“爲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便是將你姑母送出京城,莫要讓你父親知道去處。”謝橋覺得陸芷柔的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混沌,說明太傅對她的影響極大。離開京城,說不定於她養病有益處。

陸貞兒苦笑一聲:“父親不會答應。”如果這般容易送走,母親早已將人弄走了,何須留到此時?

而今,因爲姑母的緣故,母親待她極爲冷淡,甚至有時見都不願見。

謝橋總覺得陸芷柔留下,是一個隱患。陸貞兒拿不定不注意,畢竟是太傅府中的家務事,她的身份到底是遠了一層,不大親厚,有些話說多了,令人心生不喜。

“你如今是王妃,今後的身份更會不一般。府中讓人抓到把柄生事的事情,今早處理的好。”謝橋言盡於此,陸貞兒往不往心頭去,她便管不着了。

——

謝橋用完膳,離開淮陰侯府。打算回府,明秀將藏在袖中的邀請帖遞給謝橋。

“輔國公府送來的。”

謝橋腳步一頓,目光在邀請貼上一掃而過。

並沒有去接的打算。

明秀道:“二夫人的帖子。”她多少知曉,謝橋對輔國公府生了罅隙。

謝橋接過帖子,翻看一眼,合上隨意扔在馬車上。

明秀問:“回府?”

“輔國公府。”

明秀心想郡王妃在面對親人,心還是太軟。

分明是做好日後不會如何來往的準備,柳氏遞來邀請帖,不知提了什麼,一點猶豫也無便欣然前往。

馬車停在輔國公府門口。

輔國公府門口站着柳氏的兩位婢女,見到郡王府的馬車,其中一位歡喜的進去通報。

另一位迎上來,臉上帶着笑,聲音清甜的說道:“郡王妃,您可算來了。夫人將帖子送出去,便坐立不安,生怕您不來,這不午膳也吃了一兩口飯。喜兒的名字都改了,夫人給取名叫喜鵲,剛剛進去報喜了!”搬着木梯放好,與明秀一人一邊的扶着謝橋下來。

領着謝橋往福利去,一邊嘰嘰喳喳的說着這些天兒的瑣碎事,皆是與謝橋有關。

柳氏給常樂請了平安符,給她縫製了小衣裳之類。

謝橋只露着淡淡的笑,並未迴應。

說話間,已經到了二房。

柳氏坐在太師椅上,心情愉悅,招手讓謝橋坐在她的身邊:“你祖父祖母的事,你父親與二叔丁優,我們打算回一趟祖籍。”

謝橋斂目不語。

柳氏今日送出帖子,並未沒有信心謝橋會來。她來了,說明她心中並未打算與他們不相往來。便打定主意,將那日容譽做的混賬事,掰扯給謝橋聽。

“你二叔將你當作自己人,這才隨意了些,不曾顧及你的感受。他這個人,嘴拙,不會說,使得我們因着你三叔而生了罅隙。”柳氏滿面殷切之色,眉頭緊鎖,生怕謝橋不能原諒:“華姐兒,你若信得過二嬸孃,你便信我這一回,你氣二叔,也莫要一竿子將我們這一船人打翻。他做的混賬事,我也不爲他說話,咱們今後不理會他,可好?”

謝橋‘噗嗤’一聲,笑道:“二嬸孃,我並未與你們置氣。只是心裡想明白一些事,有一些事又想不明白,過不了心裡那道坎。二叔他那般做,有他的想法,畢竟與你們相比,我只是他的侄女而已,我不能夠奢望他會先考慮我的感受,而棄你們與不顧。”

柳氏怔然,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舅舅與舅母,爲了我而提前暴露出表哥的身份,犧牲了表妹。雖然早晚會有一日會揭露,可終究是因我而起,以表妹的性命畫上句點。我並未因此而感到高興,他們固然還有其他的因素與考量在裡面,可我與珠兒相比,這一層關係隔得太遠了。最後的目地達成,可在他們心中造成的創傷,卻是一輩子都無法痊癒。”

正是因爲如此,謝橋陷入了矛盾之中。

容譽爲了更親近的人,捨棄她。

而淮陰侯府爲了她而捨棄更親近的人。

兩相比較,她寧願做那被捨棄的。

犧牲掉自己的兒女,促就別人的大業。淮陰侯於朝廷來說,是赤膽忠心的好臣子,他忠於先帝。對於兒女來說,卻不是一個好父親。

想通了,她便來了。

可說到底,心中仍舊是介意。

她很矛盾,可卻無法化解。因爲她知道,只要不涉及自己親近之人的性命。她站在容譽的角度,她會揭露,而非隱瞞。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她理解,卻不能諒解。

柳氏神情忽而變得怪異,嘴角翕動,彷彿想要說什麼,最終卻是什麼也未曾說,端着茶杯,前啜一口,將到喉邊的話吞嚥進去。

“我不知淮陰侯抱着何種心情,用自己的子嗣,換取成王活命的機會。”謝橋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她會去救,卻不是用這種方式。

柳氏皺緊了眉頭,“並非你所想,長生生來有疾,說來也巧,他發病那一日,正巧宮中出事。他是斷了氣的,淮陰侯用他的遺體,換出成王。”見謝橋百思不得其解,嘆道:“淮陰侯……是你母親的庶兄。”

“您說什麼?”謝橋心中震驚!

“你外祖父帶兵出征,他還未成親。鎮國公府只有他一個男兒,你曾外祖母讓他娶親,他此去不知生死,不願誤了別的小姐一生,便挑了身邊伺候的丫鬟,開臉給你外祖父,讓他留下一個子嗣,即便出了意外,也不會讓鎮國公府斷了香火。大抵是武夫出身,對出身並無門第之見,他許諾若是能夠平安歸來,便迎娶了那位婢女。可惜是一個福薄的人,未能活下來。生產的時候,是寤生,引起血崩而逝。”

“你外祖父半年後,凱旋而歸,最後一面都未曾見過。許是你曾外祖父,覺察到鎮國公府,功高震主,日後會令新帝不容。恰好前老淮陰侯的獨子,自小便體弱,新婚幾月後,未能挺過來,並無子嗣留下。當初因爲關係親近,老淮陰侯與老鎮國公一合計,便將孩子過繼過去,也算給雙方留了一息香火,兩府便相互扶持。”

柳氏心生感慨,老鎮國公料事如神,鎮國公府明面上並無子嗣,依舊不被明帝所容。

“容華,淮陰侯選擇這一條路,不止是忠誠。”更是爲了冤死的英魂,想還他們一個清白。

只是,最後卻被因爲她的出現,徹底打亂了淮陰侯的計劃。

謝橋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您是如何得知?”謝橋的聲音低沉,如果這是屬實,那麼當初過繼過去,定然會掩人耳目,不會讓世人知曉這個孩子出自鎮國公府。

“你母親的屍骨是我收的,淮陰侯那時候找來了,問你的下落,那時候並不見你的遺體,他便以爲我是防備他,不肯說出你的下落。他逼問的緊,我心中生疑,反倒詐出他的身份。我當時以爲你死了,便如實告訴他,自此便沒有了來往。”柳氏眉眼帶笑:“他也是太過心急你,這纔會失了理智。你母親被他們逼死,擔憂你過的不好,哪裡想過會對你下死手。”否則,以淮陰侯的心智,她如何詐出來?

謝橋難以消化這些消息,神色恍惚的走出柳氏的院子裡,微風拂面,謝橋陡然清醒過來,腦中迴盪着柳氏最後說的那句話。

——你的曾外祖母與老淮陰侯夫人是姐妹,這中間隔了兩輩,若非這一層關係,哪裡能有這般親厚?

謝橋神思複雜,那麼這般說來,淮陰侯便是她嫡親的舅舅了?

淮陰侯那時候能夠在情急之下道出這身世,其中也篤定了柳氏不敢聲張出去。

何況,李氏有恩於柳氏,柳氏能夠在那種情況爲李氏收屍,足以說明並非忘恩負義之人。

當初她心中疑惑,只不過是一個表舅而已,怎得就待她這般親切。

“大姐姐。”容姝自長廊轉出來,見到謝橋,迎了上來:“你今日怎得來了?”

送謝橋的喜鵲道:“三小姐,夫人請大小姐過府,商議回祖籍一事。”

謝橋道:“你一同回去?”

容姝道:“不回,酒樓事情多,我走不開身。”

“你的親事蘇相那邊如何說?”

“父親說父母尚在,我爲孫輩,只須守孝一年。蘇相便將婚事推延到明年春闈之後,恰好一年,蘇璃的功名也個說法了。”容姝最後一句話,用的是蘇相的原話。

謝橋不禁莞爾:“蘇璃沒鬧?”

容姝白皙的臉瞬間通紅,蘇璃自那日之後,每日遣人送精緻的素菜,換着口味,生怕她吃不慣素食。可卻是不敢露面,大抵是那一日太過尷尬。

“他不敢鬧。”容姝嘴角含着笑。

謝橋見她如今這摸樣,便知曉是十分滿意蘇璃,也便放了心:“蘇璃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容姝送謝橋出府,遠遠地便聽見了蘇璃與人在起爭執。

兩人面面相覷,快步走出府外。

蘇璃像一隻鬥雞,警惕的盯着秦隱,顯然擔心他此行不懷好意。

秦隱袖手而立,絲毫未將炸毛的蘇璃放在眼中。只是皺着眉頭,望着大門口的兩輛馬車。

謝橋順着秦隱的視線望去,只見丞相府那輛馬車,極盡囂張的方式,霸道的橫擋在輔國公府,將秦府的馬車別在角落裡。

蘇璃那輛馬車的馬,鼻孔放大,居高臨下的對着秦隱的那匹馬噴氣。

如同蘇璃一般盛氣凌人。

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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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八章 緣分不夠

謝橋看着這一幕,只覺得蘇璃簡直就像護犢子的母雞,生怕秦隱這隻大灰狼將容姝給叼走。

“蘇璃。”容姝喚了他一聲,轉眸看了秦隱一眼,視線又落在蘇璃的身上,“今日怎得來了?功課做完了?”

蘇璃扭頭,見到容姝的那一瞬,臉上露出燦爛的笑,下一瞬,聽到她的話,垮了下來:“小容容,夫子說勞逸結合。我看那麼久的書,總要有休息的時刻。怎麼樣?我一得空便來看你,高不高興?”親近的湊近容姝,將秦隱的身形,整個擋住。

容姝臉上漾着溫和的笑,撫平他襟口的皺褶:“今日你有口福,我研製了新糕點,快要出籠了。”

蘇璃一提到吃的,便被容姝轉移了注意力,將秦隱拋擲腦後。親自到馬車上將他帶來的素八仙取來,引着容姝與他一同往院子裡走去。

一邊介紹素八仙,一邊道:“你有喜愛的口味,我便請到咱們的府上,日後做給你吃。都喜歡也不要緊,我努力些,考取功名,將他們都請來,每日變着法子,換口味做給你吃。”

容姝橫睨他一眼,他的花花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無非是刻意說給秦隱聽。

容姝這回實打實冤枉蘇璃,他讓人找香卉打聽,先前她食量少,他便遣人去尋做私房的廚子,家常菜最是拿手,送來給容姝,她要比平日裡多用一碗飯,故此有這一說。

秦隱的確被蘇璃這無心的話,刺到心窩。臉緊緊繃着,脣角微抿,看着兩道身影,相攜着進去的兩道身影,和諧的刺眼:“姝兒,稚兒、逸兒問你明日可有時間,他們邀你去踏青。”

容姝腳步一頓。

蘇璃臉上的笑容頓收,不悅的說道:“秦隱,你可煩了,你知道麼?你想見小容容,別拿兩個孩子做藉口!明兒是吧?你明兒一早,將兩個孩子送到輔國公府,我和小容容帶你兒子去踏青。”

直接堵住秦隱後面的話。

“還有,小容容如今與我有婚約,你再不分時宜來找她,不合適!”蘇璃黑着臉,頗有氣勢。

秦隱被他這句話刺激到,冷聲道:“我與她還是夫妻時,你在插足其中。”

蘇璃變了臉色。

容姝的臉也冷了下來。

秦隱話一出口,便後悔了。見容姝變了臉色,他意識到這一句話,中傷她。

片刻,蘇璃回過神來,指着秦隱的鼻子:“你當時如何待她,你心中有數!她並非水性楊花之人,我也未曾逾越半分,不過是見她受委屈,給她討公道而已。”

容姝一直與他保持距離,她和離之後,是他死皮賴臉糾纏着容姝,他們才走到這一步。

秦隱的臉色猛然變得低沉,目光陰鷙,冷光掃過蘇璃,落在藏在他身後的容姝身上。隱忍着怒色,臉上的神色極力保持着鎮定,語氣極爲平和:“姝兒,明日他們二人生辰。”頓了頓,又道:“我知曉你如今有婚約,可你死他們的乾孃,你曾說過他們想見你,便直接來找你。若非他們壽辰,我不會來找你,打擾你如今平靜的生活。昨日裡,他們不願過生辰,我問他們爲何……”

“秦隱。”容姝手指緊緊掐進手心,臉色隱隱發白,他後面的話,她不願聽,聲調冷淡的打斷:“你明日將他們二人送過來。”

秦隱的咽喉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掌給掐住,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臉上的冷淡之色,令秦隱深吸一口氣,終是不顧她的阻攔,將後面半截話說出來。

“我問他們爲何不願過生辰,他們說旁人都有爹孃一同陪着過生辰,而這些年,他們的生辰並沒有母親在身邊。我想,除了你這個乾孃,我沒有辦法給他們一個母親。”秦隱這一番話,緊盯着她的眼睛說出來,拿他們做藉口也好,他私心裡從未想過這一世,會與她分道揚鑣。只以爲她要和離,只是生他的氣,氣消了便會回來,直到她與蘇璃訂下婚姻,白露所做的一切,他陡然夢醒,容姝真真切切,想要與他劃清楚界限。

容姝低垂着頭,腦海中浮現秦稚、秦逸的身影。他們與秦隱不同,真心喜愛她,親近她。

當初爲了嫁給秦隱,便刻意接近秦稚、秦逸,得到他們的認可,嫁給秦隱又成功一步。

即便,她那時候抱有目地,可對待他們二人卻是真心的。

她若不給他們體會母親的溫暖,他們也不會在她陡然抽身離去,淬不及防,緊緊的抓住那一絲溫暖,不肯放手。若終有一日會失去,寧願不曾擁有。

容姝沒有動靜,秦隱心中忐忑,摸不準她的心思,向她走近幾步:“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如今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卻彌補他們之前的空缺。他們心裡喜愛你,你不喜見到我,他們想念你,也不願給你徒增麻煩。”

容姝心中鬆動。

秦隱不錯眼,敏銳的捕捉到她的鬆動,啞聲道:“姝兒,你明年成親,便是再無機會,此後我們便不會打破你新的生活。”

容姝緊握着的手指緩緩鬆開,擡起頭來,看向秦隱。

蘇璃心一沉,陡然握着她的手。

他是男人,自然明白秦隱看容姝的眼神,縱然他很剋制。

秦隱分明是拿孩子做藉口。

容姝當初有多愛秦驀,他聽人說過,也親眼見過。

他害怕容姝這一鬆動,便就此離他遠去。

兩個孩子的心願,需要成全,可他也會不安,想要自私。

容姝彷彿感受到蘇璃的不安,動搖的心,慢慢冷靜下來。

“姝兒,他們在等我回去。”秦隱苦笑道:“上一回我帶他們來找你,你與蘇公子訂親,我便帶他們回去了,一直悶悶不樂。今日我出門,便一直坐在門口等着。”自袖中掏出摺疊的宣紙,裡面是一副畫卷:“這是你生辰,他們送給你的禮物,只是沒有來得及送出去。”

容姝心口一滯,她生辰是與蘇璃一同過,他帶着她去了莊園裡,並不在京城。

“秦隱……”

“姝兒。”蘇璃急切的打斷容姝的話,他知道她動搖了。

事關秦逸、秦稚,她狠不下心腸。

容姝心中也爲難,只是陪秦稚、秦逸過一個生辰,之後定會再無交集。

“蘇璃,不會有你想的那種事情發生。”容姝反握着他的手,溫熱的手指,漸漸泛着一絲涼意,即便她說得多真摯、篤定,已經化不去他心中的不安:“相信我。”

蘇璃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任由她握着手,不再阻攔。

“明日辰時末在城門口匯合。”容姝應了下來。

一旁觀望着的謝橋,注視着站在光影中的蘇璃,白熾的陽光照耀在他白皙的面龐,臉色愈發白了幾分。

不禁搖頭,容姝對蘇璃,迴應太少。

有矜持,有保留。

與當初毫無保留的對待秦隱相比,莫怪蘇璃對她不放心。

或許,蘇璃心中,他認爲是自己趁人之危。

容姝對秦隱冷漠無視,蘇璃心中安定。如今她因爲兩個孩子鬆動,一旦動搖,今後便會不斷的打破原則。

可這感情的事情,她無法插手。

謝橋轉身離開。

“我明日來接你一同去。”秦隱緊鎖的眉頭舒展,將畫卷塞在容姝的手裡,不等她拒絕,快步離開。

蘇璃自容姝說的那句話之後,便一直沒有開口,直到秦隱駕車離開,一瞬不瞬的盯着地上的影子。

“蘇璃。”容姝覺察到蘇璃的情緒不對,輕輕喚一聲:“這是我欠秦稚、秦逸,今後我……”

最後的保證並未說完,便被蘇璃抽出的手打斷了。

容姝看着空蕩蕩的手心,微微怔愣住。

蘇璃視線落在她手裡的宣紙,一副秦稚、秦逸畫的畫卷,風吹起摺疊的一角,一家四口的畫像映入他的眼中。蘇璃眼睛被針扎刺一般的痛,猛然抽回視線,轉身離開。腳步有點急促,像是落荒而逃。

“蘇璃!”容姝驚慌的叫喊一聲,追了幾步。

蘇璃走得很快,最後快要靠近馬車時,跑了起來,跳上馬車鑽進去。

容姝追上來,馬車幾乎擦着她離開。

蘇璃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聽不見容姝的叫喊,甚至連周邊的聲音都自發的屏蔽了。雙目盯着一處,視線沒有焦距。

“公子,回府了。”小廝在一旁出聲。

蘇璃猛然回過神來,眼睛裡一片赤紅,泛着絲絲澀痛。擡手想要揉一揉眼角,這才發現他帶去的素八仙被緊捏在掌心裡,精緻玲瓏的小陶罐也不知何時磕碰壞,湯汁染了大片的衣襬。

一股子悶氣鑽上心頭,蘇璃猛然將小陶罐扔出去。

嘩啦——

猛然按在心口,彷彿碎裂的陶器,而是他的心。

小廝嚇一大跳,臉色發白的看向蘇璃,便見他一陣風似的從他眼前掠走。

“公子,公子——”

小廝急忙追過去。

‘嘭’地一聲,門在他面前重重摔上。

蘇璃靠在門背上,陰影籠罩在他的頭上,心裡都似染了重重陰霾。

她究竟是因爲秦隱口中的話,還是因爲他的人,方纔答應了?

無人給他解惑。

蘇璃閉上眼睛,腦中便是容姝手裡那副畫卷。

彷彿在告訴他,他們纔是一家人。

蘇璃心口似破了一個洞,寒風獵獵,越吹越大,心底泛起的寒氣席捲着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嘭——

小廝借力猛然撞門,門卻是並未落栓,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公子,公子?老爺在找您,抽查功課的時辰到了。”小廝便說便走進內室,便見牀榻上鼓着一團,錦被將蘇璃包裹得密不透風。

小廝一愣,話音全都卡在嗓子裡。

公子傻病好了之後,便再也不曾躲進被子裡。

他如今躲在被子裡,心裡定是被恐懼與不安充斥,他不知如何排遣,所以纔會藏起來。

小廝覺得,容小姐做錯了。

——

容姝心不在焉的回到屋子裡。

手裡的畫紙放在書案上,望着畫卷裡的畫像。秦逸、秦稚很聰明,畫功初現端倪,簡單的幾筆勾勒,便已經初具她的模樣,秦隱的畫像,有四五分相像。

畫卷中,他們並肩而立,懷中抱得正是秦逸、秦稚二人。

倏然記起蘇璃失態離開,便是看見這副畫卷。

容姝壓了壓眉心,他第一次在同她鬧脾氣。

想了想,容姝提筆寫一封信,送去給蘇璃。囑咐香卉,將出籠的糕點,一同送去給蘇璃。

香卉是個機靈的,她已經打聽事情始末,知曉是如何一回事。

心中冷笑一聲,秦隱是個無恥之徒,心知小姐對兩個孩子愧疚,屢次用孩子做藉口。

這一回倒好,令他稱心如意,蘇公子與小姐離了心。

香卉想探一探蘇璃的口風,東西她直接送到蘇璃的院落。一眼瞅着小廝坐在臺階上,雙手託着腮幫子,憂心忡忡。

香卉笑着問:“蘇公子呢?我家小姐命我給蘇公子送點心。”遞了過去。

小廝指着腳邊:“擱着吧。”

香卉臉上的笑容一僵,睨一眼緊閉的門扉,又問:“蘇公子如何了?他不是給我家小姐送了素八仙?東西可還在?”

小廝冷笑幾聲:“扔了。”

香卉眼皮子一跳,琢磨着他與蘇璃一般,見着她與容姝,便是一副好笑臉,嘴兒可甜了。今日裡,如今這態度,看來事兒有點嚴重。

“小姐等着蘇公子的素八仙用膳,吶,小姐給蘇公子寫了信,你送進去……”

小廝被香卉這一番話,刺激的跳腳,搶過她手裡的信扔在地上踩了幾腳:“送什麼送?我家公子還未用膳呢!就你小姐是天仙兒,用膳還要小仙童供奉着仙丹玉露!這裡與我家公子有婚約,那邊又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她若不喜愛我家公子,小的求求容天仙兒,饒過我家公子凡胎肉體!否則,我家公子當真要昇天了。”

香卉臉色赤白,望着地上被踩着腳印的信,深吸幾口氣,忍了忍,方纔壓下心頭怒氣:“蘇公子……”

香卉只說了幾個字,小廝狠狠瞪她一眼,蹬蹬蹬跑回屋子,摔上門。

香卉望一眼地上的信,食盒被小廝一腳踢翻,意識到只怕蘇璃情況不大好。

撿起地上的信,香卉往門縫裡塞進去,便回去覆命。

經過廡廊,便聽到茂密的芭蕉樹下,傳來兩道聲音。

“少爺這一回不知何事,竟又躲起來了。我還以爲傻病好了,他不會再躲了呢。”

“誰知道,從外頭回來,便這樣了,可急壞了寶林。”

“能不急?少爺一躲起來便是四五日,不吃不喝,有個好歹,夫人又是尋他的錯處,跟着少爺遭殃。”隨後,又壓低了聲音:“別是有傻了?”

香卉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匆匆回府。

——

容姝站在門口,心焦的等着香卉回來。

香卉小跑着回來,喘着粗氣,將相府的情況說了出來,自主的過濾掉小廝的話。

容姝抿緊脣角,垂着眼簾,沒有動靜。

香卉站在她的身後,也不敢出聲。

良久,容姝詢問道:“香卉,我是不是做錯了?”

香卉愣了一下,斟酌的說道:“奴婢是女人,能夠理解小姐的做法,您心裡覺得秦家小公子,是您主動討好,對他們好,他們很依賴您。在南陵那近一年的時間,你們相處甚密,您心中早已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不忍他們難過,所以纔會答應秦二爺的提議。”

容姝坐在杌子上,桌子上擺着的是蘇璃送來的蜜餞瓜果。

香卉又道:“可是站在蘇公子的角度,奴婢也不覺得他錯了。秦二爺是您曾經最親密的人,也是您心裡最喜愛的人。爲了秦二爺,您做了太多不像自己的會做的事情,毫無保留,一顆心全都撲在他的身上。”

“但是,對待蘇公子,您送來未曾主動過。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來找您。”香卉將蘇璃做的點點滴滴看進眼裡,所以小廝那般對待她,出口傷人,她也未曾動怒。

容姝絞擰着手指,沒有說話,不知在沉思着什麼。

香卉道:“小姐,您休息吧,明日還需早起。等回來了,再找蘇公子好好說一說。”

容姝有一瞬,衝動的想現在去找蘇璃。

可如今天色已經晚了,她此時去不妥。

秦逸、秦稚那邊答應,斷然是不能再食言。

容姝洗漱後,便躺在牀上安寢。

心裡裝着事,一夜未曾睡沉。

天矇矇亮,她做了幾道點心,吩咐香卉送去相府。用完膳,秦隱便帶着孩子來接她。

容姝不肯與秦隱同乘一輛馬車,乘坐自己的馬車,秦稚、秦逸鬧着坐在她的馬車上。

他們去的是國寺,後山有飛仙台,山底下便有瀑布,綠草萋萋,百花齊放,景色宜人。

秦稚、秦逸做了網兜,拉着容姝撲蝶。

而後,又一同扎着風箏,放風箏。

秦隱便坐在一旁看着,目光柔和,凝視着與秦稚、秦逸嬉戲的容姝。

秦稚跌倒在地上。

容姝着急的過去,扶着他站起來,手掌擦破了。只得焦急的對秦隱說道:“你可有帶帶傷藥?”

秦隱觸及她溫柔似水的眸子,目光幽邃,心中卻一片柔軟。她的語氣熟稔、自然,彷彿他們又回到了曾經。

或許……他還有機會。

“有。”秦隱走過去,容姝道:“傷口裡有髒東西,需要清理出來。”而後望着不遠處的瀑布,牽着秦稚的手過去:“去那邊洗乾淨,上點藥,我們便回去罷。”

秦隱腳步一頓,她今日神思不屬,卻也強打起精神陪伴着秦稚、秦逸。

他以爲,方纔秦稚跌倒,她便不會再分心。

誰知,她竟要回去。

爲了蘇璃?

“姝兒,他們今天很高興,許久都不曾見他們如此開懷。今日還早,我們來時答應逸兒,要捉魚,吃你做的烤魚。”秦隱見她的臉色沉下來,只得溫聲道:“吃完烤魚,我們便啓程回去?”

容姝垂目,便見秦稚、秦逸一臉期待的模樣,心想如今還早,吃完烤魚,回去還未落日,便點頭道:“我給他們清理傷口,你去捉魚。”

秦隱目光微微一閃,望了一眼天際,點了點頭,找一根尖利的樹杈,便去下面的淺流處叉魚。

容姝清理好秦稚手裡的傷口,許是手受傷了,興致並不高,趴在容姝的懷裡,聽她講故事。

秦稚、秦逸在容姝輕柔如春風的嗓音裡,沉沉的睡了過去。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秦隱還未回來。

容姝擡起頭,眼見着天黑了下來,烏雲遮日,將要下大雨。

心中焦急,這是山地,想要回寺廟,必須先爬上山頂,再繞下去。

眼下快點回去,許來得及。

正欲喊秦隱,便見他手裡的樹杈上叉着四五條魚。

“我們快些回去,天黑了,要下大雨。”容姝擔心會被困在這裡回不去。

秦隱點頭,吵醒秦稚、秦逸,將手裡的魚遞給容姝。秦稚的腿受傷,秦隱揹着他回去。

走了幾步,豆大滴的雨,密密匝匝的落下來。

“下大雨了,我們上不去了,怎麼辦?”容姝焦急的說道。

秦隱臉色緊繃,一手託着秦稚,一手拉着容姝,囑咐她牽好秦逸,“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山洞,我們可以暫且在這裡面避雨。”

容姝想盡快回去,可雨越來越大,只得順着秦隱的意,一行人跑去山洞裡。

山洞裡比較乾燥,並沒有潮溼陰冷。

他們幾個全都淋溼了。

秦隱生火,烤乾衣服,對容姝道:“這雨暫且還不會停,我正巧摘了香草,可以用來烤魚。我們還未用午膳,先烤魚如何?”

容姝點了點頭,正準備拿魚去清理,被秦隱拿着出去清理乾淨,然後遞給容姝,同她一起烤魚。

秦稚與秦逸站在洞口,伸手接從岩石上滴落下來的水滴,看着外頭的傾盆大雨,秦逸皺緊了小小的眉頭:“父親、母親,我們今日回不去了麼?”

“雨越下越大,我們可能要在這裡過夜。母親,你怕不怕怪獸?”秦稚童言童語,邁着小短腿,跑到容姝的身邊。

容姝拿着帕子擦乾淨他手上的水珠,眼底蘊含着溫柔的笑意:“世間沒有怪獸,那只是話本上編撰的。”說罷,望一眼外面的天色,黑沉沉,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只是山裡黑的比外面快,外頭只模糊見到光影。

今夜是困在這裡了。

容姝心中後悔,未曾帶着香卉一同來。

“母親,我怕黑,今夜可以與您一同睡麼?”秦稚偎近容姝的懷中。

秦逸也撒嬌的靠過去:“母親,我也要同你一起睡。”

秦隱順勢靠近容姝身邊坐下,將秦逸抱進懷中,溫和的說道:“今日出來一日,你們母親累了,莫要鬧她。”

洞中因着秦隱這句話,忽而安靜下來。

容姝擡眼看向秦隱,脣角緊抿,‘母親’二字自他口中說出,總覺得另有深意。

秦隱自然也覺察到容姝對他稱呼的排斥,他一直知道容姝牴觸他,所以小心翼翼同她相處。

她不願與他說話,他便不纏着她,一旁默默的守着她。

眼下氣氛尷尬,秦隱自包袱裡拿出一塊毛毯,遞給容姝:“夜裡涼的時候可以蓋在身上。”見容姝接過去,指着火上烤的魚:“好了,可以吃了。”

容姝聞着帶着一絲焦味的魚香,取來抹了香料,分別遞給兩個秦稚、秦逸。

秦隱將手裡的魚遞給容姝。

容姝頓了一下,接了過來。

秦稚格外粘容姝,坐在她懷中不肯離開。手裡的烤魚,吃的滿嘴都是。容姝看着他髒兮兮的臉兒,像一隻大花貓,‘噗呲’一聲,發自內心的笑出來。

忽而,臉頰一熱,秦隱手指擦過她的臉頰。

容姝猛然擡頭望去,脣邊、眼底的笑並未褪去,臉上蘊含着一絲柔光。

秦隱含笑道:“你脣邊沾了醬汁。”

容姝盯着他手指上的醬汁,總覺得哪裡不對。似有心靈感應一般,容姝側頭望向洞口。只見洞口黑暗處,蘇璃渾身被雨水打溼,身形僵立,緊盯着她。一雙眸子被雨水浸潤格外清透,亮得驚人。

章節目錄 第二百二十九章 物歸原主

空氣似乎都靜止了。

雨水在蘇璃身上衝刷,衣裳溼答答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他不覺得冷,整個人僵硬的站在雨水裡。

直愣愣的看着他們一家四口溫馨相處的場景。

和樂融融。

他就像一個外來者,打破他們的氛圍。

容姝眼底的詫異,像一根刺,紮在他心口。

脣角抿成一條線,垂在身側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想要說一句什麼,蘇璃發現此刻說什麼好像都不合適。

“蘇璃。”容姝心中發慌,臉上帶着焦急,鬆開秦稚,站起身走向洞口。靠近了,才發現他靴子、袍擺都是泥水,髒兮兮。

蘇璃倒退一步,他現在很狼狽,怕弄髒了容姝似的。

“你慌什麼,香卉說你沒有回去,怕你遇見危險,我就是來看看。你沒事就好,外面雨大,天亮了你和他一起回去。”蘇璃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雨水從他眼睛裡淌過。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僵硬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洞口溼冷,你先進去。”轉身要走。

心裡鬆了一口氣,她沒事就好。

又有些自嘲,有秦隱在,她又怎得會有事?

他真的是犯傻病了。

容姝急了,踩過地上的水窪,去拽蘇璃:“雨下的這般大,你進來躲躲,停了我們一起回去。”心裡有點失落,他不打算帶她一同走。

蘇璃手很冷,避開容姝的手,臉上的笑有點維持不住。

秦隱親暱的舉動,她沒有抗拒,看向秦隱的眼神帶着柔光。

他和容姝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足夠了解她。

她的笑,發自內心。足以說明,她不抗拒秦隱。

其實,她心底還是愛着秦隱罷?

只是被他傷的太深,不敢輕易的原諒。秦隱已經知道容姝在他心裡的位置,他開始對她好,原不原諒,遲早的事,不過時間問題。

“寶林還在等我,不見我,他會擔心。”蘇璃看向走過來的秦隱,低頭看着緊張拉着容姝裙襬的秦稚、秦逸,指着他們說道:“回去吧,別凍着孩子了。”

不再等容姝說話,蘇璃一頭扎進重重雨幕裡,地上都是水窪,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淋了太久的雨,一天一夜沒有進食,蘇璃胃裡灼燒,頭腦昏重,再不走,他怕他會倒下。

“蘇璃”

聽到容姝的叫喊,蘇璃腦子裡一片混沌,走得更快了。她的聲音很近,又像離他很遠。

蘇璃重重咬舌頭,尖銳的痛令他神智清醒。一拐彎,繞上山道,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腳下一滑,蘇璃手撐在地上,方纔沒有狼狽的整個摔在地上。

走了幾步,蘇璃體力不支,嘭地倒進泥水裡。

“公子,公子”

這時,寶林追過來,慌張的將蘇璃扶起來。回頭喊身後的護衛:“快,扶着公子在附近躲雨。”

蘇璃眼睫顫動,費力的睜眼,眼皮子彷彿被泥水給糊住,迷迷糊糊的說道:“回府去。”

“公子,您的情況”

“回府!”蘇璃不容置喙。

寶林拗不過,只得吩咐護衛上山,心裡對容姝很埋怨,公子出事她不可能不知道,還與人一同出遊,被困住了,她的婢女又哭又喊的找上門,公子是不躲了,急急忙忙的來找人。一路上,擔憂的未進食,風裡雨裡找了這般久,怎得受得住?

寶林擡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淚,公子不肯躲雨,肯定是找到人了,估摸着容小姐氣着公子。

而山洞裡,容姝看着蘇璃離開的背影,心中刺痛,想也沒想追了過去。

蘇璃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擔憂她的安危,顧不上自己的身體。心急如焚的趕來,看見讓人誤會的一幕,對他是怎樣的衝擊?

他肯定是傷透了,對她很失望,所以不願她碰。

山路溼滑,她如何能夠讓他一個人回去?

容姝紅了眼眶,眼淚奪眶而出。

手腕一緊,秦隱大力的抓住,“姝兒,夜深路滑,你去哪裡?你同我一起出來,我定有責任安然送你回去。有個意外,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容姝憤力掙扎,語帶嘲諷:“秦隱,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我很清楚!我不想同你在孩子面前吵,可你做的事情,太令我失望!”臉上帶着憤怒,指着毛毯道:“出來遊玩而已,你帶着毛毯做什麼?抓幾條魚,你花費好半天的功夫,不就是借天絆住我的腳,在這裡住一夜?你早就知道今日會下雨,對不對?我怎麼忘了呢,你是會觀天知氣象。”

她太蠢鈍,纔會沒有覺察出端倪來。

“還有,你方纔是故意的,故意讓蘇璃誤會,你早看見他來了。對不對?”容姝疾言厲色的指控秦隱,用力拍開他伸過來的手,後退幾步,與他保持距離,“就算我與蘇璃之間,沒有結果,我與你也絕無可能!今後你也莫要在利用孩子見我,他們若要見我,你送到輔國公府交給門僕,他們自會帶着去見我。”

秦隱臉色緊繃,一言不發,望着容姝的眸子,透着隱忍。

秦稚、秦逸兩個站在一邊,淚眼汪汪的盯着容姝,想要靠近,不敢靠近。

他們的記憶裡,從不曾見過憤怒的容姝。

心裡害怕,卻還是壓着心裡的懼意,小小的手拉着容姝被雨水打溼的裙襬:“母親,你別生氣,是稚兒和逸兒不乖,爹爹說會下雨,我們鬧着要來。”

容姝胸腔內翻涌的怒火,被秦稚軟軟的話語,消散無形。回頭看一眼黑魆魆的洞外,早已不見蘇璃的身影。容姝狠心拉開秦稚拽着衣裙的手,看都不看秦隱一眼,去追蘇璃。

“你這樣追過去,受傷了、生病了,讓他憐惜你?”秦隱知道留不住容姝,蘇璃走了,無論她心中有無蘇璃,都不可能會安然留下來。他到底是妥協了,嘆聲道:“你要走,我們一起走。”

容姝腳步猛然一頓:“秦隱,你究竟想我怎麼樣?”這麼大的雨,一同回去,秦稚、秦逸該如何?他們身體本就弱,“你是打算他們病倒了,我心中愧疚”

“容姝!”秦隱額角青筋突突跳動,忍無可忍,怒吼道:“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無恥?是!今日這一切都是我算計!可我會利用自己的孩子用他們的身體來對付你?”

“誰知道呢。”容姝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章 推波助瀾

相府

謝橋替蘇璃診脈,摸了摸他的頭,又讓他伸出舌頭來瞧瞧。

寫了藥方,遞給寶林。

寶林不識字,望着龍飛鳳舞的大字,兩眼抓瞎:“郡王妃,公子他如何了?昨夜裡受涼,早起嚷着身上痛,還在發熱呢。”

手裡的方子,不知頂不頂用。

謝橋笑道:“並無別的症狀,偶感一些風寒,邪氣入體,吃兩劑藥便好了。”而後叮囑寶林,蘇璃飲食清淡一些。

寶林心裡鬆一口氣,道了謝,又記起蔣氏的話來:“郡王妃,我家夫人請您去一趟正院。”

謝橋一怔,不知蔣氏有何事找她。

心裡一邊琢磨着,一邊讓婢女在前頭帶路。

門口兩個婆子見到謝橋,忙打起簾子。

屋中有機靈的婢女出來相迎,領着謝橋進去。

蔣氏穿着青縐綢春衫,端坐在榻上,手裡捧着一本冊子,垂目翻動着。擡眼見謝橋進來,蔣氏合上冊子,放在手邊的小几上,神情間,多有幾分不自在。

謝橋饒了蘇素馨一命,可有些事兒在心上烙下痕跡,無法不去在意。

縱然心中無恨、無怨,面對面,心中難免尷尬。

“勞煩郡王妃親自給小兒看診,看茶。”蔣氏見謝橋落座,臉上流露出一抹笑意,手指搭在膝上,問道:“不知小兒病情如何?”

“夫人不必憂心,染了風寒罷了。”謝橋手裡的茶,溫度剛好,淺抿一口,擱在小几上,“不知夫人有何要事?”

謝橋心知蔣氏對她心懷芥蒂,不輕易會見她,蘇璃的病症,她想要知情遣人去問了便是。

蔣氏尋謝橋過來,爲了容姝一事。

事關容姝,謝橋極爲的上心。容譽與柳氏昨日離京,回祖籍去了。謝橋是容姝的長姐,有些話找她來說也是一樣。

“璃兒性子頑劣,不受管束。對待容姝,卻是細緻入微,極爲上心,很願意聽她的話。我本就不滿意容姝的出身,她爲人婦過。可抵不住蘇璃喜愛,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她脾性兒好,溫順賢良,確實適合璃兒,我便不在阻攔。”

蔣氏此話一出,謝橋頓時記起那日輔國公府的情況來,聯想到蘇璃病倒,心中不由嘆息。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昨夜裡她的婢女哭上門,她夜裡不曾回來。那樣的天氣兒,璃兒憂心她出事,上山去找人,回來便病了。他們瞞着我,容姝去國寺上香被困。”蔣氏緊繃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有深意的笑意,似譏似諷:“若不是我聽別府夫人說,還不知她與秦隱帶着孩子去飛仙台踏青。”

謝橋頓時變了臉色,倏然看向蔣氏,嘴角翕動,張口正欲解釋。

蔣氏打斷她的話:“郡王妃如今可明白我的顧慮?我兒心性純良,有經歷的女人是合適他,如果與過去斬不斷,便是害他。”

謝橋突然沉默了。

“到底這樁婚事,聖上賜婚,全她體面。此次我不過多計較,言盡於此,只望她萬莫要辜負了璃兒。”蔣氏站起身,緊繃的臉龐鬆懈下來,眼神仍舊帶着冷意:“她若不能處置好,這樁婚事由她解了,念在馨兒的份面上。”

謝橋心裡想着蔣氏這話說與她聽,分明是想要她捎給容姝。

蔣氏生怒,在情理之中。容姝縱然無錯,可蘇璃因她病了,便是錯了。

蔣氏並非她的生母,自然是站在蘇璃的角度,爲蘇璃考量。

婚事不成,由容姝開口解除,也算全了容姝的臉面。若是相府提出來,容姝與秦隱和離一事便會翻出來,旁人如今知曉是秦隱的過錯導致,之後難免這股風向一邊倒,猜測她的品性問題,否則相府爲何會解除婚約?

謝橋起身,像蔣氏致歉:“此事我知曉緣故,姝兒與兩個孩子親近,昨日裡是孩子的生辰,他們希望姝兒陪同他們一起過。往日裡,姝兒並不與秦家沾邊。此次事出意外,今後定不會舊事重蹈。”

蔣氏的臉色並未緩和,拿起手邊的冊子繼續翻看,彷彿並不將謝橋這一番往心裡去。

謝橋臉上的笑容不變,提着藥箱背在肩膀上:“若再出現昨日之事,定不會令夫人爲難。”

蔣氏這才擡起頭,正眼看向謝橋,臉上露出寬鬆的笑意道:“郡王妃行事,我最是放心不過。你已經爲人母,最是能夠體諒做父母的一片心。良緣定是極力促成,至於孽緣,相信郡王妃也會如同我的選擇,快刀斬亂麻。”

謝橋道:“夫人說的極是。姝兒不是個糊塗的人,她定能體會你一片真心。”

蔣氏臉色稍霽,滿意的頷首。

謝橋也不便留下,當即告辭。走出正院,謝橋臉上的笑容斂盡,望着蘇璃院子的方向,眉頭緊鎖。

“郡王妃,丞相夫人找您有何要緊事?”明秀一邊跟在謝橋身後,一邊伸手拿過她肩膀上的藥箱。

謝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明秀知曉謝橋眼下心情定然不大好,不再多問。

這時,蘇藺身邊的長隨迎面走來,恭敬的對謝橋說道:“郡王妃,相爺請您去書房一敘。”

明秀皺緊眉頭,這一個兩個,究竟發生何事了?

謝橋點頭,跟着長隨去往書房。

蘇藺坐在蒲團上,身前的一方長几上,茶水沸騰,汩汩作響。

謝橋走進來,蘇藺手執小竹筒做的勺子,撇去茶末,斟茶遞給謝橋:“聽聞郡王妃有一手好茶藝,老夫茶藝粗糙,郡王妃將就。”

謝橋鼻端縈繞着淡淡的清香,吹一口氣,淺抿一口,含笑道:“蘇相自謙了。”

蘇藺品了茶,大抵是口感滿意,緊鎖的眉頭舒展,指着書案,徑自起身走去:“宮中的事情,郡王妃知道多多少?”

謝橋聞言,心中凜然,蘇相說的每一句話,都有他的道理。冷不丁提起宮中。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的說道:“難道宮中出事了?”

她近來心思都放在常樂那邊,倒是忽略了宮中。

蘇藺臉色陰沉,點了點頭,坐在太師椅上,將一封印有火漆的信放在謝橋的面前,“成王還在世的消息流傳出來,皇上休朝三日,身體欠安。前太子一死,皇上驚聞噩耗,氣血攻心,昏厥過去,一直不大好。”

謝橋心裡想,皇上的病來的突然,他是當真身體有病,還是有人想要他病?

前者好辦,她可以進宮爲他診治,瞭解他如今的狀況。

如是後者,謝橋臉色陡然凝重。

“皇上昏厥過去,翌日榮親王代爲執政,老夫並未放在心上,如今朝中能用之人,也只有榮親王能夠代替皇上執政。今後四五日,都是皇上親自早朝。氣色不佳,說一兩句話,便要喘上幾聲下。近來這幾日都是榮親王執政,我等不放心,便前去面見皇上,皆被看守在興樂宮前的劉公公給擋了回來。”

蘇藺越說臉色越沉,將他寫的奏摺放在謝橋的面前,氣憤的說道:“老夫之前與皇上商議,徵兵增加將士的撫卹金、餉銀,榮親王給駁回來。這等大事,豈是他一個親王能夠處置?”

謝橋想的更深,她能夠想到的,蘇藺只怕也想到了,所以特地尋上她。

“蘇相找了顧閣老去見皇上,依舊被人用相同的藉口給擋了回來,並未見到皇上?”謝橋手指摩挲着硃砂批註,又將火漆裡的信抽出來,一目十行。

啪——

謝橋將信紙拍在書案上,臉色陰沉,眼底一片冷鬱。

“榮親王已經將皇上囚禁,只怕皇宮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謝橋揉了揉腦袋,電光火石間,想到一種可能,眉宇間隴上一層陰霾。吶吶地說道:“只怕我們早已陷入他的局中,從一開始,他不是沒有動靜,而是轉移了目標!”

謝橋陡然明瞭,榮親王一開始的確針對他們,進行打壓、暗殺。

後來,遭受他們重重一擊,便沒有任何動靜。

以至於迷惑住他們,以爲榮親王在休養生息,等待時機。哪裡知曉,他早已將目光對準明帝!

蘇藺看向謝橋,等着她解惑。

“或許,從一開始,榮親王對我們小打小鬧的動作,只是故施迷障。我都要懷疑,輔國公之死這裡面有榮親王的手筆,即便不是他的主導,也在其後推波助瀾。一環緊扣一環,常樂便是重重一擊,令我們無暇分心去想其他。而在這期間,便是榮親王最佳的時機,他果真掌控宮中的局勢。”謝橋語氣森寒,帶着凝重,手指緊緊捏着扶椅,壓制住心底的憤怒。

蘇藺聽聞,心思愈發沉重,長嘆道:“如果這一切都是他佈局,那麼如今的情勢不利我們。皇上在他的手裡,郡王不在京城。成王身後有淮陰侯府,可他的身份仍有人質疑,無法與榮親王抗衡。”

謝橋知道他的意思,希望秦驀儘快回京。

“常樂的情況穩定下來,他就會回京。如果常樂情況不樂觀,即便京城整個淪陷,他都不會回來。”謝橋深知秦驀的稟性,她與常樂之於秦驀,勝過一切,是他的全部。

權勢於他來說,並不重要。

蘇藺似乎記起秦驀對太子動手,頓時理解謝橋話中的意思。

“你若得閒,我們儘快與淮陰侯、成王密談,儘快想出對應之策。”蘇藺語氣急切,拖延越久,於他們越不利。

謝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扶手,手指叩着書案,有了主意:“今夜子時,郡王府。”

——

謝橋回到郡王府,當即去信一封給淮陰侯與褚明衍。

喚來隱衛,詢問宮中情況。

隱衛指着書案上放着的幾個小竹筒:“小主子出事,宮中有消息傳來,主子忙於小主子的事情忘了。”

謝橋看見堆在角落裡的幾個竹筒,拍了拍腦袋,她真的給忙忘記了。

若非蘇藺說起這事,只怕她都不會想起來。

謝橋抽出竹筒,展開信條,果真是蘇藺說的那些事。

“不必動用安插在宮裡的人,暫時不必傳遞消息出來,一切聽從指示。”謝橋對榮親王生出警惕,他定然也想到宮中會有他們的人。會想辦法給詐出來,所以謝橋不敢輕舉妄動。

“是。”隱衛退下去。

明秀進來,謝橋說道:“三小姐來了。”

謝橋‘嗯’一聲,讓她將人領進來。

容姝進來,臉上敷着脂粉,遮蓋不了她憔悴的臉色。

“你我是姐妹,我便不繞彎子,蘇璃、秦隱,你心中想要的是誰?”謝橋將紙條撕碎,丟進火盆中,拿着火石點燃燭臺,將碎屑給燒燬。

心跳化爲灰燼,謝橋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匣子。

至始至終,做着手裡的事,並不曾看向容姝。

蔣氏說得對,有些事就該快刀斬亂麻,她如今無暇分心去折騰容姝的感情,也並無時機去教育引導她。感情一事,她自己也不懂,摸着石頭過河。

卻是知道一點,認準了哪個男人,便要給他迴應,讓他心安,知曉你心中有他。

南宮蕭身上,她栽過一回,代價深刻。

容姝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謝橋找她來,是爲了這個事情。

謝橋半晌未曾等到容姝的回答,手裡的匣子‘嘭’地扔在抽屜裡,快人快語道:“選擇秦隱,你便莫要耽誤蘇璃,儘早提出解除婚約一事,這是丞相夫人給你留的體面。選擇蘇璃,你與秦隱斷了,今後老死不相往來,之後向丞相夫人認個錯,表明態度。”

容姝面色一白,緊咬着脣瓣,囁嚅道:“丞相夫人與你說了什麼?”

謝橋揉了揉脹痛的額角,語重心長的說道:“姝兒,我上面那句話,便是丞相夫人的意思。”不等容姝開口,謝橋沉聲說道:“你認爲虧欠秦稚、秦逸,因爲當初利用他們方纔嫁給秦隱。你是想過與秦隱過一輩子,一輩子對他們好,後來發生的時候,超出你的掌控,你與他婚姻破裂,而秦稚、秦逸對你產生依賴,讓他們體驗到短暫的母愛,你突然的抽身,令他們難以適應,你便覺得有愧他們。所以,只要是他們的要求,你都狠不下心來拒絕。是,換做我是你,這麼可愛懂事的孩子,令人無法拒絕。

你可有想過,你如今的做法,與你最初抱有目地的接觸他們有何區別?你無法與秦隱破鏡重圓,便莫要給他們希望。他們只是孩子,如今對你依舊稱呼着‘母親’,便是你的舉動,透露信息給他們,你終會與秦隱在一起。可你即將要嫁給別的男人,替別人生兒育女,那時候你的全副心思都會被你的兒女佔據,你對他們的愧疚能持續多久?你又能分給他們多少愛?”

“既然無法做到兩全,終有一方要被辜負,便斬斷另一邊的牽連。姝兒,最難懂的是人心,我們連自己的心都掌控不了,便無須去揣測別人的心思。你以爲是對的,別人卻並不如此認爲。別到最後,兩敗俱傷,反傷到自己。”

容姝臉色蒼白的厲害,謝橋的話,咄咄逼人,可句句在理,每一句話都在點子上。

她無法重新與秦隱開始,便莫要給秦稚、秦逸幻想。

謝橋說的對,她問題考慮的不全面,終有一日她會生兒育女,到時候又有多少能夠補償給秦稚、秦逸?

越做越錯。

“大姐姐……”容姝心中很難過,她突然醒悟,所有的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這般簡單,暗藏隱患。她對秦逸、秦稚的不同,令他們成了秦隱靠近她的利器,這本生就是一個錯誤,對他們何嘗不是傷害?

她看待問題,太過淺表。容易感情用事,所以纔會將生活弄得一團糟。

若不是身邊有謝橋,她哪裡會有今日?

“你明白了,就去做,無論你選擇誰,我都無權置喙,你只須對得起自己,對得住在意你的人。”謝橋側頭望向窗外,天色已經將近昏黃,她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起身對容姝道:“你留下、回去都行,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容姝心中愧疚,她的事又勞煩謝橋操心。此刻她才知曉,她的不果斷,給身邊的人,造成多少困擾。

“大姐姐,你去忙,不必管我。”容姝不想回輔國公府,郡王府留有她的屋子,走到門口,突然記起一事,對謝橋說道:“我今日在國寺的時候,見到成王、成王妃。回來的路上,見到榮親王身邊的長隨,匆匆上了國寺。”

謝橋猛然回頭,眼中帶着厲色:“你沒有看錯?”

容姝點了點頭:“此人我在南陵見過……”停頓片刻,容姝又道:“你該知曉,秦隱是替榮親王做事,曾經在南陵我匆匆一瞥,他眼角有一塊紅色胎記,我便記住了。”

謝橋點了點頭,立即出府。

直到月上柳梢,謝橋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府。

餓過頭,謝橋毫無食慾,頭痛欲裂,躺在書房長榻上,趁着淮陰侯等人還未來,休憩片刻。

書房中一片寂靜,窗外狂風驟起,冷風自窗子吹進來,燭火跳躍,屋子裡忽明忽暗。

一道電光閃現。

“轟隆——”

雷聲炸響。

謝橋猛然睜開眼,屋子裡一片黑暗,幽藍電光閃現,幽黯詭譎。

無邊的黑暗,沉沉壓在她的心口,喘不上氣。

叩叩——

門扉敲響。

謝橋毫無焦距的眸子,微微一動,“進來。”一開口,方纔發現聲音啞透了,咽喉彷彿被刀片劃過一樣的痛。

明秀推門進來,點亮燭火。

謝橋翻身做起,頭更痛了,拿着兩粒藥丸,塞進嘴裡,拿着杯子倒一杯水嚥進去。

“郡王妃,您身子不適?”明秀拿起小几上的瓷瓶看一眼,手心碰茶壺,皺眉道:“茶水冷了。”

“他們來了?”謝橋並未理會明秀的話,揉着肚子,睡一覺起來,飢腸轆轆。

明秀睨謝橋一眼,彷彿就知道她會餓,將放在桌子下面的食盒提出來,放在桌子上,端出裡面一碗白米飯,兩碟家常菜色,極爲有食慾。

謝橋嘴角綻出一抹笑意:“明秀,離不開你了哦。”

這般貼心。

“真不想讓你嫁人,留在身邊一輩子。”謝橋端起米飯,扒了兩口白飯,一隻手將她手裡的飯碗奪走,謝橋嘴裡塞滿了飯,鼓着腮幫子,眼巴巴的盯着熱乎的大米飯。明秀將一碗湯塞在她手裡:“先喝湯再吃飯。”

“葉舟真幸福。”謝橋一口喝光,從她手裡搶來米飯,就着酸脆的蘿蔔,將米飯吃的乾乾淨淨:“酸蘿蔔好吃。”其他的幾乎都沒有動。

“那是自然,這是半夏醃的。”明秀眼裡有着得意:“我做的。”

謝橋脣瓣含笑,胃裡有充實感,渾渾噩噩的人,轉眼精神許多。

“你等會去收拾東西。”謝橋自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明秀,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明日你與葉舟一同回谷,親手將信給郡王。”想了想,謝橋搖頭道:“算了,常樂無礙之後,這信再給他。”

謝橋不想他擔憂分神。

“郡王妃……”明秀攥緊手裡的信,眼眶有水汽涌現出來,擡手擦乾淨眼角的溼潤,嗓子眼像被堵住,哽咽的說道:“您喜歡奴婢的做的菜,就讓半夏……”後面的話,在謝橋冰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斜橋收回視線,一言不發。

明秀緊了緊手心,咬着脣,聲音低微的說道:“郡王妃,奴婢捨不得離開您。”

“明秀,你可還記得最初跟着我的時候,對青姨說過什麼話?”謝橋不等明秀開口,擺了擺手,背對着她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不願離開京城,我不會爲難你。”

明秀望着謝橋纖細的身影,寬大的春衫在她身上,顯得愈發的單薄,彷彿難以支撐。

明秀心裡突然間很難過,澀痛難忍。

她說:母親,明秀捨不得離開您。

可是,還是無法抗拒,她留在謝橋的身邊,十年。

如今相同的話,不同的人。

結局一樣。

明秀瞭解神農谷,外人闖不進去。而京城裡形勢嚴峻,她想留下來保護謝橋。

突然間,她頓悟了。

保護好,謝橋想要守護的人。

比謝橋本身,更重要。

明秀低聲說道:“奴婢答應了。”突然衝過去,保住謝橋,將臉埋在她的後背。

謝橋一怔,肩胛處一陣溼熱,謝橋閉了閉眼,心中嘆息一聲。

轉過身來,輕輕拍着明秀的後背安撫着她:“又不是不回來了。”

明秀重重點了點頭,帶着濃重的鼻音:“淮陰侯他們奴婢安排在郡王的書房中。”不願給謝橋看到她哭花的臉,捂着臉跑了。

謝橋後背衣裳溼了一大片,換了一件袍子,去往書房。

淮陰侯、蘇相與褚明衍,神情凝重,書房中的氣氛極爲壓抑。

聽到腳步聲,幾人齊齊望來。

謝橋抖落油紙傘上的雨水,將傘立在門口,踏進屋子裡,順手關上門。

“久等了。”謝橋坐在褚明衍與淮陰侯中間的位置,對他們說道:“我今天出府找了人,會讓他想辦法接近皇上,我們心中有個底細,皇上病得如何了。”最後一句話,謝橋咬音極重。

衆人心領神會。

最嚴重的結果,皇上已經駕崩。

“能夠進出興樂宮的並非太醫,而是榮親王身邊的俊才……”蘇相看了謝橋一眼,沉聲說道:“季雲竹。”

謝橋嘴角的笑僵了一下,若無其事,給他們三人斟茶。“最主要、直接的兩個方法,只有兩個。一個秦驀回京,一個是師兄回京。榮親王只有師兄一個獨子,他打下這江山,除了留給師兄,他還能拱手給旁人?”

褚明衍勾脣道:“你師兄與榮親王府裡的人,關係如何?”

謝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褚明衍慵懶的靠在椅背上,全然放鬆的悠然姿態,彷彿之前的凝重不過是幻覺,“我記得,榮親王對你師兄下死手了。”

謝橋搖頭道:“這只是榮親王的一個局而已,我不救師兄,兩個人的關係,便會分崩離析。他再施以援手,解救師兄,便能將師兄籠絡過去。”最後師兄不一定會與她鬧崩反目,可她也不可能見死不救。

“這只是你以爲。”褚明衍目光深邃,蘊含着深意。

謝橋一個激靈,猛然看向褚明衍,難以置信:“你是想……”

褚明衍見謝橋心領神會,嘴角彎了彎。

謝橋心口一鬆,心照不宣的舉杯與他碰杯。

另外兩個人,一頭霧水,看向謝橋與褚明衍,淮陰侯沉聲道:“你們在打什麼主意?”

謝橋與褚明衍將兩人的計劃,全盤托出。

淮陰侯與蘇藺對望一眼,精睿的眸子裡浮現一抹笑意,撫着鬍鬚道:“當真是青出於藍。”

謝橋卻並未掉以輕心,任何的計劃實施,都要確保萬無一失,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差錯,便會前功盡棄!

幾個人詳細的制定好計劃,商議到天矇矇亮。

淮陰侯起身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其他之事,靜觀其變。”

謝橋頷首,將他們送到門口。對褚明衍說道:“你自己小心一些,如今你的存在對榮親王來說,極具威脅,他或許會對你動手。”突然記起一事,詢問他道:“你昨日去了國寺?”

褚明衍不知謝橋怎得會提起這一事,卻也並未隱瞞:“太傅府裡不安寧,太傅夫人因爲貞兒姑母同太傅吵鬧,貞兒與我商量,將她姑母送到庵廟。”心想謝橋不會無故問起,心裡突然有些不安:“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莫不是有事發生?”

謝橋心裡很亂,許多條線理不順,明明有一些端倪,卻是聯繫不起來。

“許是我多想了,姝兒說那一日她從國寺回來,瞧見榮親王身旁的心腹去了國寺。”謝橋笑了笑,暗斥自己太過多疑。陸芷柔不過是陸貞兒的姑母,對於這件事,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褚明衍卻覺得不對,提出心中疑慮:“榮親王的心腹,會無故去國寺?”

謝橋不語,或許是爲了秦隱。

容姝說,秦隱是榮親王的人。

褚明衍見謝橋不做聲,也不再多問,事情攸關重大,她不會隱瞞。

一行人匆匆離去。

褚明衍回到府中,天已經矇矇亮。取來木架上的長巾,拂落身上的水珠,走進內室,便見陸貞兒身着小衣,歪躺在美人榻上。

一本書卷,滑落在地上。

褚明衍清冷的眸子裡,染上點點溫度,柔和了臉龐冷硬的線條。

彎腰拾起地上的書,打橫抱着陸貞兒放在牀榻上,拉高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陸貞兒迷糊的睜開眼,拉着他修長秀氣的手,“回來了?”

“嗯。還早,再睡一會。”她的手微涼,褚明衍拿着她的手放在被子裡。

陸貞兒朝裡面移動身子,讓出一個位置。

褚明衍嘴角微揚,身上溼了,轉身去淨室沐浴。

出來的時候,陸貞兒已經坐起來,屋子裡點着微弱的燭火,她清冷的臉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我遣人去廚房給你做一點吃的,一夜未眠,先吃了睡得安穩些。”

“好。”

褚明衍坐在杌子上,陸貞兒給他絞發。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褚明衍掃一眼她身上的小衣,將她塞進被子裡,走出內室。

“進來。”

門被推開,來人慌張的說道:“不好了,姑奶奶不見了!”

姑奶奶?

褚明衍眼中閃過迷茫。

內室裡傳來一聲巨響,褚明衍跑進去,便見陸貞兒跌坐在地上,蒼白的臉上帶着倉惶之色:“姑母怎得會不見了?”

------題外話------

親愛的,前天那章更新,最後面容姝吃了魚,她在守孝,煙兒糊塗給忘了,換成烤饅頭,麼麼噠~

《梟妻襲人:風先生在上》作者寒燈依舊

風潯,站在金字塔最頂端的男人,是貴城的風雲人物受無數人民的瞻仰,不計其數的女人爲他瘋狂躺在他的鞋底下,他冷漠狠辣腹黑,在遇到她之後繼續腹黑到極致,魔爪越伸越長。

莫韻一,在金字塔底端苦苦掙扎的勞動人民,是貴城中鮮有的女流氓,男人見之飛奔逃離。她有句自創忠言:餓可忍,屎尿可忍,但如果被人欺負到頭上,她就把屎尿撒在他家門口。遇到他之後她仗着他的溺寵消滅全世界的渣男。

她問,你爲什麼會喜歡我?他說,世間有千萬種好,但不如你好。

他問,你爲什麼會喜歡我?她說,你雙腿殘疾半身不遂,不怕你出軌。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一章 拍賣的女人

陸芷柔失蹤。

褚明衍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謝橋臨了時提點的那句話。

榮親王!

陸貞兒心中極爲自責,爲了平息家中的爭吵,避免陸芷柔受到更多爭議,母親對她動手,不顧父親阻攔一意孤行,將人送去庵廟。

不過兩日,人便不見了!

陸貞兒焦急的去往太傅府。

褚明衍攔住陸貞兒,安撫好她的情緒,便去找謝橋。

“你說陸芷柔不見了?”謝橋驚訝的從堆積如山的書籍後擡起頭,放下手裡的管束,滿腹疑問:“陸芷柔不過是陸貞兒的姑母罷了。榮親王爲何要帶走陸芷柔?太傅對這個妹妹極爲看重,但是太傅夫人卻態度惡劣,並不喜陸芷柔,他到底要做什麼?”

褚明衍也不知榮親王帶走陸芷柔有何用意。

要挾太傅?

太傅夫人也不見得是個好拿捏的。

陸芷柔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後快。榮親王此舉正中下懷!

太傅夫人定會從中作梗,反倒會壞他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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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尚書?”褚明衍陡然記起陳年舊事,也只有這一個可能。

謝橋摸了一下鼻子,目地在徐尚書身上,太過牽強。

縱使徐尚書年少時對陸芷柔很鍾情,他是一個有責任的人,有妻有子女。如今人即將到晚年,這個歲數,早已漸漸趨於平定,少了少年時的熱血,考慮的事情便太多了。

“徐尚書的女兒是蜀王側妃,也不見他爲蜀王做過什麼。陸芷柔是幾十年前的舊情,你能斷定徐尚書會爲了陸芷柔做出一些讓步,或者是改變立場?”謝橋覺得榮親王此人,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陸芷柔之於徐尚書,有風險在裡面。“徐愁生在替秦驀掌管虎衛營,但是此人與他父親一般,脾性執拗,且頑固,不是任何人與事能夠輕易動搖。就算榮親王提着徐尚書的頭,要挾徐愁生倒戈相向,他寧願以死向他父親謝罪,也不會背叛。”

所以,她猜想徐愁生這脾性與徐尚書很相似,堅定立場到幾乎六親不認。

謝橋蹙緊眉頭,一瞬不瞬的盯着褚明衍,“我倒是覺得……他的目標是你。”

褚明衍挑高眉梢,頗有些詫異。

“貞兒?”褚明衍語氣驚訝,難道他們想要從他的軟肋着手,而陸貞兒對陸芷柔極爲愛重,如此倒也說得過去。“他們何不從貞兒本身着手?這似乎比陸芷柔更具有份量!”

事情撲朔迷離,謝橋陷入沉思。

榮親王的目地,無非是這幾個人。而他們要確定榮親王的目標,做好防護措施。

褚明衍心中其實有另外一種想法,與謝橋之前的分析,出入不大。

太傅對待陸芷柔的態度,甚至重過妻女。當初陸貞兒提議將陸芷柔送進庵廟,他便同陸貞兒鬧過,險些翻臉。如今陸貞兒好不容易說服他,強制性的將人帶走,轉眼人便不見了,可以見得太傅會是何等的態度!

便是想到這一層,他適才攔住陸貞兒回太傅府。她一個人回去,將消息傳給太傅,只怕她討不到好。

褚明衍道:“我早前是懷疑他想要挑撥我與太傅府的關係,貞兒與太傅關係鬧崩,榮親王換個形式將陸芷柔送還回去,不但不招太傅的恨,反而賣了好。陸家的關係,是一塊巨大的餡餅。”誰都想要。

而今是他背後的支撐,給他增加籌碼,分散他的勢力,榮親王首要做的事情!

謝橋總覺得事情比不如褚明衍想的這般簡單,定是還有不爲人知的隱情。

謝橋按揉着額角,細細思索,到底哪裡有她疏漏的地方。

思緒就像斷了一根線,無法連接起來。

“你調查幾十年前,究竟發什麼了何事。”謝橋站起身,蹲在書架下面,搬開厚重的書籍,翻找出一本小話本,吹掉話本上的落塵,放在他的面前:“你看一看這話本,再好好理一理,知曉從何處下手。”

褚明衍翻開看了幾眼,猛然看向謝橋,心中極快閃過一個念頭,卻沒有來得及捕捉到。

“我會將陳年舊事,調查清楚。”褚明衍只翻看幾夜,便知謝橋要說的是什麼,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不必說明白,便會懂對方要說的是什麼。“從陸芷柔身上着手。”

當年,爲何她不曾出嫁!

以她的條件,即便與徐尚書鬧出那一樁官司,也會有人願意求娶。

謝橋讚賞的睨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的一笑,褚明衍當即去辦。

謝橋負手立在窗前,直到見不到褚明衍的身影,謝橋手指叩着窗臺:“調查陸芷柔如今在何處。”靜默了片刻,又道:“若能夠解救,便將人救出來。量力而行,切莫暴露你們。”

隱在暗處的隱衛,瞬間離去。

陸芷柔於榮親王有用處,她暫時是安全的。

——

太傅府。

太傅夫人額頭上戴着抹額,精神懨懨躺在牀榻上。

陸芷柔被陸貞兒帶走,太傅便將這筆賬記在她的頭上,認定是她唆使陸貞兒將陸芷柔給弄走。

這幾日,瘋了一般找人。一回到府裡,便冷嘲熱諷,同她吵鬧。

侍棋手裡拿着小木槌,跪坐在腳踏板上,爲太傅夫人捶腿:“夫人,您這又是何苦呢?同老爺置氣只會將老爺越推越遠。”

太傅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怨氣,自從那樁事情發生,她同太傅的情份便沒了。

放過他,她不甘心!

她不安生,誰都別想要安生!

“這個賤人,生的就是一副妖豔賤人的模樣,專門勾引人,鬧得家宅不寧!”太傅夫人提起陸芷柔便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暗淬一口道:“她也活該落得如今的下場。”眉間鬱結的陰霾散盡,眼中有着得意。

侍棋心中想的是陸芷柔再如何生得一副妖精的模樣,與太傅是兄妹,又能有什麼關係?

夫人着實沒有必要揪着這一點,而影響自己在太傅府的地位。

只是,她不過一個婢女,這些話,萬萬不能說。

“行了,你退下。”太傅夫人坐直身體,頭似乎也不再脹痛。

“夫人,三小姐回來了。”屋外的婆子進來通報。

陸氏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吩咐婆子趕緊將陸貞兒請進來,沉重的病體似乎也輕鬆起來。掀開被子,趿着繡鞋走出內室。

婆子打起簾子,陸貞兒邁進來。

陸氏伸出手,陸貞兒走來攙着陸氏坐在榻上,拿起一旁摺疊整齊的毛毯蓋在她的腿上,“春寒料峭,您的身子不好,小心暖着點,莫要受涼了。”

陸氏笑容滿面,陸貞兒越貼心,她便越高興。

“我身體好着呢,你呀,也別太顧着我。倒是你自己,嫁給成王肚子還未曾有動靜,得抓緊了。”陸氏親自手裡的茶杯遞給陸貞兒,擡眼見她臉色不大好,憂心的問道:“怎得氣色這般不好?”

陸貞兒笑容一滯,捧着茶沒有說話。

陸氏便知陸貞兒心裡藏着事兒,也不急躁,品着茶,等着陸貞兒自己開口。

良久,陸貞兒垂着眼簾,盯着茶盞中漂浮的茶末,棕色的眼睛裡流露出擔憂之色:“母親,姑母不見了。”

陸氏一驚,接着心中一喜。面上卻不顯,詫異的說道:“你不是將她送去庵廟裡?怎得才兩日便不見了?”話說到這裡,陸氏心中一沉,太傅已經兩日不曾回來,而陸芷柔這個時候不見了,難道……

陸氏眼珠子來回轉動,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滿面陰霾。

他將人給找到了?

還是——

“貞兒,你實話實說,我們是親母女,是不是將你姑母送去你父親的別院裡去了?”陸氏眼睛愈漸紅了,閃動着狂怒之色,彷彿她一點頭,便會爆發而出。

陸貞兒從未曾見陸氏在她面前露出這般瘋狂的神態,彷彿因她的背叛。

“母親,您先冷靜,我並沒有將人給父親送去。”陸貞兒心知事情只要牽扯到父親,母親便會失去理智。掰開她緊握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指印,不確定的說道:“我得來的消息,姑母像是被榮親王給抓走了。”

陸氏心中一怔,榮親王抓走了陸芷柔?

陸氏眸光微微一閃,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陸貞兒情緒不佳,安慰她道:“你從何得知榮親王抓走了你姑母?你可以將此事告訴成王,看他是否有法子解救她。母親知道你自小便極爲聰敏,就算成爲沒有辦法,你也會想到法子。”

陸貞兒聞言,心中驚詫,母親竟反常的沒有阻止她去救姑母?

“只是,你知道母親向來不喜你的姑母,倒是希望她折在榮親王的手中,可是又擔憂榮親王利用她對付咱們太傅府。”陸氏說話間,見到門口的婆子在打眼色,話頭一轉道:“誒,你瞧瞧我說的是什麼話。你心裡藏着事情,來的時候定是未曾用早膳。”不等陸貞兒開口,陸氏吩咐侍棋快去廚房弄好早膳端過來。

話茬被打斷,陸貞兒便知她的母親不願再提姑母。

嘴角泛着一抹苦笑,母親能將話明明白白的說清楚,便已經極其不易。

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抹墨綠色的身影閃進來。

陸貞兒還未看清楚,太傅已經到陸氏身邊,猛然抓着她的手,將她拉拽甩到地上。

‘嘭’地一聲,陸氏重重跌倒在地上。

“人呢?你將她藏到哪裡去了!”太傅怒吼着陸氏,狀若癲狂,他找了整整兩日,人影都沒有找到,整個人都要崩潰了,纔會失去理智,找陸氏質問。

陸氏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還未緩過氣來,便被劈頭蓋臉一陣怒吼,體內的怒火也被勾出來。陰着臉,冷聲說道:“我將人藏起來?我若要將她藏起來,定會把她給殺了!你要起找她,下地獄去找啊!”

太傅怒火蹭蹭高漲,擡腳踢過去。

陸貞兒護在陸氏身上,腰側一陣劇烈的痛楚涌遍全身,陸貞兒整個人蜷縮起來,皺緊了眉頭:“父親,您冤枉母親了,她並不知情,人是我送去庵廟裡,姑母她不見了。”

“你說什麼?”太傅怒目圓睜,難以置信的看向陸貞兒:“你說你將人送到何處去了?”

“父親,我同你說過……”

“你怎得能將她送去庵廟?陸貞兒,她最疼愛你,你怎得能這般狠心!”太傅憤怒的指責陸貞兒,看着護着陸氏的陸貞兒,低笑幾聲:“柔兒她不爭不搶,躲在府中角落裡,我是她的大哥,有責任照顧她,你們爲何就容不下她?陸氏,你好,好的很!陸貞兒被你教的同你一般心腸狠毒!你們不是將她送走,而是逼着她去死!”

“不爭不搶?好一個不爭不搶!你捫心自問,我爲何容不下她?”陸氏赤紅着眼,尖利的指甲戳着他的臉,陡然抓着陸貞兒到他的面前:“陸貞兒是你最疼愛的女兒,她是何稟性,你最清楚不過。她不是我邱月茹教壞,而是看不過你的做法!”

太傅臉上的怒容不減反而越發旺盛,拳頭捏得‘咔嚓’作響,陰鷙的掃過陸貞兒一眼,冷笑一聲:“從她開始與我做對,我便在懷疑,當初是否做錯了什麼!邱月茹,你很得意罷!人人都覺着我錯了,人人都維護你!”

邱月茹眼底閃過諷刺,嘲諷道:“我得意什麼?我自問對你仁至義盡!”

“你——”

“陸鴻,你記住你發的血誓!如有違背,你定不得好死!閻王不收你,我也要你這條命!”邱月茹發狠的說道,眼底透着恨,一副魚死網破的模樣!

太傅被她這副模樣唬住,回想到當初的誓言,冷冷看她們兩個一眼,甩袖離開。

“她死了,大家都別活了!”

他的話,餘音不斷在屋中迴響,震得陸氏耳膜發疼。渾身的力氣像被抽空一樣,臉上發白,扶着小几坐在榻上,靠在大迎枕上,緩緩闔上眼,筋疲力盡。

陸貞兒腰側火辣辣的痛,太傅用盡十足的力氣,她都直不起腰來。

當時他當真是憤怒至極。

陸貞兒隱隱覺察到,她的母親與父親之間的關係,裂痕太深,怨恨太深,終此一生,都無法修復!

“母親。”陸貞兒竟覺得強勢如邱月茹,竟也有幾分脆弱、可憐。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憐惜來,正好被睜開眼睛的陸氏看在眼中,脣邊掠過一抹苦笑:“貞兒,你今兒個也瞧見了,你父親恨我入骨,我與他這一輩子,誰也都不想安生的活下去。倒是你,因我受到連累。如果你同兩個姐姐外嫁,那該有多好。”

她由衷的感嘆。

“母親,您不爲貞兒想,也要爲兩個姐姐着想。她們一年到頭,只見您一回,偶有一年到頭一回都見不着。您若是與父親過得不開心,何必同他鬧下去?不若與我們同住,散散心。”陸貞兒拿着帕子拂落陸氏春衫上沾染的灰塵。

陸氏眼中沁出水光,別過頭去,哽咽的說道:“貞兒,你不懂。”

陸貞兒沒有再說話,同陸氏小坐片刻,便起身離去。

——

淮陰侯府。

陸貞兒忍着痛回府,拿了傷藥,解下外衫,白玉凝脂般的肌膚上,一大片烏青,觸目驚心。

挖出一大塊膏藥,塗抹在傷處,指尖輕輕一碰,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狠不下心來將藥膏勻開。

深吸一口氣,摸着藥膏。清涼的藥膏稍稍緩解疼痛,陸貞兒稍稍鬆一口氣。

突然,手腕間一陣劇痛。

陸貞兒便見褚明衍不知何時回來了,陰沉的盯着她腰間的傷處。

“怎麼弄的?”

陸貞兒白着臉,擰着眉頭,輕聲說道:“你弄痛我了。”

褚明衍鬆開手,她白皙的手腕一圈紅痕,極爲醒目。心中愧疚,拿過她手裡的藥膏,挖出一大塊摸在她手腕上。

“誒!你真是暴殄天物,這藥膏太珍貴,這一點紅痕待會便消了,不必抹藥。”陸貞兒心疼的盯着盒子,挖空了一半:“表妹纔給我一瓶。”

褚明衍渾不在意,無奈的說道:“藥便是拿來用的,留着再珍貴也體現不出它的價值。”指腹拂過她腰肢上的烏青,粗糙的觸感,陸貞兒一陣顫慄,又痛又酥癢,躲開了他的觸碰:“我不小心撞到桌腳。”

褚明衍嘴角微揚,帶着譏誚:“你去太傅府了?”

陸貞兒抿着脣,緘默不語。

褚明衍也來氣,叮囑她莫要一個人去,等他回來再一同過去,可她偏是不聽。

陸貞兒理虧,低聲說道:“你給我留點顏面。”

褚明衍被她氣笑了:“顏面?你在我面前要臉做什麼?我若不是剛巧回來,你打算瞞着我?”

陸貞兒默默的穿好衣裳,她的確沒打算告訴褚明衍。

他父母親太過和睦,而她的父母除了爭執,便是上手打將起來。

她的確怕他會瞧不起她的父母。

而這一回,更是傷着她,生怕他會對她的父母動怒。

“不是多大的事,養幾日便好了。”陸貞兒見他眉心跳動,心道要糟,這句話又令他不痛快了,連忙轉移話題:“姑母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褚明衍如何看不透她的小心思?

她不願意提,他再不識趣,只會掃興。

“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陸貞兒提着的心落了一般,蒼白的臉上漾着一抹淺笑:“我信你。”

一定會讓姑母,平安無事!

褚明衍心裡卻並不如表面如此輕鬆,剛剛調查得來的答案,令他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只望,他多想了。

——

傍晚。

灰青色的天空,遠山霧氣縈繞,朦朦朧朧,仿似沉沉陰霾。

謝橋身着單薄的紗裙,清風中,透着一絲涼。

隱衛將一封火漆信,恭敬的遞給謝橋。

謝橋直接撕掉信封,抽出信紙一甩,信紙展開,內容躍入眼裡。

愈看,臉色愈冷沉。

猛然,揉成一團,擲在火盆中。

燃着點點紅光的銀絲碳,化爲火蛇轉瞬吞沒。

謝橋眸子被火光染紅,隱帶着憤怒之色!

果真,人被榮親王囚禁。

只是,手段太過令人不恥。

“主子,無人防守,屬下企圖施救,她不願與屬下離開。”隱衛心中帶着驚疑,找到陸芷柔的位置,原以爲會重兵把守,竟是隻有一個人伺候。誰知,她卻不願意與他們離開。

謝橋壓着眉心,頭隱隱脹痛,陸芷柔她見過,柔弱毫無主見。

她被榮親王抓走,定然害怕非常。

可她卻因爲被藥物控制,像是變了一個人,只怕就算是陸貞兒去,也未必能夠將人領走。

“醫者仁心?”謝橋眼中透着冷光,季雲竹他利用醫術鑽研邪術,邪醫罷了!

不求他有仁心,只望他不害人便是。

“護送明秀的人,安排下去了?”謝橋轉過身,目光落在書案上展開的信紙,上面的字跡鐵畫銀鉤,遒勁有力,正是秦驀送來的信,她今晨收到。心中的內容,算是近段時日來,一個好消息罷。

常樂的毒穩定住。

神農谷位於四國交界處,而神農谷禁地,通往山頂,大慶曆代聖女的老巢。

聽說,他們幸運,大慶聖女並不在山中居住,適才佈下的陣法並不兇險,玉傾闌輕而易舉的化解。

他是神農谷玄學繼承人,與聖女師承有一些淵源,同出一脈,算起來,倒算得上是玉傾闌的師叔,所以留守的婢女,倒也未曾爲難,爲常樂療毒。

謝橋指尖刮過末尾處一句話——歸期未定。

“按照您的吩咐安排。”

謝橋點了點頭,心中惆悵,摺疊起信紙,收納袖中。提筆寫了一封信,遞給隱衛:“給成王送去。”

隱衛領命離去。

謝橋坐在太師椅上,小心翼翼的拿起壓在公文下面的一副畫像,秦驀描畫的常樂。

嘴角微微上揚,心情難得的輕鬆。指腹撫摸着常樂的模樣,他畫工極爲深厚,栩栩如生,彷彿這畫像就像常樂真切的在她面前。

若不是京中抽不開身,她想立即策馬去神農谷。

“嘭——”

門扉突然被莽撞的推開,容姝焦急的說道:“大姐姐,你幫幫忙,白露她遇到困難了。招惹到榮親王的心腹,要被帶走。”

謝橋臉色一變,皺眉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聽說楚香館,就是迎香樓,新來了一個女人,長相極美,今日拍賣。白露喜愛混跡在秦樓楚館,她瞧出那女人是被迫,便出高價將人買下來。哪知,人家不願意給她將人帶走,白露便與人起口角。榮親王的人便出來了,好像人是他們帶過去的。”容姝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心急如焚,她與白露,倒是一見如故。

落在榮親王的手中,白露定然沒有好下場!

謝橋聽到榮親王的人在迎香樓,且帶了一個女人過去,即便容姝不求她救白露,也要過去一探究竟。

——

迎香樓。

今日是迎香樓一月一次拍賣品相拔尖的女人。

人滿爲患。

卻鴉雀無聲。

只有站在臺上的男人,與白露對峙,眼底俱是凜然殺氣,誰也不肯退讓。

謝橋來的時候,眼尖的看見男人指尖有銀光閃爍,在他出手的一瞬,揚聲道:“白姑娘,你怎得在此處,可教我好找!”

男人見到謝橋,手指一收,暗器已經收回去,陰柔佈滿戾氣的眸子,來回掃了兩遍。侵略感的目光,令謝橋極爲不適。

白露側頭看向謝橋,眼底有着驚訝,轉瞬便明白過來。

“巧了,我看上這個女人,同樣花銀子買下來,他們收了銀子,人不準帶走,哪有這樣的道理?”白露指着躺在貴妃榻上一襲紅衣似火的女人,衣裳極薄,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

雪爲膚,玉做骨,朦朧面紗下隱約看見一個輪廓。

一陣清風拂來,面紗微揚,只露出一側的面龐,便知她的容顏是何等的傾城國色。

謝橋眼皮子一跳,疾步上臺,手揭開她的面紗。

章節目錄 第二白三十二章 重逢

柳眉若煙,眸若秋水,絳脣映日,夭桃穠李。

衆人屏息,緊盯着貴妃榻上的女人。

薄紗遮蔽如雪堆砌的玲瓏嬌態,媚態如風,掩映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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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

衆人吞嚥一口唾沫。

當真是人間極品。

這果真是如老鴇所言,迎香樓百年來所出的珍品。

謝橋攥緊手中的薄紗,盯着這媚極的桃花玉面,心中兩股情緒衝撞,生出一絲悵然。

方纔匆匆一瞥之下的容顏,她以爲是陸芷柔。

同樣美到極致,眼中的嬌與弱,藏匿的驚惶與無措,都同她如出一轍。

可惜卻不是。

想到此,謝橋倒越看越覺得這一雙眼睛生的極好,與陸芷柔有八九分相似。

謝橋替她戴上薄紗,擡眼對上曹維達陰邪的眸子,臉上浮現譏諷之色,冷嘲一聲:“這是爺們享受、娘們賣肉的地方。你們兩個女人,瞎湊什麼熱鬧?人給你們,玩得轉嗎?”

下面爆發出鬨堂大笑。

“就是,你們女人白瞎這麼個極品。想要精美花瓶,哥哥送你們幾個。”下方有人嚷嚷着。

之前衆人以爲不過尋常普通的姿色,如今看到真面目,難有不動心的人。

白露出的價雖高,這等貨色也值得他們下血本,一度春宵。

“玩不玩的轉,可不是你說了算。出門做生意,銀貨兩訖的規矩不懂麼?”白露冷笑一聲,看着下面躍躍欲試的人,眼中流露出冷嘲之色。

謝橋依舊在打量躺着的那位女子,她的眼睛是睜開,即便佈滿恐懼之色,依舊沒有出聲。心中疑惑,卻又覺得並不意外,這樓裡做這些個生意,斷然有自己的手段。

曹維達劍拔弩張的戾氣一收,嘴角帶着的笑,令人毛骨悚然。視線落在謝橋的身上,彷彿在看她有何意見。

“出門做生意,信譽最重要。”謝橋的視線落在站在曹維達身後的老鴇身上,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一絲凌厲:“你說呢?”

老鴇並不認得謝橋,風月場上打滾多年,早已是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慣會觀顏察色。

聽聞謝橋問她的話,心尖兒一顫,眼角覷向曹維達。

謝橋身上散發的氣勢與曹維達的態度,令她篤定謝橋的出身必定不凡。

不敢輕易得罪,只得求助曹維達:“曹爺,人是您帶來的,我們只是經手,做不得主。這兩位姑娘……您看該如何處置?”話雖然是特地對曹維達說,卻又是刻意給謝橋聽。

她只是提供場子,說了不算,想要人,得曹維達鬆口。

謝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老鴇觸及謝橋頗有深意的目光,渾身一抖,低垂着頭,不去看她。

曹維達卻似聽了個笑話般,語氣陰冷:“姑娘?玉娘,你識人的眼力見可越來越不行了。看清楚了,這可是燮郡王妃!”

燮郡王妃這幾個字從曹維達嘴裡吐出來,令人心中極爲不適,謝橋從中聽出嘲諷的意味。

謝橋挑眉,故作驚訝:“喬裝一番,竟是給認出來了?原來不想用身份壓人,眼下既然被識破,即便我不擡出身份,旁人也以我仗持身份行事。如此,我便不介意搬出身份了。”眸光一轉,盈盈含笑,手指直指拍賣的女子,“這人我要定了!”

曹維達面色陡變,渾身散發出陰冷之氣。

謝橋盯着他身側的手指,握成拳頭的手,食指、中指伸直。謝橋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盯着他眼角的紅色胎記,映襯得他的幽冷的眸子透着詭譎之色:“我認得你,皇叔身邊的……狗嘛。”他身上戾氣高漲,滿面陰霾,腳動了兩步,忍不住想要出手,可終究礙於謝橋的身份隱忍下來。謝橋餘光一直盯着他,熟視無睹,臉上的笑意更深:“皇上爲人正直仁善,定不知道你們陽奉陰違,做起皮肉生意。”

曹維達眸光一緊,青筋爆疊,謝橋話中意思很明顯暗含着警告。

榮親王想要篡位,定會極爲愛惜羽毛,容不得半點污名!

而今日之事捅出去,只怕會全數推脫到他身上!

“皇叔與郡王關係素來親厚,想必我問他要個人,他不會不肯給。”謝橋看着衆人聽到他們點破的身份,早已是紛紛變色,心裡打了退堂鼓,哪裡還敢與謝橋搶人!

曹維達總算是見識到謝橋的厚顏無恥,她與榮親王之間的恩怨,不死不休地地步,‘關係親厚’虧她也說得出口。

謝橋勢在必得,不肯退讓。

鬧將起來,他討不到好,甚至會累及主子。心中權衡一番,冷哼一聲:“郡王妃……好生享受!”邪肆一笑,帶着人離開。

衆人緊跟着退散。

老鴇顫顫巍巍的說道:“郡王妃,奴家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您莫要與奴家計較。”連忙指使着人將人擡到樓上去,轉而對謝橋說道:“房間已經安排好……”

“不必,人既然已經買下來,我自然是要帶走。”謝橋看向身後的白露,白露點頭。

老鴇臉上的諂笑一僵,囁嚅道:“這……這只是一晚……”

“哦?爲何我聽曹維達的意思,人給了我們?”

“不是——”

謝橋質問道:“我若不曾記錯,方纔你說此人是曹維達帶來,你做不得主?”

老鴇緊緊拽着手心裡的錦帕,不敢再多言。

多說多錯。

若是惹怒謝橋,她沒有好果子吃。

曹維達也不敢招惹的人,她更是惹不起。

“帶走!”

謝橋吩咐她帶來的護衛,將那名女子給帶回郡王妃。側頭,對白露道:“白姑娘若得空,便去府上一同喝一杯?”

“卻之不恭!”

白露的爽利,謝橋很喜歡。

兩人坐上馬車,謝橋自壁櫃中取出密封的竹筒,遞給白露:“這是桃花釀,撞在竹筒裡不佔地方,揭開封蓋的時候,會有獨特的清冷竹香,嘗一嘗。”

白露一邊揭開封蓋,一邊打趣道:“我當以爲喝一杯不過是郡王妃的託詞。”果真一股幽微的竹香撲鼻,隱約透着清冽醇厚的酒香。饞蟲被勾出來,白露迫不及待的豪飲一口,讚道:“好酒。”舉着竹筒碰着謝橋的竹筒:“今日多謝。”

“姝兒尋我來的。”謝橋不禁覺得好笑,今日見過白露之後,陡然明白即便她不出現,白露也能順利將人帶走,只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她似乎白擔心了。”

“我很高興。”白露眼底映着光亮,彷彿落滿星光,熠熠生輝,由衷地說道:“她是我在大慶第一個朋友,像妹妹一樣暖心。”彷彿憶起故人,眉宇間的冷意褪去,眉梢眼角都染着淡淡的笑意。

“你有一個妹妹?”謝橋意外白露將容姝當作妹妹看待,隨口問道:“你妹妹脾性與姝兒相同?”

“一點都不一樣,她冷淡寡言,睚眥必報,喜好異於常人。我小時候希望有一個嬌嬌柔柔的妹妹,護在羽翼下保護她。小時候課業繁重,難得出去一回,我便帶木偶、布偶,小女孩的玩意給她,她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是鄙夷我竟會買這些個無用的東西。”白露忍不住吐槽她那個冷心冷肺的妹妹。

謝橋對她妹妹極感興趣:“那她喜歡什麼?”

白露眼底光亮黯淡:“她沒有喜愛的東西。”什麼都興致缺缺,卻又無所不能,基本能夠想到的範疇,她都略通一二。她待人涼薄,不善表達,對待親人卻儘自己所能。自己想要逃脫身份的束縛,最後她放棄自由,代替她還她去追逐幸福。

謝橋皺眉,笑了笑,卻不再問。

白露也不再說話,馬車停在郡王府門口,謝橋道:“今日之事太過蹊蹺,方纔救下來的那個女人,不能留在我府中,你恐怕也不能帶走安置。”許是榮親王做的事,令謝橋半分不敢懈怠。所有與榮親王有牽連的事情,她都得小心謹慎。

這個女人來歷不明,那一雙眼睛與陸芷柔極爲想象,便不得不令她多心。

何況,曹維達的態度,令她生疑。她對曹維達做過調查,此人心狠手辣,毫無人性,榮親王豢養的一條狗,指哪咬哪,只要是榮親王交代下來的事情,除非得到榮親王的命令,無論後果如何,他都不會收手!

今日,她不過言語上敲打,他便放手走人。不得不讓她猜想,他們用這個女人作筏子!

白露心領神會,嘆道:“給你添麻煩了,你想如何處置都行。”

謝橋頷首,心裡拿定了主意。

白露放下竹筒,告辭道:“我便不進去打擾了,今後有事,可以來尋我,定會傾力相助。”也算是回報謝橋,今日之恩。

謝橋含笑點頭,目送白露離開。謝橋回到府中,管家跟在謝橋身後稟報道:“郡王妃,人被安置在西院。”

謝橋怔愣,西院魏青當初住的院子,如今空置下來,便用來安置客人。

“嗯。”

明秀離開京城,半夏便頂替她的位置,留在謝橋身邊伺候。此刻,遙遙見到謝橋行來,迎了過來:“郡王妃,您要先去西院?”

“莊子上送來了甲魚,你現在去燉了,我待會要吃。”謝橋肚子有些餓了,又不想吃大米飯,想要喝湯,便叮囑半夏去煲湯。

半夏見謝橋揉着肚子,‘噗嗤’笑出聲,“明秀姐說您生了小縣主之後,便不按時辰用膳了。您還說要減少食量,如今看來,您這是要多加一頓飯了。”在謝橋的瞪視下,半夏轉身匆匆離去。

謝橋無奈的搖頭,叱道:“丫頭片子!”

西院,女子睜着眼睛,安安靜靜躺在牀榻上。開門的動靜,似乎驚嚇到她,眼珠子轉動望向門口,見到謝橋的身影,眼裡的慌亂散去。

謝橋站在幾步之遠,仔細端詳打量她,眼中帶着探究之色,似要從她身上瞧出端倪。

女子任由謝橋打量,眨了眨眼,想要說話,面龐僵硬,沒有任何的表情。

謝橋也覺察到,走上前去,按了按她的臉,又在邊沿處撫摸,想要看看她是否被易容。這一張臉,並沒有任何的問題,可惜她的臉卻像面癱,沒有任何的表情。

“說不了話?”

女子眨了眨眼。

謝橋心裡盤算着,她能聽得懂,不會表達,想要問出她的身份多費一些周折,只是摸不準她的底線。

念及此,猶豫片刻,謝橋先問一遍,她的回答真假,之後再定奪。

“你是被人抓走?”

女子眨眼。

“之前會說話?”謝橋見她眨眼,皺緊眉頭,看來她是被藥物控制了。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卻又沒有任何的問題。“京城人士?家中在朝中爲官?”

女子都一一做出迴應。

謝橋心沉了下來,接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她家中有人在朝中爲官,京城人士,又身居高位。可她幾乎都有一些個底細,並未見過她這等模樣的人。若是屬實,她不可能不認識。

她所言,甚至讓她誤以爲是陸芷柔,被人易容送到迎香樓拍賣,但是她臉上並無易容的痕跡。而且,據隱衛的稟報,陸芷柔還被囚禁在宮中。

她在撒謊?

謝橋不確定。

留着又是隱患,既然無法摸清楚她的底細,又沒有多餘的精力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她無法預測榮親王下一步計劃,儘早將她送走爲妙。

謝橋離開屋子,吩咐人將她送到靜文師太那裡。

——

無字樓。

謝橋頭昏腦脹,這幾日沒有歇息好。

躺在牀榻上,渾身軟了下來,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間,有人在給她蓋被子,謝橋近乎夢囈道:“半夏,湯好了溫着,我先睡一覺起來再喝。”抱着被子,翻身繼續睡過去。

身後之人,沒有離開,她也毫不知情。

她是被鬧醒的,被子早已被踢到腳下。身上壓着巨石一般,如何都掙扎不脫。

胸口一涼,溼熱感自胸口滑過,蔓延而上,酥酥癢癢,在脖子上流連不去。

謝橋嚶嚀一聲,很不適應,但是鼻端縈繞着熟悉的氣息,令她沒有反抗,反而摟着身上的人,仰着頭迎合他。

身上的人,動作一頓,似乎對她的反應不滿,稍帶着一些力道,咬在她精緻的鎖骨上。

謝橋吃痛,陡然睜開眼,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臉,怔愣住,有一些恍惚。

眨了眨眼,再肉類揉眼睛,雙手捧着他的臉,揉搓着幾下,觸感真實,又捏了捏,疑惑的說道:“咦,像真的一樣,這個夢好像有一點不一樣呢。”

秦驀眼底的笑意更盛,看着她一副睡眼迷瞪的模樣,連日來趕路的疲倦消散。

謝橋抱着他的脖子,用力拉下來,輕輕舔了一下他柔軟的薄脣,含住輕吮幾下。砸吧着,淺淺的笑道:“很甜。”

秦驀那一根弦徹底的繃斷了,將她緊緊摟在懷中,耐着性子,一點點吻遍她的全身,細緻的標下他的印記。極盡溫柔的纏綿,動作並未有久別重逢的強勢兇猛,反而極盡剋制溫柔的折磨着將她填滿充實。

謝橋在睡夢中,被一波一波洶涌的浪潮給淹沒,咬住脣齒,將呻yin壓下。

沉浮間,不知過了多久,腦中閃過一道白光,謝橋迷糊的想着,她大抵是太想念秦驀,纔會做了令人羞澀的夢境。

秦驀看着歪着腦袋徹底昏睡過去的人,有些哭笑不得。親吻着她的眉眼,起身抱着她去淨室清理乾淨。

天光微亮,謝橋被壓着透不過氣來,掙扎着睜開眼睛。

後背一陣搔癢,溼熱的觸感順着肩胛蜿蜒而下,謝橋渾身輕顫。頓時清醒過來,白皙的手背上佈滿深淺不一的痕跡,謝橋陡然睜大眼睛:“不是夢啊?”大腦還有點轉不過彎來。

秦驀聽到她的嘟囔,大掌掰過她的頭,熱情的吻上她的瑩潤的脣瓣:“醒了?……昨夜我白費力氣,我們現在補回來,能不能喚醒你的記憶。”帶着懲罰,重重的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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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別等了,今天可能沒有二更,剩下的明天補上,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兩個古怪的女人

“唔……”

謝橋脣瓣吃痛,眼底沁出水汽,可更令她欣喜若狂的是秦驀回來了!

眼睛一眨也不眨,擔憂眼前這一切是思念太深,化出來幻影。

可身上的痕跡,他炙熱的目光,無不在提醒她,他回來了!身上他舔舐帶起的酥癢,忍不住渾身顫抖,謝橋早已軟成一灘水。細細的觸感爬滿全身,腦袋裡朦朧的屏障被撕裂,全是昨夜支離破碎的畫面,她愣愣的發呆。

他橫衝直來,謝橋身體頓時緊繃到極致,趴在枕頭上,雙手緊緊抓着枕頭,埋在枕頭裡呻yin出聲。

“秦驀……你先出……”去!

謝橋的嗓音沙啞,帶着平時少有的嬌媚。

秦驀不依不饒,來勢洶洶,霸着她不肯鬆手。

酥麻的感覺一波一波的擴散開,謝橋承受不住,側頭喘息。迷離的眸子,看着臉色緊繃的他,汗水淋漓,順着喉結滾動滑落而下,極爲性感。

微微擡起頭,張口咬住他的脣瓣將舌頭伸進來。他奪過主動權,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息間,勾纏着她柔軟的舌尖輕吮。謝橋的紅脣被他整個堵住掠奪,呼吸不暢,掙扎着推開他,趴伏在枕畔大口喘息。

秦驀看着她微腫的脣瓣,目光加深了,折騰起來便剋制不住,兇猛的攻城略池。

謝橋被推送到頂點,再也受不住,伸手在他腰間掐了一下,秦驀險些丟盔棄甲。

結束的時候,謝橋疲累的一動都不想動,喉嚨着火似的又幹又痛。重逢的喜悅,被他搗弄的煙消雲散,只剩滿腹的幽怨。

他古銅色的肌膚上沁出一層汗,緊貼着她身軀線條,肌膚紋理極爲的契合,令他怦然心動。

可——

“你快走開。”謝橋啞着嗓子,促催秦驀從她身上下來。

秦驀緊緊摟着她溫存,她白皙細膩的肌膚上一片深淺不一的青紫,舊印又添新痕。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臂,引起陣陣顫慄。

謝橋嗚咽一聲,擡腳想把他給撂翻。太久未見,他的熱情她抵擋不住。

秦驀凝視着她潮紅的面龐,情動之色並未褪去,氤氳着水光的眸子勾人動魄。看着她因氣憤,憋得愈發通紅的面頰,低笑了一聲,心知她是累了。咬着她的耳珠:“我對你的想念,都化爲熱情來填滿你。”

“流氓!”謝橋被他抱着,耳邊傳來他炙熱的呼吸與情話,心中即驚詫又羞惱。他從不曾說過這般不正經的話,即便情正濃時。

微微掀開眼簾,他眸子太深沉,令她心口一跳,止不住的悸動。

秦驀躺在她身側,謝橋挪了挪身子,靠近他的懷中,拿着他的手臂搭在腰間將她抱緊了,心裡的不踏實感被他溫暖有力的懷抱給驅散。

臉頰在他脖子蹭了蹭,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靠好:“你不是說歸期未定,怎得突然就回來了?”算一算時間,明秀還不曾抵達神農谷。

而以他的脾性,定是信送出幾天,他便趕回京了。

“連日趕路沒有怎麼閤眼吧?”謝橋心中嘀咕,這人精力還如此旺盛,不知疲累。

“昨晚睡得很好。”秦驀掌心包裹着她柔弱無骨的手指揉捏,眼底佈滿柔情。手指在她的傷疤上輕輕撫摸,憐惜的說道:“還痛麼?”

謝橋搖了搖頭,早已不痛了。

“你再睡一會,我約了人。”謝橋望一眼天色,將要日上中天,擁着被子從他懷中爬起來,突然想到昨夜的甲魚湯沒有喝成,嗔怒道:“都怨你,昨夜的甲魚湯沒了。”

“昨日我吩咐半夏不必做了。”

秦驀掀開被子,寬肩窄臀,身材挺拔,雙腿修長,肌理分明毫無一絲贅肉。如瀑黑髮披散下來,透着不羈的狂野。

謝橋看得臉紅心跳。

秦驀勾脣一笑,抱着她去淨室:“我待會要進宮一趟,晌午不回家用膳。”

謝謝摟着他的脖子,‘嗯’了一聲。

兩人洗漱好,用完早膳,各自忙碌。

謝橋坐在馬車上,突然想起宮中的情勢,倏然掀開簾子,對着坐在駿馬上的秦驀道:“秦驀,宮裡頭的情況你瞭解多少?”

“京中形勢我都知道。”秦驀即便人不再京城,京中安插的眼線,也及時將消息傳遞到他的手中。正是因着京城形勢嚴峻,而常樂的身體康健,他便立即回京。

而今日進宮,便是打探情況,也並不能夠確定,能否順利見到明帝。

謝橋抿緊脣,說了一句:“你多加小心。”頓了頓,又道:“見不到明帝不妨事,我有其他的安排,別硬闖。”

秦驀頷首,策馬離開。

謝橋去往相府。

寶林蹲在大石獅子旁邊,百無聊賴的候着謝橋。

手裡的細小石子拋擲到到街道上,骨碌碌的滾動到一輛緩緩停下來的馬車輪子下,擡眼便見是郡王府的馬車。立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疾步上前,接過半夏手裡的木梯放好。

“郡王妃,您可算來了,我家公子好像又傻了。”整日裡坐在窗臺前,一動不動,眼都不眨一下望着院子裡那顆光禿禿不知名兒的枯樹:“說是在參透紅塵,領悟人生,您說是不是傻?又不是要去做禿驢,看破紅塵了,相爺、夫人的人生到頭了。”可不得活活給氣死?就這麼一根獨苗苗。

謝橋忍俊不住,覺得蘇璃和他這小廝,兩活寶。

“今兒個早上起來,傷春悲秋,拽着兩句詞,酸的奴才牙都要掉了。”寶林默默吐槽着他家公子各種不對勁,懷疑定是燒壞腦子了,平日裡最厭煩酸腐詩詞,今兒還順手拈來兩句,可嚇壞他了。連忙回稟了夫人,夫人也是驚嚇得不行,這不就將郡王妃給請來了?

謝橋聽着寶林一邊嘮叨着蘇璃的狀況,一邊思索着容姝做的是何選擇。

若是選擇蘇璃,蘇璃斷不會是寶林說的這種情況。心一沉,擰緊眉頭,難道容姝最後選擇的是秦隱?

思忖間,已經進了屋子。

蘇璃一本正經的坐在書案後,手裡翻看着書卷。謝橋瞟一眼,正是八股文範文。

謝橋看向寶林,寶林不識字,見謝橋望着自己,心裡‘咯噔’一下,急了:“公子看的是詩詞?您看看,他如今是怎得一種情況!”

蘇璃修長的手極爲秀氣,舉起書冊,指着封面上幾個大字:“來,寶林,跟着我念‘淫詩豔詞’。”

寶林驚恐,目瞪口呆,指着蘇璃說不出話來,一張臉兒煞白轉瞬又漲得通紅。

蘇璃見狀,伏案大笑:“寶林,你傻還是爺傻?方纔是幾個字?這上面幾個字?”

“公子!”寶林被欺負羞憤的瞪圓眼睛,委屈的看着他,好想要哭。

蘇璃手指揩去眼角淚花,對謝橋道:“大容容,他的腦子才該好生治一治。”

“公子,您又捉弄奴才!”

太可氣了!

“就是,過份了啊。”謝橋附和一句。

寶林感動的看向謝橋,心裡覺得郡王妃人不美,心地兒很好。

“真當咱們寶林傻?下回你要矇騙,也得有點難度,方纔這個傻子也看的出來。”謝橋義正言辭,字字句句卻如小飛刀‘噗、噗、噗’插進寶林的心口。

寶林捂着心口,小心肝碎一地。看了看謝橋,又看了看蘇璃,紅着臉,“你們……你們……”說了半天,最後跺一跺腳,扭頭悲憤的跑了。

蘇璃眨了眨眼,看着謝橋一本正經的面色,又望着寶林倉皇而逃的背影,反應過來,哈哈大笑。

謝橋清了清嗓子,咳了一聲。

蘇璃臉上的笑淡去,下巴抵在書案上,垂着眼簾,八股文的字一個一個爭先恐後的跳入他的眼中,卻一個字也沒有往心裡去,愈發的心煩氣躁。

‘啪——’

蘇璃將八股文範文合上,靠在椅背上,鬱鬱寡歡。

他懨懨的說道:“大容容,我沒事,你回去罷。”

謝橋手探向他的額頭,已經大好了。

“姝兒可有來找你?”謝橋見蘇璃眼簾掀了一下,又垂下去,歪着身子縮在椅背裡,更加不得勁的模樣,心中有了答案:“你沒有爭取她,心裡想着的是她心中沒有你。而你與秦隱相比,沒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他是兵部侍郎,而你卻是隻是相府公子,還需仰人鼻息,你便由着她去選擇。”

蘇璃眼底光芒黯淡,抿着嘴角,沒有說話。

謝橋知道她怕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由的說道:“你心裡想得如此明白,又爲何悶悶不快?你高興也好,不得意也罷,她統統都不知道。而將你如今這模樣看進眼中的是你父母,他們爲你擔憂。若是放不下,你與她有婚約,何不去爭取?與秦隱公平競爭?如果是因爲功名,她並不在意這些個虛名。你只爲成全,便將她放下了。不必畫地爲牢,將自己困在裡面。”

蘇璃搖了搖頭,揉着臉道:“父親把我送出京城,來年春闈趕回京城。我覺得挺好,答應了。”只是心中有些悵然,一年後,不論如何,都有了結果。

那時候她孝期已滿,嫁給秦隱也好,選擇與他履行婚約也罷,或者誰都不選,他都受了。

只要她高興,這些是她真心要的。

他做不來勉強她的事。

謝橋頷首:“何時啓程?”

“不知。”

謝橋點了點頭,給他扶脈,並無問題。自藥箱裡拿出幾瓶藥,塞在他的手中:“一些傷藥,你出門在外,帶着一些個放在身邊。”

蘇璃不客氣的揣進袖中內袋,嘟囔着說道:“大容容,太少了。”

謝橋橫睨他一眼:“只要你不去做強盜,足夠了!”

“父親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走這般多的路,被人抓去做壓寨相公怎麼辦?你好歹要給我幾瓶防身的藥。清白保不住,我也可以……”

謝橋淡淡的睨一眼他單薄的身子,不留情面的說道:“你放心,山匪鐵娘子喜歡身強體壯的男子,你絕對很安全。”

蘇璃備受打擊,怏怏的抱着膝蓋,“我長的挺好看。”

“嗯,所以你要擔心被賣到楚香館之流。你更安全了,都知曉你是蘇相家公子,斷不能染你半根指頭。”謝橋話雖如此說,還是配了幾包藥粉給他。

蘇璃眉開眼笑:“算了,原諒你方纔口不擇言。”

謝橋睨一眼搗鼓藥粉的蘇璃,心裡突然有點羨慕他,無論遇到何事,都是一副笑臉,彷彿永遠不知傷心難過。

可她知道,蘇璃是栽在容姝身上。

他離京,何嘗不是逃避?亦或者說是成全。

他擔憂容姝會顧念他爲她做的太多,而無法遵從心中最真實的選擇,隱衛愧疚而選擇和他在一起。所以,他給容姝空間冷靜。

謝橋提着藥箱離開。

蔣氏在院子外等候謝橋。

謝橋駐足,將藥箱遞給一旁的半夏,指着不遠處的樹蔭下:“我們去那邊說。”

蔣氏挑了挑眉,依言過去。“容姝來過府上,我並沒有答應她的要求,讓她見蘇璃。老爺明日便會將璃兒送出京城,容姝這一年的時間,她內心沉澱下來依舊不曾動搖,過往的事一筆揭過,我不會再做任何的阻止。”

謝橋理解蔣氏的心情,容姝錯了,細細琢磨,又並沒有做錯。出發點沒錯,錯的是她的處理方式。

蔣氏單方面的挑剔,彷彿容姝可有可無,她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夫人爲蘇璃着想,這一份爲人母的心情我能夠諒解。可並非全是姝兒的錯,她被保護的太好,經歷太少,處事手段並不成熟。從這一件事情上面,我們不能夠只看見她的缺點,也體現出她的善良。如果她心腸冷硬,城府頗深,您覺得這樣的容姝,能夠入得了蘇璃的心?”

“我們不能因爲片面,而全盤否定她的所有。容姝做出的努力,與她的心意,相信夫人看進眼中。您與相爺相濡以沫,攜手走了半生,對感情一事比我們後輩更深有體會,也更有資格談論。夫人應當知道感情是脆弱的,再多的深情,也經歷不了時間的消磨。一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並不短,足以讓一個人改變,這一段空白期,會讓他們對變得不那麼瞭解。”

蔣氏側頭看向謝橋,笑道:“郡王妃是一個好姐姐,你說的話,我心中有數。他們若是因此而分開,只能說明緣分不夠,感情太淺,儘早分開也不見的不好,總好過今後發現諸多的問題再來解決的好。”見謝橋皺緊眉頭,語氣緩和:“我不會阻止他們的聯繫。”

謝橋的心放了下來,她當時聽蘇璃說離開京城,便憂心這是蔣氏採取的一種手段。如今,得到她的保證,也便放寬了心。

她能夠爲容姝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其他全看她自己。

謝橋恭維一句:“姝兒與蘇璃若能結成良緣,有您這般通情達理的婆母,是她的福氣。”

即使知曉謝橋的用意,蔣氏心中仍是很受用,誰都喜愛聽恭維的話。心情好了些許,便也就提點謝橋一句:“昨日裡我參宴,瞧見了榮親王妃,平日裡與她有些個交情,她想爲榮親王拉攏老爺,來時便特地邀我去她的馬車上聊了幾句,順道送我回府。經過一家珠寶鋪子,她身邊的婢女去取了回來,榮親王妃在我面前拿出來檢查,那是九尾鳳釵,言辭間隱晦透露不久後便能用得上。”

謝橋面色一變:“你告訴蘇相了?”

蔣氏搖了搖頭,政治上的事情,蘇相鮮少與她說,可有一些並不重要的事情,她也知曉一二。而經過這些時日各府參宴,她隱約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太傅夫人與榮親王妃往日裡都不曾交談,昨日裡倒是說了好一會子的話。”蔣氏覺得她們不可能只是單純的話家常:“你留心點。”

謝橋道了謝,匆匆回府。

秦驀也正巧回來,陰着臉,可以判斷他出師未捷。

“榮親王在宮中搶佔了先機,定是已經部署好,只怕興樂宮都是他的人,就連錦衣衛都爲他所用。我們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時機。”謝橋遞給秦驀一塊乾淨的帕子給他擦乾手,給他倒一杯茶水,拉開凳子坐在他對面,面色凝重道:“今日裡丞相夫人與我說,榮親王妃在外打造了九尾鳳釵,那是隻有皇后才能佩戴的首飾。我心中有兩個猜測,一個是皇上只怕是不行了,榮親王有登基的打算,另一個則是她故意爲之,透露消息給蔣氏,告訴他們榮親王登基已經成定局,還有隱含的深意,就是故意借蔣氏之口傳達給我們。”

若是最後一個目地,便是想要他們按耐不住,入他們的局。

秦驀冷笑一聲:“如你所言,皇上必定會受他的控制,寫下遺詔。”冷嗤道:“亂臣賊子,何須懼之!”

謝橋抿脣一笑:“且讓他先得意。”

秦驀見她如此,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

陳副將與徐愁生在外求見,秦驀看謝橋一眼,謝橋輕輕點頭,秦驀便去了書房。

而這時,半夏進來,將一封信遞給謝橋。

謝橋拆開,閱覽完裡面的內容,臉色驚變。

——明帝崩。

三個字。

宛如平地驚雷,在她心中炸響!

無數次的猜測,如今終於得到印證,謝橋依舊亂了心神。

榮親王妃敢在蔣氏面前拿出九尾鳳釵佩戴,那是志在必得,並不畏懼他們能夠撼動如今的形勢!

誠然,他們能夠有實力推翻。

可是,榮親王拿出遺詔。

他們這一邊的情勢很不利。

謝橋盯着這幾個字,捏着信紙的手指骨泛白,心亂如麻。

還未消化這個消息,緊接着淮陰侯那邊也傳來消息,陸芷柔被陸貞兒接回淮陰侯府。

褚明衍信中說明,陸芷柔回來後種種可疑之處,請她過去查看一番,是否被榮親王給動了手腳。

謝橋匆匆去往淮陰侯府。

褚明衍親自在門口等候謝橋,將她領到後院裡,謝橋踏進屋子,便見陸芷柔坐在榻上,臉上的表情很僵硬,只有一雙眼睛很靈動。微微傾着身子靠近一旁的陸貞兒,聽她陸貞兒與她說話。她嘴角微微一彎,似乎想要笑,可是臉上卻僵沒有一絲表情。

陸貞兒咽喉發緊,心中極爲愧疚,手指緊緊掐在手心,尖銳的刺痛穩定她的心神。見陸芷柔柔柔的望着她,憂心的問道:“貞兒,你這是怎麼了?”

陸貞兒搖頭:“我沒事。”餘光瞥見謝橋,心中一喜,連忙起身迎上來,對謝橋說道:“方纔的情況,你看見了麼?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彷彿戴了一張面具。”

謝橋的確看見了,突然之間,她想到在迎香樓拍賣的那個女人。

幾乎與陸芷柔一樣的情況,臉上僵硬,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雙眼睛靈氣逼人。

“我看看。”謝橋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手指摸上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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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揭露

“我看看。”

謝橋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手指摸上她的臉,肌膚都如常。拂開她鬢角的頭髮,也無銜接的痕跡。

心裡浮現的念頭,全都被她檢查出來的結果,一一擊潰。

謝橋靜靜地端詳她的模子,除了僵硬之外,並無半點問題。

“你的臉僵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麼?或者……給你吃了什麼東西?”謝橋心裡有了盤算,詢問陸芷柔。

陸芷柔一臉茫然,不明白謝橋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陸貞兒看一眼謝橋,眼底閃過思慮,彷彿明白謝橋話中的意思,溫聲道:“姑母,表妹問您旁人可有給您亂吃東西。比如,喝藥之類。”

“沒有啊。”陸芷柔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他們只是將我關在屋子裡,並沒有對我做什麼。”

“你的臉……”

“哦,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睡一覺起來,臉便僵硬得很厲害,再也沒有表情波動。當時嚇壞我了,可是其他都還好。”陸芷柔揉了揉臉頰,見他們都盯着她瞧,抿了抿脣,心裡升起不安:“難道有哪裡不對嗎?”

謝橋撤回視線,對陸貞兒說道:“你隨我出來一趟。”

陸貞兒惴惴不安地跟着謝橋出來,臨邁出門檻的一瞬,回頭望向陸芷柔,她正盈盈含笑的望着她,臉上並無半分表情,襯托的她那一雙靈動的眸子,倒像一個木偶。

“表妹,當真沒有問題?”陸貞兒遲疑的詢問了一句。

謝橋按着眉心,長嘆一聲:“我如今也沒有頭緒,讓我緩一緩,我總覺得有哪個環節被我給忽略。”

陸貞兒輕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你可有覺得她說話,舉止,與之前有什麼不同?”謝橋心裡將陸芷柔與那個女人做對比,沒有露出任何端倪。她對這兩人不熟悉,所以無法從細微處發覺問題。

陸貞兒細細回憶,覺得並無差異,指着腦袋道:“姑母病了,這兒有問題,所以她的情緒很不穩定。安好時與病了不同,我也無法分辨出來。如今這模樣,倒有些像要病了的模樣。”

“這樣吧,我待會留下用膳,留下你姑母,我觀察觀察。”謝橋心裡有了主意。

“好。”陸貞兒進去同陸芷柔說了一聲,轉而去廚房。

謝橋覺察到有一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側頭望去,觸及陸芷柔打量的目光,她微微一愣,朝謝橋彎了彎嘴角,謝橋回以一笑。

陸芷柔收回視線,側躺在榻上,緩緩闔上眼。

謝橋看向褚明衍,褚明衍走了出來。

“我有了準確的消息,明帝已經駕崩,消息被榮親王瞞下來,他如今鬧出這一番動作,便是在對付你,等你對他構不成威脅,大抵便會拿出遺詔,順利登位。”謝橋憂心忡忡,心裡已經斷定出問題,定然便是用這兩個女人作引,“我打算將計劃提前。”

褚明衍眉眼冷沉,他早已做好這個準備,只是沒有想到當真確定明帝駕崩,仍舊受到衝擊。這說明,在宮中無人能夠壓制住榮親王。

唯一的太后,如今也不過是癱在牀榻上,沒有任何的威懾力。

想要扳倒榮親王,有一條路子可以行得通,那便是拿到他暗害明帝的證據,而後打着清君側的旗號發兵,但是這太難。

“消息靠得住?”褚明衍心裡倒是希望明帝多活一些個時日。

“不會出錯。”謝橋語氣篤定。

褚明衍心中有了決斷:“按照你的計劃行事。”

“好。”謝橋應允下來。

褚明衍打算去找淮陰侯,謝橋在身後喚住他:“表哥,榮親王在等待時機,我們眼下有一個把柄,可以亂了他的陣腳,打亂他的計劃。”謝橋眼底一片寒冰碎雪,上揚的嘴角帶着一絲冷嘲:“榮親王妃在朱雀街的珍寶閣裡定製了九尾鳳釵,一些個首飾都是超出她的品級,你若能夠找到證據,找個契機捅出去,也能轉移他們的視線,我正好可以實施計劃。”

褚明衍眼中的濃墨化開,盪漾着漣漪,眼角含笑道:“好。”

謝橋又道:“找人盯着太傅夫人。”她不放心。

褚明衍失笑:“你這是要做甩手掌櫃。”

謝橋很坦然:“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秦驀回來了,我們夫妻這段時日聚少離多,你就開開恩,讓我抽點時間陪陪他。你們當官的都有休沐呢,總要給我喘口氣。”

褚明衍道:“我若不同意,你定是要說我毫無人性,要將你榨乾了。爲了今後讓你更好的爲我效勞,看來我得給你一兩日的空閒。”

“多謝了!”

謝橋轉身去了花廳,隱衛將一份資料遞給她。

謝橋拿在手裡看一眼,抿緊嘴角,招手吩咐隱衛幾句,坐在雕花紅木椅上休憩。

婢女捧上一杯茶,擱在謝橋手邊,滾燙的杯身觸碰到謝橋的手背,猛地避開,無意間揮落。

“啊——”

茶水潑在婢女的手背上,她痛呼一聲,捂着手背,淚水落了下來。

謝橋抓着她的手,手背上一片通紅,冒出細小晶瑩的水泡。

連忙提起桌子上擱着的涼水,淋在她的手上,拿着藥膏給她塗抹。

“別擔心,處理的及時,不會留下疤痕。”謝橋安撫着婢女,心中想着她這藥膏花費三年才煉製出來,對除疤很有效用。放在現代,這些都是小問題。

連容貌都可以改變,何況這區區的傷疤?

謝橋一愣,容貌可以改變……

眼睛微微一眯,頃刻間,思緒萬千。

直到陸貞兒來請她去用膳,謝橋方纔回過神來,跟在她身後去陸芷柔的屋子裡。

陸芷柔不願意見生人,陸貞兒這纔將用膳的地點安排在安榮居。

謝橋到的時候,陸芷柔已經就坐,面前擺放的是她愛吃的兩個菜色。她左邊坐着陸貞兒,右邊空着兩個位置,謝橋在褚明衍旁邊坐下。

陸芷柔擡眼看了她一眼,拿着勺子舀一勺白玉豆腐羹,放在碗裡,換成小銀勺,小口小口優雅的送入口中。

陸貞兒夾着一個魚丸子放在她的碗中:“這是我特地吩咐廚房新炸的魚丸,您嘗一嘗,合不合口味。”

陸芷柔輕輕點頭,夾起輕咬一口,眼睛如彎月,蘊含着點點笑意:“好吃。”剩下的半個塞進嘴裡,細細咀嚼,吞嚥進腹中。

謝橋多看了她兩眼,用了一碗飯,什麼都不曾問,等他們都吃完了,便回郡王府。

馬車停在府門口。

謝橋跳下馬車,直奔藥房。

從木架上抱出一疊泛舊的宣紙,大抵是經常翻閱,紙張起了毛邊。

謝橋找到她在神農谷寫下的手札,上面記載着的是她穿越前參加的學術交流,排空檔期,爲期半年的專研整形美容。當時純粹是爲了有利融入燒傷科,做五官修復,所以有所涉獵。她穿越過來,沒有過幾年,便將詳細過程、步驟寫下來,並且還記錄了當初她參與過的幾例手術,融入教授的臨牀案例與自己的觀念,並且還有對意外的急救措施。

她自從離開神農谷,便不再拿出來翻看。如今,再度拿出來,謝橋很快便發現了問題。

這一疊手札被人翻動過,上面還印有墨痕,許是抄錄時不小心滴落在宣紙上。大抵是覺得落滿了灰塵,以爲她不會再翻開,亦或是年代久遠,她並不記得,方纔沒有在意。

謝橋心中冷笑一聲,的確是年代久遠,但是沒有人知道她放東西有個習慣,順一張,倒一張,他們只以爲是她沒有整理好。

她心中已經有了底細,會是誰動了她的東西,她無心去追究。就算從他口中得到答案,又能如何?

臉上僵硬,沒有表情,如果當真是如她心中所猜測,那麼必定是損傷神經……

謝橋狠狠閉上眼睛,不可能!

即便是移植臉皮,進行換臉手術,也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便能夠恢復。

而且,要進行不止一次的手術。

謝橋心中否定換臉,卻也總覺得與這個差不離。

這兩個人的臉,定然動了手腳!

——

淮陰侯府。

安榮居。

陸芷柔揮退婢女,拿着換洗的衣裳,去淨室沐浴。

片刻,穿着裘衣,一頭溼發散落在身後。

取來乾淨的長巾,細緻的擦拭掉頭髮上的水珠,拿着長巾裹着長髮,露出一張鵝蛋臉。拿出一個瓷瓶,將裡面的液體倒進銅盆裡,拿着簪子攪拌均勻,靜置一刻鐘,雙手掬着水淨面,爾後拿着絲巾浸泡溼了,蓋在臉上。

陸芷柔躺在牀榻上,等了半個時辰,摸了摸臉,僵硬的面頰軟下來,手放在絲巾上,用力揉搓兩下,臉上便有一張薄薄的皮膚褪下來。

露出一張國色天香的面容,卻與之前完全是兩個模樣。

若是謝橋在此,定會大吃一驚,此人赫然與迎香樓拍賣來的女人,如出一轍。

倒掉銅盆裡的水,陸芷柔揉了揉臉頰,表情生動,她嘴角上揚,還是這般好。

總是頂着別人的臉,多不爽快,她都幾乎以爲自己成木偶一般,不再有表情。

尖細的手指摸着臉上的紅塊,嘆了一聲,還是要常常讓這張臉透透氣。

她來了一日,陸貞兒等人夜等閒不會來安榮居,她方纔敢卸掉妝容。

叩叩——

門扉被敲響。

陸芷柔心口一跳,緊咬着脣,看着落了栓的門扉,微微鬆了一口氣。躺在牀榻上,拿捏着睡醒時微微沙啞的嗓音:“誰?”

“姑母,是我。”陸貞兒清冷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

陸芷柔眼簾微垂,陸貞兒比較難打發。摸了一把臉龐,“貞兒,我累了,已經睡下,你有事明日再說。”

門口安靜了下來。

陸芷柔提着的心落了下來,陸貞兒對陸芷柔完全是不會拒絕,向來都是順應,這會子總會退下吧?

“姑母,父親得知你在淮陰侯府,他尋來了,要見你一面。”陸貞兒的話,宛如一道驚雷在陸芷柔的心中炸響。慌張的起身,踢到了杌子,發出響聲。

“姑母,您發生何事了?”陸貞兒聽到門內出現的動靜,焦急的詢問。

“無礙,我只是踢倒了杌子。”陸芷柔心中暗恨,咬緊牙根,偏偏她卸掉妝容陸鴻纔來,她沒有把握能夠不見人。只得匆匆搬出藥瓶,將藥水摸勻在臉上,倒在白絹布上敷在臉上,等皮膚軟了下來,再弄成陸芷柔的容貌,抹上一層定型。

可這是一項繁雜的工序,需要耗費時辰。

她要想辦法拖延時間。

“你告訴你父親,我不想見他。”陸芷柔吹熄了燭火,等着藥見效。

陸貞兒心裡很爲難,亦是很焦灼,父親的脾性她很瞭解,他說要見人,無論如何都要見到人才會罷休!

正欲開口勸陸芷柔先起身,便見他的父親已經匆匆而來。

“父親。”

太傅陰着臉,眼中佈滿急躁之色,並未理會陸貞兒,直接越過她,疾步走向門口。

屋中的陸芷柔聽到陸貞兒的稱呼,驚得猛然站起來,心中升騰着慌亂,無措的定在原地。

臉上的藥,並未起效。

心急如焚。

“嘭——”

門被太傅一腳踹開,清冷如霜的月光傾瀉滿室,她的身影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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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奔,明天繼續,愛你們,麼麼噠~

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母親節,祝願各位媽媽們節日快樂,越來越美膩~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自盡

太傅不給屋子裡的人多做準備,幾步到了陸芷柔的身邊。

“柔兒。”

太傅離陸芷柔還有幾步之遠的地方,突然止了腳步,極力剋制住衝上去將她抱在懷中。緊盯着她纖細的背影,就怕一眨眼,她又不知道被藏到哪裡去。

陸芷柔身形僵硬,雙手捂着臉,沒有回話。

太傅的角度望去,以爲她在哭,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喉嚨發緊,乾澀的說道:“柔兒,我對不住你,讓你這幾日受委屈了。”伸出手,想要拍在她的後背上安撫。陡然想起她厭惡的神色,手僵在半空中,垂落了下來。“我來接你回去……”

“你走,我出來了,就不會再回去!”陸芷柔透光光影看着他手朝她伸來,渾身緊繃,害怕太傅會靠近,言語帶刺:“我這輩子被你給毀了,我恨你來不及,怎麼會跟你回去?你走!我到死也不想看你一眼!”說到後面,情緒突然激動。

太傅通紅的雙眼裡佈滿痛苦之色,靠近了兩步。

陸芷柔尖叫一聲,躲在牀上角落裡,摸出枕頭下的金簪抵在脖子上:“你不準過來!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給你看!”

太傅被她威脅住,不敢再動,小心翼翼帶着一絲討好:“柔兒,你別這樣,我會好好彌補你。邱月茹不會再爲難你,她容不下你,我便休了她可好?”

“你走!快走啊!”陸芷柔無動於衷,情緒愈發激動,金簪已經扎進脖子裡。

太傅呼吸一滯,連忙後退幾步:“柔兒,你別衝動,我走,我這就走!”

光影黑暗模糊,陸芷柔背對着衆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從她的聲音裡可見她對太傅的憎恨。

陸貞兒憂心忡忡的看着屋中的這一幕,心中又不禁生起疑慮。姑母彷彿與之前有些不同,過往她病好的時候,在父親面前極爲膽怯,很害怕他,並不敢如此同他說話。而病了,她失了理智,控制不住自己,便會變得很激憤,不僅會傷害自己,也會傷害別人。

而她這般模樣,倒像是病了,可又不像,她當真病了,父親幾次被她呵斥不肯離去,斷然會下牀將他趕出去。

可是沒有,甚至連轉身看一眼父親都不曾。

“姑母,您不肯與父親回去,貞兒送您去別院住着。”陸貞兒試探着陸芷柔的態度。

陸芷柔驚慌的望向門口,只露出一半的側臉,顫聲道:“貞兒,姑母害怕,別院固然清靜,亦不會給你添亂,我害怕會被人抓走。”彷彿這一次的經歷,對她造成很深的陰影,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太傅心疼,不悅的掃陸貞兒一眼:“你姑母信任你,你卻不曾保護好她。如今她住在你這裡,你倒要趕她走!”冷哼一聲道:“你果真是邱月茹教養出來的人,冷心冷肺,學了個十足十!”

陸貞兒不想同他分辨,走過去,看着抱膝蜷縮成一團的陸芷柔,靠近她,陸貞兒感受到她的抗拒,輕輕握着她的手,“姑母,您想在這裡住下,便安心住下。父親也是擔心您,縱然你不願意見到他,莫要傷害自己。”

陸芷柔掙扎着抽出手,微微側頭,滿面的淚痕,帶着鼻音道:“貞兒,我累了,不想見任何的人。”

陸貞兒看着她的臉,微微一怔,細看之下,她卻已經將臉埋在膝蓋裡。

陸貞兒只瞥了一眼,是姑母的臉,可卻又有一點不同之處。不知是她哭泣的原因,還是因爲光影太暗。腦中浮現出謝橋的話,陸貞兒看向太傅。

太傅冷靜下來,也覺察出不對勁來。陸芷柔平日裡,從未對他如此疾言厲色過!

“父親,姑母是不是發病了?”陸貞兒心中有盤算,鬆開陸芷柔道:“我請郡王妃過來替姑母診脈。”

陸芷柔心瞬間提起來,拒絕的話到嘴巴生生吞嚥下去。她這個時候出聲阻止,只會令他們生疑。

太傅心中也想到這一點,陸芷柔的確是只有發病的時候,纔敢如此,當即點頭道:“你儘快將人請來。”

陸貞兒吩咐人去請謝橋。

屋子裡的人,誰都沒有發覺陸芷柔的異處。

她有了打算,便也不急躁。

黑暗中,她露出的那一雙眸子,閃爍着幽光,帶着哀求:“貞兒,我穿着裘衣,你們能夠先出去一會?我換一下衣裳。”陸芷柔雙手抹去臉上的淚痕,一個眼光都吝於給太傅。

太傅心中不是滋味,想靠近,又怕陸芷柔過激。只得遠遠地站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郡王妃不是外男,不礙事。”

陸芷柔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浮躁起來。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瓷瓶,她臉上還未定型,弄的模樣只有五六分相似,暴露在他們面前,定然能夠拆穿,所以她想將人支出去,將藥瓶收起來,免得被謝橋給發現端倪。

今日謝橋對她百般試探,足以見得她對自己起疑,謝橋觀察入微,沒有陸貞兒與陸鴻這般好糊弄。

心中急亂,陸芷柔沁出一身冷汗,裘衣洇溼,後背冰涼。

“可是,我的裘衣溼了,冷。”陸芷柔嬌嬌柔柔的說道,又恢復到從前的溫順。

太傅心中一急,再也顧及不了其他。幾個闊步,來到牀榻邊,抓着陸芷柔的手往外一拽,手已經摸向她的後背,一片冰涼。

陸芷柔受了驚嚇,她不過一個晃神,便被太傅給拖拽下來。心口砰、砰、砰劇烈的跳動,低垂着頭避開照在臉上的銀光。

“貞兒,你帶着她去淨室換下裘衣。”太傅不放心陸芷柔一個人。

陸芷柔臉上的神情僵硬,暗暗咬牙,覺得今晚當真是要交代在這裡!

她若是去淨室,臉定然會被人看得仔細。

“姑母?”陸貞兒已經利落的拿好乾淨的裘衣,往淨室走去。回頭見她一動不動,盯着地面發呆,心中的那股異樣又翻涌而出。

陸芷柔心裡並未想好如何應對,陸貞兒在催促,腳步在靠近,袖中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太傅伸手擡她的下頷,陸芷柔驚慌的避開,露出一雙溼漉漉的雙眼。太傅心中一動,咽喉滾動一下,勸道:“你快去換衣裳,你身子不好,小心着涼。”

手臂一緊,陸芷柔被陸貞兒拽着往淨室走去。心口猛然一跳,急促道:“哥哥,你抱我進去!”

屋子裡霎時一片靜寂,落針可聞。

衆人神色古怪。

陸貞兒錯愕的鬆了手。

只有太傅,神情很激動,連說幾個好,走過去要抱着她進去。

這時,婢女進來通稟:“郡王妃來了。”

陸芷柔大驚失色。

謝橋怎得會來這般快?

陸貞兒愣了一下,轉瞬明白過來,難道是她覺察到問題過來了?

想到此,陸貞兒看着自從父親進來之後,處處透着怪異的陸芷柔,連忙說道:“快請進來。”

“慢着!”陸芷柔背對着光,整個人隱在黑暗處:“哥哥,我病好了,不用診脈。我困了,你們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同你回去。”

太傅心動。

陸貞兒無疑更加認定陸芷柔有問題,看着她所站的位置,似乎在刻意避着讓他們見她的臉。

“姑母,您的身體更重要,我們看一看,並無害處。”陸貞兒緊盯着陸芷柔,看她接下來的反應。

陸芷柔一句話未說,只是望着太傅。

太傅明白她的意思,不悅的看向陸貞兒:“貞兒,沒病看什麼病?看多了,沒病也有病了。”

陸貞兒正欲說什麼,謝橋已經踏進屋子裡來。

陸芷柔的神經瞬間緊繃,目光死死盯着桌子上的藥瓶。

謝橋望一眼太傅,目光落在陸芷柔的身上,轉而對陸貞兒說道:“點燃蠟燭。”

“好。”

“貞兒!”陸芷柔突然喊道。

屋子裡的人齊刷刷看向她。

陸芷柔無措的說道:“外面這般多的人,我穿着單薄,點燃燭火豈不是被他們瞧了去?”很蹩腳的藉口。

謝橋冷笑一聲:“不止是這個理由罷?”

陸芷柔彷彿不明白謝橋說的是什麼意思,淚眼婆娑,淚水撲籟籟的落下來。

謝橋可不像陸貞兒與太傅這般好糊弄,見招拆招:“表嫂,你去關上門、窗,將蠟燭點燃。”

陸貞兒一一照辦。

陸芷柔渾身顫抖,心中的恐懼逐漸擴大,就在她絕望被拆穿的時候。

一聲怒喝:“夠了!”

太傅抽出帕子遞給陸芷柔,陸芷柔用帕子捂着臉,背對着他們抹去眼淚,似乎對她的失態,感到羞赧。

“你出去!”太傅指着謝橋。

謝橋挑高眉梢,望一眼極爲柔弱的陸芷柔,諷刺道:“太傅這是連自己疼愛的人都認不得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傅惱怒的瞪着謝橋,惹哭陸芷柔的人,他一律沒有好臉色。即便是他最疼愛的陸貞兒都是如此,更遑論謝橋。

謝橋拍了拍手,半夏端着一個碟子進來,放在桌子上。盛出一顆魚丸裝在碗裡,遞給太傅。

太傅看一眼魚丸,疑惑的看向謝橋。

“太傅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一些個普通的佐料,想必是一嘗便知罷?”謝橋淡淡的瞥一眼陸芷柔,緩緩的說道:“陸姑姑應該認得這個魚丸,是你今日誇讚口味極好的魚丸子呢。我料想太傅今日會來淮陰侯府,他這般疼愛你這個妹妹,斷然對你的喜好很清楚。”

陸芷柔手指緊攥着衣襬,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布料撕裂。心裡隱隱有着不好的預感。

謝橋仿若未見她的緊張,勾着脣道:“太傅不想試一試?這可是貞兒特地爲陸姑姑尋來的廚子做的。”

太傅遲疑半刻,拿着筷子夾着放進嘴裡。放久了,口感並不好,不如現做的美味。

陸芷柔屏住呼吸,緊緊盯着太傅的反應。謝橋在她不敢如同方纔那般使用小伎倆,一個不慎,便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謝橋端出魚丸子,她擔心裡面做了手腳,吃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對。

而今見太傅並無變化,提着的心稍稍落了下來。只當謝橋故弄玄虛!

“蝦?”太傅神色不明的說道。

陸芷柔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觸及太傅望來的深幽目光,頓時一個激靈,陡然明白過來謝橋要做什麼!

陸芷柔,蝦,過敏!

而她吃了,還無反應,這本身便很可疑。

謝橋脣邊掠過一抹笑,看着太傅不可置信的模樣,聞着屋子裡飄着若有若無的藥香,眼中頓時閃過了然。目光一掃,落在桌子上的藥瓶上。

陸芷柔發覺謝橋要做什麼,頓時撲過去。

她快,謝橋更快!

藥瓶落在謝橋手中,陸芷柔手腕一陣刺痛,猛然收回手。擡眼看向謝橋,只見她指縫間銀光閃耀。臉猛地一沉:“你——”

“你是誰?”太傅憤怒的怒吼一聲:“柔兒呢!她在哪裡?你將她藏到哪裡去了?”

那一張臉,像陸芷柔,卻只有幾分相同罷了。

陸芷柔被太傅桎梏住,劇烈的搖晃。

“死了!”

太傅猛然一頓。

“她死了!”

太傅猛然將她甩在地上:“賤人,你殺的她?”

‘陸芷柔’痛得面部抽搐,咬緊牙關,顫巍巍站起身,腿上傳來劇痛,站不直身體。指着陸貞兒道:“她夥同郡王妃做局,實際上早已將人給殺了,如此你夫人方能永除後患,高枕無憂。我只是他們找來的替身,大抵是我不肯聽話,所以起了除掉我的心思!若不是你來得及時,只怕我今夜早已死了!”

‘陸芷柔’抹了一把淚,嗓音帶着無限淒涼:“我也是迫於無奈,方纔不肯去淨室,便是跟着進去……”聲淚俱下。

謝橋聽着她顛倒黑白,笑容愈發森然莫測:“如你所言,我爲何要拆穿你?”

“這就是你們的高明之處,你們對我步步緊逼,我把命喪你們之手,便會處處受到掣肘,而落在太傅眼中,便是我做賊心虛,說的話他定是不會相信!”‘陸芷柔’瞥太傅一眼,臉上露出慘淡扭曲的笑容:“你看,這不正如你們所願?”

聞言,太傅整張臉都扭曲起來,赤紅的雙目燃燒着火焰,彷彿有沸騰的岩漿即將要噴薄而出。

他信了‘陸芷柔’的話。

因爲陸貞兒有動機!

“你血口噴人!我如何會讓你假扮姑母迷惑父親?又豈會殺了姑母!”陸貞兒見她父親信了,心中止不住的失望。她在父親眼中,竟是連一個外人都不如!

“是!你沒有殺她!你的手段腌臢,倒不如痛快將人殺了,也莫要將人送到迎香樓,供人當作玩物!”‘陸芷柔’獰笑,拿着藥水將自己的臉上的易容藥水卸掉,對太傅說道:“你不信,拿着我的畫像去迎香樓問,是不是郡王妃將人送去了!”

謝橋看着她這張臉,面色驟變,目光極爲複雜。她在迎香樓帶走的女人就是真的陸芷柔?

榮親王他想做什麼?

瘋了!

一道靈光入腦,謝橋冷靜下來,“你們故意將人送去,知道我們會帶走?”

謝橋冷笑一聲,莫怪曹維達輕易的放手了!

就算她不去,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將人送到她手裡!

原來,打的是這樣的算盤!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不慎露出馬腳,只怕後面的攻勢會令他們無法招架。

“郡王妃的話我聽不懂,這世間,除了你,還有幾個人醫術有你高明?我用這藥水易容,你是神農谷後裔,不會認不出來?”‘陸芷柔’站在光影裡,昏黃的燭火令她的臉上的笑帶着幾分詭譎。譏誚道:“陸芷柔暗藏的風光,託郡王妃的福,不少人看了去。”

太傅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眉心浮現冷戾煞氣:“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陸貞兒被太傅質問,皺了皺眉:“父親,我說沒有,你可信?”

“貞兒,你以前乖巧聽話,爲父是相信你。如今,你嫁爲人婦,與你邱月茹沆瀣一氣,你待她的好,也只是爲了取得她的信任,還將她騙出去罷?”太傅笑了一下,那抹笑意透着詭譎森然之氣,讓人毛骨悚然:“你們如今借了我的勢,坐穩了王爺、王妃的位置,轉頭在背後捅我一刀。貞兒,你太令爲父失望,她若有個好歹,你也就下去給她儘儘孝。”

幽幽燭火下,陸貞兒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陸鴻格外的陌生。她覺得陸鴻已經隱衛陸芷柔而入了魔障,事關陸芷柔,他便理智盡失:“父親,她的話處處透着破綻,你怎得就信了她?我們纔是一家人,你醒一醒,姑母是你的繼妹,我也是你的女兒,母親是你的結髮妻子,都是你的至親至愛,你就因爲一個外人的話,與我們生了罅隙!”

“是,母親見不得您對姑母百般的好,所以處處刁難,卻也沒有做過傷害姑母的事,她只是想要你對她好一點,多關心她一點而已。如果她想要害了姑母,這十幾二十年的時間,還會容忍姑母活到今日?”陸貞兒眼底含淚,睜大眼睛看着陸鴻,他扭曲仇視的目光令她十分痛心。

陸鴻怔愣了一下,冷笑一聲:“夠了!邱月茹說過,不會讓她痛快的死了,她生了一副狐媚相,活該生來伺候男人!我還以爲她只是說笑,竟不想是真的!”

陸貞兒臉上的血色盡褪,母親生氣起來,便會言辭惡毒,父親當真了。

“太傅,你現在去迎香樓還來得及,說不定就在樓裡伺候恩客呢!”‘陸芷柔’嬌笑一聲,可悲而憐憫的看着陸鴻。

陸鴻受到刺激,轉身就要走。

謝橋似笑非笑的說道:“你方纔不是說人已經死了?即是死了,又如何伺候人?”

陸鴻腳步一頓。

‘陸芷柔’十分鎮定,不慌不忙的說道:“陸芷柔心性單純,出身高門,驕傲融入骨血,讓她做起伺候男人的買賣,她還活的成嗎?與死了有何區別?”心中到底是可惜了,若不是她卸掉臉上的妝容,也不會這般快被揭露,那時候說不定還可以全身而退。

幸好!

幸好他們有其他的計劃,即便被撞破,也不會影響計劃。

“你——”陸貞兒怒極,一句話未曾說完,便見她嘴角溢出血絲,臉色瞬間青紫,說不出的猙獰。她雙眼瞳孔放大,難以置信的指着謝橋,彷彿沒有想到,她會下毒害人!

謝橋冷眼看着她倒下,擡眼對上陸鴻犀利的目光,並沒有做解釋。

陸貞兒張了張口,解釋道:“父親……”

陸鴻陰沉着臉,疾步離開。

他離去前狠唳的眼神令陸貞兒遍體生寒,呆愣在原地,嘴角泛着一絲苦。這就是她的父親,因爲姑母與他們反目成仇!

如果是她害了姑母,她認了。

可是她並沒有,父親聽不進任何的解釋。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姑母當真出事,他定會不管不顧的毀滅所有。

“瘋了,我父親他瘋了。”陸貞兒呢喃的說道,似在自言自語。

謝橋盯着地上的人,她的死,與最後的動作,無疑是壓垮陸鴻的最後一根稻草。即便他有動搖,最後也是信了十分!

“你等着消息。”

囑咐陸貞兒早點休息的話,到了嘴邊,謝橋改了口。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如何還睡得着?

陸貞兒點了點頭。

謝橋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什麼話也沒有說,吩咐人將屍首處理好,轉身走了。

——

郡王府。

謝橋拿着杯子倒一杯水,冷水下肚,混沌的腦子更加清醒過來。

半夏打來熱水,準備沐浴更換的衣裳。

謝橋眉宇間透着疲倦,啞聲道:“不必準備,先給我淨面。”

半夏不明白謝橋爲何如此吩咐,卻沒有質疑,銅盆準備好熱水。

謝橋走過來,先在地上剩下的一指深的溫水裡淨手,而後再淨面。取來帕子擦拭水珠,“郡王呢?”

“還未曾回府。”

謝橋頷首。

這時,隱衛來報:“主子,靜文師太來人傳話,您放在她那裡的人不見了。”

謝橋臉色陰沉,將帕子扔進水裡,水花四濺。

半夏大氣不敢出。

隱衛又道:“找人?”

謝橋森然一笑,眼底一片冰封的寒意:“人只怕早已被陸鴻找到了!”

果真如謝橋所言,陸鴻去了迎香樓,在三樓找到了陸芷柔。她此刻正被人壓在身上,身上不着寸縷,眼中透着麻木的絕望,生無可戀。

陸鴻見到陸芷柔的模樣,要瘋了!

衝過去,暴怒的將人從陸芷柔身上抓着扔在地上,身後的護衛制服住不斷掙扎的男人,任由陸鴻拳打腳踢發泄。

“嘭——”

身後傳來沉悶的聲響。

陸鴻動作一頓,扭動着僵硬的脖子,牀上哪裡還有人?

一陣冷風從大開的窗戶裡灌進來,陸鴻終於有了知覺,面色僵冷的走到窗前,便見樓下燈籠搖曳,昏黃的燭光下,映照着地上四濺的鮮血,甚爲壯烈。

陸鴻氣血上涌,天旋地轉,筆挺的倒了下去。

——

太傅府。

陸鴻悠悠轉醒,身邊沒有一個人伺候。盯着熟悉的屋子,怔愣了一下,記憶瞬間回籠。身上的衣裳皺巴巴,換都來不及換。佈滿血絲的眸子裡,充斥着恨意。顧不上去見陸芷柔,也不敢看她慘烈的模樣,一心只想着爲她報仇!

親手將一個個害死她的人,全部了結!

那個女人果真沒有說錯,一張臉,一模一樣。

角色調換!

想到陸貞兒與謝橋竟那般折辱陸芷柔,理智被滔天怒火焚燒殆盡。

“老爺——”陸夫人提着早膳過來,難得的和顏悅色。昨夜裡,陸芷柔跳樓自盡,死狀慘烈,扎進心頭的那根肉刺也算拔除了。

與陸鴻之間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她不至於與一個死人計較,並且會好好安葬她!甚至,有些秘密她會守口如瓶,帶進棺材裡去。

陸鴻彷彿沒有見到她,疾步擦肩而過。等不及坐馬車,騎着馬直奔郡王府。

‘啪啪啪——’

陸鴻氣勢洶洶的拍打着門。

門打開。

陸鴻看清楚映入眼裡的這張絕色的臉,臉上的神情漸漸凝固住,一瞬不瞬,貪婪的看着門內的人。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她的身世

“大……大哥。”陸芷柔沒有想到,謝橋打算送她回太傅府,一開門就看見一臉凶煞的陸鴻,嚇得倒退了幾步。

陸鴻已經怔住了,看了看陸芷柔,嬌嬌柔柔,活靈活現,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怯弱。

不由深吸一口氣,顫抖的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想碰,又生怕是他幻化出來的影子。

又忍不住猜忌,眼前之人又是謝橋使的鬼把戲,塑造出陸芷柔的容貌用來欺瞞他。

陸芷柔如煙柳眉微擰,脣瓣抿成一線,不太明白陸鴻的意思,他熾烈的目光令她不由後退兩步,躲在謝橋的身後。

她的行爲舉止,臉上細微的神情,緊張的時候手會握成拳,中指摳着手心,一模一樣。

如果容貌可以改變,神韻可以僞裝,但是陸芷柔自己都未曾覺察的小動作,無人能治。

陸鴻心中澎湃,激越的說道:“她就是陸芷柔?”

眼角餘光看向謝橋,想要得到她的肯定!

如果她是,那麼昨夜跳樓的那個人,又是誰?

謝橋側身讓開,彎着嘴角,帶着諷刺:“就是你看見的這樣,人沒有死,死的只是一個替身。”

她雲淡風輕的模樣,令陸鴻眯了眼:“淮陰侯府,你在做戲?”

“太傅若是不入戲,他們如何會輕易的收場?”謝橋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昨夜一宿未睡好,預計將人送走,再補個眠,哪知陸鴻迫不及待的上門尋仇:“這一回,太傅可得看好了人。他們在我手裡吃了虧,只怕還有後招。”

太傅面色陰沉,他知道謝橋暗指的是誰,心中對謝橋與陸貞兒釋疑,當即問出心中疑問:“郡王妃可知他們爲何對柔兒下狠手?”他想不通,陸芷柔在後宅,這幾十年不曾出過府,怎得就招人算計了!

謝橋也不想隱瞞,畢竟他們入局,且成了關鍵的人物:“目地在成王。”

太傅皺眉:“將他的勢力瓦解?”

“沒這般簡單。”謝橋開始也是如此認爲,可直到褚明衍將陸芷柔的事情往深處挖,隱隱要掙出地面的真相,讓她十分不安。

偏生那只是一個猜測,並沒有落實,倒不知該如何化解或者防範。

謝橋偏頭做沉思,緊擰的眉頭舒展,淡然道:“就看太傅與陸姑姑身上,有沒有讓人拿捏的把柄了。”

漫不經心的語氣,卻令陸鴻變了臉色。

謝橋一直觀察着陸鴻,見了他的反應,心漸漸下沉。視線落在陸芷柔身上,她一張臉煞白,渾身微微顫抖,柔弱的彷彿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謝橋連忙抽出一根銀針紮在她的穴位上,陸芷柔的臉色漸漸恢復血色。

“你們有何把柄?”謝橋目光凌厲,陸芷柔在她的注視下,彷彿內心深埋的秘密,幾乎要被她給看破。脣角微動,陳年舊事直欲脫口而出。

“能有何把柄?不過是當年我這位置,使了手段。”陸鴻很不以爲意,握着陸芷柔纖細的手腕,往身邊一帶,扶穩她:“此事多謝郡王妃,他們敢動柔兒,魚死網破也要給她討個公道。”

陸鴻對外極爲分明,恨便恨得拼命,人情也記得深刻。這不前一刻恨不得要謝橋的命,下一刻又誠摯的道謝。

謝橋望着他們兩個離開的身影,意味不明。

陸鴻的話,她一分不信。

半夏見人走了,謝橋盯着空蕩蕩的街頭出神,心裡過了一遍方纔的對話,疑惑的說道:“郡王妃,有哪裡不對麼?”

謝橋搖頭。

“榮親王只怕沒有想到您已經看穿他的計劃,將人給換走。”半夏語氣裡帶着慶幸,如果沒有察覺,只怕人當真被送到窯子裡給糟蹋了。

謝橋笑而不語。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有古怪,那個女人,即便不是陸芷柔,就憑她生了一雙與陸芷柔相似的眼睛,就不能讓他隨便的安置。特別是從淮陰侯府試探‘陸芷柔’回來之後,她便愈發的謹慎,不敢掉以輕心。

左思右想,她命人通知太傅,陸芷柔在淮陰侯府。只是沒有想到,會有意外的驚喜,不必她動手,‘陸芷柔’將臉上的易容卸掉。

接下來的一切,便順理成章。

她用同樣的方法,將人給替換出來,想要看看他們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謝橋相信,就算她沒有將人替換出來,榮親王依舊會窮追猛打,握在手裡的最後一張王牌,纔是最致命!

而今,他栽在她的手中,估計離那張牌打出來不遠了。

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天空,轉身往無字樓走去,“要變天了。”

聞言,半夏擡頭望着天空,灰濛濛的天空似乎亮了一點,隱隱有陽光的影子。變天?變晴朗,還是烏雲密佈,狂風驟雨?

謝橋沒有回答半夏,回到無字樓,便躺下補眠了。

——

太傅府。

邱月茹聽聞婢女來稟報,陸鴻回府了。

傾着身子,撫弄着雲髻在銅鏡裡照了照,妝容得體,脣邊含着笑迎接陸鴻。

邁出門,腳步一頓,臉上的笑霎那間凝固。

透過雲層微薄的陽光傾瀉在她的臉上,白的幾乎透明。雙手緊緊抓着錦帕,尖利的指甲撕開一道口子。

邱月茹仿若未覺,死死盯着陸鴻小心翼翼護着的人。

陸芷柔!

她沒有死!

她還活着!

邱月茹的臉龐抽搐,極力的剋制,仍舊顫抖了幾下。

陸芷柔覺察到邱月茹帶着敵意的視線,瑟縮一下,止住腳步。

陸鴻一頓,順着她的視線望去,邱月茹面容扭曲,目光駭人。

“月茹,之前我誤會你了,給你道歉。”陸鴻對邱月茹的眼神很不悅,可他記起前些日子如何待她,便壓下了體內這團怒火,和顏悅色道:“柔兒回來了,她仍舊住在之前的院子裡,無事不會隨意走出來。她沒有死,靈堂裡的人你弄走,我帶着柔兒去安置。”

想起擺在靈堂裡的女人,陸鴻臉色猛地一沉,晦氣!

“算了,我來處置!”陸鴻吩咐人,將那女人扔到榮親王府門口。

“大哥——”陸芷柔鼓起勇氣,壯着膽子說道:“我可以自己回去,你陪陪大嫂。”

陸鴻拉着陸芷柔的手,見她如避洪水猛獸般驚跳的朝一邊連退腳步,驚慌的瞪着他,眼中充滿防備。

陸鴻心中不是滋味,不快的說道:“我是你大哥!”

陸芷柔沒有說話,只是眼底的懼意更濃烈。

陸鴻心中挫敗:“柔兒,你大嫂她不要人陪。你不一樣,這些天受了不少驚嚇罷?”

邱月茹放低了姿態,只要陸鴻放下陸芷柔,前程往事她都可以不計較。

“陸鴻,我也是女人。”邱月茹直直的望向陸鴻,目光很複雜,怨懟與情深,隱忍與寬容,矛盾的在交織,最後化爲期盼。

可陸鴻下一句話,卻將她的期盼粉碎。

眼中的柔情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剩下滿目的狠色。

陸鴻道:“邱月茹,一把年紀了,你莫要無理取鬧!”

這句話宛如利刃,深深扎進邱月茹的心口,她自嘲的勾着嘴角,到底不該有多期待。早該對他死心了!

眼睜睜看着陸芷柔離開,陸鴻緊追着過去。

一把年紀…

她比陸芷柔要小上一歲…

“夫人——”婢女扶着搖搖欲墜的邱月茹,推着她往屋內走:“奴婢給您倒一杯水。”攙着她坐在榻上,連忙去倒水給邱月茹緩一緩。

邱月茹躺在榻上,魂兒都似被抽離,腦海中反反覆覆迴盪着陸鴻那句話。

“少年夫妻老來伴……”邱月茹諷刺的低聲笑道:“母親,錯了,我們都錯了!”就算到死,陸鴻也不會感念她一句好,眼中也不會有她的影子。

邱月茹閉目,斂去眼底的悽清與怨恨。

是啊!一把年紀了!鬧了半輩子,鬥了半輩子,也該有個說法了。

“嬤嬤,你讓人去請貞兒回府,與我一同吃個飯。”

嬤嬤心頭大震,囁嚅道:“夫人——”

“快去!”

嬤嬤苦心勸慰道:“夫人,您不必將孩子們牽扯到你們的恩怨裡。”

邱月茹陡然睜開眼,譏誚的說道:“嬤嬤,爲了陸鴻,爲了她,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在意這般多什麼?我想放下,將過往的恩怨……種種帶進棺材裡。可是他對我可有一個好臉色?我過的這般痛苦,憑什麼他們就逍遙自在?我不甘心,不甘心吶!”

嬤嬤心疼的給邱月茹擦拭眼淚,不甘心?這世間有幾人甘心?成也是爲了心中的貪念,毀也是因着心中的不甘。

“何苦呢!”嬤嬤將邱月茹按在懷中,看着她在懷裡哭的像個孩子,嬤嬤亦是老淚縱橫。邱月茹是她一手帶大,感情勝過親生女兒,如何不能知道她的苦楚?

——

陸貞兒來的時候,邱月茹已經恢復如常,和藹的說道:“今日做的菜,都是你愛吃的。”順手將抱來的木箱子放在腳邊。

站在一旁收拾的嬤嬤掃一眼幾道賣相只算可以的幾道菜:“這是你母親親手做的。”

“那我得多吃一碗飯。”陸貞兒眉開眼笑,心情很好。

陸芷柔還活着,且送回府裡來了,她的一樁心事算是了了。

端詳着邱月茹,總覺得她今日的行爲很反常。陸貞兒心中嘆息,只要姑母在府中,母親怎得能高興起來?

席間,邱月茹給陸貞兒夾菜盛湯,只差親自餵了。

用完膳,嬤嬤將剩飯殘羹撤下去。

邱月茹將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陸貞兒的面前:“這裡面裝着的都是你小時候玩的物件兒,多半是你父親爲你做的,我就是給你做了一雙虎頭鞋。”

陸貞兒盯着這一口小箱子,沒有動。

邱月茹突然提及她小時候,陸貞兒心裡便亂了,極爲的忐忑,彷彿有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母親,我們歇一會。”陸貞兒心慌的想要阻止邱月茹說下去,握着她的手,想要拉着她起身,卻被邱月茹按住:“你剛剛生出來的那幾年,我很少抱你。你是個機靈的,去別府參加宴會,見到與你一般大小的孩子被母親抱着,你便會渴望的盯着他們,小聲的問着乳母,你是不是我生的。”

陸貞兒坐不住了,倏然起身,想要逃離。

邱月茹的聲音帶着魔力,貫穿她的耳膜:“是,你不是我生的。”

陸貞兒被點穴一般,僵立在門口。

邱月茹的表情很平靜,聲音也很平和,“你的父親是親生父親,母親……我也算你的母親,只不過不是你的生母。你剛剛出生便抱到我膝下養着,我看見你便心生惡意,十分厭惡,甚至噁心你的存在!可人不是除了血脈關係才能夠親近,你在我身邊,漸漸地我養出了感情,當作親生女兒看待,想過這一輩子都不會將真相告訴你。”

陸貞兒難以消化邱月茹說的消息,全都堆積在體內,不斷的膨脹。

“你還是說了!”

她睜大眼睛,沒有眨眼,望着庭院裡的月桂樹,小時候的回憶走馬觀燈般在腦海中閃過。她想說邱月茹是騙她,故意欺騙她,記憶裡的歡樂不是假的,她是真的疼愛她,怎麼就不會是她的親生母親?

可是她知道,邱月茹不會撒謊,她沒有必要用身世來騙她。

其實,往深處一想,也不是無跡可尋。

母親雖然疼愛她,但是與姐姐們相比,總是要稍微差上些許。

她心中不知是什麼樣的感受,心中的怨與怒化爲熊熊怒火,在她的體內焚燒。滾燙的熱浪不斷的翻涌,灼燒着她的咽喉,乾澀灼痛,說不出話來。

慘淡一笑,怨誰?邱月茹?如何能怨?沒有她的接納,她如何能夠從一個庶女,變成一個嫡女,風光出嫁?

沒有她,她只是一個丟在角落裡,努力想要生存下去的小可憐。

她不但不能怨,還要感恩,感謝邱月茹將她拉扯大。沒有如同別的嫡母,苛待庶女。

她還有什麼不滿足?

可是叫她如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從小建立的關係,她的認知,一夕間崩塌,叫她如何承受?

邱月茹一直來很平靜,望着陸貞兒纖薄的身子,定在門口,聲音飄渺,帶着壓抑,眼底佈滿了悲傷。

這是她養大的孩子啊!

當作自己女兒疼愛的孩子啊!

她一手給摧毀了!

邱月茹的淚水決堤,心中後悔了。

有些話,說出口,便覆水難收。

“貞兒,你恨母親麼?”邱月茹覺得她心中是怨的,不然不會說‘你還是說了’!

她也希望自己死守着這個秘密。

“不恨。”陸貞兒努力的穩定情緒,平靜的說道:“我感激您,給我的這一切。”

身後,沒有聲音傳來。

陸貞兒問道:“我的生母是誰?”

陸貞兒踉踉蹌蹌,幾欲崩潰的離開的太傅府。

她的臉,蒼白如雪,帶着絕望。

邱月茹說她接受不了事實。

她執意要知道。

果真,她難以接受!

陸貞兒在街頭漫無目地的遊蕩,一直走,一直往前走下去。

行人衝撞,劇烈的痛楚,也拉不回她崩塌的神智。

一輛馬車疾馳而過,陸貞兒沒有躲避,馬車緊急的調轉方向,仍舊不可避免的將她帶倒,狠狠地、狼狽地摔在地上。

怒罵聲,驚呼聲,全都離她遠去。

陸貞兒趴在地上,淚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接着成串的落下來。

“我的母親是邱月茹……”陸貞兒魔怔一般,反覆呢喃着:“邱月茹是我的母親……”

她的母親,只有邱月茹。

——

陸貞兒一夜未歸。

淮陰侯府兵荒馬亂,將整個京城翻來覆去找了幾遍。

天矇矇亮的時候,褚明衍在河邊找到陸貞兒。

她腳上的鞋子早已不見了,白嫩的腳上一片髒污,凝結着血漬。衣裳髒亂,蒼白憔悴,眼神空洞,像沒有生氣的木偶。

褚明衍所有的憤怒與焦急,全都化爲心疼與憐惜。

無論說什麼,問什麼,陸貞兒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褚明衍去查,派出去的人還未回來,一個消息,如一記響雷在京城炸裂!

太傅嫡次女陸貞兒,如今的成王妃是太傅與親妹妹所出!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經常都沸騰了!

污言穢語,種種難以入耳的輿論,逼得太傅府閉門謝客。就連淮陰侯府、成王府裡的人都避而不出。

無論採取什麼措施,都壓制不下。反而越演越烈,急劇發酵。

淮陰侯府裡的人,爲了照顧陸貞兒的情緒,全都將消息隱瞞下來,沒有透露到陸貞兒的耳中。

褚明衍也已經猜測到陸貞兒爲何徹夜未歸,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定是她去太傅府,有人與她說了關於身世的事情。

褚明衍深有體會,那時他與蘭陽感情正濃,突然得聞身世,如同五雷轟頂。

她只怕有過之無不及。

一直認爲的姑母,竟是生母。

而她,是禁忌的產物。

世俗難容的存在。

這也便能夠解釋,爲何邱月茹無法接受,甚至難以容忍陸芷柔的存在!

即便陸芷柔很無辜,甚至是受害者,對邱月茹來說都極爲扎心,膈應得慌。

更遑論,陸鴻的百般殷勤與呵護。

即便這一切都是邱月茹公之於衆,也無法去怨恨她。

她對陸貞兒仁至義盡,並未將恩怨遷怒在陸貞兒的身上,薄待了她。

“貞兒。”褚明衍站在牀榻邊,注視着縮在牀腳的陸貞兒,她雙眼無神,脣瓣乾裂,從回來便滴水未進。“你不想吃,我們喝一杯水如何?”端着水,坐到她的身邊,喂到她的脣邊。

陸貞兒沒有絲毫反應。

褚明衍目光一暗,將水灌進嘴裡,大力的拽着她倒進懷中,吻住她的脣,舌頭抵開她緊抿的脣瓣,將水喂進去,重重咬她的脣瓣,陸貞兒痛呼,水順着打開的咽喉流進去,陸貞兒下意識的吞嚥。

“自己喝,還是我餵你。”褚明衍目光灼灼,給她自己選擇。

陸貞兒被他這一折騰,回過神來,看着褚明衍漆黑的眸子裡蘊含着的關懷,眼睛一熱,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窩抽噎。

“阿衍,抱我,抱緊我……”

陸貞兒縮在他的懷中,像被整個世界拋棄一般,孤弱無助。緊緊的攀附住褚明衍,這一縷溫暖,暖熱她冰冷的軀殼。

這一日,陸貞兒被褚明衍輕哄着勉強吃了半碗飯,靜靜地陪着她入睡。

她睡的並不安穩,時常驚醒,亦或者睜開眼看一看褚明衍在不在身旁。

她害怕,怕褚明衍知道她的身世,會厭惡她。

褚明衍無奈,命人去問謝橋要安眠香。點了半個時辰,陸貞兒方纔沉沉睡去。

外面是驚天動地,這一隅天地,卻是風平浪靜。

褚明衍目光專注的凝視着她的睡顏,長嘆一聲,叮囑婢女注意着陸貞兒,出去處理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

他前腳一走,陸貞兒緊跟着便醒了過來。

婢女上前,服侍陸貞兒起身。

陸貞兒穿戴整齊,洗漱乾淨,只喝了半碗稀粥,便不肯再進食。

望着窗外綠草萋萋,一片蓬勃生機,陸貞兒眸光微微一動。

“備車。”陸貞兒起身朝屋外走去。

婢女心中一驚,連忙擋在門口,張開雙臂,緊張的說道:“成王妃,成王說過讓您好好在屋子裡休息,哪裡也不許去。”

陸貞兒微抿着脣瓣,眸色淡淡,語氣卻透着一絲冷,“讓開!”

婢女一動不動。

陸貞兒眉心跳動,心中有了一個預感,“外頭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婢女臉色驀地一白,慌忙搖頭:“沒有。”

陸貞兒從她臉上的反應確認,外面一定出事了!

“我再說一遍,讓開!”陸貞兒心中擔心是她的身世暴露,急着出去求證,往日極好的涵養與理智在此刻分崩離析,猛然推開擋在身前的婢女,提着過長的裙襬朝府外奔去。

一路上,府中的奴僕,紛紛駐足,看向陸貞兒的目光極爲複雜,幸災樂禍、憐憫、厭惡……

陸貞兒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在觸碰到他們眼底的神色,瞬間繃斷。奔跑的腳步停頓下來,站在庭院裡,茫然的望着一旁的奴僕。他們眼中的恭敬早已褪色,露出最原始的神色。那是她最畏懼的眼神!

一道道目光,如尖銳的刀子紮在她的心口,撕裂她光鮮的外表,暴露出她骯髒的血脈。

陸貞兒盯着前方,他們的目光在她眼前轉動,嘲笑着她,叫囂着,她這樣的人,不該存活於世。

陸貞兒痛苦的捂着雙耳,她腦子裡‘嗡嗡’作響,惡意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穿破耳膜,直入她心裡,如何也驅散不去。

“啊——”陸貞兒崩潰的尖叫,天旋地轉,倒了下去。

“王妃,王妃——”

圍觀的人嚇一大跳,一鬨而散。

留下的幾人,手忙腳亂將她擡去屋子,一人去請府醫。

——

榮親王在陸芷柔身上做的文章,大獲全勝,卻也因爲榮親王妃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他牽連前鎮國公一事,被暴露出來,前鎮國公的擁護者對他有異議。

成王又是有鎮國公的血脈,只憑着這層身份,便有不少人傾向他。

而現在又爆出榮親王妃僭越,佩戴皇后品級用的器物。大周對器物等級分明,律法嚴苛,只榮親王妃犯得罪,便是要殺頭。

任榮親王一手遮天,他如今不過是親王之尊,又在謀奪大位,半分紕漏不能出。而今榮親王妃一事,成了他的心頭大病。

百官齊齊諫言,依律法行事。

他若當真如此,只怕康緒那邊便不會替他賣命!

不順從,他便不能順利登位。

榮親王妃也急了,她未料到在馬車上在蔣氏面前露一手,讓她將消息透露給蘇相,倒戈向他們。哪裡知曉,送了把柄到他們的手裡。

“王爺,我一時糊塗,爲了拉攏蘇相,讓他們認清時務,哪裡知道他們會這般狠!”榮親王妃心裡暗恨相府,如此頑固不化,等他們成就大業,定要第一個將他們收割了!

榮親王忍住怒火,看着她一臉兇狠的模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我早就叮囑你,還未水到渠成,不能落下絲毫把柄!你看看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成多久,便留下致命的把柄!你說我該如何處置?”榮親王心裡是恨不得順應了百官,將她給伏誅!

榮親王妃變了臉色,她一直都知道,榮親王最在意的只有自己,一切阻礙他的東西,他都會無情的掃除障礙!而他此刻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眼底裡殺氣驟顯,分明是想要殺她!

“王爺,你不能殺我,我哥哥知道我死了,他不會放過你的!”榮親王妃並不蠢,知道擺出她的護身符。

只要她大哥在餘海,她便不怕。

她死了,他大哥定不會輕易放了榮親王,一旦撤離餘海,便會淪陷在秦驀的囊中。大哥能夠與秦驀的人相抗衡,憑藉的是他對餘海的熟知。

榮親王冷笑一聲:“你以爲,大權面前,你哥會爲了你出頭?”

榮親王妃渾身一顫,臉色煞白,咬緊牙關道:“會不會爲我出頭,王爺大可一試。”

榮親王眼中墨色翻涌,宛如兩道尖銳的利刃射向榮親王妃。陰冷的說道:“不枉費你跟我多年,我的性子,倒是瞭解一二。”

榮親王妃在他陰鷙的目光下,雙腿發軟,可她咬牙硬挺,不能服輸。一旦軟下來,榮親王定會要她的性命鋪路!

“過獎,好歹也做了王爺近二十年的枕邊人。”榮親王妃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榮親王,看着他眼底的墨色化去,提着的心落了下來。

她就知道,榮親王不敢冒險。

尤其是眼下緊要關頭!

榮親王壓着眉心,此事很難辦。唯一能夠解決的辦法,便是依律處置。

叩叩——

門被敲響。

“進來。”榮親王給榮親王妃使一個眼色,榮親王妃退到內殿。

劉公公推門進來,佝僂着背,戰戰兢兢的說道:“王爺,外頭有人謠傳皇上已經駕崩,消息被您隱瞞下來,秘而不宣。有人揣測人皇上被您給謀害篡位……”

“嘭——”

榮親王拂袖將手邊的茶盞打翻在地上。

劉公公心尖一顫,不敢躲,碎片飛濺,擦着他的臉頰而過,留下一道血痕。

“燮郡王、顧閣老與蘇相等人求見皇上……”劉公公尖細的聲音越說越低,頭越垂越低,幾乎抵在地磚上。

榮親王臉色猛地一沉,一掌拍在龍案上,勃然大怒道:“本王如何叮囑你?此事還需本王再重申一遍,要如何做?”

“奴……奴才知道如何做。”劉公公面色一變,哆哆嗦嗦的退出去。

還未走出打殿,便見錦衣衛統領進來:“王爺,燮郡王闖進興樂宮了!”

“你說什麼!”

“燮郡王硬闖進去,屬下們攔不住。”

“廢物!”榮親王怒斥,發佈施令,“燮郡王以下犯上,犯狂悖之罪,命令弓箭手包圍興樂宮。不肯伏誅,剿殺!”說罷,疾步去往興樂宮。

章節目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謀逆

榮親王到興樂宮,整座宮殿被裡三層外三層包圍。

他陰沉如水的面容稍稍緩和,袖手而立,“裡面是何種情況?”並不往裡面走,而是站在錦衣衛後面,防着秦驀在裡頭出陰招。

錦衣衛統領的臉色極不好,將裡面的情況,一清二楚的回稟給榮親王:“屬下以爲只有燮郡王入內,偕同的還有幾位股肱之臣。”

射殺秦驀,他們還能夠掰扯一個由頭糊弄過去。而如果還有極爲股肱之臣,只怕此事難以善了。

將人放走?

皇上的情況便會滿朝文武皆知。

榮親王微眯着眼睛盯着興樂宮良久,冷笑道:“燮郡王謀害皇上,大逆不道,罪不容恕,射殺爾等亂臣賊子!”

“王爺……”錦衣衛統領吃了一驚,這是打算不讓裡面留一個活口?

一併將謀害皇上的罪名扣在秦驀等人的頭上!

宮中情勢被榮親王掌控,滅口後,胡編亂造,也無人能夠分辨出其中真假。

錦衣衛統領平日裡手段再是狠辣,可榮親王卻是名不正言順。他的命令,不敢奉命行事。他與秦驀交過手,不止一次,總之邪門!

即便是身處劣勢,都能力挽狂瀾。

但憑這一分本事,錦衣衛統領心中便忌憚三分!

如果皇室血脈成器者只有榮親王,成敗都無所謂,除非秦驀想要真的謀逆爲皇。而今形勢不同,多了一個成王,在朝中聲望較高。如果今日失手,後果不堪設想。

“王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錦衣衛統領駁了榮親王的命令,手指搭在腰間的繡春刀上,望着興樂宮緊閉的門扉,一雙眼睛忽明忽暗,不知在沉思着什麼。

榮親王挑了挑眉,冷笑道:“楊統領是要違背命令?”

楊統領面上波瀾不興,垂着眼簾,一言不發。

榮親王勃然變色,躲過一旁錦衣衛的弓箭,拉滿弓,如電般疾射入興樂宮,厲聲叱道:“杵着做什麼?放箭!”

衆人不明這一邊的情況,只聽聞一聲令下,一支羽箭緊跟着飛射而出,齊齊拉弓射箭。

數千支箭羽密集的射去,興樂宮頓時被射成糠篩。

榮親王眼底佈滿陰鷙,嘴角微揚,帶着嗜血。

他就不相信,秦驀還能插翅而飛!

幾乎能夠預料到裡面的慘狀!

“你,進去。”裡面毫無反應,榮親王眼底的情緒斂盡,指着身邊的一個人,示意他進去查探情況。

錦衣衛統領心中升騰着不好的預感。

過去查探情況的人,還未進去,便聞到一股子嗆人的濃煙味道。心下一驚,連忙說道:“王爺,裡面着火了。”

榮親王面色凜然,着火了?

箭羽上根本就沒有火!

怎得會起火?

榮親王大步過去,身後傳來秦驀冷冽的怒斥聲:“榮親王弒君,意欲謀反,其罪當誅!拿下!”

身着甲冑的禁軍,將錦衣衛團團包圍住,手中的彎刀散發着寒光。

榮親王緊繃的面容,出現裂紋。

錦衣衛統領面對這一出,回不過神來,看一看興樂宮,又看一看秦驀。他一身墨袍,目光如鷹,身上散發出攝人的威勢,令人想要繳械投降。

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從容鎮定。

果然,預料準了。

錦衣衛統領見風轉舵,撤回視線,拔刀指着榮親王:“拿下!”

榮親王森然冷笑,面容猙獰,錦衣衛統領的叛變,彷彿早已在預料之中。氣勢威猛,手段狠辣的朝他的胸口襲擊而去。

統領反應敏捷,大刀刺向他的腹部。接下來的一幕,令他瞠目結舌。

抵在榮親王腹部的大刀一寸寸斷裂,他的手指間夾着的利刃送進他的胸口,瞳孔放大,看着胸口的情況。榮親王獰笑一聲,手一收,楊統領倒下。

衆人被突如其來的情況,震懾!

紛紛後退幾步,戒備的盯着榮親王。

秦驀冷厲的目光,落在地上斷裂的大刀上,眉心一凝,榮親王刀劍不入,恐怕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皇叔還是早些伏誅,本郡王給你一個痛快。”秦驀步步朝榮親王逼近,攏在寬大袖擺中的手指握着一物。

榮親王與秦驀交過手,他的斤兩心中有數。看着他步步逼近,便知他定是此行有所準備。

戒備的往後退一步,尋找出手的時機。

驟然,一道黑影從暗處掠來,將手裡的人朝榮親王扔來。

秦驀躍身去抓,黑影與他糾纏,秦驀臉猛地一沉,一掌拍在他的天靈蓋,黑影倒在地上。榮親王同時縱身一躍,五指成爪,緊緊掐住脖子。

秦驀被黑衣人纏住一下,錯失良機,人已經被榮親王擒在手中。

秦驀看清楚榮親王手裡的人,臉色鐵青。

榮親王手指深深嵌進太后老樹皮一般的脖子裡,目光陰寒,森冷的說道:“放我的人出宮,否則拿她陪葬!”他知道今日事敗,宮中不能久留,秦驀能夠從興樂宮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於自己來說便絕非庇身之所!

太后眼睛圓睜,呼吸困難,臉色已經泛紫,衝着秦驀搖頭。

不能妥協!

秦驀緊握成拳,眼中閃過掙扎。

太后猛地咬榮親王一口,榮親王將她甩向秦驀,縱身躍上屋脊,往皇宮後山而去。

秦驀接住太后,被榮親王絆住片刻,沉着臉追趕而去。

榮親王站在懸崖邊,回頭看一眼秦驀,眼底佈滿陰毒之色,桀桀笑道:“秦驀,你有妻有女,何須搭上一條性命替旁人爭奪皇位?傾闌與你是生死之交,本王登基,百年歸壽之後,便會落在他的手中。他比起褚明衍,與你更親近,爲何你就不能助他?偏要與我玉石俱焚?”

秦驀眼簾微掀,不爲所動:“皇叔,你束手就擒,念在傾闌的份上,給你一個痛快。”

榮親王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哈哈大笑:“鹿死誰手,尚不可知!”氣勢頓變,瞬間出手,招式刁鑽狠辣,招招致命。

秦隱只攻不守,逼得榮親王步步後退。

頃刻間,兩人過了數十招,榮親王稍稍落了下風。臉色越來越黑,虛晃一招,擊向秦驀的胸口。

‘嘭——’

榮親王被秦驀拍飛,身影墜下山崖。

秦驀捂着胸口,咳嗽一聲,鮮血順着嘴角溢出來。

榮親王的那一擊,用盡全身內力,他稍稍避開,依舊被深厚的內力震傷。此刻,也正是榮親王防備減弱的時候,方纔能將他打下山崖。

秦驀拇指拭去嘴角的血漬,冷着臉,站在崖邊,望着下面蒸騰的雲霧,看不清崖底的形勢。秦驀薄脣緊抿成一線,頓時對榮親王逃到山頂感到猜疑,想到某種猜測,目光頓時冷了幾分,當即命人下去搜查。

他不敢耽誤,立即回宮去善後,控制局面。

——

榮親王一走,他的人,羣龍無首。

榮親王生死未卜,秦驀不敢大意,他的人一律關押。

並且,發佈通緝令。

榮親王弒君之罪一出,朝野震驚。

淮陰侯府一派,擁護成王上位登基。

朝中反對聲起,秦驀出示元帝遺詔,即如今的太祖皇。

明帝遺骸並未找到,一場大火給焚盡,成王忙着收復各處勢力,拉攏人心,又要處理政事,忙於明帝的喪葬。一連四五日,都未曾回過淮陰侯府。

秦驀也忙得團團轉,榮親王果真如他所料,墜下山崖逃了。

至今,未曾找到人影。

榮親王是他們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了他,一日難安。

秦驀幾夜未曾闔眼,他替褚明衍剷除異己,爲朝廷注入新的血液,如今方纔得以喘上一口氣。回到府中,秦驀踩着月色,遠遠看見無字樓裡亮着一盞燈,渾身的疲倦之色,頃刻間散去。

推開門,謝橋橫躺在榻上的身影映入眼簾,昏黃的燈火下,她皮膚白皙細膩,眼底的青影便愈發的突兀。

秦驀壓着眉心,抱着她去往內室。

謝橋迷糊的睜開眼,見到秦驀的一瞬,臉上綻出一抹笑意:“回來了?”自從那一日進宮,他便未曾回過府,忙得腳不沾地。摸着他下巴的胡茬,手心微癢:“處理好了?”

“嗯。”秦驀不想她太過擔心,這幾日他未曾回來,想必她也未睡好。

謝橋臉上的笑容淡了,她在府中也陸續聽到外面傳來的消息,榮親王的人影未曾找到,榮親王妃被囚禁,朝中的反對聲被平息,除了榮親王,也算是處理好了。

謝橋蹬着腿,從他懷中跳下來,端着爐子上溫着的湯,放在桌子上:“我就猜想你今日會回府,給你煲了湯。”

秦驀聞着清香,肚子餓了,坐在桌前用湯。

謝橋托腮望着秦驀,心想他這幾日清減了,憔悴許多,眼底佈滿了血絲:“那一日你是以身犯險,衝進興樂宮引得榮親王對你下殺手?”然後秦驀從興樂宮的暗道離開,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打的榮親王措手不及,這才栽在他的手中。

“速戰速決。”

謝橋‘噗嗤’一聲,的確是夠速戰速決,出其不意,才亂了榮親王的陣腳。若是循規蹈矩的來,未必他們能夠佔了上風。

只是,原以爲這般大的陣勢,能夠壓過太傅府傳出的醜聞。可惜,有人在背後操縱,謠言居高不下。

“表哥登基,他有意冊封陸貞兒爲後,反聲太高,不贊同她爲後,她的身份難堪大任,母儀天下。”謝橋擰着眉,浮現一抹憂色。秦驀平安歸來,她的心落了回去,明日便抽空去探望一下陸貞兒。

秦驀默然,陸貞兒的身份爭議太大。

褚明衍一意孤行要立陸貞兒爲後,他的地位並未穩固,即便強勢壓下反聲,於他也極爲不利。

這時,半夏匆匆進來:“郡王妃,成王妃她……她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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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很抱歉。煙兒大閨女上個禮拜天流行感冒發燒,到現在掛水幾天還沒有好,小的還是五個月,也被傳染髮燒了,煙兒男人出差在外,婆婆帶着大閨女去掛水,煙兒要照顧小的,沒有時間碼字,也集中不了思緒碼字,先更新那麼多了,等孩子們好了煙兒再找時間補上,非常抱歉,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暮色沉沉,晚雲舒捲。

褚明衍終於忙完,可以暫且抽身半日,更衣出宮,去往淮陰侯府。

這些時日,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陸貞兒。幾次三番遣人過來,都是:王妃安好。

他們眼中的好是何定義,他不知。他只知曉,陡生變故之時,她很不好。

即便身處皇宮,輿論都傳入他的耳中,陸貞兒不可能不知。

“王爺,今夜回宮?”隨行的小內侍跟在褚明衍身後,望着他修長挺拔的身影,穿過小徑停在院門前,他推開門的瞬間問道:“還有半個時辰宮門下鑰。”

“不回。”

褚明衍進去,將門合上,小內侍被關在門外。

屋子裡,黑魆魆,褚明衍熟門熟路,避開擺設,走入內室。

他已經適應屋子裡的黑暗,牀榻上並無陸貞兒的身影,褚明衍微微一怔,不知這個時辰她去了何處。

褚明衍走出屋子,便見婢女提着食盒走來:“王妃呢?”

婢女一怔,詫異的說道:“王妃還未沐浴好?”

褚明衍眸子一緊,淨室裡並無動靜。

猛然去往淨室,一股血腥味撲鼻。

婢女點燃燭火,昏黃的光亮盈滿室內。褚明衍站在門口,望着泡在浴桶裡的人,及肩的水一片暗紅,映襯着她的臉色十分慘白。

她閉目仰靠在桶沿,沉沉暮光下,她的面容靜美如畫,無喜無哀,面色安詳。彷彿被世間遺棄,又像是拋下了塵世間,纔會在經歷重擊之後,仍有如此安靜如水的表情。

染血金簪墜在浴桶邊,簪頭的玉蘭花,似欲於這碧血中綻放。

褚明衍撐在門上的手指捏下指印,巨大的恐慌將他籠罩,衝過去,將她抱出來,她身上穿着白絲裡衣,血色浸潤泛着淡淡的粉色,她白皙的手腕上一道醒目的傷口,仿若凌厲的利箭,狠狠地扎進他的心口,臉上的血色褪盡,抱着她發冷的身體,雙手微微發抖。

“請郡王妃!”褚明衍從咽喉深處擠出這幾個字。

婢女早已癱在地上,聽到褚明衍嘶吼的聲音,連滾帶爬的去通知人請謝橋。

陸貞兒自盡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淮陰侯府。

陳氏病體沉痾,聽到消息的時候,險些閉過氣去。

婢女掐着她的人中,將人弄醒了,吩咐人扶着來探望陸貞兒。

謝橋來的時候,便是看見淮陰侯府緊要的主子,全都坐在東院正屋裡等消息。

府醫從內室出來,搖了搖頭。

褚明衍面龐緊繃,目光灼灼,盯着踏進門的謝橋身上。

謝橋面色冷清,淡掃他一眼,看着一旁的府醫,走到牀邊,檢查之後,將她的手搭在腹上。

褚明衍緊盯着謝橋,盯着她的脣,彷彿她是掌握陸貞兒生死的判官。

謝橋抿緊脣,突然間,到脣邊的話,見到褚明衍這般模樣,卻是說不出口。

良久,褚明衍沒有等到謝橋開口,眼中的熱度漸漸消退,希翼的光亮點點寂滅。

終於,所有的堅持與理智,在謝橋的搖頭間崩塌。

頹然的靠在屏風上,屏風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轟然倒塌,他高大的身軀緊跟着倒下去。斷裂的木刺刺破掌心,流淌着一灘血,他也渾不覺的疼痛,一瞬不瞬望着牀榻上的人,了無生氣,宛如一副褪色的畫卷,蒼白得橫放在那裡。

恍惚間,他進宮前的一刻,她溫順的將一側臉頰貼在他的胸膛,倚靠着他,含笑的說道:“等你回來,一切都有了了結,我等你回來。”

褚明衍挪到牀邊,伸手撫着她鬆散的鬢雲,她一顰一笑的音容,鐫刻在他的腦中,他彷彿看見她站在門邊,眉宇間寶光流轉,美目中光華熠熠,含笑着靜候他歸府。

“我回來了。”

褚明衍將她收入懷中,他等候着與她相見,守着她的約定,他回來了,她卻失言了。她純粹溫柔的笑容,是他在追逐這江山中,最美的一道風景。可太美好的東西如夢幻泡影,稍縱即逝。

例如陸貞兒。

他抓住了,握住了,卻留不住。

謝橋站在一邊,看着褚明衍低低與陸貞兒說話的模樣,側過頭去,不忍多看。

她不能感同身受,陸貞兒揹負着這一切,內心受了多大的折磨與煎熬。

可她依舊不贊同陸貞兒的選擇!

陸貞兒她逃避了,她無法面對眼前的一切,所以選擇終結。她自以爲用死,可以打破對褚明衍的牽制,殊不知褚明衍最不需要她如此做。

謝橋目光落在榻上壓着的幾張紙上,閱覽完上面的內容,微微閉目,壓下心裡翻涌的情緒。

心思陡然沉重,深深望一眼面色灰白的陸貞兒,長嘆一聲。

秦驀覺察到她的異樣,睨一眼她手中的紙,握着她的手緊了幾分。

謝橋道:“我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她一切都很正常,我以爲她”話音戛然而止,她如果知道,又能怎麼樣?對陸貞兒多加疏導?

謝橋苦笑一聲,沒有用的。近親成親生子,發病率極高,即便正常成長,精神方面卻比一般人要薄弱,抗壓能力極差,承受不住嚴厲,容易導致精神分裂。

顯然陸貞兒遭逢變故,她的心理病了。

而外面的輿論,對褚明衍的影響,成爲誘因,她走上這一條路。

謝橋心中百味陳雜,垂目看着手裡的紙張,上面是陸貞兒的自述,寫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與她的心理變化。

秦驀將她納入懷中,沉聲道:“每個人,命數早有註定。”

手裡的幾張紙輕飄飄地捏在手裡,卻又沉甸甸地,謝橋到底沒有拿走,放回了原處,無論如何,褚明衍都有權利知道。

陸貞兒的死訊傳出去,傳到太傅府中。

陸芷柔幾乎要崩潰。

她再一次經歷喪女之痛。

當初被迫生下陸貞兒,她對陸貞兒懷着恨,盯着放在她身邊的小小的人兒,她幾次想要將她捂死、摔死。

後來,她神智不清,拿着枕頭捂上去。

陸鴻來了,他將人抱走,她清醒過來,陸鴻告訴她人已經死了。

天崩地裂。

她便時好時壞。

見到陸貞

章節目錄 第二百三十九章 逆天改命

夜色深沉,無星無月,室內燭火搖曳,帷幔飄搖,空中瀰漫着溼氣,似有驟雨將至。

陸鴻手中端着陸芷柔塞進來的酒杯,冰涼的杯身,似乎殘留着一絲溫潤,她掌心留下的溫度。微垂着眼簾,望着杯盞中的酒水,盪漾着圈圈漣漪,那是他的手在顫抖。

她說她要走了。

永遠的離開他的視線裡,他想他會反應激烈,偏執的一如當年,將她囚禁在院子裡。可看見她眉眼間裡的淡然,眼稍似蘊含着一絲淡笑,他覺得不重要了。

這些時日來,她頂着輿論好好的活着,沒有如陸貞兒一般選擇了結。他就知道,陸貞兒的死對他造成的衝擊,他便再也無法狠下心不擇手段將陸芷柔禁錮。

只要她活着,她想要的,他都給。

陸鴻稍稍定心,勉強的笑了笑,“你不怕我,肯對我笑了……算起來,有二十幾年你不曾對我如此和顏悅色。喝,這酒自然要喝。”端着酒杯往嘴裡送。

陸芷柔看着他一口吞嚥下去,染着口脂的紅脣,勾勒出一抹絢麗的笑,透着絲絲的怪異。

陸鴻看着便移不開眼,看着她將手裡的酒送到脣邊,忽而揮手打落,清脆的碎裂聲響徹室內,陸芷柔不禁愣了。

“柔兒,你去見一見貞兒。不管你在意或者不在意她,她都是我們的女兒。我亂了倫常,於世間不容。即便如此,我不曾後悔,從未後悔對你的所作所爲。”陸鴻握緊手中的瓷杯,忽而兩道淚下,轉過身去,大概是不想讓陸芷柔看着他的失態,“貞兒,我對不起她。”他想過等陸芷柔病情穩定,陸貞兒爲人母的時候,道出真相來,讓他們母女相認。只是從未想過陸貞兒,想過她心中是何感受,她是否能夠接受這道德敗壞下的產出她的身份。

果然啊,她的死,給他當頭一棒,幡然醒悟。

陸貞兒結束她的性命,手段激烈。千萬種死法,她挑選的是割腕,血盡而亡。這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她厭惡身上的血脈。

她無法接受!

陸芷柔心中驟痛,嘴上的話,卻是違背心願:“她死了也好,免遭世人詬病。陸鴻,你還不明白,貞兒她嫌髒,不說別人的恥笑,她連自己也看不上這種出身,更怕日後遭受她兒女的鄙棄,這對她來說纔是挖心刺骨。”對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陸鴻後退幾步,陸芷柔這句話何嘗不是在反射他們自己?

心口一陣絞痛,渾身的血液齊齊向喉間奔涌而去,‘哇’地連吐幾口鮮血。他的臉孔慘白如紙,嘴上掛着一縷血。

滿目的血紅,陸芷柔心中卻十分的暢快,他的臉色煞白,嘴脣毫無顏色,額上冷汗涔涔直滾而下。捂着心口,跌倒在血泊中,忍受蝕骨刮肉的痛。

看着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心中的厭惡再也壓制不住,一雙杏眼中佈滿恨色,冷冷的盯着他,怨恨的說道:“你心思齷齪,亂了人倫,毀人害己。老天爺不開眼,還沒有給你天譴,我等不到,也不想等。貞兒……你對不起她,那便下去給她賠罪道歉!”

說到激動之處,陸芷柔劇烈的咳嗽,滿嘴鮮血如落英般灑在素色的裙襬間,豔麗至極,映襯的她傾城絕豔的面容失了三分顏色。眉眼間的快意,平添幾分戾氣,使得她的容顏生動而奪目。

她說:“你知道酒裡有毒,順我心意喝下去,我便會不計較?陸鴻,我只恨自己怯弱,沒有在你對我做那些禽獸的事情,殺了你!”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她的心緒跌宕起伏,恨意盈滿胸腔。

貞兒,爲什麼是貞兒?

陸芷柔眼底蓄滿水光,該死的是他們!

陸鴻抽搐幾下,再無生息。

死了好!死了好!

陸芷柔於冷笑中,一行清淚沿着臉頰而下,她的臉色愈發慘白,笑意中帶着自嘲與嘲人。最該死的是她,如果她知恥的了結性命,何至於落到今日拖累陸貞兒,害得她死了?

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這一切。

死了好,都死了好。免得污濁了這世間……

——

大雨忽至。

潮溼的水汽蒸騰而上,邱月茹身着薄薄的春衫,肌膚上泛起雞皮疙瘩。

她冷。

撐着病體坐起身來,想要喚婢女進來服侍她更衣。

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推開門進來,頭上、身上都溼透了,腳下流淌着一灘雨水:“夫人,姑奶奶她殺了老爺,自盡了!”

“你說什麼?”邱月茹猛地擡頭,滿面驚愕,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陸芷柔殺了陸鴻?

這不是笑話嗎?

陸芷柔見到陸鴻,便瑟瑟發抖,話都說不全,殺人?

她怎麼敢?

可婢女的模樣,她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邱月茹連忙起身,趿着繡鞋,走到屋外,便聽婢女跟在她的身後說道:“奴婢聽說是成王妃自盡,姑奶奶受了刺激,方纔與老爺同歸於盡。”

邱月茹面色劇變,倏然看向婢女,盯着她一張一合的脣,耳邊的聲音全都消失了,只有那句‘成王妃自盡’在腦海中迴盪。

成王妃是誰?

陸貞兒。

貞兒怎得會自盡?

邱月茹怔怔的愣在原地,臉色煞白,她沒有想要陸貞兒死。她只是……只是……

心口一陣鈍痛襲來,邱月茹踉蹌的靠在廊柱上。她說出那樣的話,可不就是逼着陸貞兒去死?

“不,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想給陸鴻一個教訓……”邱月茹的眼角,涌落兩行淚水,脣瓣囁嚅顫動着,後面的話被雨聲沖刷。

她是真的將陸貞兒當作自己的女兒,從未想過她會有今日。她想要報復的是陸鴻與陸芷柔,陸貞兒是成王妃,就算輿論壓迫,無人敢將她如何。

可是,她邁不過心中的那道坎。

邱月茹一頭栽進雨中,朝陸芷柔的院子而去。突然,幾道人影攔住她的去路,揚聲道:“夫人,太傅有命,吩咐屬下將你送去邱府。”

邱月茹兩眼發黑,冰冷的雨水濺在她的身上,陣陣發冷:“滾開,我要去見老爺!”

“帶走!”護衛並不與邱月茹多費脣舌,一揮手,身後跟着的兩個人,將她鉗制住,送往邱府。

邱月茹激烈的掙扎,憤怒的說道:“你們反了!還不快將我放開!”心裡被恐慌籠罩,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不能會邱府,她給陸鴻生兒育女,他臨死將她遣送回邱家,與修她有何區別?

她不甘心!

她如何能甘心?

勞心勞力爲他操持,臨了落得個一清二白,休棄回府。

邱家家主是她大哥,秉承名士之風,清靜無爲,灑脫倜儻,卻是最好顏面。她被下堂趕回去,只怕會被趕去家廟。她素來驕奢慣了,如何受得住廟裡清苦?

無論她如何嘶喊,最終依舊是被送回了邱府。

——

時光飛逝,轉眼一月過去。

明帝已經葬入皇陵。

褚明衍登基,他並沒有宣佈陸貞兒的死訊,將人暫放在冰窖裡。

他吩咐人在國寺後山峭壁上修棧道,洞穴深處常年陰寒,在內建冰室,冰室造成,便將陸貞兒移送到冰室中,將她完好的保存下來。

陸家勢敗,太傅之位褚明衍給了自己人,並且對邱家施壓,邱月茹比起她想象中的日子還要艱難。

這一日,早朝後,百官進諫,充盈後宮。

褚明衍暫且壓下來,回到勤政殿,便見白露站在殿中央,打量着勤政殿。

白露聽到動靜,中肯的評價道:“大周比大慶富饒,戰馬短缺的問題,因爲郡王妃的緣故,漸次改善,卻依舊比不上大慶。”白露脣瓣含笑,望着站在門口的褚明衍,他渾身掩不住疲色,一襲明黃龍袍加身,襯得他身姿挺拔,散發着威嚴的氣勢。盯着他冷肅的面容,一雙眸子即使疲倦也難掩銳利,讓她十分的陌生。定了定神,問道:“早朝百官勸你納妃了?”

他心中有陸貞兒,可卻註定不能守着陸貞兒而活。江山同樣重要,爲了這個位置,他們籌謀已久,失去良多,他身上肩負着使命,由不得他隨心而爲。

“你早晚得需要子嗣,需要一個女人能做你的左臂右膀,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合適。”白露放低了自己的身段,“你也可以納大臣之女入宮鞏固你的權勢,我不會插手,爲你守住後宮。”

褚明衍揉着眉心,坐在龍椅上,翻閱奏摺:“誰都可以,唯你不行。”

白露面色陡然一變。

“大周的皇后可以出身低微,卻不能是大慶的子民。況且,你的身份,我該對你放心?”褚明衍嘴角露出一抹譏誚,語氣十分薄涼:“鬧夠了?哪兒來變回哪兒去,朕沒有閒功夫同你胡鬧。”

他刻薄的話,化爲利刃,刀刀鋒利的劃在她的心口,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我……”

“阿福,送她離宮。”褚明衍一個字也不想同她說,直接趕人。

白露也有自己的底線,縱然滿腹屈辱與委屈,可她仍舊無法怨懟他。

一年的相處,足夠她瞭解褚明衍。他並非介意出身的人,方纔說出這般刻薄的話,無非是想要打消她的念頭。

除了她,誰都可以。

他不想要一個對他有情的女人,她之於褚明衍,終歸是有一些不同,只是這一些不同無法令他愛上她。所以,他不能也不會辜負她的一腔情深,無法回報她的感情,便不願給她任何的希望。他寧願娶一個只有利益交換的女人,也不會要她。

正是因爲懂,她才愈發放不下,怨不了。

“阿衍,我問你最後一遍,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娶我?即便……大慶用我來聯姻?”白露用盡渾身的力氣,將徘徊在心裡的問題,問出來。

褚明衍乾脆話也不說了,眸子裡一片冷嘲。

白露臉色蒼白如雪,點了點頭,不再留戀的轉身離開。

——

郡王府。

謝橋一直在打探榮親王的下落,她會見魏青的時候,見到了季雲竹。

季雲竹與榮親王在一起,她提供了見到季雲竹的地點,終於有了一點消息。

狡兔三窟,她也並未抱有多大的希望。只需要確定,榮親王在京城便可!

隱衛將一封信放在謝橋的面前,謝橋瞥一眼,臉上浮現一抹笑意,玉傾闌的來信。

拆開信封,抽出信紙,裡面的內容令她眉眼舒展開來。

常樂的毒已經全解,正在調理之中,但是毒造成的影響目前看不出來,需要日後才能顯出問題。依照她現在的表現來看,並無影響。

謝橋長吁一口氣,陡然間,記起陸貞兒來。腦袋不禁隱隱脹痛,心裡祈禱着她沒事。

“郡王妃,白小姐求見。”半夏進來通稟。

謝橋一怔,白小姐……白露?

將手裡的信收進懷中,讓她將人請進來。

半夏出去,請白露入內,捧茶放在她的手邊,退了出去。

白露坐在雕花椅中,心事重重的模樣。

“白小姐今日怎地得空前來?”謝橋率先開口。

白露抿緊脣,靠在椅背上,臉上流露出一絲極淡的悲傷:“今日來,我有一事要求你。”隨即,自嘲的一笑:“說起來,我倒是還欠你一個人情。”

謝橋笑道:“那不過是一樁小事罷了,不必掛懷。”

白露忽而語出驚人:“郡王妃的命數早該盡了,命格也有所改變,我參不透你的命運,所以猜想你會是我要找的人。”

謝橋錯愕的看向白露,她冒用別人的身體,借屍還魂,若是沒有她的魂魄,前身的命數是該盡了。

“我是大慶聖女,自出生便被選下來,習得秘術,可以逆天改命。師傅說這是禁忌之術,門中無人啓用過,我想試一試,需要有人協助。”白露希望褚明衍有個好歸宿,他與蘭陽的一段情,因爲身份的緣故,無疾而終。如今,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女人,又紅顏薄命。

章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章 相忘江湖

白露在遭受到褚明衍徹徹底底的拒絕之後,便有了這個打算。高處不勝寒,他終將是太孤獨了,身邊總要有一個心悅順心之人。

她已經深思熟慮,所以找上謝橋,希望她能夠助一臂之力。

“禁術目前無人用過,對你造成不了任何的傷害。”白露企圖說服謝橋。

謝橋眉頭緊擰,白露想做什麼,她心中有了底細。白露想要逆天改命,改誰的命?一目瞭然!陸貞兒已經死了,她想要改名,極有可能是以命換命。

“白小姐,你該知道,有些事情,都是命中註定。你想要褚明衍鍾情眷屬,可你有沒有想過,逆天改命,你的命換了陸貞兒的命,她活了,多少人的命數會因爲她的重活而改變?你的死,又會造成多大的影響?這些未知,如今看來弊大於利,我無法幫助你。”謝橋得知白露的身份後,想到她有那樣一個妹妹,便覺得她的命不是誰便可以輕易的要去。即便是她的自願,可未知誰也不敢斷定。

陸貞兒的生,蝴蝶效應,會改變太多,或許許多事都會脫離掌控。

謝橋低垂着眼簾,她深有體會,她的穿越,便是打破了自然定律,發生翻天地覆的變化。容華被溺死,即便褚明衍揭竿而起,衛家之流,輔國公府也不會落到如此的下場。

而且容嫣是重生,按照她前世發生的軌跡,秦驀最終是死了的。

“郡王妃……”白露想要再勸,謝橋卻不願意幫她,她的穿越或者重生,已經打亂了秩序,改變命運。她不想再破壞平衡:“你想要救陸貞兒,且不說會不會要你一命抵一命。你可有想過,陸貞兒她是否願意你救她?她的身世是她的心結,許是這一輩子都無法開解。我是大夫,能夠救死扶傷,卻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犧牲你,換取她活,未必她就領情了。”

而且,謝橋總覺得天方夜譚,人力當真可以勝天?

逆天改命,到底是太過玄學,未必就能夠成功。

白露怔忡的看向謝橋,她最後一席話,她無從反駁。

她到底是未曾想過,陸貞兒想不想活。

“陸貞兒她病了,死之於她來說,纔是她最終的歸宿。”謝橋長嘆一聲,這話固然冷酷,但是她覺得既然已經發生,便是命定。即便白露當真可以逆天改命,陸貞兒活了,她又能活多久?她是否能夠看開,甚至釋然?

如果無法做到,輕鬆自在的活着,那麼便莫要強求,就隨她而去。

於陸貞兒也好,褚明衍來說又何嘗不是?

他的身份,註定他不只是擁有一個女人。而陸貞兒的感情從褚明衍身上得到了迴應,她定然無法做到與別人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夫君。她的心理又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難保今後的生活會害得她變的不再是她。

謝橋看待問題很理智全面,利弊權衡下,陸貞兒都不適合褚明衍。

“白露,沒有陸貞兒,對褚明衍來說,或許更好。他如今的形勢你看的清楚明白,內憂外患,皇權不曾鞏固。陸貞兒不是他的賢內助與助力,相反會成爲他的拖累。你若爲他好,便是爲他選擇一條正確的路。”謝橋站在窗前,看着小廝在修剪多餘的枝幹,不由指着大樹道:“你看,多餘的細枝末梢都是要被修剪掉,使它更好的生長,而在這個過程中又會長出新的枝椏。”

新舊更替,沒有誰會永遠的沉浸在緬懷之中,駐足不前。

褚明衍不會,他對蘭陽的感情,勝過陸貞兒,因着血緣的關係,他當斷則斷。他很理智,甚少意氣用事,知道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

那個位置很適合他。

白露神色黯淡,牽強的笑道:“我只是見他對陸貞兒極爲愛護,我想……”成全他而已。

謝橋看着白露的目光極爲柔軟,她沒有如同別的女人,因愛生恨,胸襟寬廣,卻又鑽進了死衚衕裡。

褚明衍會喜歡上陸貞兒,終究是時機對了,她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他的身邊,也是一個好女人,難免會得到褚明衍的注目,他將感情投擲在陸貞兒的身上,將他對待蘭陽的感情給抽離。他想一輩子好好與陸貞兒過,便是毫無保留。

一個愛而不能得,一個愛而不能相守。

如今又身處這樣的身份地位,只怕再也難以許出感情,便顯出他對陸貞兒的不同。

這些話,謝橋斷然是不會對白露說,只是溫和的說道:“你是個好姑娘,你要的他給不了,所以他不想辜負你。你爲他着想,便順他心已而爲。”

白露苦笑一聲:“我原本是來向你求助,不曾想最後卻被你說服。”

“你被我說服了麼?”謝橋挑眉,意味深長的問道。

白露語塞。

謝橋捧起茶杯,絲絲溫潤熨燙着微涼的指腹,忍不住摩挲着杯身:“還未謝你大恩呢。你是大慶的聖女,常樂爲你妹妹所救,欠你一個人情。”

白露了然,莫怪謝橋與她說這般多,原來是因着這一層恩情。

謝橋的身份,她也知道,不以爲然道:“不必言謝,這是應該的。”

謝橋笑了一下,問了白露今後的打算。

“我回一趟大慶。”

謝橋頷首,心裡認爲白露最適合褚明衍,只是感情的之事不能勉強。

白露在與謝橋寒暄了幾句,便告辭回去。

——

褚明衍處理政務之後,便出宮回一趟淮陰侯府。

陳氏的病,已經漸漸好轉。

陸貞兒的死,反而令她振作起來。

褚明衍回府,陳氏親自下廚給他做了幾道菜。一家三人,圍坐在一起,氣氛融洽的用飯。

陳氏漱口後,拿着帕子擦拭嘴角:“諸位大臣將府中女眷畫像送進宮?你心中可有了底細?”褚明衍此刻回府,必然是因着這一樁煩心事。

褚明衍慢條斯理的喝一口濃茶,看向淮陰侯,淮陰侯倒是沒有多少表情,不插手的態度。便直言道:“顧閣老孫女。”

淮陰侯點了點頭:“皇貴妃?”

褚明衍沉默了片刻,緩聲道:“我需要一個嫡子。”

淮陰侯頓時看向褚明衍,他面容冷肅,神色莫測。雖然不是親生,可爲父子多年,淮陰侯對褚明衍多少有幾分瞭解。擡手拍着他的肩膀:“你行事我向來放心。”

褚明衍不置可否,身在其位謀其事。優柔寡斷,不是他的行事作風。註定要有女人,何須在乎一個名份?又當又立,可不適合他如今的處境。需要有一個嫡子,堵住悠悠衆口,將輿論從陸貞兒的身上轉移。

顧閣老的身份地位,他的孫女能力壓羣芳,最合適的人選。

褚明衍與淮陰侯、陳氏商議,最終敲定幾位要臣之女爲妃。

褚明衍回去的時候,月上中天,長安街一片靜寂。

一道破空聲傳來,凌厲的箭羽穿透馬車直逼褚明衍的腦門,他兩指夾住,箭羽斷成兩截。

數十道黑影悄無聲息的落下,將馬車包圍。

褚明衍淡定自若,當包圍圈縮小到擡手能夠將手中的長劍刺穿車壁,褚明衍依舊面不改色。黑影一躍而起,將寶蓋劈的四分五裂,褚明衍身形微動,一條黝黑的皮鞭橫空捲來,如靈蛇般捲住刺向褚明衍的長劍,白露踏風而來,站在褚明衍的身側,冷然的望着黑衣人,舔了一下脣瓣,眼底有着興奮之色:“沒有想到臨別前,還能夠並肩一戰。”

褚明衍望着白露留給他的後背,思緒微微恍惚,抽出軟墊下的兩把彎刀,將後背同樣交給白露,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頃刻間突破重圍。

白露伸手與他擊掌,眼底盡是輕鬆之色:“你回宮罷,我只是聽聞你來淮陰侯府,與你道別。說不定,這一別,今後再無機會相見。”

褚明衍眸光微微一動,到底是沒有說什麼,在她的注視下,轉身走進承天門。

白露站在清冷月色下,影子倒映在青石板上,單薄孤寂。怔怔望着他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只剩下一個點。嘴角微微一揚,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陡然間,瞥見宮牆上一點驟顯的冷光,心中凜然,閃身掠向即將要步入宮門後的那一道挺拔的身影。

“唔——”

白露緊緊抱着他的腰,臉上痛得變色,緩了緩,鬆開他還未站直身子,便被他陡然扳轉過來,倒吸一口冷氣。

褚明衍被她今夜的出現,擾亂了心神,以至於疏忽了。箭深深扎進她的後心,鮮血染紅大片衣裳,急怒的說道:“白禎,你知不知道在做什麼!”

“阿衍,你別晃,我疼,頭也好暈。”白露手扶着頭,頭暈目眩,垂着眼簾,盯着地上交疊的兩道影子,嘴角彎了彎:“我也不想救你,可是我管不住腿啊。大約我是想着自己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也不想你死了,和她團聚去。我要一不小心死了,你這輩子哪能忘了我?”白露手臂被他捏得生痛,抽了口冷氣,逞強的說道:“你看,我就是這般的惡毒。”

“住嘴!”褚明衍想撕了她,鐵青着臉,“你以爲如此,我便會感激你?因我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不過其中一個罷了。我記不過來!”抓着她抗在肩上,吩咐人去請謝橋入宮。而後下令,搜捕刺客。

白露見他惱怒,想笑,笑不出來,痛得她要閉過氣去,不管不顧,張嘴在他搏動的靜脈上咬一口。

褚明衍身子僵硬,緊接着疾步去往明月宮。

白露口腔裡充斥着血腥味,方纔鬆了口,看着他脖子上一圈牙印,冒出鮮血,若是不好生處理,會留下傷痕來。

白露儼然忘了自己的傷痛,伸手摸了一把。

“白禎!”

褚明衍咬牙切齒,隱忍着將她甩下來的衝動。

白露笑了一下,緊接後面的事情便忘記了。她是被痛醒過來,謝橋將她後心上的箭拔出來。眼睫顫了顫,她想睜開眼,身後傳來褚明衍的聲音,聽到他的話,白露又緊閉着眼睛,彷彿沒有醒過來一般。

謝橋爲她包紮好,接着一雙手將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坐起來,將一碗藥灌進去。

褚明衍將手裡的玉瓶遞給謝橋。

謝橋垂眸忘一眼懷中氣息均勻的白露,又看了看褚明衍,拿着他手裡的玉瓶,扳開白露的嘴,將藥倒進去。褚明衍看到她喉嚨滑動,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這裡交給你了。”褚明衍看了白露一眼,別開頭,大步離開。

謝橋放好白露,看着袖擺上的染着的藥漬,出去清理。

內寢裡只剩下白露,直到身後沒有聲音傳來,她緩緩的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寂靜,隱隱透着一抹悲涼。突然伏身將口中的液體盡數吐進痰盂中。不顧後背上撕裂的痛楚,站在窗前,靜靜地望着他的身影,漸行漸遠。

——我與她相識一場意外,本不該糾纏,相忘江湖。

相忘江湖。

白露眼中流露出兩行清淚,他們是該相忘江湖,只是她太過執着。

她以爲,她要走,他該放下心來,卻未曾料想他竟是這般決絕。

將他從她的記憶中,連根拔除!

“白小姐。”謝橋進來,看着單薄纖細的身影,後背上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不禁皺緊眉頭:“你身上有傷,適合躺着。”

白露抹乾淚水,平復心緒,回過頭來,看向謝橋,眼底是一片陌生。

“你是誰?我爲何會在此處?”白露眼底充滿疑惑,上下打量着謝橋,又看着她身處的宮殿,眼底隱隱佈滿驚慌,卻強作鎮定。

謝橋一愣,深深看了她幾眼,解釋了一番她爲何會在此處。

白露點了點頭,安安靜靜地躺在牀榻上。

第二日一早,褚明衍下早朝來探望白露。

白露正好被宮婢服侍在吃早膳,見到褚明衍的一瞬,被褥下手緊揪着牀褥。

褚明衍詢問前,白露嘴角露出一抹笑,感激的說道:“郡王妃說是你救了我,待我回大慶,必定重謝!”

褚明衍的目光頓時變得複雜,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囑咐她好生休養,便離開了。

白露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珠簾之後,一口一口吃着宮婢喂的早膳,卻是一點味道也沒有嚐出來,滿嘴的苦。

一直等她養好傷,褚明衍也未曾出現過。白露不辭而別,騎在雪白的駿馬上,回頭望一眼古樸而莊嚴繁華的長安城,將這裡的一切鐫刻在心底。

揚鞭策馬,塵土飛揚,一道素麗颯爽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

經此別過,如你所願,再不復相見。

——

謝橋站在城牆上,望着她的身影縮成一個點,回頭看着身側的人。

“何必呢?”

褚明衍沉默不語。

謝橋嘆道:“你一番苦心,只怕旁人並不領情。”

褚明衍勾了勾脣:“她本就不易,我不是她的良人,何必將心思耗費在我的身上?她該有自己的生活。”今後她的生活與他無關,那便不如從來沒有他。

謝橋動了動脣,竟是不知該說什麼。

褚明衍負手,緩緩步下城牆,坐上馬車回宮,

謝橋也回到郡王府。

秦驀也在她之後回來。

謝橋迎上來,解開他的披風,掛在衣架上,遞上熱毛巾給他淨面,“皇上他冊封誰家的姑娘爲後?”

“顧家。”

謝橋點了點頭,顧閣老是很合適的人選。心生感慨道:“白露很適合他,可惜了。”

她開始以爲白露喝了藥,從白露看她陌生的眼神開始,她便知道白露沒有喝。

秦驀客觀道:“不是所有的感情,最後都會圓滿,總會有遺憾。”將她納入懷中,目光柔和,亦有動容。

他曾險些錯失她。

謝橋輕輕撫弄着他的後背,似在安撫他,那些早已成爲過去。

這時,半夏進來,將手中的邀請帖遞給謝橋:“郡王妃,一個小乞兒送來的帖子,指名要交給您。”

章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宗主之爭

邀請帖上並無署名,謝橋從字體辨認出是誰。

季雲竹。

呵,他與她槓上,屢戰屢敗,仍不死心。

隨意將邀請帖扔在桌子上,裡面的內容一目瞭然,秦驀淡淡一瞥,心中有了計較。

“醫宗?”

謝橋哭笑不得,她就是在醫館傳授醫術,並且也在各地創辦了醫館,自成體系。而各地的大夫看了醫館的‘神技’,拜師求學,她名下的醫館並未藏私,而是傳授醫術。因而,有不少人來京城醫館‘進修’,她的名聲也便傳揚出去。

之前他們便想要建立醫宗,她的醫術與神農後裔的出身,當得起宗主。將他們未曾涉獵的醫術知識,弘揚下去,減少被病魔奪去性命的病人。

見識過謝橋開膛破肚的法子之後,他們見識到許多原來可以醫治的病,因爲他們的孤陋寡聞,而令許多可以治好的病,沒有得到更好的治療。

奉謝橋爲宗主,一個是以她的醫術,當仁不讓。還有一個便是,一旦站在這個位置上,便是不能夠藏私,將自己畢生絕學傳承下去。

謝橋並未想過要藏私,她一個人能力有限,救不了這天下的人。而若是大多都得了真傳,散佈在各個角落裡,救助病人,達到她的本心,與她最開始學醫的衷心,親自去救治病人,有何區別?

如果只是爲了名利,她又何須走上這樣一條道路?

謝橋向秦驀解釋着醫宗的主旨,頗感意外道:“我未料到這邀請帖會出自季雲竹之手。”

當真是陰魂不散。

他可沒有安好心,這帖子的用意,她並沒有心思去揣測。有一點,不用去想也知道。醫宗成立,選擇宗主的時候,季雲竹定會生出幺蛾子。

“你打算如何做?”秦驀心中清楚醫宗對謝橋的意義,季雲竹等了這般久,就是爲了醫宗而來。

謝橋笑說:“錯了,不是我要如何做,且看他如何行事。”握着他的手放在膝上,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皺了皺眉,“多久沒有發作了?”

“年前。”

謝橋神情一頓,那時候她在大慶。從袖中掏出一瓶藥,倒出一粒塞他嘴裡:“下次發作前,我定能製出解藥。”

秦驀渾不在意的低笑一聲,拔出她髮髻上的玉簪,一頭墨發如瀑散落,垂過不盈一握的纖腰,手握上她的腰肢,恢復的很好,只是腹部不適之前平坦,微微凸着一塊小軟肉。

謝橋拍一下他的手背,橫他一眼,她小腹還未完全恢復。他揉捏着,謝橋有些發癢。

秦驀眸光幽邃,手指滑入她的衣內,肌膚如玉之潤,如緞之柔,指腹在她疤痕處摩挲。忽而,箍着她的腰肢壓在將她壓在榻上。

謝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喉間輕咬一口。

秦驀心頭一熱,微微偏過頭去。謝橋嗤的一笑,秋波似水,“待會要出去?”見他只笑不語,謝橋拍打他一下,佯怒道:“還不快撒手!”

秦驀單手解開她腰間的佩玉,撈着她抱進懷中:“急什麼,還未沐浴淨身。”

謝橋但覺一股憤怒直衝胸腔,踢蹬着說道:“天未黑透,沐浴作甚。待會兒半夏有好東西送來,我得出去一趟。”

秦驀意味深長的睨她一眼。

謝橋惱羞成怒,她方纔一時心猿意馬給忘了。這不是被他捉弄的醒過神來,方纔記起有一樁事。落在他的眼中,倒成了欲拒還迎!

一張臉,漲的通紅。

秦驀正欲開口,門被敲響,半夏的聲音傳來:“郡王妃,東西弄來了,放在何處?”

謝橋微揚着下巴,示意他放她下來。

秦驀倒是聽話的放她下來,整理好她的衣裳,隨意給她綰一個髮髻。

謝橋瞥一眼銅鏡,儀容整潔,摸了摸耳墜,亂了的心神鎮定下來,“我今兒個要晚歸,你不必等我用膳,半夏送到藥房去。”

秦驀取來換洗的衣裳,嗯了一聲,提醒一句:“康緒已經回京,餘海那邊沒有他在,我能夠收復。”又道:“你借我一個人。”

“你要誰只管拿去用便是。”謝橋猜到了他要誰:“海爺他恰好在餘海,你的人聯繫他即可。”

秦驀頷首。

“你又一夜未閤眼,早些睡一會。”謝橋交代清楚,便離開屋子。半夏在外頭規矩的等着,見到謝橋,指着一旁的麻袋:“東西擱在裡面,費了不少功夫才弄到手,奴婢給他們一人一吊錢。”

謝橋點頭,走過去,解開麻繩要打開。半夏緊張的阻止:“郡王妃,東西可毒了,您要當心。”

“沒事兒,我在神農谷經常和這玩意兒打交道。”謝橋看一眼,很滿意,提溜着麻袋去往藥房。

半夏不放心,緊跟着過去。

謝橋放下麻袋,將半夏堵在門外,“你去給郡王做點吃的,我這邊不用伺候。”不等半夏回話,將門關上。

謝橋關在藥房裡搗鼓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亮的時候,纔打開門出來。

半夏連忙迎上去,目光在藥房裡掃了幾遍,只看見一個麻袋隨意扔在地上。裡頭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心頭一驚:“郡王妃,您用來做什麼了?”

謝橋淺笑道:“給郡王制解藥。”

“奴婢做好早膳了,郡王他天未亮便出府去了。”半夏不疑有他,郡王妃只有對郡王纔會如此上心。

謝橋伸懶腰,極爲睏倦,掩嘴打了哈欠,“你去準備馬車,我待會要出府。”

“您不睡一會?”半夏心疼的說道:“您一宿未閤眼,離您赴約的時辰還早,要到近晌午。”

謝橋沒有說話,拿着換洗的衣裳去淨室,熱水已經有人備好,簾子一拉,將半夏隔絕在外。

半夏無奈,只好按照吩咐去辦。

等她回來的時候,謝橋已經收惙好,慢條斯理的用早膳。

“走罷。”謝橋將邀請帖遞給半夏,熬夜後,她的胃口不佳,渾身不舒服。待會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頭痛!

一上馬車,謝橋便抱着迎枕,歪着身子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心想,一個個不安份,天天想着整幺蛾子,她得一個個給摁死了,纔會消停下來。

季雲竹?

謝橋勾了勾脣,翻個身,倒在柔軟的褥子裡睡了過去。

——

宗會。

季雲竹早已到了。

各位醫者也大多早早的來了,表示對醫宗的成立表示誠意。只是,今日最主要的人,卻是遲遲未曾出現。

謝橋的遲來,對季雲竹來說,卻是一個好消息,他帶着魏青,迎來送往,又與人交談醫術心得,侃侃而談。他所展現出來的醫術,令衆人感到驚豔,那是謝橋也不曾表現出來的‘神技’!

臉上動刀子?

歪瓜裂棗也能變成美人?

這不是天方夜譚?

可見識過謝橋對人動刀子,開膛破肚都能治活了,再聽其他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也不顯得多麼難以接受。

謝橋來的時候,便是看見一羣人圍着季雲竹,他風度翩翩,舉止優雅,溫潤親和的與人講解着整容,收穫一堆崇拜的粉絲,忍不住嗤地一笑。

在衆多褒獎中,這一聲嗤笑太過突兀,季雲竹回頭望來,見到謝橋盈盈立於門口,絲毫沒有剽竊謝橋心得作爲己有的羞恥,反而心安理得,若無其事的朝她友好的點頭。

謝橋也沒有揭穿他,只是順着他方纔的話題,詢問道:“季公子方纔說塌鼻樑,也能變的高挺,那麼請教一下,你如何做到這一點?”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魏青。

魏青觸及謝橋的視線,聽聞她的話,愣了一下,目光極爲複雜,只見她朝他笑了一下,笑容裡不見絲毫惡意,就如故友相見時的問候。

季雲竹不過是從魏青那裡得來的資料,簡單直白的說不過是紙上談兵,真刀實槍的幹,他未曾嘗試,只是稍微深入的研究一下,倒覺得很有妙處。今日不過是賣弄,想要造勢,讓他們對他推崇,方能實行接下來的計劃。

若是細緻的回答謝橋的問題,此方案是謝橋研製而出,他回答的再好,也會被她挑刺落下乘。

“今日實在不是探討的時候,待事情一了,我們再切磋,說不定郡王妃能夠給我更多的啓發。”季雲竹選擇迴避。

謝橋眼底透着淡淡的譏誚,也不打算戀戰,今日的高潮,並非是眼下的過招,也便沒有揪着季雲竹不放。只是掃了一眼他的腿,聲音不高不低的說道:“神農谷的法子果真有用,季公子的腿疾真的給治好了。”

衆人的視線被謝橋給轉移,絲毫覺察不出他們話裡的機鋒,順着謝橋的心思去想:季雲竹自己的腿疾都治不好,還是神農谷的醫術給治好,誰更勝一籌,立見高下。

臉上動刀子的法子改變樣貌,固然令人神往,可更多的是專注醫術本身傳承的宗旨——救死扶傷。

一時間,衆人推崇季雲竹的心思淡了,偏向謝橋。畢竟,與季雲竹比起來,謝橋與他們交際更深,且切實受過她的指點,醫術上有進益。

“郡王妃,您來了,快裡邊請。”爲首的赫然是太醫院院使,極爲熱情的招待謝橋坐在主位上。

季雲竹的位置,屬於末流。

謝橋眼角眉梢處染着點點笑痕,淡掃他一眼,揭開茶蓋,淺抿一口茶水:“人都來齊了?”

“都到齊了。”

太醫院院使環顧衆人,在看向季雲竹時,眯了眯眼,方纔他的行爲,使他覺察到季雲竹想要與謝橋一爭高下。

心沉了沉,季雲竹的斤兩,他極爲清楚。只是這半年來,醫術上的造詣,突飛猛進。

甚至刀法上,與謝橋相比,也差不了多少的火候。

不免看向謝橋,擔憂她會輸給季雲竹。

謝橋看着院使大人憂慮的目光,不由哂笑,季雲竹在他們面前賣弄的,只怕都是從魏青那兒學來,讓這小叛徒偷了她的手札過去研究。

想到魏青,謝橋到底有幾分意難平。最得意的弟子,是旁人的間諜。她心中清楚,卻是起了惜才之心。好在她沒有錯看魏青,也好在她沒有因此而藏私不願教魏青,否則她便死在了產房裡。

到底是因果造化,所以她也不曾後悔過。

“既然來了,便開始罷。”謝橋放下茶杯,看向供桌上擺着一個托盤,蓋着一塊紅布。

院使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解釋道:“我們宗會成立,便是希望醫者一心。郡王妃仁心,傳揚醫術,我們便按照之前的協商,建造了專門的私塾,由您挑選幾名親傳弟子,再由他們授教各位求學若渴的學子。”

謝橋聽着院使一通解釋,心中詫異,分級是最好不過,這樣便能針對不同層次的來傳教。不會出現不懂,也避免了中級的人跟着初級學入門。待日後體系成熟,可以如同醫學院一般,分科分類。

院使將一切說清楚明白,由衷的說道:“我們一致認爲,郡王妃最適合做宗主……”

“等等!”季雲竹打斷院使的話,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目光直直望向謝橋。褪去溫潤親和的表象,目光陰柔銳利,侵略感十足:“郡王妃的醫術過人,不負神農谷後裔聲名。只是,醫術無止境。醫宗的成立,是爲了追求醫術的極致,帶領我們不斷的突破限制,郡王妃有這個能力,但是相同的有這個能力的人,並非她一人。而在這有選擇的情況下,當是要挑選一個更合適的能人,擔起大任。”

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齊齊看向季雲竹。心思卻止不住活躍起來,竟還有比郡王妃更厲害的人!

那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

院使心中凜然,目光沉沉地看向季雲竹,暗含着警告。

季雲竹熟視無睹,輕笑一聲:“在下才疏學淺,在此給郡王妃下戰帖,不知可有幸與您切磋一二?”

謝橋心中冷笑一聲,季雲竹果真耐不住太平的日子,找死來着?

既是如此——

“季公子也說你才疏學淺,正好……”謝橋停頓片刻,目光落在他後方的魏青身上,季雲竹頓時有不好的預感。果真,下一刻,謝橋指着魏青道:“魏青是我的親傳弟子,他的醫術得到衆人的認可,便由他來應戰。”

衆人一愣,轉瞬明白謝橋的用意——季雲竹挑戰她,不夠格!

季雲竹臉色冷沉幾分,謝橋此舉,出人意料。

魏青也愣住了,不知該做何反應。

謝橋一臉坦然,季雲竹要裝逼,那就讓他裝到底,看他如何收場!

季雲竹臉色變了變,恢復鎮定。故作扶額,清朗的低笑出聲:“郡王妃當真是耿直,在下不過是謙虛一二罷了,險些錯過與您切磋的資格。即使如此,我也只好拿出看家本領。”

謝橋眸眼一眯,臉上笑意不變,等着季雲竹接下來的話。

“我們來一場比試,各出一道題,直到難住一方解不出來爲止。郡王妃,您看如何?”季雲竹負手而立,眼底笑意肆意,成竹在胸。

謝橋眸光一轉,直接道:“成啊。恰好……郡王身上的毒不得解,我便用此來考校你。”

季雲竹不禁變色,直直看向謝橋。

她不可能不知,他會解毒!

謝橋挑高眉梢,漫不經心的說道:“怎麼,季公子不應戰了?”

她心中有了盤算,她當然知道季雲竹會解毒。只要能解了秦驀的毒,這醫宗宗主的位置,誰愛要誰拿去。

院使也覺察出不對,連忙說道:“郡王的毒是沉痾,一時難以定勝負。今日的比試,簡單一些爲好。”

季雲竹連忙道:“正是,在下手中新研製出一毒藥,郡王妃拿出一種毒藥,我們互飲下去。一炷香內,誰先解毒,便誰更勝一籌!”頓了頓,話音陡然一轉:“你敢不敢應!”

氣氛頓時緊張,這是博命了!

------題外話------

還以爲今天會好,結果又加重了!希望早點好起來,這樣多更一點,要不了幾天就可以完結了。嚶嚶~

章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二章 勾結重要題外話

謝橋整個身子靠在椅背,手臂搭在扶椅上,拇指摩挲着扶椅,似在思量。

她未發話,衆人也不敢出聲。

都覷眼打量季雲竹,暗道:此人膽兒賊大,竟敢與郡王妃搏命。郡王妃輸了,郡王又能饒了他?

更何況,他並不出衆,聲名未曾遠揚,他的醫術造詣當真在郡王妃之上?

諸如此類的疑惑,全都在謝橋出聲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點香。”謝橋寬大的袖擺處露出幾根纖蔥細指,水袖一蕩,一物擊向季雲竹。

他手一抓,瓷瓶躺在手心。

“這是我今日給你出的題,你的東西拿上來。”謝橋眉眼間仍舊蘊含着笑意,絲毫沒有危機感。催促着季雲竹將他得來的毒藥送過來:“香已經點好,怎麼,季公子要怯場了?”撐着扶椅站起來,緩步行至季雲竹的身邊。

季雲竹冷笑一聲,滿目陰鷙,遞個眼色給魏青。

謝橋望去。

魏青目光一閃,手心的瓷瓶如同着火一般,炙熱灼手。

裡面的毒藥,季雲竹自一年前便已經開始準備。

一炷香的時間未曾解開,當場斃命!

季雲竹是他的恩人,可謝橋亦是他的恩師。

左右爲難。

一隻素白的手,攤在他的眼前。魏青眸光一緊,猛然擡頭看向謝橋。

“師傅”魏青呢喃一聲,意識到自己的稱呼,緊抿着脣。

“香快燃了五分之一。”謝橋語氣極淡,提醒着魏青。

魏青怔愣,擡眼睨一眼香爐裡的香,頂端果真有一節小指的香灰。遲疑間,瓷瓶已經被等得不耐煩的謝橋劈手奪去。

魏青下意識伸手要搶過來,觸及謝橋戲謔的目光,渾身僵硬住。

時間緊湊,謝橋沒有功夫去理會魏青複雜的心思。拔開木塞,一股腥臭味撲鼻,太過濃郁,掩蓋住其他的氣味,避免她聞出成份。

謝橋嘴角凝着一抹冷笑,季雲竹的心思,她如何瞧不出來。他是動了殺機,藉此將兩人之間的恩怨做一個了斷。

毫不猶豫,謝橋將毒藥嚥下去。

季雲竹眼底閃過冷戾,脣邊掠過一抹笑,將謝橋的藥盡數吞嚥下去。

倏然,眸光一凝,季雲竹掐握住脖子。陡然看向謝橋,這毒

謝橋眼中帶着友好的笑,季雲竹之所以這般信誓旦旦,只怕是因爲魏青將她的手札如數送去給他。他全數研究透徹,自認對她的行事作風很瞭解。所以,這毒的霸道,超乎他的想象不,他根本就未曾往這一方面想,所以震驚了!

甚至亂了。

季雲竹死死盯着謝橋,毒藥似化作烈火,流經身體各處。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以及整個身軀都像是在被烈火焚燒。而這種焚燒,似乎還在加劇,痛苦不堪。

毒發作的快,太過猛烈霸道!

季雲竹渾身冷汗涔涔,就連站立,都顯得極爲困難,滑坐在地上。

衆人看着這一幕,忍不住看向另一端的謝橋。她臉色煞白,頃刻間,轉爲青紫,又加深泛黑。即便如此,她快速的提着鼠須快速寫下她要的藥材,交給一人去配。喉間涌出一股腥甜,吞嚥下去,掏出一粒藥丸,身體各處似被鈍刀子凌遲的痛楚漸漸消散,得以喘息。

她的鼻子靈敏,只要她聞過、見過的藥、毒草,她都能辨認出來。

可他們卻不知,她自小便被師傅逼迫着嘗毒草。他曾言,書上的註解太過空泛,你死記硬背,不如親嘗記得清楚牢靠。氣味、味覺、發作時的過程與感受,都能夠印象深刻。

因爲此,很長一段時間,師兄捉弄她的時候,便是在她的吃食裡下毒草。

季雲竹的毒,掩蓋住氣息,她嚥進去時,卻品出來是哪幾種藥。

謝橋垂着眼簾,解藥需要的最關鍵的一味藥,極爲珍貴,這裡並沒有。

她配出方子,未必湊得齊藥。

“郡王妃,您怎麼了?”半夏瞧出謝橋的不對勁,心急如焚,連忙攙着她坐下。

謝橋不語,望向季雲竹,他鎮定下來,斂去心思,正在配藥。看着他手裡拿的幾味藥,謝橋緊蹙的眉心漸漸舒展。

餘光瞥到不知何時進來的姜裴身上,心中詫異,半夏在一旁解釋:“醫宗建立的私塾是姜公子出銀子資助,今日特地請他出席。”

謝橋瞭然的點頭。

姜裴感受到謝橋的視線,朝她望來,清潤的眸子裡蘊含着一絲笑痕,朝她頷首。

謝橋扯着嘴角,笑的有點兒難看。

“郡王妃,您要的這一味血靈竹沒有。”小藥童一臉爲難,手裡端着托盤,上面放着謝橋需要的藥材。

謝橋不介意的擺手,她已經讓隱衛去取了。

衆人看着謝橋臉上壓抑不住的黑氣,忍不住擔心,她缺一味藥,這毒還能解麼?

季雲竹冷嘲一聲,專心致志的解毒。

耳邊傳來一道清冽溫雅的嗓音:“我這有一株。”

姜裴示意隨從去取。

院使神情極爲古怪,看了季雲竹一眼,底氣不足的說道:“郡王妃,之前來時,季公子定了規矩,我們沒有來得及與您說清楚。解藥所需的藥材,是在有限的藥材裡,製出解藥。”

謝橋面色陡然冷了下去,季雲竹這是吃準了這裡頭沒有血靈竹,所以纔會如此的淡然,吃準她沒法解毒!

心中冷笑一聲,若是如此

誰都別想活着走出去。

“姜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橋渾身發冷,毒已經壓制不住,將要發作起來,目光不由沉了幾分。

姜裴上前一步,一旁的人攔住:“姜公子,按規矩行事,莫要令我們爲難。”

姜裴蹙緊眉心,冷銳的目光掃向季雲竹,向來溫和待人的他變了臉色,如降寒霜。

半夏扶着謝橋靠在她的身上,將托盤推到謝橋的手邊。謝橋挑出幾味藥,又填進去幾味藥。裝進一旁的藥罐裡,吩咐半夏去熬藥。

香已經燃了一半。

謝橋額角豆大滴的冷汗滴落下來,掐算時間,香燃盡的那一刻,藥應當能夠煎好。

季雲竹一直觀察謝橋這邊的舉動,見她已經煎藥,捂着麻痹的心口,讓魏青將藥裝進罐子裡去煎藥

章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三章 解毒

秦驀隨內侍入宮商議。

謝橋回到屋子,半夏進來,手裡捧着一個盒子,遞給謝橋:“郡王妃,方纔有人將東西送來,留了話。說是他的主子謝您的贈酒之恩。”

贈酒之恩?

謝橋若有所思的揭開盒子,一股淡雅花香混合着不知名的氣味撲面而來。心中頓時瞭然,失笑:“她果真是記得的。”

她?

半夏心中疑惑,聽不懂謝橋說什麼,“郡王妃,送東西的人,您認識?”裡面就是幾瓣像花又不像花的東西,氣味很是古怪,從未曾見過。

郡王妃見到東西的時候眼睛都亮了,想必是有用處的東西。

東西是有用處,大用處!

那半粒丸藥,她只有最後的一道氣味辨不出來。

白露送的東西在點子上。

“人可還在?”

“東西給奴婢,便走了。”

謝橋嗯了聲:“白小姐用心良苦,特地命人在她離開長安城將東西送來,抵消恩情。生怕早些送了,被表哥給覺察到。”心中帶着遺憾,她離開大周,即便未曾將褚明衍給忘了,他大抵也不會追出去,逼迫她再次將藥喝了,鬧得難看。

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郡王妃,白小姐送您的是什麼東西?”半夏恍然,原來是白小姐送的東西呀!

看着手裡的盒子,謝橋心思很複雜。

“解了燃眉之急。”謝橋眼底漾着笑意,拿着盒子站起身來,推開門,去往書房,“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她倒是用心。真的算起來,倒是我欠了她的。”

半夏跟在謝橋的身後,見她走進書房,咂摸出一點意思,恍然大悟,“這是用來給郡王制解藥?”

謝橋點頭:“你去找一個藥罐子過來。”

“好。”半夏蹬蹬蹬跑遠了。

謝橋笑了一聲,去配藥。

直到秦驀回府,謝橋也只是弄出藥材的比例。

秦驀站在門口,她蹲在地上,手裡拿着團扇在扇小火爐子。地上擺滿藥材,極爲雜亂。

“配藥方?”秦驀走到她的身邊,她腳邊的小木桶裡堆積着藥渣,那都是用棄的廢料。

謝橋嗯了一聲,“快要配好了。”手撐在膝蓋上,站起身,回頭朝他一笑,團扇塞進他手中,“你來的正好,試一試這藥對不對。”拿着一旁的絹布裹着藥罐把手端起來,將藥汁過濾進碗裡。

秦驀蹙眉,“你尋我過來,爲了試藥?”

“沒有害處,頂多就是不起效用。阿貓阿狗也不能試……趁熱喝了。”謝橋端着藥塞他手裡。

藥只有小半碗,仍有點燙手。

秦驀吹冷,嘬一口,眉心擰起來,“味很怪。”

竟有股辣味。

“嗯?”謝橋就着他的手,淺嘗一口,抿了抿嘴:“咦,我拿錯藥了?……放在這裡的分明是參粉,怎得變成白川了?不對啊,我不應該會拿白川粉進來……”

謝橋拿着手裡的小罐子,半罐子白川粉下去,豈會不辛辣?

她以爲是參粉,順手拿着就倒進去。

顏色很相近,便未懷疑。

秦驀嘆息,“別太勉強自己,今日都呆在藥房裡,難免會有疏漏之處。勞逸結合,事半功倍。”

謝橋覺得她極少出錯,東西都是找齊放在觸手可得的地方。

“郡王妃,奴婢拿錯東西了。”半夏手裡握着小罐子,惴惴不安的說道:“奴婢方纔送藥罐子來,順手在大廚房拿了白川粉,這兩東西看着一樣,一時弄混了。”

她弄錯有了解釋。

謝橋擺了擺手:“不妨事,將東西歸放好。”

“誒。”半夏鬆一口氣。

謝橋與秦驀相攜着回屋子,一邊問他,“邊關戰事如何說?”

“定國將軍自動請纓,與鄭亦修一同帶兵出征。”秦驀心中不明白,鄭裕德爲何如此看重他安危,“內憂外患,我若不在京城,定會興起風浪。榮親王與大慶勾結,爲的便是將我引去邊關。鄭裕德能夠出徵,最爲合適不過。”頓了一下,看着謝橋說道:“我讓納蘭述一同前去。”

謝橋道:“打仗是你們男人的事,我不太懂,你心中有安排便好。”

提到鄭亦修,她記起了姬瑜。

鄭亦修如今未曾議親,而姬瑜嫁進常家,產下一子。

常家待她的態度發生了轉變。

按理說她生子前,待她極好,生下一個兒子,地位愈加鞏固纔是。

哪知,情況急轉直下,不受常家待見。

姬瑜並未與姬恆、沈氏提過一句,即便沈氏得聞風聲,她也粉飾太平,半句不說常家的不是。常家便愈發變本加厲,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前兒個姬瑜請我給孩子看病,我瞧着孩子的模樣與常序半分不像。”謝橋總覺得這個常家有古怪,他們斷然是猜到這個孩子的來歷不對,卻是半句不曾問,一口咬定是常序的長子。“姬瑜同我說過,她有孕的時候,常序不曾碰過她,他們不可能不知這孩子不是常家的。”

孩子與鄭亦修極爲相像,但凡見過鄭亦修,不可能不知。

如果不知,爲何不許孩子在外露面?

秦驀嗤笑一聲:“常家,藏污納垢。”

謝橋沉默了下來。

姬瑜命運如何,說到底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己又何必憂心?

她也未必就領情了。

“我就是怕常家與榮親王走的親近,利用這個孩子爲銳器罷了。”

謝橋按壓着眉心,頭昏眼花,那毒到底是霸道傷了身,還未恢復。吩咐半夏將那一株血靈竹給煎好送來,“送再送一盞濃鹽水。”

半息立即去辦。

謝橋強撐着與秦驀一同用膳,吃了小半碗飯。

秦驀一路來話有點少,吃的也不多,並未發覺謝橋吃了多少。一直低垂着頭,攏在袖中的手青筋爆疊。

半夏將藥端來,謝橋一口飲盡。

拿着帕子擦拭着嘴角,拿着脈診放在桌子上,拿着他的手擱在上面診脈。皺了皺眉頭,他的手有點熱。

摸到脈象,倏地睜大眼睛,謝橋一臉不可思議。

“毒竟有點散了!”

怎麼可能?她參粉沒有放,誤放了白川!

秦驀隱忍的說道,“我感覺有火在體內燒……”

------題外話------

嚶嚶~編編要求煙兒今天意思意思更新一點,於是煙兒就先上兩千。那個啥,咱們還是28號晚上這個點見。有個情節沒有梳理清楚,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結局(上)

他的體內有一團火,熊熊燃燒着,四肢百骸都似乎點着了。

猶如在烈火上炙烤。

痛。

他只有這一個感覺。

汗水順着冷硬的線條流淌而下。

謝橋面色驟變,扶着秦驀躺在牀榻上,吩咐半夏去冰窖裡取冰過來。“裝進浴桶裡,半滿。”

半夏被這突發狀況給嚇到,呆怔的點頭,轉身就走,踢着凳子險些絆倒。

謝橋握着他的手指,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指尖變冷。頃刻間,又被滾燙壓下去。

打開一排銀針,拿着他一根手指,扎破,擠出血。指腹冒出一滴鮮紅的血,隨着她的擠壓,漸漸冒着黑氣。

謝橋嘴角一勾,拿起一根銀針護住他的心脈,“堅持住,熬過去,毒便能解了。”

秦驀咬牙隱忍。

謝橋看着他嘴角溢出血,面色凜然,拿着白絹布塞在他嘴裡。

“咬着。”

只要他體內的寒氣沒有蓋過那股灼熱,這毒便能解了。

這樣想着,謝橋將那半粒藥丸拿出來,聞了一下,氣味濃厚,藥味並未散了。

謝橋眸眼微凝,端詳着這半粒藥,總覺得聞過白川之後,這藥的氣味有一味相接近。

難道是誤打誤撞給放對藥了?

取下白絹布,掰開嘴,將藥塞他嘴裡。

“趴着。”

解開他的衣袍,謝橋擡起他的手臂,推他一把,趴在牀上。

“你忍着點,我給你扎針,別亂動。”謝橋抓着他的衣袍扔在地上,利落的在他背上施針。

秦驀肌肉收緊,身上大汗淋漓。

謝橋拍他的後背,滿手的汗。“你放鬆,針會絞斷。”

眼底浮現出心疼,秦驀向來善隱忍,他一身一頭的汗水,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若不是痛苦的難以抑制,他不會不受控制的繃緊肌肉。

她的針,無法順利的扎進去。

謝橋急了,想到往常他酣暢淋漓的發泄一番,筋疲力盡的倒在地上,沒有任何的反抗力氣。緊咬着脣,秦驀如今的狀態,不適合扎針。可是讓他發泄,他定然是會受傷。

秦驀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痛苦無處排解,像困獸一般嘶吼一聲。

謝橋猛然按住他。

“秦驀!”

秦驀僵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隱忍,隱忍,再隱忍。

他體內的血液彷彿在沸騰,血管幾乎膨脹的要炸裂。

他的意志漸漸薄弱。

秦驀心中恐慌,“打昏我!”

“秦驀……”

“快!”

秦驀雙目赤紅,皮下血管猙獰,面龐緊繃,幾近瀕臨失控的邊緣。

謝橋下不了手。

“藍雨!”

謝橋還未看清楚,便聽悶哼一聲,鬼魅般飄然出現的藍雨,已經將秦驀給劈暈。

謝橋抿脣,盯着藍雨。

“主子後面發作起來,即便發泄出來,他也會失控,控制不住自己會傷人。”藍雨的話很清楚明白,秦驀怕傷害謝橋,所以讓人將他給劈暈。

謝橋心中百味陳雜,秦驀昏倒在牀榻上,他額頭上的冷汗,依舊密密匝匝的滲出,臉色愈發的蒼白。即便在昏睡中,緊繃的肌肉都未曾鬆懈下來,只怕這已經是他能夠隱忍的極限了。

但是不扎針,不能更有效的將毒素排出來。

謝橋心中焦躁,醒着雖然痛苦,但是效果比他昏睡要好上幾倍。

突然,謝橋站起身,匆匆去往書房。

手忙腳亂的配好藥,吩咐半夏將藥熬好,兌熱水倒進浴桶中。吩咐藍雨抱着秦驀放在浴桶中,這藥材能夠促進排毒,也能夠舒緩他身上的痛苦。

幾刻鐘過去,秦驀放鬆的靠在浴桶中。

謝橋心中微鬆,推着他趴在桶沿,施針。

而後擦乾他背脊上的水珠,將火罐蓋在扎過針的地方。一路拔針,一路打上火罐。

算計好時間,謝橋拔罐。黑紅的血液流淌進浴桶中,針孔裡冒出的不再是黑色的血,而是紅色,鮮紅色。

謝橋嘴角微微揚了一下,毒血已經排出來。

扶脈,脈象平穩下來。

謝橋心中鬆一口氣,毒已經解了大半。

他安靜的趴在桶沿上,渾身不再緊繃,已經全部鬆懈下來,臉上不見了痛苦之色。

他熬過來了。

有多煎熬,無人比他更深有體會。謝橋只是淺表的知道很痛苦,但是不能夠切身的感受到。心中疼惜,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因爲不捨得,而放棄。

他中毒太深,已成頑疾,得反覆幾次服藥施針排毒,方能全解了。

但是,每一次,必定要承受這些痛苦。

因此,謝橋給秦驀安排三天解一次毒。

中間這幾日空閒,算是給他修養,恢復元氣。

“好點了嗎?”謝橋看着寬衣解帶的秦驀,其實想問的是他做好準備了嗎?他第一次解毒,被藍雨劈暈,昏睡了兩日,昨日方纔醒過來,身體虛弱的很,她擔心秦驀沒有做好準備。“我們還可以緩一緩。”

“不必。”秦驀失笑,左右都是要經歷,早晚都一樣。

他倒是豁達,謝橋心裡嘀咕。

秦驀端着桌子上的湯藥喝了,趴在牀上。

謝橋拿着白絹布塞他嘴裡。

大約是身上少了三分之一的毒,這一回雖然痛的像身上的骨頭寸寸碎裂,皮肉被刀刀片下來,他硬挺下來。

謝橋拿着帕子擦拭掉他背脊上的毒血,睨着秦驀虛弱的躺在牀上,民進脣角,端着藥喂他喝下去。

“今天表現很好,日後一次比一次輕鬆……值得的。”這點苦痛。

秦驀握緊謝橋的手,將她一拽,倒進他的懷中。他一身汗,裘衣都溼透了,粘膩的厲害。

謝橋掙了一下,想到他的身體,沒敢再動。頭頂傳來他暗啞的嗓音:“何時可以洗澡?我身上黏糊的難受,實在不能過水,你擔心的很,怕我胡來。不若……你給我擦澡?”

謝橋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秦驀已經推開她,除了臉色蒼白,氣血不足外,眼底流轉着的光彩,顯得他精神奕奕。

“啊!”

謝橋驚呼一聲,被秦驀扛進淨室。

“嘭——”

水花四濺。

秦驀將她扔進修建好的浴池裡,溫熱柔和的水將謝橋整個淹沒。

我靠!

謝橋險些要爆粗口。

及時閉氣,嘴裡也不可避免灌進一口水。

心裡憤怒,鑽出水面,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瞪着秦驀。

“你早有預謀!”虧她以爲他解毒耗費太多精力,又放了不少的血,身子虛的緊。這個池子裡,平日裡沒有燒熱水,都是冷的。今兒個溫熱,不用想定是他吩咐下去燒的熱水。咬牙道:“你是要嗆死我?如果我不會游泳,你這就是謀殺!把我給謀殺了!”

秦驀勾脣,扎進浴池裡,躥到她的身邊,掐着她纖細的腰肢浮出水面,將她按進胸口,“不會。”又道:“沒有如果。”

謝橋氣得想咬他一口,看着他蒼白的臉,捨不得。

猛地雙手拍打在水裡,濺起水花。趁着他怔愣的一瞬,謝橋抱着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身上。

秦驀被她撞的朝後退幾步,雙手托住她的臀,背部抵在浴池邊上。剛要開口,卻被她的脣瓣堵住,嘴上一痛,被她啃咬,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秦驀不等她退縮,大掌扣住她的腦袋,加深這纏綿熱烈的深吻。

他抱着她的手臂越來越用力,越吻越激烈,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秦驀鬆開她紅潤的脣瓣。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的喘息,胸口急促的起伏。

倏地,謝橋身子繃緊。他的某一處,有異樣。

一動不敢動。

啞着聲音說道:“秦驀,你這是給自己找罪兒受。我沒有告訴你,解毒期間,不能同房?”

秦驀盯着她,她的雙眸澄澈如洗,眼底閃過狡黠,帶着幸災樂禍。

喉結滾動,冷峻的臉上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透着詭譎。不等謝橋反應過來,託着她坐在浴池邊上,滾燙粗礪的手掌貼在她的腿側,帶起一陣電流。

謝橋倏然渾身繃緊,緊咬着脣瓣,嚶嚀出聲。

秦驀俯身吻着她的嘴角,眼睛炯亮,“撩撥我在先,告誡在後。橋橋,你眼下很能耐了。即便不能真刀實槍上戰場,也有辦法讓你潰不成軍……”

秦驀說到做到。

謝橋在他手裡,軟成一灘泥,幾乎化成春水。

謝橋由着秦驀抱着她沐浴,擦身,更衣。最後,不怕死的說道:“說起來,還是你吃虧。”

秦驀不解的看着她。

“憋着,不難受?”

“……”

“折磨我,何嘗不是折磨你自己?夫君,你太久沒有上戰場帶兵,不知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典故?何況,我好像不那麼難受,感覺還不錯。你……當真不難受?”謝橋手快的抓了一把,帶着壞笑。

秦驀臉一黑。

謝橋倒在牀上,裹着被子滾到牀內側,“半夏準備在浴桶的水,估摸着已經冷了,你去沐浴,水溫正合適。”

秦驀被她給氣笑了,拉着她被子一角,躺進去。

謝橋一怔。

秦驀抓着她的手,按在一處,沙啞的說道:“娘子賢良體貼,知曉爲夫難受,那便交給你了。”

謝橋:“……”

——

“啪——”

謝橋臉色鬱郁,將筷子拍在桌子上。

“半夏,給我勺子。”氣鼓鼓的瞪着秦驀,心眼針孔大的臭男人!

謝橋揉了揉痠痛的要斷的手腕,咬牙,真是自作孽!

沒有報復他將她丟池子裡,也就不會撩撥他。

她就不用被折騰到大半夜,手幾乎要斷了。

他分明就是知道,她那句話,無非是搪塞他而已。偏生他就故意順着她的意思來,最後將她折騰一番。

如果當真不能同房,另一種方式,她也不會動手。

這個禽獸!

“勺子可以夾湯包?”秦驀夾着湯包,擡了擡眉梢。

謝橋瞪着他,磨牙!

這是她念叨好幾日的湯包,秦驀破天荒早起給做的。

秦驀悠然自得,夾着湯包往嘴裡送。

謝橋猛然抓着他的筷子,傾身張嘴咬掉。

“秦驀,今日的湯包太鹹了!”

謝橋嘴裡這般說,卻是沒有吐出來,吞了進去。端着茶杯,喝了兩杯水。

秦驀沒有說話,夾着一個湯包咬一口,皺緊眉,吩咐半夏收下去。

“明日再給你做。”

謝橋盯着他碟子裡咬了一口的湯包,若有所思。

嘴裡嚼着甜糯的糕點,順手放一小塊到他的碗裡。

“你嚐嚐,這味道有點兒怪,好像是苦的。”謝橋皺着眉頭,“今日的早膳,做的都不大用心。往日裡,半夏可不曾出過紕漏。”

秦驀咬一口糕點,又咬一口,“讓人重新做。”

謝橋手指微微收緊,心涼了半截。

他果真是嘗不出味道了?

所以,湯包他放多了鹽。

半夏嚐了一口,後知後覺的說道:“點心沒有苦啊。”睜大眼睛,“郡王妃,您不舒服了?所以甜的吃成苦的了?”

謝橋看向秦驀。

秦驀抿緊脣。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謝橋心中嘆息,高興的心情,被破壞殆盡。

“前兩天。”秦驀如實回答。

雙手捧着頭,謝橋心中頭一次生出挫敗感。

他的味覺出問題,定然是藥方子哪裡出現問題。

“秦驀,我可能是個假大夫。”

自己的女兒,自己的丈夫,一個個,她束手無策。

醫宗宗主。

這幾個字,就像個笑話。

手一緊,秦驀的手包裹着她的手。謝橋擡眼擡眼望去,便聽他說:“你只是肉體凡胎,總有不能解決的事情。如果事事都難不倒你,豈不是神仙了?”

謝橋捏着勺子的手指泛白,秦驀的話,無非是安慰她罷了。

“如果不能醫好你,我這宗主的頭銜,名不副實,會自動引咎辭職。”謝橋等秦驀用完膳,隨後替他檢查,一切都正常,找不出他爲何會失去味覺的原因。

謝橋又將自己關進藥房裡。

——

另一邊,卻是另一幅場景。

鄭亦修同鄭裕德出征。

姬瑜在外買菜,正巧撞見夾道相送的百姓。耳邊傳來他們的說話聲,當聽見鄭亦修幾個字的時候,姬瑜忍不住湊上去送鄭亦修一程。

一眼,便看見氣宇軒昂,俊美秀逸的鄭亦修,姬瑜攥緊了菜籃子。等長長的隊伍離開,衆人散去,她仍舊站在原地,似丟了魂兒一般,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一股推力,姬瑜重重摔在地上,菜籃子甩了出去,裡面的菜掉了出來。

姬瑜顧不上疼痛,立即站起來,撿起菜籃子,將菜裝進去。這纔回頭望去,撞倒她的人已經遠去。怔愣了一下,嘴邊扯出一抹苦笑,拍了拍身上的髒污,回了常家。

常家是殷實的大戶人家,姬瑜嫁過來的時候,正好分家。

她的夫家被分出來,搬離主家。

即便如此,手裡也有不少家產,只要好生經營,也算的是個富戶。

可常序卻是沒有經商的天賦,投資多是失敗。他又好高騖遠,不願腳踏實地。小的生意看不上,大的吞不下去,與人合夥一同做,卻被人捲了銀子跑路。

這一兩年來,家業敗去大半。常序爲人越發的陰鷙、易怒,動輾打罵人。

常夫人她的舅母,爲了節省開支,潛去大半奴僕,廚娘與廚房裡的雜役還是有的,可買菜的差事依舊落在她的頭上。

美其名曰:外人會貪了銀子,你這當大少奶奶的人,日後要掌家,便實現體驗生活,免得日後奴才貪墨,昧了銀子,心中沒數兒。

姬瑜苦不堪言。

“大少奶奶,您回來了?”後門守門的婆子打招呼,眼睛睃向籃子,“大少奶奶,今兒個這菜瞧着有些壞,您買的是折價的菜?哎喲,您負責買的都是府上主子吃的,菜自然得要是上乘的,做出來的口味纔不會差。這些個菜,就算是給奴才們,也就是能夠將就罷了。當心夫人撞見了,又得一頓數落您。銀子沒有少給,菜卻是看不過眼的東西,扔了喂狗也遭嫌,又得說您摳銀子藏私。”

府裡的下人與常家夫人一個嘴臉,瞧出姬瑜是個軟包子好拿捏,也敢當主子一般給她排頭吃,絲毫沒有見了主子的尊重。

姬瑜沒有理會,越過婆子往府裡走,菜是被摔壞了。

婆子說得對,她不能給常夫人瞧見了,不然有得吃一頓罵。

姬瑜渾身透着濃濃的疲倦來,這樣日子,沒有頭,令人生出了絕望。

“你站住!”

常夫人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

姬瑜渾身一僵,咬着脣,到底是不敢再走。

“你今兒個買的什麼?序兒要吃野豬肉,你買了麼?盈姐兒要吃水晶肘子,你買了肘子麼?……我告訴你多少回,買青菜要買嫩的,葉子新鮮好的,你買的都是什麼鬼東西?都焉了,上面都是洞,你餵豬啊!你買的這肉是剩下賣不掉的吧?肥的比精肉多!肘子呢?肘子你怎得沒買!”

常夫人尖酸叫罵的聲音,響徹常府,奴僕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爲常。

“我給了你五兩銀子,你說還剩下多少?”常夫人嫌棄的挑揀着道:“這裡頭撐死了二兩。”劈手奪過籃子,砸在地上。

姬瑜脣泛着白,提着籃子的手更緊了幾分。她給了五兩銀子,有三兩銀子,讓常序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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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常夫人手攤在她面前,“銀子呢。”

姬瑜低垂着頭,不說話。

常夫人看她這樣子,火冒三丈。“你是掉進錢眼裡了!常家虧待你了?買個菜也想着從裡頭摳銀子!姬家窮瘋了!你手裡沾不得錢,你兒子的救命錢,你也能想着撥一半出來!姬瑜,不是我說你,我是你舅母,對你算是寬容許多,你懷着個野種,我與序兒當作親生的對待。你對我們常家做了什麼?貢獻過什麼?什麼都沒有!就想着掏銀子填補你孃家!”

“行了行了!我也不欲與你多說,免得旁人以爲我苛待你了!你兒子得了這個病,我們給你銀子,讓你自個請大夫給治好了。你瞧瞧你,對待自個的孩子可有上心?這都快要病死了!”常夫人滿眼的嫌惡,“你帶着趕緊的離開,序兒回來之後,會將你的東西如數送回姬家。念在你是我外甥女的份兒上,我不同你鬧的難看,留你一分體面,你將這些年在常家用的銀子都填補上,立即滾蛋,以後見面還是親戚。”

姬瑜氣得臉色煞白,“母親,銀子不是我用了,表哥從我這裡拿走了。不是我……”

常夫人聞言,簡直不得了,尖聲道:“姬瑜,你少拿序兒做擋箭牌!他還缺你手頭上摳出來的幾兩銀子?賬上的銀子不拘着他,你的意思是公中銀子還沒有你手裡有錢?再說,序兒從你這裡拿錢有什麼錯?你的銀子不也是常家給的?”

姬瑜緘默,沒有和常夫人爭論。

“收拾你的東西,趕緊給我滾!”常夫人對姬瑜也沒有耐心,發了話,吩咐身邊的婆子:“盯着她收拾東西,別讓她帶走常家的一針一線!”頓了頓,又道:“嫁妝先留着,賬算清了,再送過去。”

“母親……”

常夫人譏笑道:“你怕我們常家昧你嫁妝?你多少嫁妝,自己心裡有數,哪裡像是官家嫁嫡女?我們常家看不上!你那個便宜繼母手裡握着大筆家產,你這點嫁妝,她也不會放在心上。你們娘倆,她也不缺一口飯。你是要臉的人,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該怎麼做!”

姬瑜被掃地出門。

孩子不是常家的血脈,她聲勢上矮一截,同常家撕破臉,污糟的是姬家的臉面。

姬瑜不敢鬧,抱着孩子和一個包袱,便被趕了出來。

懷裡的孩子,病懨懨的,臉上長滿了水泡,迷迷糊糊,一點精神頭也無。

姬瑜抱緊了孩子,鼻子酸澀,眼眶浮出水霧。

當初她要落了這個孩子,架不住常序的哀求,好言相哄。她也捨不得孩子,便生了下來。那時候常序待她是真的後,鞍前馬後,處處周到。孩子一落地,態度便急轉直下,時常打罵,經常不回府。

姬瑜吸了吸鼻子,撿起被婆子扔在地上的包袱,自嘲的笑了一下。她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嫁進常家一年多,常序不曾碰過她。

嫌她髒。

姬瑜身上分文也無,走回了姬家。

西伯府門僕看見姬瑜狼狽的模樣,大吃一驚。

“大小姐,您這是怎得了?”門僕朝後望一眼,“姑爺沒有陪您來?”

姬瑜笑:“姑爺有事,我先帶着孩子回來。”

門僕恭敬的幫忙提着東西,護送姬瑜回前廳,將包袱交給候着的婢女,便退了出去。

沈氏正好在收賬,見到姬瑜一個人抱着孩子回來,愣了一下,揮散一衆管事。迎了過來:“姑爺沒有來?彎月呢?”

姬瑜觸及沈氏關切的眸子,紅了眼眶,恨不得將在常家遭受的一切給說出來。

可是一想父親的脾性,姬瑜隱忍了下來。勉強的笑道:“我大概被休了。”

沈氏臉猛地一沉。

“孩子不是常序的。”姬瑜連忙說道。

“他不是知道?”沈氏如何不知姬瑜在常家遭受的一切?奈何想替她討公道,姬瑜不許!“你真是傻,常家早就知道你懷的不是常序的孩子,當寶貝兒捧着,如今孩子病了,你遭人嫌了!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你孩子一生,他們變了一副嘴臉,倒像是要藉着孩子遮掩什麼。”

沈氏心中覺得常家欺人太甚,倒是沒有說什麼,畢竟她的兄嫂與她同出一脈,都對她下死手,何況還是隔了一層的舅舅、舅母?

姬瑜搖了搖頭,“算了。”說破天去,她也是背叛了常序,紅杏出牆。

沈氏嘆了一聲,無奈的接過孩子,看到孩子的模樣,厲聲說道:“姬瑜,你當真是糊塗!孩子是他們求着你生,不是你自己瞞着生下來。孩子遭罪了,你竟也忍氣吞聲!他們不給治,你不知將孩子抱回來?沒得給他們作踐了!你當孃的不心疼,誰替你疼孩子?”

當即打發人去請大夫。

姬瑜紅了眼眶,她鬼迷心竅,聽信大夫的話,孩子小,不能隨意吃藥,這痘子發過去,熬一熬就好了。

她的嫁妝在常夫人手裡,她手裡一個銅板也沒有。

外頭的大夫,根本請不了。

大夫看了一眼,搖頭道:“錯過最佳的時機,就算好了,也會留下後遺症。”

姬瑜哭的稀里嘩啦。

沈氏又氣又無奈,咬牙道:“常家喪盡天良,他們存了心要讓孩子去死!他們也狠得下心,眼見着孩子不行了,便將你們娘倆趕出來!缺德事幹的得心應手,也不怕遭報應!”

姬瑜六神無主,無措的盯着孩子哭。

“你不立起來,覺得虧欠他們,指不定他們就等着你與別的男人睡,給常家生孩子。一個大老爺們這般能忍,不是不行,就是不喜歡女人。你生了孩子,爲了他們打掩護,孩子死活不重要!當然,死了更好,不會佔了他們常家的家產!”沈氏氣得口不擇言,無法只得遣人去請謝橋。

姬瑜卻覺得醍醐灌頂,覺得沈氏說的極有可能!

“母親,我覺得他可能好男風。”姬瑜心中不確定,當初在常家,她給常序送宵夜去書房,便看到小廝衣衫不整,她並未往這方面想。

他屋子裡都是纖細秀氣的男子,沒有一個女子。

開始他不碰她,她聽信了他的藉口,他一直將她當作表妹看待,一時沒有調轉過過來。後來她去莊子上,與鄭亦修有一段露水情緣,緊接着便有孕在身。他便愈發不近她的身,他口中說出的話很傷人,她以爲他嫌棄她髒!

卻沒有想過,他若是沒有喜歡女人,所以不願碰她呢?

沈氏冷笑一聲,“如果他好男風,整治他倒是不難。”再多,沈氏卻是絕口不提了。

謝橋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孩子,頭面部、頸部,全身都是融合大水泡,身上高熱不退。語氣凝重道:“還晚上一天半天,後果不堪設想。你當真是糊塗,孩子病得這般嚴重,不給請大夫?”

姬瑜咬着脣,沒有說話。

謝橋不知該說什麼,雖然是水痘,但是沒有及時治療,會感染肺部,皮膚也會化膿感染。更嚴重的會使患者猝死。

好在生了常樂之後,她有研製這一方面的藥。開了藥方子,拿出藥膏叮囑姬瑜,每日給孩子塗抹兩遍。

“謝謝。”

謝橋看她一眼,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麼。

沈氏給謝橋遞了一個眼色。

謝橋同沈氏走出屋子,沈氏道:“姬瑜在常家過的十分不幸,今日被休離出府,一個人抱着孩子回來,只拿了簡單的包袱,裡面就一身換洗的衣裳。常家,當真是欺負人。她身邊伺候的人,被尋了錯處,發賣了,姬瑜也沒能保住。”

謝橋道:“她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自己不爭氣,誰能幫她?這世道,怪會捧高踩低。彎月打小伺候她,常夫人一句話便攆走了,你叫常家的人誰敢向着她?如今被趕出來,也是沒有一句話,孩子都險些折磨的夭折,也不見她做什麼,我看你家大業大,也不差他們娘倆一口飯吃,這事兒就揭過別管了!”

沈氏意外的看向謝橋,沒有料到她會這般說。

“香惠,這個和救急不救窮一個道理,她自己沒有主心骨,你也扶不起她。我還擔心,常家這個時候將她趕出來,只怕是爲了鄭亦修。”謝橋最擔心的事情,到底是要發生了。

常家,好一個常家!

沈氏面色凜然,提到鄭亦修,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個節骨眼上……沈氏咬緊牙根,要忍,她咽不下這口氣。不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常序很可疑……”

“他好男風。”謝橋眼底閃過冷意,當時她怕姬瑜壞事,便調查了常序。這一調查,可就了不得了,他在外養了四五個男寵。

這一切,古怪的行爲,便有了解釋。

“你放心,等過了風聲,我會給她一個交代。”謝橋給沈氏做了保證。

沈氏點了點頭,大局爲重。

謝橋交代了注意事項,沈氏將她送出去。

不曾想,西伯府打算息事寧人。

常家第二日便鬧將起來。

抖出姬瑜與人有染,生下野種,常家不能容忍,遂將她休棄。

常家與榮親王的人,暗箱操作,姬瑜本就不是多要緊的人,一時也被推上風口浪尖。

西伯府裡,氣氛沉重,走路都不敢發出響動。

姬瑜倒像是料到會有今日,反而很平靜,該怎麼吃怎麼吃,怎麼喝便怎麼喝,細心的照料孩子。

姬恆沒有這麼淡定,氣得跳腳,就要衝出去與常家開撕。

沈氏給攔住了,“今時不同往日,我們手裡也有有力的證據。這事你別管了,交給我處理。”

姬恆便當真沒有再插手。

沈氏手段利落,緊跟着便放出常序好男風,豢養男寵的消息。

謝橋也在裡面添了一把柴火,這個消息一出來,帝京便炸了。

最佳年度好戲。

常家抖出姬瑜偷人,轉眼,便被人撕破臉皮,他是斷袖。姬瑜與人有染,也是爲了給他做掩護!

做什麼掩護?

不言而喻。

羣衆的想象力是豐富的,沈氏與謝橋都未曾點破,只是引導着他們往那方面去想。果真,不過半日,羣衆便腦不出一場大戲。常序爲了掩護他斷袖的喜好,便設計姬瑜與人有染,又大度的鼓勵她生出孩子,孩子一出生,便洗脫了常序斷袖的形象,孩子的存在便對常家是一個威脅。嫡長子、嫡長孫,是要繼承常家的家產,孩子存在的價值已經發揮了,便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所以動了殺心,孩子將死的時候,將他們趕出來。

一時間,謾罵姬瑜的人,變了風向,人人唾沫星子都噴向了常家。

常夫人氣得半死,冷笑一聲,她早有了準備。當即吩咐人去請大夫,有讓人請常序回府。

大夫去了一趟常家,帶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

原來,伺候姬瑜的貼身婢女,竟然被常序收房了,而且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這一個消息,宛如平地驚雷。

姬瑜坐不住了,難以置信的說道:“母親,彎月不可能被他收房。她被舅母故意拿了錯處攆走……”

沈氏嘆了一聲,“你真是傻啊,她爲了今日這一齣戲,豈會讓你知道彎月的真正去向?”就是爲了給他們當頭一棒!

彎月啊,姬瑜的貼身婢女,她有孕,比在外隨便要一個女人更有說服力。

沈氏沒有應對之策,當即去找謝橋,將事情牢籠去脈說清楚。

謝橋詫異,倒是開了眼界,一向喜好男風的人,竟對女人能夠硬起來!

稀奇!

“你說這孩子會不會不是常序的?”沈氏猜測。

謝橋搖了搖頭,常家敢爆出來,斷然會是常序的種。“消息我已經攔截下來,只怕這事情繼續發酵下去,會瞞不住。”

動搖了鄭亦修,將他引回京城,並不是一件好事。

沈氏覺得西伯府對姬瑜嫁人這件事,一筆糊塗賬。

“常家慣會做戲,當年處處捧着西伯府,西伯府但凡有一點什麼事情,常家第一個出頭。以至於姬恆太過相信常家,以爲他們可以託付終生。如果不是太過武斷,姬瑜嫁給鄭亦修,或許並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沈氏心想姬恆怕是後悔了罷?

拆散了鄭亦修,姬瑜人嫁給常序,卻是生了鄭亦修的孩子。

“孩子的婚姻大事,做父母的不該過多的干涉。”謝橋感嘆一聲,不由得想到常樂。

娶常樂的人,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呢。

秦驀這一關,怕是不好過。

“常家爲了平息謠言,兩日後有宴會,你設法見到彎月。”謝橋拿出一張邀請帖遞給沈氏。

沈氏會心一笑,“多謝了。”

——

時光飛逝。

眨眼間,兩日時間過去。

常家宴客。

客人都是常家圈子裡的人,甚至比常家身份高的人,都來了不少人。

高朋滿座。

常夫人喜上眉梢,張羅着各位夫人。

常序也扶着彎月走出來。

參加過各種宴會的夫人們,自然是認識姬瑜身邊的彎月,一看見,便信了幾分常序受人誣陷的話。

拋開成見,一時間倒也和樂融融。

“大家別被他們給騙了!常序他是斷袖,他身邊的小廝都是上過他的牀榻。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他每回到我這裡來,都是要吃藥,不吃藥,他根本就動不了我。”彎月眼淚落了下來,滿懷恨意的說道:“小姐與人有染,就是他們設計……”話未說完,被反應過來的常序,捂着嘴,拖下去。

彎月掙扎着,寬鬆的衣衫散亂,手臂上,肩背上,佈滿縱橫交錯的鞭痕。

在座的都不是傻的,看着彎月滿身的傷痕,常序的反應,便知她的話八九不離十了。

常夫人臉上的笑極爲猙獰,看着被拖下去的彎月,又恢復笑臉,解釋道:“這臭丫頭,趁着主子失勢,爬上姑爺的牀榻,如今仗着有孕,逼迫我們給她名份。我們並未給名份,她便胡言亂語,敗壞常家的名聲。”

“夫人,這些都是你們的府內事,不必與我們解釋。”說話的夫人正是沈氏的二嫂王氏,興致缺缺的說道:“我府裡還有事,先告辭了。”

王氏一走,衆人紛紛藉口離開。

他們本來就是爲了看熱鬧,如今探清楚虛實,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常夫人看着一個個離開,屋子裡轉瞬只剩下常家的奴才,氣得掀翻了桌子。

賤人!

怒氣衝衝去找彎月。

迎面撞見常序身邊的小廝,臉色煞白,慌張的說道:“夫人,彎月跳進池塘裡,少爺去救人,人……人沒了。”

常夫人腦袋嗡嗡作響,人沒了?

“誰沒了?”她是想找彎月算賬,可彎月肚子裡的孩子是常家的子嗣,她也不打算將彎月怎麼着。就算要教訓,也得等孩子出世之後。

“都沒了!”

常夫人兩眼一抹黑,險些昏厥過去。

婢女攙扶着她匆匆去往後院,便見池塘邊上,並排躺着常序、彎月,兩人身上溼透,臉色蒼白。

“序兒——”常夫人衝過來,跪在地上,俯在常序身上痛哭流涕,“大夫,你們杵在這裡作死,還不快滾去請大夫!”

婢女立即去請府醫。

這時,池塘裡冒出一個人來,對常夫人說道:“常公子會泅水,按理說下去救人淹不死,我懷疑這裡頭有人做了文章。”

常夫人雙目赤紅,寒聲說道:“人呢?可有抓住!”

“跑了。”

“廢物!”

來人陰着臉,冷聲說道:“常夫人莫要忘了主子的話,否則吃了多少,加倍給吐出來!”

“我兒子都死了,我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你們不抓來兇手,我不會配合!只要我不鬧,我將真相捅出去,鄭亦修根本就不會回來。我倒看你們想怎麼把燮郡王逼出京城!”常夫人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受威脅。

“常夫人可別意氣用事,壞了主子計劃,你們一個別想活着見明日的太陽!”

來人丟下這一句話,轉身離開。

“主子今夜便要見到成效!”

常夫人一個激靈,遍體生寒。縱然心底不甘,可架不住她怕死,破釜沉舟,去信給了齊氏。

齊氏一拿到信,便坐不住了,當即去信給鄭亦修。

——

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之際,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進城門。

一路,去往輔國公府。

停在門口,車裡打起簾子,婢女跳下馬車,一位俏麗的少女梳着婦人頭,扶着婢女的手下來。

一直在輔國公府門口徘徊的容霖,瞥了一眼,猛然又細看過來。

“凝兒?”

容霖難以置信,看着緊跟着容凝下車的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停住腳步。

“你是凝兒?容凝?”

只是,容凝怎麼會有一個這般大的孩子?

容凝笑道:“父親,是我。”

容霖異常的歡喜:“你這些年去何處了?爲父找了你許久,都不曾找到你。回來就好,回來了我們去探望你的母親。”拉着容凝往輔國公府裡走去。

容凝抽出自己的手,她是詐死的,謝橋救她出來,改名換姓,遠離京城生活。

離開了輔國公府,身邊沒有掐尖要強的母親,身邊也沒有勾心鬥角的陰私,民風樸素的小鎮上,她過的很開心快活,與她生活十幾年的京城,完全不同的風貌。

“我聽說父親被二叔送出京城了,爲何又回來了?”容凝狀似不經意的詢問,餘光卻在打量容霖。

容霖憤恨的說道:“凝兒,都是容華那賤人,她害得爲父有家不能歸。你也因爲她,嫁給能做你父親的人爲妾,差點害死你!我這輩子沒有替你做過什麼,現在就剩下這一條爛命,你放心,父親會給你報仇,讓您安安穩穩在京城生活。”

容凝神色冷凜:“父親,容華手段了得,您能對付她?”

容霖洋洋得意的說道:“僅憑父親一人之力,自然對付不了她。她壞了不少人好事,樹敵太多,要她性命的人比比皆是。父親與人聯手,她就算插翅也難逃!”說到此,眼底的光彩黯淡下來:“我今日來就是想看一看你母親,跟她賠罪道歉。”

容凝如何不知她父親的心思?他心裡痛恨着母親害了他的嫡子呢!

以往在心胸狹窄的母親教導下,她不分是非。

如今,跳出這個圈子,便看透了許多以前看不清楚的事情。

父親的稟性,如何會向母親低頭?

“誒?你們幹什麼!凝兒回來探望她母親,我送她進去!”容霖叫囂着,指着攔住他的門僕破口大罵。

他對輔國公府的一草一木,都充滿恨意。

該留下的人,趕出去。不該留着的人,又養着。

鄧氏那毒婦,早該弄死了。

他千方百計要進去,便是要算了那筆舊賬。

門僕看見容霖身後的容凝,目光微微變幻,讓她進去。

容霖被攔在身後。

容凝快步去往芳華院,像是沒有聽見容霖的叫喊。

“庭兒,母親帶你去見外祖母。”容凝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牽着小男孩的手,絮絮叨叨介紹着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小男孩看着輔國公府的景物,便知輔國公府雖然落拓,卻也是底蘊猶在。父親得知母親的身份,對她依舊是平常心,並未曾因爲她的身份,而有多少特別之處,或者心中生出不平等來。父親曾說,輔國公府年輕的國公,有真才實學,燮郡王在朝中一日不倒,輔國公府翻身之日,指日可待。

如今真切感受到百年世家的底蘊氣勢,南庭對容凝愈發的孺慕。她和藹可親,溫柔賢良,並沒有世家子女的陋習,待他這個繼子如己出。

思索間,容凝帶着南庭穿過長廊,走進一間屋子裡,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

容凝皺緊眉頭,南庭捏了捏鼻子,屏住呼吸,沒有做聲。

容凝撥開珠簾,鄧氏躺在牀上,整個人蒼老的就像五六十歲的老嫗,瘦成一把骨頭。

“母親。”容凝哽咽。

鄧氏聽到響動,看向容凝,滿眼迷茫。

“母親,我是凝兒。”容凝坐在牀邊,握着鄧氏乾瘦的手。

鄧氏這才辨認出一般,卻沒有多激動的情緒,只是木訥的點了點頭。

容凝瞧出了不對,轉念一想,鄧氏被關在屋子裡,密不透風的關幾年,她還能正常纔有問題。

母親心性不好,她遲早將自己給逼瘋了。

“凝兒啊,你回來了,這是我的外甥?”鄧氏臉上露出笑,從枕頭下摸出一錠銀子,放在南庭的手裡,“外祖母沒有好東西,就搶到這錠銀子,給你做見面禮,別嫌棄。”

南庭極爲早慧懂事,臉上露出笑,甜甜的喊了一聲:“外祖母。”

鄧氏連連點頭,端詳着南庭道:“這孩子有幾分像你。”

容凝心中酸澀,她如今菜十六歲,如何生的出六七歲的孩子?

母親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鄧氏張望了一下,問道:“安遠侯怎麼沒有同你一起來?”

容凝變了臉色。

鄧氏見容凝不高興,也就不問了,“你父親好多年沒有來看我了,他是不是又和衛氏那賤人勾搭在一起?衛氏有什麼好?我纔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爲了衛氏記恨我這麼多年,我死了他也不肯來看我?”

容凝沉默,她想勸母親看開一點,“母親,您何必總是掛念着父親?女兒今後在京城裡生活,我與姑爺商量好了,接您同我們一起生活。”

鄧氏突然之間,情緒激動,“我不走,這裡纔是我的家,我哪裡也不去!凝兒,你心中有我這個母親,你就答應我一個請求,讓你父親來見我,見我一面!我感覺自己時日無多了,我就想與他解開心結。”

容凝沒有立即應下。

鄧氏被欺壓了幾年,怪會觀顏察色,容凝動一動眉毛,她就不敢造次了!

容凝與鄧氏說了一會子話,鄧氏疲累的睡去。她吩咐婢女將屋子打掃乾淨,拉開厚重的簾布,打開窗戶透氣。

屋子裡的空氣頓時清新起來。

柳氏聞到風聲,容凝回府,便來請她去用膳。

南庭得容凝介紹,喚柳氏一聲,“舅母。”

柳氏給了一份見面禮,又道:“好孩子,你能夠有好的生活,二伯母很放心。你大姐姐只怕也很高興!”

容凝滿心愧疚:“當年是凝兒不懂事,做了許多的錯事,承蒙大姐姐不計較,給我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心裡很感激,很珍惜這一次的機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開闊了眼睫,心胸也跟着寬廣豁達!”看了一眼南庭,笑道:“我在外遇見了南庭的父親,他比我大了十歲,卻更懂人心,善解人意,對我很體貼,不計較我過往的事情。我對眼前的生活很滿意,他將生意遷至京城,我們打算在此紮根。”

柳氏很欣慰,“你能夠體諒你大姐姐的良苦用心,說明她沒有做錯,你也並未辜負她的一番心意。”當年放走容凝,她曾經還替謝橋擔憂過,看着改過自新的容凝,心中升起了感嘆。“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來找我們。”

容凝點了點頭。與柳氏一同用完膳,便帶着南庭離開。

第二日,方纔去拜訪謝橋。

謝橋給秦驀扎完針,渾身帶着疲倦,坐在主位上,接待着容凝。

“回來了?有何打算?”謝橋淺抿一口茶,擱下茶杯,看着容凝呈遞上來的禮物,抿脣笑道:“看來你出去之後,過得還不錯。”

容凝靦腆一笑,“我能有今日,全都是大姐姐給的。”本來,她是會死的,她饒了自己一命!

謝橋與容凝寒暄的時候,她眉眼晶瑩,往日蒙上的那一層陰霾似被洗去,清透見底,她知道,容凝是真的改過自新了!

留她用了飯,容凝見謝橋極爲疲倦,便沒有過多的打擾,起身告辭。

走出郡王府,便見一道鬼祟的身影,見到她的時候躲閃開,蹙緊眉頭。吩咐車伕跟着那道身影,一直駛向了鬧市。

容凝下了馬車,跟着到巷子深處,那道身影無處可藏,訕訕的望着她。

“父親,你躲什麼?可讓我一路好找。我來只是告訴你,母親要見你一面,她時日無多了。”容凝最終還是通知容霖去見鄧氏。

容霖眼底閃過一道精光,不放心容凝,試探的問道:“方纔我在郡王府門口……”

“我知道父親想幫我報仇,但是您只是在門口徘徊的話,只怕難以接近容華。你看,我現在對她投誠,她對我放下戒心,真的要行動起來,我比你更容易得手。”容凝勾着嘴角,眼底透着狠唳。

容霖眯着眼睛,半信半疑的說道:“你說她對你放下戒心了?”

“我與她之間,之前只是爲了利益,如今還有什麼利益可以爭鬥?”容凝擺弄着裙襬上沾染的花汁,笑容透着森寒,“我回來,就是想要奪回我失去的所有!”

容霖盯着容凝看了半晌,展顏笑道:“這纔是我容霖的女兒!”隨即,說一半藏一半的將計劃告知她。

容凝嘴角微揚,透着一抹冷凝的笑。什麼話也未說,直接帶着容霖回輔國公府。

人帶到,她就走了。

——

容凝在京城裡南家買的小宅子裡,陪同南庭一同用膳。

她想先拜訪舊友,她夫君在本家還有事沒有處理妥當,便先帶着孩子回京城。

方纔擱下碗,婢女匆匆忙忙的進來說:“夫人,輔國公府那邊來消息,您母親住的院子失火,她與您的父親一同被燒了。院子僻靜,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火勢很大,一個都沒有救回來。”

容凝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她的母親要求她將容霖帶回輔國公府的時候,她就料想到這一種結局。

所以,一直猶豫不決。

再恨,都是她的父親。

謝橋能夠寬恕她,她爲何便不能寬恕自己的父親?

可到底,他是不知悔改。母親臨了不清醒了,都不忘了他,那是刻入骨頭的恨。

她想,爲母親最後做一點什麼。

母親心腸不好,胸襟不寬廣,對她卻是盡心盡力了。

容凝盯着眼前的空碗,嘴角勾了勾,帶着自嘲,大抵她心中還是記恨的,做不來謝橋的豁達。

所以,結了善緣,爲她化解災難。

容凝笑了,謝橋之於她,是善緣。

安置好南庭,容凝去處理鄧氏與容霖的身後事。

鄧氏用全部的家當,給了一直伺候她的人,讓她在容霖進來的時候,將屋子鎖死了,外頭放火燒了他們。

鄧氏留有遺言,讓那婢女傳話,不必鋪張,只管將她與容霖埋了便是,就當沒有這麼一回事。

容凝照辦了。

回來,沐浴後,換上乾淨舒適的袍子,躺在臨窗擺放的美人榻上。容凝望着湛藍的天空,算了算日子,容霖說的日期,明日將至!

——

郡王府。

謝橋聽聞鄧氏自焚的消息,容凝不聲不響給埋了。

她也便不去多問,專心致志的給秦驀研究解藥。

他的味覺調理一番,初見成效。

身上的毒,只還剩一成。

謝橋挺驕傲的,“再解一次毒,你身上的餘毒便清了,之後吃一些調理身子的藥。”

師傅沒有解的毒,她給解了,多有成就?

雖然,這中間有不少機緣在。

秦驀正垂頭在看書,聞言失笑,輕翻了一頁書,“這點毒難不倒你,宗主。”

謝橋歪着頭,手裡拿着長巾在擦拭頭髮,“我接到書信,師兄要回京了。不知他可有帶常樂回來?”

信中未提,只怕多半不會帶回來。

心中還是很想念,期待着玉傾闌將常樂帶回來。

秦驀合上書,擱在小几上,“他回來有事處理,不會帶常樂回來。”掃向謝橋,看着她臉上佈滿失望之色,拿過桃木梳給她梳順長髮:“事情一了,我帶你去看常樂。”

謝橋頷首。

火爐子上藥罐子汩汩冒着泡沫,謝橋拿着筷子攪動,端起藥罐子,倒出藥汁,放在秦驀的身邊,叮囑他藥冷了便快些吃了。

秦驀嗯了一聲,藥冷了,端着喝了。

苦。

秦驀眸子炯亮,苦,滿嘴的苦,他這是恢復味覺了!

謝橋仰頭看他,問:“什麼味道?”

秦驀眼底含笑,傾身吻着她的嘴角,“甜的。”

謝橋一怔,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嗔道:“快些去換衣裳,我們等下要去接大師兄了!”

今日是玉傾闌抵達京城的日子!

二人收惙一番,便出城去迎接。

等了一個時辰,玉傾闌還出現。二人對看一眼,忽而秦驀策馬駛向官道。走出幾里路,便看見玉傾闌騎着馬奔騰而來。他身後跟着幾個人,都不同程度的受傷。

秦驀抿緊嘴角,冷聲道:“遇到埋伏了?”

玉傾闌頷首,臉上掩飾不住的疲倦,吐出兩個字,“康緒。”

秦驀臉色沉冷。

“大抵是想抓我向你們換他妹妹。”

“沒那麼簡單。”

玉傾闌看向謝橋。

“等下帶你看一場好戲。”謝橋高深莫測的說道。

“好。”

天色已經不早,一行人直接去了酒樓。

歸雲樓。

容姝全副心思都投入進來,歸雲樓生意極好,座無虛席。

好在,容姝給謝橋空了一個雅間,從來不對外開放。

這是酒樓裡的管事,心照不宣。

他們一來,直接去了三樓。

謝橋點了幾個玉傾闌、秦驀愛吃的菜,自己要了一碗雲吞。

謝橋看着他的玉冠歪了,伸手給他扶正。

玉傾闌清潤一笑。

他們絲毫不知,對面三樓,有人一直盯着一間雅間。

緊閉的窗戶上,有人影晃動,藏在裡面的黑衣人,搭好弓箭,伺機而動。

倏然,窗紙上倒影出一個帶着發冠的影子,瞄準了頭顱。拉滿弓,箭疾飛射而出。

穿過窗紙,鮮紅的血液噴濺在白色的窗紙上。

------題外話------

親們抱歉,還有一點兒尾巴沒有寫完,煙兒先更新這麼多,剩下的明天全部奉上,麼麼噠~

章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結局(下)

“啊——殺人了!”

雅間裡爆出一聲驚叫。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雅間裡頓時一陣忙亂。

“那個雅間,好像是歸雲樓東家特地空出來的,留給重要的客人。”

“你不知道?歸雲樓的東家是輔國公府的容小姐,她特地留出來的雅間,是給燮郡王妃。”

“我方纔聽說樓上雅間滿了,之後不久,郡王與郡王妃一同上樓……死的人不會是郡王妃他們一行人罷?”

衆人噤若寒蟬。

竟有人敢青天白日裡,對郡王一行人動手!

衆人留下來看熱鬧。

膽小的已經跑了。

‘嘩啦——’

一道人影從三樓雅間被打出來,摔在大堂中間。

衆人口中那間給謝橋預留的雅間裡,走出一道身影,渾身散發着陰煞之氣,緩步下樓,看着地上的人,痛苦的掙扎,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上。

“誰指使你來的?”

刺客嘴裡溢出血,喉嚨咯咯的發響。

康緒眼底閃過戾氣,踩在他胸口的腳狠狠一輾,刺客大口吐出鮮血,痛苦的扭曲,頃刻間斷了氣。

康緒滿目厲色,回頭望了一眼雅間,又看着腳下的刺客,心裡一陣陰寒。

刺客的裝扮很熟悉,是榮親王的人。

榮親王要殺他?

康緒緊咬着腮幫子,臉部肌肉抽搐。如果不是他對危險有敏銳的直覺,與人調換位置,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今兒個命喪黃泉的就是他了!

“主子,如何處置?”屬下指着他腳下的刺客。

康緒陰冷的說道:“將人給他送去。”說罷,甩袖大步離開。

掌櫃的遠遠看着這一行人離開,不敢攔住。

衆人自發讓出一條道。

刺客被利落的帶走,只剩下滿地的鮮血。

衆人望着一灘血,頭皮發麻,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也沒有食慾,紛紛結賬離開。

三樓發命案的隔壁雅間,窗櫺微微打開,正好可以將底下盡收入眼。

謝橋與玉傾闌臨窗而站,方纔的那一幕盡收眼底。

玉傾闌微垂了眼睫,一雙眸子沒有任何的情緒,側頭看了謝橋一眼,“目標是我們?”

謝橋掃了樓下一眼,關上窗櫺,“是,只可惜死的不是康緒。”不過也好,至少康緒對榮親王心生不滿,兩人關係不如往昔,今兒個這一出,只怕會崩裂!

她輕笑了一聲,“原來想送你一份大禮,沒有想到,這禮打了折扣。”

康緒刺殺玉傾闌,康緒的死,定然是一份厚禮!

可惜呀!

謝橋感慨,如果不是怕打草驚蛇,她也想安排人手。

眼底閃過暗芒,不急,康緒不死,也會給她提供有用的消息。

玉傾闌眉眼溫潤,清雅的說道:“這份禮也不薄。”死的是康緒的妻舅。

“還不夠。”謝橋靠在椅背上,今日他們的行動,容凝透露給她,卻是不知道在何處動手。謝橋特地給他們機會,本來打算接到玉傾闌直接回府,改了主意到歸雲樓。

康緒喜愛聽戲曲,特別是秦姬唱的戲。

她特地請了秦姬來歸雲樓唱戲,康緒身邊有的是人獻媚,定會將他請來討好。果真是如此,他們一來,秦姬還未出場,榮親王的人便按捺不住了。

只怕今日殺錯人,其他地方埋伏的人,定會撤走了。

幾人並無食慾,靜坐了片刻,便起身打算離開。

雅間門被推開,容姝走進來,臉色微微發白,見到謝橋等人安然無恙,大鬆一口氣,“幸好,我聽聞雅筑出命案,還以爲是……好在是虛驚一場。”

“我不礙事,忘了給你吱聲。”

“不告訴我纔好,多一個人知道,你們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險。”

“行了,你趕緊去處理事情。”謝橋睨一眼門口的掌櫃,滿臉急色的張望,又不敢進來。

容姝點頭,便跟着掌櫃一同下樓。

謝橋一行人離開的時候,容姝恰好忙完了,同他們一道離去。

謝橋道:“你去何處?我送你。”

“不用了……”容姝話音戛然而止,猛然盯着對面街頭一道寶藍色袍子的身影,與人一前一後的進了茶館。心口微微一滯,魔怔了一般,疾步朝茶館而去。

謝橋不明所以。

玉傾闌溫聲道:“蘇璃。”

謝橋緊鎖的眉頭一鬆,“你們在馬車上等我,我等下回來。”跟着過去了。

謝橋上了二樓,一眼便瞧見站在雅間門口的容姝,她臉色微微發白,手指絞擰着手帕,她問裡面飲茶的蘇璃,“你不是離京遊學,爲何回來了?”話一出口,她咬着脣,想問的是何時回來的。

蘇璃手裡捧着茶杯,看到站在門口的容姝,眼底閃過驚訝,聽聞她說的話,正要回答,視線落在雅間對面,與秦隱對望一眼,抿緊脣,垂着頭不再看她,“想來就來,想走便走,還要打個招呼不成?”

蘇璃身邊的人,手肘懟他一下,“你認識?”

容姝看向蘇璃旁邊的人,又看向蘇璃,等着他回答。

蘇璃沉默了一會,喝一口茶,苦的皺眉,“不熟。”

容姝變了臉色,難以置信的看着蘇璃。

他旁邊的男人,嘿嘿笑道,“蘇兄,豔福不淺。”其中意味難以言喻。

蘇璃瞪他:“少胡說八道,她是……”

“我是他未婚妻。”

男子傻眼了。

蘇璃也怔愣住。

容姝臉上漾着一絲笑,微微笑道:“暫時是不熟,今後還請蘇公子多指教。”

蘇璃見鬼的表情看着容姝,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她身後不遠處的秦隱。她是不知道秦隱也在罷?

容姝許久沒有等到蘇璃的反應,心中忍不住失落。可是一想到他站在雨幕中,一雙漆黑清透的眸子盯着她,心裡便軟了下來,擡腳邁進雅間。

蘇璃調換了姿勢,背靠在牆壁上,翹着凳子:“你這女人,誰,誰認識你了?”別開臉,不看她。

“我們不認識?”容姝靠近他,微微傾身問道。

她身上的香氣縈繞在鼻端,蘇璃揉了一下鼻子,心裡嘀咕,化成灰都認得。

面上沒有吭聲。

容姝道:“我是輔國公府三小姐容姝,相府公子蘇璃的未婚妻。”頓了頓,又道:“蘇公子,認識了嗎?”

蘇璃見衆人都盯着他瞧,耳根通紅,想將容姝打發走,敷衍的‘嗯’了一聲。

“那我們和好罷?”

蘇璃一怔,陡然擡眼看向容姝。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容姝見蘇璃抿着嘴角,一言不發。心微微的下沉,她能夠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就在她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手腕被大力的箍住,一股力量拉着她往雅間門口走去,容姝跌跌撞撞的跟上,前面的人腳步猛然停住,她撞在他的後背上,擡眼便看見站在外面的秦隱,容姝臉上的神情僵滯住。

“你把之前的話,再說一遍。”蘇璃不容容姝退讓,將她拉到秦隱的面前。他遲早要被這女人給逼瘋了,給她機會,成全她和別的男人,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決心,她卻還拼命在他眼前瞎晃悠,生怕他定力不穩固?

他還真的就定力不足了,她姿態這般的低的求好,他要還是無動於衷,就是仙人了!

顧及不了許多,想要做個了斷。

和也好,分也罷,總該要有個說法。

“說不出口,我只當沒有聽見。”蘇璃難得的態度強硬,沒有嬉皮笑臉,一臉正色。

容姝滿手心的汗,方纔雅間沒幾個人,如今圍滿看熱鬧的人,她……

手腕上的手一鬆,蘇璃後退一步,容姝心裡一急,“蘇璃,我說我只想嫁給你!”

蘇璃定住。

容姝已經豁出來,便也無所顧忌:“從我答應你開始,沒有想過要反悔。我以前所託非人,所以害怕付出,再次將自己交付出去,被傷的遍體鱗傷。遇到你之後,我習慣接受你的付出,不曾爲你做過半點,就像對待孩子一般,不是用女人的目光去看待一個男人,相處的方式我很輕鬆,很開心,卻忘了你的感受,你要的從來不是我對待你的這種方式,你想要的是我對你該是一個女人對待男人的迴應,而不是孩子。

因爲我將你的位置擺錯,所做的事情無意間便會多有傷害你。這一段感情,從一開始,我便錯的離譜。我不能因爲前一段感情,而將自己封閉,去傷害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我明白的太晚,想要改正的時候,你已經對我太失望……”

容姝話未說完,便被蘇璃猛地拉進雅間裡。

嘭——

門被關上。

蘇璃一張白淨的臉微微發紅,將容姝抵在門背上,湊近了看她。

容姝看着他逼近的臉,眼睫微微顫動,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息間,不自在的閉上眼睛。

“你說完了?”蘇璃覺得有些可惜,容姝說給他的那些話,不該給旁人聽了去。他也沒有想到容姝,會變得這般膽大,大吃一驚,回過神來,想要她單獨說給他聽一聽,哪裡知曉她不說了,“不該啊,應該還有幾句沒有說。”

容姝聞言,羞憤欲狂。

她……她哪裡還說得出口?

那種情況逼急了,才脫口而出。被他打斷,兩個人獨處。憋着的那股子勇氣已經退散,她哪裡還說得出口!

蘇璃看着她一顫一顫的眼睫,眼睛閉着不肯睜開,又靠近了幾分,“咦,你的心跳的好快,和我看你換衣裳一樣……”蘇璃猛地住嘴,他瞎說什麼呀!

容姝臉紅的滴血,想要捂着他的嘴,免得再語出驚人。

“你是想我親你啊?”蘇璃看着她羞紅的臉,若有所悟,盯着她微抿的紅脣,喉嚨發緊,吞嚥了唾沫,低頭湊過去。只剩下一張薄紙的距離,蘇璃猛地擡頭,“不行不行,我午膳吃了肉,你還在孝期呢,不能親你!”

鬆開容姝,退了幾步,蘇璃忍不住眼神瞟向她的紅脣。突然覺得很尷尬,不知道用什麼姿勢站着,規規矩矩的站着,木樁子一樣杵在雅間中間。

容姝要被蘇璃蠢哭了,不能親就不能親,他說出來做什麼?!

蘇璃許久沒有聽到動靜,餘光斜向容姝,看着她紅着臉,紅着眼,站在那裡沒有動。撓了撓頭,想一想他方纔的話可有不妥。

“你要想親,我,我可以漱口……”蘇璃指着桌子上的大茶壺,說着就過去倒茶。

誰要你親了!

容姝眼底浮出惱意,想要摔門走人。

“我,我就是覺得說那些話很羞恥,怕你生氣,所以閉着眼睛。”容姝打死也不會承認以爲他湊過來是想要親她。

早知道,後面會被他弄得這般尷尬,還不如自己跑開羞恥心,親他呢。

“啊”蘇璃呆愣的說道:“我怎麼可能用臉打你。”明明他湊過去,她才閉上眼睛……蘇璃覺得他想到了不得的事情了,瞪圓了眼睛,原來她是真的以爲他要親啊……

“咦……你臉上怎麼有東西?”蘇璃在她臉上掃了兩遍,指着她的臉頰。

容姝摸了摸,手指乾乾淨淨,什麼髒東西也沒有。

“閉上眼睛,我給你拿走!”

容姝一怔,脣角流瀉出一抹笑,乖順的閉上眼。

蘇璃緊了緊手指,滿手的汗。屏住呼吸,一點一點的靠近,飛快的啄了一下,退開兩步。耳根通紅,清了清嗓子,“好了。”

容姝睜開眼睛,看着他沒有說話。

蘇璃做賊心虛,被盯着渾身都不自在。眼睛瞟了瞟,舉着兩根手指,“你別多想,我用兩根手指給你擦的。你看,上面還有口脂……”看着容姝走過來,蘇璃聲音越來越小。眼睜睜看着她伸出手指,在他嘴角揩一下,指腹上沾着口脂。

容姝嗯了一聲,脣畔笑意漸深。“你沒有偷親,就是手指擦了嘴角,不小心把我的口脂沾上去了。”

轟——

蘇璃渾身的血液都涌去臉上,愈發的不自在了。梗着脖子,理直氣壯的說道:“我親自己的媳婦怎麼了?”說着,又親了過來。

容姝愣住了,回過神來,伸手抱着他修長的腰背,他似乎僵了一下,更緊的摟住她,下頷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笑了起來,“今日是最開心的一天,你心裡有我,答應嫁給我。”

容姝雪白的臉色滲出微紅,還好,他沒有放棄她。

——

雅間外。

秦隱目光復雜的盯着緊閉的雅間,心中百味雜陳。

容姝性子靦腆,讓她當着衆人的面,剖白她對蘇璃的感情,可見她是當真害怕失去蘇璃。

“你不能給她的,已經有人願意給她,你若想要她幸福,便成全他。”謝橋站在秦隱的身旁,語重心長的說道:“秦隱,你醒悟的太遲,她心裡已經沒有你。即便你拆散了他們,姝兒也未必願意同你在一起。就算不念在夫妻一場的情份上,看在她救你兒子險些喪命的份面上,放過她。”

秦隱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下一瞬,又緩緩的鬆開,心裡升起無力感。

他努力過,她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他再努力也無濟於事。

秦隱上揚的嘴角,帶着自嘲,是啊,容姝於他兒子有救命恩情,他不能恩將仇報。

“郡王妃,如果有人勸你放棄郡王,你會如何?”

“我不會放棄。”謝橋又道:“我同你不一樣,我不放棄,那是因爲他的真心給了我,而我亦是用真心待他。只要他中意我一日,我便一日不會放棄。如果終有一日,他厭棄我,不需要人來勸,我也知何去何從。”

秦隱斜了謝橋一眼,嘲弄的說道:“她之前待我……”

謝橋打斷他,冷聲道:“你也說了,那是之前。秦二爺,人要擺清自己的位置。當初委屈她的人是你,厭棄她的也是你,如今你又有何資格去插手她的幸福?你們能夠和離,只能說明不合適。如果你真的喜愛,不會等她離開踩發現,那只是不甘。”

秦驀默然,望着緊閉的雅間,一言不發的離開。

謝橋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微微皺緊眉頭。望一眼雅間,回想蘇璃變化的神情,不由失笑,心也安定了下來。容姝此舉,定然能安住蘇璃的心,便走出茶館,上了馬車。

果真如她所料,他們一路回府,出奇安靜,並沒有再出現刺殺之類情況。

等他們回了郡王府,那一頭也來了消息。

榮親王藏身在前鎮國公的府邸裡。

“如果不是設計他們內訌,只怕真的找不到榮親王,誰曾想他會藏在李府裡。”謝橋嘖了一聲,也就榮親王能想的出來。

秦驀同樣覺得意外,看向一旁的玉傾闌,“你回來有了打算?”

玉傾闌笑道:“想不想他們鬧得徹底?”

謝橋、秦驀對看一眼,而後齊齊看向玉傾闌。

“榮親王妃。”玉傾闌點到即止。

謝橋與秦驀卻是心領神會。

“師兄,你先休息,明日有一場硬仗要打。”謝橋沏一壺茶給玉傾闌,“將就一點,事情一了,我們在煮茶對弈。”

玉傾闌含笑道:“說到茶,我在峭壁上發現一株老茶,採摘了茶葉,不過二兩。待你們回神農谷,再一起煮茶對弈。”

謝橋驚訝道:“師兄今後留在神農谷?”

“可能。”

玉傾闌脣角的笑微微一收,自包袱裡拿出常樂的畫像,不同神態,或哭、或笑、或皺眉、或噘嘴,在謝橋眼裡,可愛非常,心都要萌化了。

這些都是不經意的情緒變化,玉傾闌卻是用心了的,他捕捉到並且精妙的畫下來。

“師兄,我給你釀幾罈子果子酒。”謝橋將畫像遞給秦驀,眨了眨眼,散去眼裡的水光。

玉傾闌知道她這是表達感謝,失笑道:“禮我收下了。常樂這幾年養在神農谷,待她五歲了,再接回來爲妥。”

聞言,謝橋便知定是出了變故,點了點頭,“得多勞煩師兄教導常樂。”

“無妨。”

玉傾闌在郡王府住了下來。

——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前鎮國公府門口。

碧蓮率先跳下馬車,搬着木梯擺好,掀開簾子,攙扶着蘭陽走下馬車。

蘭陽如今有了三四個月的身孕,微微顯出身形。站在門前,擡頭看一眼牌匾,牌匾早已經給拆掉了。

碧蓮去敲門,還未叩響,門已經打開。

碧蓮一愣,探頭進去,沒有瞧見人。扭頭看向蘭陽,“少夫人?”

“進去罷。”蘭陽跨過門檻,朝信中說的地方過去。

後院一間屋子收拾的很乾淨,該有的東西都應有盡有,即便是躲藏起來,榮親王也一點不虧待自己。

“你來了。”榮親王語氣很淡,目光在她微隆的小腹上打個轉。“一個人來的?”

“兩個。”

榮親王掃一眼碧蓮,擡了下巴,讓下人奉茶。“今日找你來,有一事相求,你的母親被關押在宮中。依你眼下的地位,可以讓人放她出來。縱然她錯的離譜,到底是你的母親。蘭陽,你說是麼?”

蘭陽捧着手裡的茶,放了補氣益血藥材,眼眸微微一動:“舅舅呢?”

榮親王方纔臉色還好,一聽康緒,猛地一沉,“別提他,一個草莽之人,不明辨是非,偏生野心極大。爲了他的妻舅,同我鬧翻了。我告訴他,等事情一了,便會給他一個說法,偏生他不肯聽!”腦仁都開始疼了。

蘭陽疑惑,舅舅同父親鬧翻?

“父親是打算解救母親出來,當您的說客,勸說舅舅?”蘭陽自然不會幫他們,但是也終歸是她的父親,她最多兩邊都不插手。

榮親王被激怒,“混帳東西,難道你不打算管你父王母妃的死活?你看看,我被逼到如今沒有容身之處。你母妃在他們手裡,只怕生不如死!”

話不投機半句多。

蘭陽冷笑一聲,‘嘭’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便離開了。

她就知道,今日不該來。

原以爲,他窮途末路,知道悔改。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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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陽後背一股推力,向地上栽去,雙手死死護着肚子,倒在地上。

“少夫人!”

碧蓮嚇傻了,回過神來,趕忙將她攙扶起來。

庭院裡許久沒有人住,雜草叢生,蘭陽摔下去,並不很重,肚子依舊受到衝擊,隱隱作痛。

臉色發白,雙手捧着肚子,急切的說道:“快,扶我回去,請郡王妃去柳府!”

碧蓮不敢耽擱,立即攙着蘭陽上馬車,吩咐車伕送蘭陽回府,轉身去了郡王府。

蘭陽腹部的痛能夠隱忍,心中害怕,後背上滲出冷汗。

豁達如她,也難免心中生怨。她未曾想到榮親王如此心狠,她不止是他的女兒,還懷着身孕,他竟也能下得了手!

柳自清早早的聞到風聲,站在門口等着她,馬車還未停穩,便撩開袍子上去,抱着蘭陽匆匆回到屋子裡。府醫早已在等候,扶脈後,緊鎖的眉頭舒展開,“少夫人福大,孩子無恙,這幾日躺在牀上好生休養,若是沒有其他症候,便沒有問題。”

蘭陽鬆了一口氣,她身上的汗,都是急出來的。

若是孩子有個萬一,她沒法向柳自清交代。

“勞煩你了。”蘭陽心中感激,卻仍舊想要等着謝橋來確認一番。

柳自清隨同府醫一同去前廳,拿了藥方,交給婢女去抓藥煎好送來。

柳自清進來,看着她裙襬處染着草汁,蹭了泥巴,取來換洗的衣物,放在淨室裡。浴桶裡的水他早前吩咐備好了的,試着水溫正好,抱着蘭陽進來。浴桶裡邊放了一張小凳子,蘭陽坐在裡面,方便幫她洗澡。

“自清,我去見了父王。”蘭陽垂着眼睫,注視着替她搓澡的人,手裡抓着他垂落到水面上的墨發,心裡委屈,“我是他的親女兒,他也能下得了手。你說我是不是像他撿來的?我與大哥、二哥都是他撿的吧?”

柳自清沒有回話。

蘭陽瞪眼,“你怎麼不安慰我一下?我都要嚇死了,險些以爲孩子不保,一路上擔驚受怕。”

柳自清看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腦袋,“心裡好受了?”

摸腦袋,當她三歲小孩嗎?

蘭陽翻了個白眼,她可以說榮親王的不是,柳自清不能,無論對錯那都是他的老丈人,教養使然,輪不到他評頭論足。所以,只得安靜的聽着她抱怨,然後笨拙的哄她。

可蘭陽心裡很受用:“你就算對我笑一下,我也很受用。你說我是不是貪念你的美色?很花癡啊?”

柳自清輕笑一聲,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伸手。”抖開衣裳,服侍她穿裘衣。

蘭陽仰着頭,看着他的笑臉,便知那話令他很愉悅。手裡撥弄着他腰間的玉扣,扳好之後,笑道:“你的美色,夠我看這一輩子。”

柳自清清冷的眸子,深邃的凝視着蘭陽,修長的雙手捧着她的臉頰,薄脣輕輕印在她的額間。

算是迴應了她的話。

蘭陽心中微暖,穿好衣裳,柳自清抱着她放在牀榻上,婢女端來煎好的藥給蘭陽。

這時,碧蓮焦急的回來,慌張的說道:“少爺、少夫人,郡王妃被人抓走了!”

蘭陽面色大變,她不是愚鈍的人,轉念便明白過來,這是她父王使的詭計!

喚她過去,根本就不是命令她救母妃,目地是要她將謝橋引出來!

“通知表哥!”蘭陽抓着柳自清的手,“一定要確保表嫂無恙!”

“你別擔心,會安然無恙!”柳自清面色冷沉,吩咐碧蓮照顧好蘭陽,便疾步離開。

——

榮親王並沒有在鎮國公府,而是回了榮親王府。

謝橋被人帶來的時候,秦隱正在給他彙報事情。

黑衣人粗魯的將人推着跪在地上。

謝橋膝蓋着地,痛的皺緊了臉。

秦隱側過頭來,望着跪在地上的謝橋,目光微微一動。

謝橋仰着頭,抿緊脣,看向榮親王,透着一股子不服軟的倔強:“成王敗寇,榮親王不過是喪家之犬罷了!你就算抓到我又能如何?還能想借我掀起風浪?”

榮親王被謝橋激怒,卻沒有發作,反而大笑了幾聲,“褚明衍我不能保證你能夠威脅到他什麼,但是對於我那好兒子,好外甥來說,你卻是他們的軟肋,還是能夠要他們替我做幾件事情。”

“呸,你做夢!”

“是不是做夢,待會見真章!”榮親王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對於謝橋的伶牙俐齒,感到十分不悅,對秦隱招了招手,“她的骨頭太硬,本王瞧着不順眼,你最會調教人,我把人交給你了!”

秦隱沉默了一會,在榮親王頗有深意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秦隱走到謝橋的身邊,提着他站起來,就往外拽去。

“就在這裡。”

“王爺,屬下怕污您的眼睛。”秦隱道。

榮親王擺了擺手,“不妨事,我倒要瞧瞧她的骨頭如何纔會軟下來。想必這過程,很有趣。”

秦隱抓着謝橋的手緊了一下。

謝橋突然絆倒。

秦隱扶着她起身,飛快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右邊有一條小道,通往王府側門,等下別回頭,直接走到底。”

斜橋猛然看向秦隱。

秦隱卻一個轉身,將她扔出門外,拔出袖中的匕首,扎刺進守在門口的黑衣人身上。

“快走!”

謝橋回頭看着秦隱以一敵十,並沒有逃走,而是加入了打鬥。

秦隱分神,怒斥道:“你回來做什麼,快走……”猛然意識到什麼,看着謝橋手段凌厲,根本就是殺手,哪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謝橋?

榮親王也覺察到不對,勃然大怒,抽出劍,直接與秦隱打鬥。

數十招,榮親王手裡的長劍一抖,刺進秦隱的腹部。

‘謝橋’手裡的匕首,扎刺進他的脖子裡。

‘叮’地一聲,斷裂。

‘謝橋’一怔,脖子被榮親王掐住。

而這時,與柳自清一同而來的玉傾闌,看到謝橋被榮親王掐着脖子,他轉動着手裡的長劍,攪動秦隱的血肉。臉色驟然一變,“住手!”袖中的白緞飛射而出,纏住榮親王的手臂,頃刻間到了跟前,與他交手。

榮親王棄了手裡的劍,手掌大力一捏,手裡纖細的脖子斷裂,劇烈掙扎的人,陡然失去生機,被猛地推到地上。

玉傾闌赤紅了雙眼,赤手空拳與榮親王交戰。

“玉傾闌,我是你父王!你爲了這個女人,要弒父?”榮親王被玉傾闌刁鑽的功夫逼得節節敗退,氣急敗壞,“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收手,我還認你這個兒子!”

玉傾闌神色陰冷,只攻不守,悶哼一聲,榮親王手裡的利器劃傷他的手臂。

“我沒有你這般陰險狡詐的父親!”

“你還在記怪我對你母親的事?”榮親王趁着他分神,手成爪,逼向他的面門。

“不要!”

謝橋同秦驀趕過來,看到這一幕,驚呼出聲。

她早有預料,榮親王會將主意打在她的身上,她便將死士易容成她的模樣,學她的語氣神韻。正打算趕過來的時候,宮裡傳來消息,康緒進宮去救榮親王妃,他們便率先進宮去處理康緒。

等事情一了,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便看見榮親王要殺了玉傾闌。

玉傾闌聽到謝橋的聲音,動作一頓,榮親王的手觸碰到他的脖子。

秦驀一劍橫刺過來,玉傾闌險險避開,三個人在一起打鬥。

“啊——”

一聲慘叫,血流如注。

玉傾闌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插進榮親王的頭蓋骨,豔紅的血液濺了他一身。

秦驀收劍,站在一邊。

玉傾闌神色麻木,手一鬆,榮親王睜大眼睛,滿是不可置信。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幾下,了無聲息。

他到死也不明白,爲何玉傾闌會知道他的死穴。

他到死也想不通,殺他的是他的兒子。

玉傾闌看着倒在地上的榮親王,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縱然他十惡不赦,終究是他的父王。他從未想過要手刃榮親王。可是看見他當面掐死‘謝橋’的時候,他失去了理智。

直到看見謝橋真切的出現在面前,他恍然大悟,原來的那個,不過是假的罷了。

這個時候,想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他若不出手,他們全都得死在這裡。

鮮血濺在他的身上,滾燙的要灼燒他的皮膚。

謝橋跑了過來,上下看一眼玉傾闌身上的傷,手忙腳亂的給他包紮。

“師兄,對不起……”謝橋最懂玉傾闌,他心中怨恨榮親王,可到底是他的父王。死在他的手裡,他不可能沒有任何的想法。

必定,十分內疚。

“我無事……他罪有應得。”玉傾闌深吸一口氣,笑了一下,指着地上的秦隱,“你給他看一看。”

秦隱身上的傷,太重,那一劍刺傷他的內臟,腹部一個大窟窿,已經沒有了生息。

謝橋面色發白,沒有想過秦隱會死。

她一直以爲,秦隱真的投靠了榮親王。

謝橋看向秦驀,張了張嘴,“他……死了。”

看着地上僞裝她的人,謝橋心如明鏡。突然之間的打鬥,只怕是秦隱爲了救‘她’罷?

太過意外,心裡不知是什麼感受。

秦驀目光復雜,吩咐人將秦隱的遺體給擡回去。

——

這裡本來就是榮親王府,榮親王死了,他的人歸順玉傾闌。玉傾闌命人將榮親王的屍首裝殮。

他做了太多的壞事,玉傾闌並未將他風光大葬。

只是停靈七日,便草草的葬了。

蘭陽到底還是動了胎氣,下葬這一日,她還是來了。

看着比往日更加沉默的玉傾闌,蘭陽坐在他的身邊,拿走他手裡的酒罈子,“大哥,這並不是你的錯。你就是大義滅親!在他的心裡,並不曾將我們當作他的兒女。他是害人害己,報應!”

玉傾闌默然不語,睨了一眼她圍攏的腹部,“蘭陽長大了,要爲人母了。”

蘭陽一愣,知道他不願多提,也就不再提榮親王的事,摸着小腹道,“做妹妹的都有了孩子,你這大哥還沒有半點動靜!好在你自小無拘無束慣了,不然你不成親,我也不得嫁人,你便害苦我了。”

玉傾闌眸子微微一動,優雅的起身,如雲廣袖垂地,隨風搖曳,映襯的他清雋修長的身姿宛如謫仙。

“不急。”

蘭陽皺眉,“怎麼不急?表嫂也在爲你的親事發愁呢!”

玉傾闌神色一頓,緩緩說道:“我同師傅學的是玄學,道家之術。”轉頭看一眼蘭陽,負手而去,“你見過道長成親?”

蘭陽語塞,反應過來,衝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少騙人!你什麼時候做道士了?道號是什麼?”

追過去的時候,已經不見玉傾闌的身影。

蘭陽氣的扯下一朵開得正盛的話,耳邊便傳來玉傾闌清冽的嗓音,“都做母親了,氣性還這般大,快回罷。我今夜離京,不必相送。”

四處張望,並不見他的身影,便知他定是用內力傳音,人早就走了。

“臭大哥!下回讓我逮到你,看我不給你塞幾個女人收拾你!”

蘭陽嘴上這般說,卻是紅了眼眶。母妃已經死了,父王死了,二哥死了,從今往後,她只有大哥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

玉傾闌走的時候,正是天矇矇亮。

他秉承一貫的行事作風,並未讓人相送,一個人,騎着小毛驢走了。

謝橋與秦驀也並未驚動他,站在城門上相送。

直到見不到他的身影,二人方纔回府。

秦隱死了,秦逸、秦稚兩個孩子,秦驀要接回來養。容姝將兩個孩子帶過去養,蘇璃也並無意見。

只要容姝不嫁給別的男人,蘇璃便怎樣都沒有意見罷?

謝橋坐在庭院裡,與秦驀兩個人煮茶,曬着太陽。

京中的事情,逐漸穩定下來,待事情全部平定下來,他們便能夠功成身退。

“鄭亦修回京,邊關事亂,若是還不能平定,只怕你要前往邊關了。”謝橋給他斟一杯茶,帶着笑:“常樂那邊有師兄,聽他說藍玉,藍星在那邊保護常樂。我陪你同行,到時候繞過去看望她。”語氣裡充滿了想念。

“好。”秦驀應下。

謝橋枕着手靠在柱子上,望着藍天白雲,十分輕鬆愜意。

“如果一直這般盛世安穩就好了。”謝橋感嘆。

這時,藍雨進來道:“主子,邊關來報,大慶鳴金收兵。皇帝病逝,太子登基,與大周洽談,結爲百年邦交。”

秦驀與謝橋對看一眼,有點看不懂大慶。

皇上病體沉痾,活個四五年不是問題,怎的突然就駕崩了?

“太子登基,可有皇后人選?”秦驀忽而問道。

“聖女白禎。”

白禎?

白露?!

謝橋恍然,有些怔忡。

這一生,褚明衍終將是辜負白露,無法嘗還。

可消息卻是個好消息,謝橋忽而說道:“秦驀,聽說你劍舞的好,給我舞一段?”

秦驀含笑,看着謝橋的目光佈滿深情,隱含着寵溺。他起身,拔劍舞動。

初夏的天空,明淨如洗。惠風暢暢,落英繽紛。

他英姿矯健,行雲流水的舞劍,翩若驚鴻。

謝橋倚柱而立,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上面鐫刻着一個“燮”字。一筆一劃,錚錚風骨,鑿金碎玉。

他們之間命運的糾纏,始於這一枚玉牌。

她說:“秦驀,我們私奔!我帶你踏遍萬里山河,快意人生!”

這裡種種,皆可拋棄。人生該是對酒當歌,不該就此辜負。

他回首一笑,“好。”

……

月夜風高。

一雙人,一匹馬,駛出城門。

續寫他們幸福篇章。

……

三年後,大周顧皇后產下一子,冊封爲太子。

舉國同慶。

大周在豫章皇的治理下,國泰民安,蒸蒸日上。

又兩年,豫章皇龍體欠安,封秦驀爲攝政王,代太子監國。

——

神農谷內,男人頭戴玉簪,墨發鋪展在巨石上,白衣勝雪,洞頂一縷陽光灑落,照耀在他的身上,映襯的如玉面容,俊美無雙。

他手裡捻着一封信,慵懶的倚靠在石頭上方。宛如秋水桃花的眸子,蘊含着絲絲笑意,瀲灩生波。

“秦驀與師妹在海外遊玩,這幾年在海上風生水起。攝政王、監國,只怕未必請得回去。”玉傾闌嗓音清冷,宛如玉石相擊,微抿着嘴角,至從解除海禁,謝橋他與海爺便搗鼓着造船出海,擴大商隊。許多人沒有門路,多半在海上迷失方向,甚至遇到海賊,便以她爲首,帶領商船出海,儼然尊她爲主。

習慣了無拘無束的恣意人生,又豈能適應廟堂?

指尖一鬆,宣紙輕飄飄的落入腳邊的清潭。

玉傾闌望向對面的練武臺,常樂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闔眼,平躺在石牀上。

“嘭——”

一聲悶響,溫熱的身體落在玉傾闌的身邊,他閉眼道:“常樂,莫要頑皮……”一隻手纏上他的腰,玉傾闌倏然睜開眼,凌厲的出手,直逼來人的面門。

“師侄,別動。”

隨着她的手按在玉傾闌的胸口上,一道清涼的嗓音響起,微微嘶啞,帶着慵懶和倦意。

------題外話------

咳咳咳~馬上端午節了,煙兒瑣事多,大結局擠了很久,終於是搞定了!

先再此祝願大家端午節快樂!

那個啥,番外菸兒提前奉上一點兒,親們喜歡的往下追,不喜歡的也沒有關係,神農谷前面的劇情已經完結。還有一些細節後續,煙兒可能會在大師兄番外裡提,交代一下,麼麼噠~

基本上大家都很圓滿了,咱們就此別過,番外裡見。或者是書海茫茫,有緣下一本書再見!

煙兒感謝各位一路追隨煙兒到最後,陪伴煙兒成長的親們,愛你們,麼麼噠~

最後,番外菸兒會日更,明天端午節煙兒放假一天,星期三開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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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六十章 栽跟頭第八十五章 兇險第五十三章 軍營第四十七章 報仇第五十二章 癔症第一百零二章 有孕第一百一十九章 嫁衣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喜第二章 歸京第十九章 一言不合要人命第一百零七章 別有用心第三十九章 親上加親第六十二章 懷疑第九十八章 賭一把第九章 意外第五十五章 婚事第六十章 栽跟頭第一百一十九章 嫁衣第一百一十七章 沉淪第二十六章 風起第五十一章 心狠手辣第七十一章 鴻門宴?第五章 買賣第四十五章 是她!第五章 買賣第八十二章 分府(二更)第二十一章 人艱不拆第十八章 小肚雞腸第九十八章 賭一把第五十九章 機關算盡第十八章 小肚雞腸第四十二章 各懷心思第七十八章 真相第九十八章 賭一把第六十一章 嘉善第九十二章 心懷不軌第一百零五章 催命第三十八章 疤嬸第三十九章 親上加親第五十七章 賞荷宴(上)第十章 去路第一百零八章 初現端倪第十三章 交鋒第四十七章 報仇第一百零五章 催命第一百一十六章 沉冤昭雪第六十八章 地域志第九十六章 要你狗命第二十三章 回禮第六十九章 太子良媛第五十三章 軍營第二十八章 作繭自縛第二十一章 人艱不拆第六章 再遇第一百零八章 初現端倪第三十一章 孽障第十三章 交鋒第二十二章 佈局第四十一章 連體嬰第一百零九章 宿仇舊怨第九十章 失敗第七十二章 郡王妃第十八章 小肚雞腸第二十一章 人艱不拆第三十九章 親上加親第九十二章 心懷不軌第四十一章 連體嬰第六十一章 嘉善第七章 挑事第五十一章 心狠手辣第八十三章 病發第一百零九章 宿仇舊怨第四十三章 交易第四十章 百花宴第二章 歸京第七十三章 風波乍起第七十八章 真相第四十八章 孤魂野鬼第一百零八章 初現端倪第六十九章 太子良媛第二十六章 風起第九十五章 坑你丫的!(二更)第六章 再遇第一百一十七章 沉淪第六十一章 嘉善第八章 定罪第一百一十章 晴天霹靂第二十一章 人艱不拆第十章 去路第九十九章 步步籌謀第一百零二章 有孕第四十六章 嫁妝第九十章 失敗第二十三章 回禮第四十章 百花宴第六十二章 懷疑第九十八章 賭一把第六十九章 太子良媛第一百零五章 催命第九十章 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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