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院,燈火熄滅。
劉嬤嬤守在門口。
容闕面色鐵青而來,劉嬤嬤嚇得面容失色,擋在門前道:“老爺,夫人已經睡了。”暗道容闕今夜怎得來牡丹院?這段時日他一直在月銀閣,今日什麼風將他給刮來了?
“讓開!”容闕一把推開劉嬤嬤。
劉嬤嬤撲倒在門前,張開雙臂攔住容闕推門:“老爺,使不得,今夜裡夫人陪着二小姐入睡。您進去怕是不妥——”
嘭——
門已被推開。
劉嬤嬤癱坐在地上。
容闕踏步進去,屋子裡一片漆黑,銀白月光透過大開的門扉照亮。晚風吹拂紗幔飄動,影影綽綽,卻不見大夫人的蹤影!
容闕怒道:“人呢?在睡覺?”
劉嬤嬤見他來者不善,默然不語。
容闕橫眉瞪眼,陡然想起丫鬟們的談話,腳步一轉朝後院走去。
這裡的響動,驚起入睡的婢女,匆匆出來,瞧見劉嬤嬤面色慘然的追趕着大老爺的步伐,不明就裡,也緊跟而去。
小竹林裡,風吹竹枝搖曳,沙沙作響。
容闕藉着月光,一眼望見竹林深處兩道身影。
乾枯的竹葉踩的發出聲響,驚動二人,那道高大的身影掉頭就跑。
大夫人緊跟着要跑——
容闕怒喝:“誰準你們走了,都給我站住!”
這一聲宛如平地驚雷,大夫人嚇得面色煞白,轉身看着容闕雙目赤紅的瞪着她,眼底憤怒的火光,彷彿要將她灼燒!
容闕見姦夫已經跑了,陰冷的說道:“人呢?”
“什麼人?你這是要幹什麼?”大夫人心尖兒一顫,可見人已經走了,當即先聲奪人道:“方纔那人是賊子,我來擒拿,被你這一嚇,倒是給他跑了!”
容闕暴怒至極,一手揪扯下她肩上披的外袍,擲在她的臉上:“賊人?我看是你私通的姦夫!”
大夫人望着滑落在腳邊的男子外袍,嚇得渾身顫慄:“老爺……”
容闕冷笑道:“當真是秉性難改!還未出閣便勾引我入帳,就知你是耐不寂寞不守婦道的賤人!”
大夫人緊咬的牙關打顫,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容闕,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氣得幾乎要昏厥。
“老爺!”大夫人面色青紅交錯,冷聲道:“捉姦拿雙,僅憑一件外袍能說明什麼?這些年,我哪裡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如此羞辱我!”
“當年我與你一夜偷歡,你便有身孕。如今細想倒叫我生疑,容嫣未必是我的女兒!”容闕對她的話充耳不聞,翻起舊賬。
大夫人臉色瞬變,李氏遭受的境遇,如今在她的身上重演……
誰知他狠心無情,可發生在她的身上,讓人難以忍受。
“他們半分不像我,是你偷生的野種罷?”容闕目光如刀,直視着她,想從這張漸露老態的臉上看出端倪。
“你羞辱我不要緊,何至於拿嫣姐兒他們說事?你這是拿刀割我的心,要逼死我!”大夫人捶着胸口,痛不欲生的模樣。
“你怎麼不去死?”容闕冷酷無情道,大夫人潸然淚下的模樣,失了往日的楚楚動人,令他心生厭惡:“來人!”
婢女沒有一個敢上前,定在原地。
“我指使不動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
容闕怒火滔天,嚇得婢女面色煞白,連忙上前來。
“將這賤婦關押在屋子裡,明日讓衛韞來府中一趟!”容闕警告道:“你若敢踏出牡丹院一步,打斷你的腿!”
撿起地上的外袍,容闕拂袖遠去。
完了!
大夫人渾身的力氣似被抽空,跌坐在地上,神色惶遽。
……
翌日
天矇矇亮,一輛馬車停在輔國公府門口,衛韞被候在府外多時的小廝領去祠堂。
大夫人面容憔悴,跪在蒲團上。
府中的主子,全都各自站立兩邊。
衛韞看這情形,便知不對,擡眼睨向容闕。
容闕不再向以往一樣巴結、恭維衛韞,將一件外袍與牡丹院搜到的書信扔在地上。
“昨夜裡我聽到風聲去牡丹院,半夜三更,她不在屋中睡覺,倒是去小竹林與人私會!我雖然沒有抓住人,這件外袍披在她肩上。今日請衛大人來,便是告訴你緣由,府中容不下不知檢點的*婦人!”容闕這把年紀,他在官場上的雄心鬥志被消磨,也心知自己幾斤幾兩,不靠衛韞往上爬,倒也不懼,腰背挺的筆直。
衛韞面色陡然一沉,似乎沒有料到大夫人會做下這等醜事。
可——
“俗話說抓賊拿贓,抓姦拿雙,妹夫既然沒有抓到人,這其中許是誤會。”衛韞揪撿着容闕話中的不足之處說事。
大夫人人到中年,爆出這等醜事,被休回府。不但她名聲敗壞,就連尚書府也頗受影響。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容闕休妻!
容闕面色漲紅,袖袍一甩,冷聲道:“人是沒有抓來對峙,這些書信的內容也不見得我是冤枉她!休書我已經寫好,沒有什麼可說的。衛大人帶她收拾東西走罷!”
此話,宛如驚雷炸響——
屋子裡頓時一片寂靜,只聽聞朱氏手中的念珠撥動聲。
容嫣心頭一驚,休妻!
柳氏嘴角微勾,垂頭掩去眸子裡的神色。
鄧氏只覺得外袍眼熟,見大夫人落得如此下場,心底暢快。
謝橋目光平靜,不見絲毫波瀾。
衛韞慍怒,容闕掃他臉面。目光沉沉,看向一旁的朱氏:“老夫人,此事您如何看?”不等朱氏開口,繼續說道:“這幾日我忙的抽不開身,一直沒有來貴府通知你,那個缺位已經拿下來,只管叫人回京述職。”
朱氏飲一口茶,不疾不徐的說道:“我做不得主,此事得看老大。他們關門過日子,旁人不好插手。”
衛韞眼底閃過暗芒,到底是大夫人犯錯,底氣、氣勢不足:“你們是多年的夫妻,琴兒這些年爲你生兒育女,打點家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糊塗做下錯事,念在夫妻情分,對她手下留情。”將人休回府,便沒有給人留活路。
“大哥!”大夫人原本心裡抱着一線希望,衛韞會替她做主。容闕看在衛韞的情面上,不會與她過多計較。可眼下衛韞這番話,竟是求容闕不休妻,自己隨他處置都不會過問!
衛韞頗爲痛心的說道:“你太令我失望。”
大夫人心瞬間沉到谷底,嚶嚶哭泣道:“大哥,我沒有!難道你也不相信我麼?”
“舅舅!母親是被冤枉的!書信也能作假!”容嫣將地上的書信全都拆開,一一看完,心中震驚,暗忖莫怪前世裡家散後,母親依舊光鮮亮麗,這信中人便是她的倚仗罷?
“那好,昨夜裡你見的人是誰?”容闕冷笑道:“你不說也罷,我若拿這件外袍去查也能查出來!”
大夫人面色變幻,抵死不認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容闕如何不瞭解大夫人?她咬牙不認,無非是看在衛韞在他不能將她如何罷了!冷聲道:“昨夜裡劉嬤嬤替你把風,好讓你偷會情郎,若非我不信強闖,倒真的被你們欺瞞過去!你不說不要緊,劉嬤嬤呢?把她帶過來!”
鄧氏卻在這時插嘴道:“大嫂,人證物證都在,多說也沒有意義,不過是自找難堪罷了。大哥對你也算仁慈,不過是休你罷了。當年李氏可沒有這麼幸運,活活被吊死。大哥若不是看在你們夫妻一場不好做得太絕,早把你浸豬籠!”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目光死死的盯着地上那件外袍。
容嫣翻看書信,將外袍隨意一扔,露出袖擺上一處補丁,正是前日裡她縫補上去。
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衛亞琴與她夫君私通!
心中怒意奔騰,恨不得容闕將她浸豬籠!
鄧氏突然攀扯出李氏,衆人心思各異。
三老爺手握上鄧氏的手心,示意她不要多嘴挑撥是非。
鄧氏心裡泛起一陣噁心,忍了忍,壓下將他骯髒的手甩開地衝動。
大夫人背脊一僵,擡眼看着供桌上嫋嫋煙霧籠罩着李氏的牌位,彷彿看見李氏質問的面孔,陰森森地令她脊樑發冷,不敢正視。
容闕目光復雜,竟懷念起李氏。
若不是衛氏時常在他耳畔挑撥,或許……
心中一凜,李氏與衛氏都背叛了他!
額頭青筋跳動,厲聲道:“劉嬤嬤呢?快把她帶上來!”只想儘快解決衛氏,一刻也無法容忍!
劉嬤嬤並沒有出來。
大夫人心一沉,這才意識到從她被關進牡丹院裡,劉嬤嬤一直沒有出現,心下有不好的預感。
果真——
冷眼旁觀的謝橋,清幽的眸子裡閃過一抹詭譎。與藍玉交換眼色,藍玉立即將劉嬤嬤帶上來。
劉嬤嬤面如菜色。
“我母親與她可不一樣,因勢利導,所以給她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處以私刑。而她——”謝橋指着大夫人,櫻紅的脣瓣微勾,露出一抹森冷詭異的笑:“卻是名副其實的與人有私情,卻迫於權勢之下,網開一面。”
朱氏面色驟變,謝橋這句話顯然是說鎮國公傾塌,對她們沒有利處,所以除掉這顆礙腳石。而如今,真正存有私情的衛氏,他們懼怕尚書府的權勢,所以不敢對她如何!
容闕正要開口,觸及謝橋瞥來的銳利視線,驚異之下,冷哼一聲,別開頭。
“你母親婚前失貞事實,誰人都知!”容嫣反駁道。
謝橋面色一冷,清風吹拂她層疊的裙襬,眸子墨色濃郁,戾氣自眉眼中沁出,將她的烏眸染得灼亮。
容嫣不敢直視,脣瓣翕動。
“大夫人心中最清楚明白,你來說說當年之事。”謝橋目光一轉,陡然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嘴角顫動,心虛的說道:“我還未過門,如何知曉……”
“對!你還未過門,所以你給她扣上這樣一頂罪名!與朱氏合謀編排她與人有染,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將她吊死在懸樑!這不正好,可以給你將‘大夫人’的位置騰出來?你怎麼會不知曉?”謝橋森寒的聲音宛如一道利刃,狠狠劃過衆人的心頭,嗤笑道:“你們如此對她,拿着她的嫁妝,心裡能安嗎?”謝橋猛然掐着大夫人的下頷,將她的下巴擡起來,直直的對着李氏的牌位:“她將你視作姐妹,你處心積慮謀害她,這些年可睡得安穩?可有半點愧疚之心?”
大夫人下頷被謝橋捏地生痛,進退失據,汗溼額頭:“我……我……”
謝橋鬆開手,微微側身,日光籠罩着她冷若寒霜的面容,渾身散發出冷厲的光華:“劉嬤嬤,你來說!”
劉嬤嬤瑟瑟發抖,跪在地上渾身的骨頭似被萬針扎刺。看一眼大夫人,劉嬤嬤眼底閃過愧疚之色。眼角餘光觸及藍玉冰冷的目光,心頭顫慄,不敢有任何的隱瞞:“老爺考中狀元入京,因爲出身寒門,官路艱難。小姐便物色好幾家權貴公子,可大多都嫌她出身低微,只有姑爺……可那時姑爺已經娶妻李氏,小姐想要嫁入高門,便刻意接近李氏。”
“李氏爲人溫柔善良,並不知小姐的用心。憐惜小姐出身低微,小姐受人嘲笑便替她撐腰,十分親近。正是因爲如此,小姐發現還是王爺的皇上對李氏不同,也知曉鎮國公不想牽涉進皇子黨派將李氏嫁給姑爺。從李氏丫鬟口中套出話來,知道李氏未出閣與姑爺有染,便編排出李氏與皇上有私情,只是皇上得到她後厭棄,所以才趁姑爺醉酒……矇混過去。”
劉嬤嬤緊張的乾嚥一口吐沫,睨了眼容闕,繼續說道:“小姐在姑爺耳旁煽動,姑爺原本是不信。小姐得知皇上去別院避暑,刻意安排李氏一同前去……姑爺撞見皇上與李氏在一起,便信了小姐的話,漸漸冷落疏離。待鎮國公府抄家問斬,老爺平步青雲,小姐以家中有罪臣之女,定會影響他的仕途爲由除掉李氏。”
劉嬤嬤擡眼看向朱氏,勉強張口道:“老夫人不喜李氏,鎮國公府傾倒,毫無利用價值,而老爺是新貴,便同意小姐的算計……”
“你話中之意可是大夫人當年在幾人之間周旋,那幾位公子得手之後便將她拋棄?不得已,她才選中懦弱無能的大老爺?”謝橋眼角閃過冷芒,劉嬤嬤複述的話,與青姨所言相差無幾。
劉嬤嬤冷汗直流,強撐着點了點頭。
當中扒皮,大夫人面上通紅,不知是驚還是羞愧,恨不得自己能昏厥過去。
容嫣緊咬脣瓣,未曾料到她母親如此不堪。
謝橋笑意更深,未曾達到眼底,諷刺的說道:“你們自詡老謀深算,將旁人算計鼓掌中,卻不知自己纔是別人手裡的玩物。”
聲音清冷,不疾不徐,淡淡說來。不曾疾言厲色,卻仍令容闕、朱氏心驚肉跳,無地自容!
李氏不曾背叛他!
不潔之身的是衛氏!
容闕張了張嘴,謝橋卻是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今日所爲,她爲的是還李氏清白。
並不是爲了得到容闕的懺悔!
謝橋眼中一閃而過的嘲諷,容闕深受刺激,雙目赤紅道:“賤人,是你害了菁菁!”
大夫人心頭亂跳,一頭青絲被容闕拽落散亂在腰側,顯得她臉上的笑容慘淡幽詭:“害她的人是你!你對她當真癡情,又如何會上我的牀榻?你沒有貪婪、自私,如何會眼睜睜看着她被吊死?”大夫人癲狂的大笑,笑的淚水從眼角滾落:“你該後悔的是沒有弄死李氏留下的野種!她來報仇了!來報復你們了!哈哈哈——”
朱氏眼皮子一跳,陡然看向謝橋。
謝橋仿若未見,輕輕拂去李氏牌位上的煙塵,點上幾柱香。
“休書在此,拿了滾!”容闕將休書甩在大夫人臉上,宣紙在她臉上劃破一道血痕。
“慢着!”衛韞從袖中掏出一本摺子,面色陰沉的說道:“皇上應允輔國公府降爵之事,爲此有意提拔容譽、容霖,我已經寫好摺子,呈遞龍案。不出一月,任職公文便會下達。”
容闕不爲所動,升遷之人並非是他。
“大哥——不要!”大夫人寧願被休,也不想餘生在家廟度過!臉色慘白,哀求着衛韞:“大哥,我要回府……”
衛韞卻是拂開大夫人抓着他袍擺的手。
二老爺、三老爺明白衛韞話中之意,這摺子能否呈遞龍案,便要看容闕的抉擇。
“大哥,事到如今休妻也不能讓李氏復生,何不將她關進家廟日日替李氏誦經、懺悔?”三老爺怕衛韞在大夫人的哀求下更改主意,當即勸慰道。
二老爺卻難得的沉默。
“將衛氏押去家廟。”朱氏一錘定音!
“母親——”容闕高呼道。
朱氏冷聲道:“休了她,你臉上有光?你不要臉,容家後輩子孫也要!”頓了頓,聲音緩和的說道:“既然有愧李氏,你該替……容華着想。此時休妻,她讓她如何議親?”
容闕心有不甘,卻沒有再反駁。
兩個家僕將大夫人拖下去,大夫人淒厲的喊道:“大哥,救救我,救救我——”雙手緊緊的抓着門框,不願撒手。
她過慣好日子的人,哪裡受得了家廟裡的清苦?
衛韞充耳不聞,拂袖離開。
大夫人心如死灰,狼狽的被家僕拖拽下去。
而牡丹院裡的嫁妝,謝橋扣下搬回院子。
容嫣不敢再鬧,遞書信去東宮,望太子將她接回去。
可太子卻緊鑼密鼓的籌備迎娶太子妃之事。
——
重華樓裡,柳氏手捧熱茶,眼帶笑意的看着謝橋。
“你總算替你母親洗刷清白,她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
謝橋但笑不語,她算是完成青姨的一個交代。
柳氏來找謝橋,心裡頭還存有一件事。容闕不會無緣無故的猜疑衛氏有私情,斷然是她在其中穿針引線。只是衛氏的姘頭……
柳氏斂去心中猜測,婉轉的問道:“今日裡那件外袍料子眼熟,我們也不能從中猜忌是誰,畢竟大戶人家多用這布料。只是……袖口處的針腳,倒像是府裡的……”說到這裡,柳氏笑了笑:“夜裡宵禁,外人也難進府,大哥撞破能快速逃脫,足見得對府裡很熟。華姐兒你說對麼?”
“二嬸孃心裡通透,何至於再多此一問?”謝橋此話便是默認柳氏猜對了,心中不覺好笑,該明白的人不明白,不該明白的怕是都已經知曉。
柳氏眸光微微一閃,心中卻警覺起來。三老爺平時不顯山不顯水,一頭鑽進書本里,不爭不搶。眼下看來未必,與衛氏*,怕有不不可告人的事!
謝橋詢問起容生:“生哥兒如何了?”
柳氏眉開眼笑道:“大好了!當真多虧了你,若是生哥兒有個萬一,我……”搖了搖頭,後面的話,說不不出口。
“二嬸孃不必與我客套。”謝橋吹散杯中的茶葉,心知柳氏還有事要說,並不催促。
果真,柳氏斟酌着開口道:“我孃家有一個侄兒,如今在供職於翰林院。我瞧着你與他的性子相近,改日裡可要見上一面?”怕謝橋不願意,連忙說道:“我將你的情況與他說了一遍,他不要求你整日裡在家中,可以出府行醫。只是,他話不多。”
謝橋挑高眉頭,柳氏替她說親着實出乎意料。
“我孃家雖不是世家大族,卻也是書香門第。二嬸孃並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若有意便見一見,若無心的話,權當我沒有說過。”頓了頓,柳氏繼續說道:“見面後不合心意,不妨事,你不必爲難。”
謝橋愕然,這和相親一樣!
她這個年紀算‘大齡’,人人關心她的親事。
她雖然無意成親,可難保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略微沉吟,謝橋點了點頭。
若是閤眼緣,也算了卻一樁煩心事。
柳氏歡喜的離開。
——
鄧氏回去後,便與容霖一同吵鬧。
“我倒是小瞧你了!千防萬防外頭的那些小妖精,卻沒有防到那賤人!你當真有本事,連你大嫂的牀都爬,惡不噁心?”鄧氏抓着容霖沒完沒了的踢打一頓。
“住手!”容霖臉色極爲難看,可卻沒有對鄧氏動手。
鄧氏心頭大爲光火,對着他的臉亂撓:“臭不要臉的東西,老孃撕了你的麪皮,看你還敢在外頭廝混!”
容霖知道鄧氏不依不饒的性子,便木樁子一般杵着不動任由她發泄一通。
容凝盤腿坐在炕上,雙目失神的望着窗外。
從郡王府宴會回來,她被祖父禁足在屋中,今日才放出來。想要尋母親說會子話,卻與父親爭執起來,不得半刻清靜。
短短的幾日裡,府中變化之大,令她心中不安,害怕謝橋會如同對付大夫人的手段,使在她的身上。
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紅珊瑚頭面,正是當初逼迫謝橋送給她的頭面。心裡頭琢磨着將東西送回去,向她賠禮道歉。
‘啪’地一聲,鄧氏甩着簾子怒氣未消的走出來。
就着銅鏡整理散亂的髮髻,口上胸前的盤扣,咬牙切齒地衝屋內喊道:“再有下一回,我便將你的醜事抖出去,看你還要不要做人!”
想起容霖在她眼皮子底下與衛氏眉來眼去,心頭火冒三丈!
容霖臉上被鄧氏撓了三道抓痕,正欲開口,瞥見炕上的容凝,低聲道:“孩子面前,你少說兩句。”
鄧氏冷笑幾聲,眼底的諷刺,如細綿的銀針扎痛他的麪皮。
這時,英嬤嬤湊到鄧氏耳旁道:“二夫人去重華樓說項,將大小姐配給她孃家侄兒,過幾日便去相看。”
鄧氏心頭一跳,詫異道:“同意了?”
英嬤嬤點了點頭。
鄧氏眉心一凝,柳氏打什麼主意,她還會不知?心中暗恨,又被柳氏搶先一步。
“母親,大姐姐她會不會報復我?”容凝哭喪着臉,心裡緊張不安。
聞言,鄧氏心裡氣不順,哪裡曉得容嫣是想要對付謝橋?容凝也不精明,她說聽容嫣差繾,未必事事聽從於她!
“她要報復你,當日裡就不會安然放你回來。”話雖如此說,可鄧氏心裡也升起一股子不安。
衛氏私情暴露被謝橋設計所爲,那麼她會不會知曉……
心中一凜,坐立難安。
“走,給她道歉去。”鄧氏想要去刺探一番,害怕謝橋將此事捅出去。
容凝惴惴不安的說道:“母親,大姐姐怕是不會原諒我們。”到底是她做了忘恩負義之事,幫着容嫣對付謝橋。
鄧氏狠狠瞪她一眼。
容凝只得跟着鄧氏去往重華樓。
遠遠看見容闕站在院子外,鄧氏面色一變,若無其事的走過去:“容華不在?”
容闕面色尷尬,謝橋不願見他。
鄧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明白怕是被拒之門外。
預備進去,卻被從外回來的明秀擋在門外。
鄧氏臉上堆着笑:“我們有事找華姐兒,可否通傳一聲?”
明秀冷笑一聲:“小姐沒空!”
鄧氏再次吃閉門羹,便知謝橋氣未消。否則,一個丫鬟哪裡敢替主子做主?
心裡盤算一番,朝福壽堂而去。
朱氏從那一日後,病了!
夜裡時常夢見李氏化爲厲鬼向她索命,日日夜夜難以入眠!
鄧氏來的時候,朱氏方纔睡醒。聽了她的來意,睜眼望着帳頂:“秋兒已經在回京的路上。”
鄧氏面色一鬆,安心的回院子裡去。
——
翌日。
西伯府遞來邀請帖。
謝橋準備一番,便帶着明秀、藍玉去出府。
西伯府因着淑妃的關係,比輔國公府好上許多,二老爺在刑部任職。
謝橋到的時候,門口候着的婆子將她領到後院。
堂屋中,臨窗大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擺着茶具、點心。姬瑜坐在左邊,倚靠在大引枕上,見到謝橋進來,連忙要起身去迎。
“你靠着別動,莫要扯裂傷口。”說話間,謝橋在右邊坐下。
姬瑜面色透着一抹粉色,溫聲細語的說道:“這回多虧你相救,才撿回一條命來。”頓了頓,垂下眼睫,將糕點往謝橋面前一推:“以往多有得罪,還望你見諒。”
“我不曾放在心上。”謝橋微微含笑道。
姬瑜微微一笑,微擰的眉眼舒展:“你長我兩歲,我便喚你姐姐罷?”見謝橋應聲,歡喜的湊近道:“我傷勢未好便急急忙忙將姐姐邀入府中一敘,招待不週。日後我大好了,再給姐姐賠不是。”
“既與我姐妹相稱,何須這般客套?”謝橋起身道:“我看看你的傷勢如何了。”
姬瑜解開小衣,露出小腹,傷口已經癒合結痂。
“傷勢恢復不錯,再多養幾日即可。”謝橋心中暗自驚訝,傷口恢復比她預想中要很多。
“修哥哥給我請的大夫。”姬瑜提起鄭亦修,面露羞態。
謝橋便知她說的是她的未婚夫婿罷?
姬瑜想起一件正事道:“今日請姐姐來,便是有一事要問,姐姐莫要怪我失禮。我曾聽聞姐姐與衛小姐交惡,不知是真是假?”
“的確有舊怨。”謝橋並不避諱。
姬瑜臉上的笑容一斂,憂愁的說道:“昨日裡修哥哥來府中探望我,我聽他與好友交談的話,似乎衛小姐早幾日已經回京,並沒有回尚書府。我今兒個給姐姐提個醒,小心提防。”
謝橋一怔,倒是沒有想到衛如雪回京了!
“你知道她在何處?”
姬瑜搖頭:“我不知曉。”
謝橋脣瓣微抿,衛如雪秘密回京,此事並無多少人知曉。恐怕除了衛韞,只有心腹才得知。而偏偏鄭亦修知道,難道定國公府與衛韞之間有牽連?
想到此,謝橋叮囑道:“你告訴我的事,千萬別透露。”加重語氣提醒道:“鄭亦修也不行。”
姬瑜面色發白,呆愣的看着謝橋,見她神色凝重,便知可能事態比她所想要嚴重。遲疑半晌,方纔點頭道:“我不會告訴修哥哥。”
話音一落,姬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瑜兒,你將容小姐請來府中做客,怎得不告訴爹爹?”轉眼,便已經到了門口。見到謝橋站在姬瑜的身前,皺眉道:“你怎麼招呼客人?客人未坐,你怎得自己坐下?”說罷,捻起袖擺在炕上拂了拂灰塵,笑着道:“容小姐快坐,就當在自家府中,不必拘束。”
謝橋眼皮子一跳,姬瑜尷尬的說道:“姐姐,我爹爹德行不修,你不必介懷。”
姬恆橫眉豎眼道:“有你這樣說爹爹的?還有,容小姐要嫁給爹爹做妻子,你喚她姐姐不妥……”
“爹爹!”姬瑜擡高聲音,滿臉不悅的說道:“你只是與姐姐議親過,別人並沒有答應,你休要敗壞姐姐名聲!”
姬恆一噎,小聲嘀咕道:“誰說的?只是爹爹沒有去提親……”忽而,眼前一亮:“擇日不如撞日,尚書大人在府中做客,我便請他去找你爹爹說項,隨即去提親!”
謝橋平靜無波的眸子微微一動,衛韞在西伯府?
“你與尚書大人很要好?”謝橋突然對姬恆道。
“自然,他與二弟是同僚,關係親近,時常來府中吃酒……”
“爹爹!”姬瑜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突然打斷姬恆的話,皺眉道:“修哥哥請的大夫快要來了,你快去將人接來。”
謝橋睨了姬瑜一眼,沒有再問。
姬恆再缺心眼,此刻也知屋子裡氣氛微妙,一溜煙的出去。
“姐姐,我……”姬瑜嘴角翕動,正欲解釋。謝橋截斷她的話音:“我知道你的處境。”
她雖然是救命恩人,可西伯府裡都是她至親的人。
意識到不對,及時截斷姬恆的話,她做的沒錯。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尚書大人並不是親和之人,你爹爹請他說項,關係定是非一般,纔有此一問。”謝橋解釋道。
姬瑜忽然記起,尚書大人是謝橋繼母哥哥,提着的心不禁落下來。
謝橋小坐片刻,便告辭回府。
庭院裡,恰巧遇見姬恆領着一人進來。
此人坐在輪椅中,初夏的節氣,身上裹着銀白大氅,頸邊一圈銀灰皮毛映襯得他的面容蒼白如雪。
男子眼皮微掀,同樣望着謝橋。微揚的嘴角凝着一抹散漫的笑,只那笑意看在謝橋眼中,卻是透着一絲冷然。
Wωω ¤Tтká n ¤¢ 〇
“容小姐,你這就要走了?”姬恆語氣裡有着失落。
謝橋頷首。
擦肩而過的瞬間,謝橋察覺到男子一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令她極爲不舒服。
遠遠地,聽見姬恆道:“季公子,小心臺階。”
謝橋腳步猛然一頓,驟然回身望去,只見門簾垂落掩去他的背影。
季公子——
季雲竹?
只是,與她想象中極爲不同。如此年輕,如此‘病弱’的身體……
“小姐……”明秀輕喚失神的謝橋。
謝橋回過神來,深深望一眼西伯府。只覺得這西伯府,同樣不簡單。
回到府中,謝橋吩咐藍玉去調查季雲竹。
她總覺得季雲竹透着古怪,他讓她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小姐,明日便是您與二夫人侄兒相看的日子,莫要忘了。”白芷提醒謝橋,將明日要穿的衣裳準備好。
謝橋一怔,白芷不說,她倒真的忘記了!
翌日。
柳氏一早便來到重華樓,看着已經梳妝好的謝橋,心裡舒一口氣。
她用心妝點,便足以表明她並未敷衍,而是認真對待。
心裡當即有些緊張,她怕謝橋看不上侄兒。
用完膳,謝橋、柳氏便去往酒樓。
——
軍營中。
秦驀端坐在營帳裡,漆黑如墨的眸子,緊盯着楊副將的臂膀。
軍醫拆掉外固定,緩緩地給他將紗布一層一層的拆下。
縫合處已經很好的癒合,黝黑的臂膀上粉色的傷疤尤爲的醒目。
楊副將按照謝橋的吩咐,每日裡拿兩顆小石子放在手裡,練習將手指伸直、抓握,如今他的手已經能伸能握,今日想要嘗試提拿有重量的東西。
緩緩地張開手指,又緩緩地收縮,拿起他的長劍,動作緩慢地揮舞,一陣陣刺痛自接合處傳出來。
“停——”軍醫看着他額角滲出冷汗,便知他在忍受疼痛。指着他的縫合處道:“這裡面還痛?”
楊副將點了點頭:“不拿東西不痛。”
軍醫不敢再讓他試着提拿東西,心想還是聽從謝橋的吩咐行事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你是斷臂。”軍醫怕楊副將多想,安撫他。
楊副將卻擺了擺手,能夠接回斷臂他已經心滿意足。就算不能提拿重物,不再靈活,他練左手也成!
何況,他相信謝橋!
“左手從明日開始練起來。”秦驀方下公文,打算明日將謝橋請來給楊副將查看傷口。轉念,想到那日永平茶館的一幕,眼底墨色濃郁。
近幾日有事——
忙着與別的男人見面!
回想那日她對姜裴的笑臉,燦爛地刺眼,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這時,藍星將藍玉傳遞來的消息遞給秦驀。
秦驀打開原本輕鬆的神色,逐漸陰沉冷冽,信紙被他捏成一團。
楊副將與軍醫對望一眼,便見秦驀幽邃的眸子裡沁出絲絲戾氣,大刀闊虎的離開。
這個女人,竟敢應允與人相看!
三十歲前不嫁人?
秦驀冷哼一聲,策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