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六個月後便可以見到阿九，我的心中釋然，快步走到門口，房門虛掩，有火光從門縫中傳來，斑駁的影子隨着火光搖擺。
不遠處，黑師父與金銀二人打鬥的聲音不斷地傳來。
黑師父喝道：“銀腦袋，你個沒有信用的東西。”金腦袋回道：“黑，沒有了白，你不是我們的對手！”
我輕輕將門推開。茅屋很簡陋，一把椅子都沒有，簡易的火盆燒着樹枝，吊鍋上燉着肉湯，是阿九打到兔子，燉來給娘補身子。
娘雙腿盤坐在地上，盯着火光地發呆。
“阿媽，我回來了。”我大聲道。
娘擡頭看過來，眼睛還是霧濛濛地一片，雙手舉起來，在空中摸索。我連忙走過去，將孃的手抓住，道：“我在這裡，寧在這裡。”
“阿寧，我聽到剛纔的聲音，好像有人擡着一口棺材來了，又有什麼奇怪的殭屍嗎，跟我講講，帶我出去看看。”娘抓着我的手，開心不已，一時之間忘記發生在她身上的磨難。
我猶豫了一下，道：“是一口空棺材而已。我見到古如風，他有一封爺爺的信，讓我交給你。”
娘說：“我看不到字，你幫我把信件讀一讀……”
我看着四周，問道：“老古呢？”霸道老古在的話，或許可以問一問古如風是什麼人，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麼親屬關係？
黑師父在外面和金銀兄弟打架，老古不在屋裡面的話，又會去哪裡了！
娘道：“老古和你二叔約好，今天會來曾家村，他去迎你二叔了。這回事情還要鬧大，不會再等下去，蕭家人不會白白被欺負的。你爺爺的信中寫了什麼，快讀給我聽。”
我心中微微一顫，二叔竟然要來了，以二叔的個性，這事情非鬧起來不可。聽着孃的口氣，她似乎有些興奮。
我心想道：“娘年輕的時候，可以和霸道老古這樣的人認識，結成好朋友，或許娘少女時代，也是混世女俠。”想到這裡，我嘴角微微翹起，不由地笑了起來。
“快把信念給我聽……”
我把信拆開，從殭屍谷出來的時候，有些地方打溼，但還是可以看到字跡，不影響越多。
我快速掃了一眼，隱隱有些心酸，看着娘霧濛濛的眼珠，心中擔憂，這信又要害娘流淚，可這是爺爺留下的信，我不該欺騙娘。
我雙腿盤在娘身邊，將信紙展開，藉着火盆的光芒，開始輕聲念道：“霜兒，希望你不要怪我，我這一輩子不是個好父親。我可以對付世上最可怕的殭屍，卻不敢面對你生氣的眼神。當年在龍家山谷，我只能遠遠看你一眼，爲此我後悔十六年。上天垂簾，在我生命最後一年，又與你見面。霜兒，請不怪我好嗎？”
信很短，尤其是那一句“可以對付世上最可怕的殭屍，不敢面對你生氣的眼神”，讀起來叫人難受，聽起來怕更是痛心。
我信剛唸完，娘掙扎地爬起來，衝到門口，看不到前進的方向，直接摔倒在地上，雙手磕在石頭上，劃出數道血痕。
“蕭寧，帶我去棺材哪裡去！”孃的聲音很大，打破夜晚的寂靜，雙手爬打着地面。。
娘是個極其聰明的人，聽完這封信後，已經猜出擡回來的棺材裡，睡着什麼人了。
我追了上去，將娘扶起來，道：“阿媽，那……只是一副空棺材，爺爺不在裡面。”
娘右手揮出，重重打在我的臉上，聲音地很清脆，愣了一會，痛心地罵道：“你個傻東西……難道你不會躲嗎……”
淚水奪眶而出，我咬牙笑道：“阿媽，你好久沒有打我了！”
娘霧濛濛的眼睛又流出了淚水，自己站起來，艱難地試探了一下。
我起身扶着娘，走到黑漆棺木邊上，說：“就是這口棺材了，是古如風親手做的棺木。爺爺十天前魂歸星海，跟着他一起還有黑狗。黑狗是絕食而死，就睡在爺爺身邊。”
娘摸到冰冷的棺木瞬間，另外一隻手就把我推開。
我站在一旁，不知道此刻如何安慰她。
我本以爲娘會嚎啕大哭，情緒失控。但眼前的一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娘站在棺木邊上，足足有五分鐘沒有說話，也沒有哭泣。她站在棺木邊上，身子都沒有發抖。
“蕭寧，我問你一件事情，你不能騙我。”娘忽然變得嚴肅。
“阿媽，我絕對不會騙你？”我被這嚴肅的語氣嚇住，不知道娘到底要幹什麼。
“你爺爺是怎麼死的？”娘問道。
我搖搖頭道：“古如風告訴我，爺爺並不想我們知道他的死因，只希望我們可以好好活着，不要再計較這事情，所以臨終前他沒有告知他離世的原因。”
娘看了過來，霧濛濛的眼睛深處，似乎扇動着暗黑的光芒。她邁開了步子，揮揮手不讓我去扶着她。她摸到茅屋前的一塊石頭上，就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微微擡頭看着山路的盡頭。
她看不到來路，卻是在等人。
我沒猜錯的話，娘她在等二叔蕭關，蟲王蕭關，苗疆十三峒近二十年最年輕的的蟲王。蟲王來了，打開棺木就可以找出爺爺離世的原因。
娘從觸摸棺木的那一瞬間，就收住了自己的悲傷，她要查出爺爺的死因，她要復仇，所以她不能流淚，不能難過。
我忽然間才發現，娘是一個意志力堅定的人。
夜深露水重，草叢上很快就凝結出露水。我只能守在背後，半天都不敢說話。黑師父與金銀打過之後，雙方不分勝負，金銀兄弟乘着夜色逃走。
我問道：“娘，進去等吧，二叔可能會在明天才回來，路上耽誤，或許明天才回來。”
娘厲聲說道：“我就在這裡等到明天。我爸你爺爺不能不明不白離開人世，他可以不讓我管，但是我不能不管！”
夜色寂靜無比，黑師父聽聞棺木是爺爺，不由地感傷，道：“昨日還在一起喝酒，今日你就睡了，你真是叫我失望。”
我沒有辦法，在一旁燒起了火堆，避免寒風凍到剛從牢籠出來的娘。
月亮漸漸移動，浮雲遮住了它的光芒，一時之間，星斗綻放，開滿了蒼穹。
一直等到天色矇矇亮的時候，才遠遠傳來了跳動聲音，偶爾還有長嘯的聲音，那聲音傳遍了林野，深睡的野豬驚得跳起來，加速奔跑，一頭撞暈在樹樁上，又重新進入夢鄉。
娘一絲不動等了許久，聽到聲音，撐着石頭站起來，身子微微有些發抖。
兩個火把出現在山間小路上，幾隻螢火蟲也跟着飛舞。
遠遠地看到老古、長辮子出現，後面跟着的正是二叔蕭關與妻子龍小蛇。匆匆一年過去，又要見面。我的心中充滿了歡樂與悲傷。
“二叔來了！”我輕聲說道。
“臭蕭關，你給我走快一點……”娘站在石頭上，大聲叫道。
蕭關聽到叫喊聲，快速地跑動，很快就跑過來，看了火邊的棺木，問道：“霜姐，發生什麼事情了。爲何在這裡等着我……外面露水中。你眼睛怎麼了……”
娘伸手掐住二叔的耳朵，道：“你幫我把棺木裡那人的死因，現在就去一聲，一聲也不要耽擱。蕭寧，你不要說話。”
二叔之前的話果然沒錯，他什麼人都不怕，唯獨害怕她姐姐蕭靈霜，也就是我阿媽。
我被阿媽喊了一句，不敢拂逆她的意願。
蕭關看到黑漆棺木，快步走過去，右掌擡起，用盡力氣連着拍動五下，那厚重的棺材蓋移動，星光落下棺木中。
我把目光移開，不願再去看棺木裡的人。
“這……怎麼會這樣……”二叔蕭關撲通跪在地上，腦袋貼在地面上，剎那間，兩行淚水流下，如同茶花峒流動的溪水，嗒嗒地落在地上，幾株野草還以爲露水，腰身被壓彎。
“蕭寧，明天你替我送一信到曾家去……”蕭關落了一陣淚水，開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