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鼻涕蟲的回憶

幾天以後的一個傍晚,哈利、羅恩和金妮在廚房的壁爐邊排着隊準備返回霍格沃茨。魔法部安排了這趟臨時的飛路網絡連接來把學生安全地送回學校。由於韋斯萊先生、弗雷德、喬治、比爾和芙蓉都上班去了,所以只有韋斯萊夫人送他們。分別的時候韋斯萊夫人還掉了眼淚。無疑,最近韋斯萊夫人特別多愁善感;自從聖誕節那天珀西戴着濺滿了防風草根汁的眼鏡衝出屋子之後(弗雷德、喬治和金妮都宣稱是自己的功勞),她時不時地就會哭起來。

“別哭了,媽媽,”金妮拍了拍韋斯萊夫人的背,她正靠在女兒的肩膀上嗚咽。“沒事的……”

“是啊,別爲我們擔心,”羅恩讓他媽媽在臉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也別爲珀西擔心。他就是個大傻瓜,這真的不是什麼損失,對不對?”

韋斯萊夫人擁抱哈利的時候哭得更厲害了。

“向我保證你會照顧好自己……別惹麻煩……”

“我一直都如此,韋斯萊夫人,”哈利說。“我喜歡平靜的生活,你瞭解我的。”

她含着淚笑了笑,站到了一邊。

“那麼要表現好,你們所有的人……”

哈利走進了翠綠色的火焰,喊道,“霍格沃茨!”最後短暫地瞥了一眼韋斯萊家的廚房和韋斯萊夫人沾滿淚水的臉,然後就被火焰吞沒了;他飛快地旋轉着,眼前模糊地閃過其他巫師的屋子,可還沒等他看清楚就飄不見了;然後他開始減速,最終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麥格教授辦公室的壁爐裡。他從壁爐裡爬出來的時候麥格教授的眼睛幾乎都沒擡起來。

“晚上好,波特。請儘量別把爐灰帶到地毯上。”

“好的,教授。”

哈利扶正了眼鏡,抹了抹頭髮,這時羅恩從壁爐裡旋轉着冒了出來。等金妮也出來之後,他們一起離開了麥格教授的辦公室朝格蘭芬多塔樓走去。哈利經過走廊的窗子時往外面看了一眼;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上,地面覆蓋着比陋居的花園裡還厚的積雪。他可以遠遠地看到海格正在他的小屋前給巴克比克餵食。

“小丑手杖,”羅恩自信地說,他們已經走到了胖夫人那兒,她的臉色看上去比平時要更蒼白,被羅恩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

“不,”她說。

“什麼叫‘不’?”

“換了新口令,”她說。“請不要喊叫。”

“可是我們回家去了,我們怎麼會——?”

“哈利!金妮!”

赫敏匆匆向他們走了過來,臉上紅撲撲的,穿戴着斗篷、帽子和手套。

“我幾個小時前纔回來,我剛去看了海格和巴克——我是說韋瑟文,”她氣喘吁吁地說。“你們聖誕節過得好嗎?”

“是啊,”羅恩馬上說,“發生了好多事情,魯弗斯·斯克林——”

“我有件東西要給你,哈利,”赫敏既沒有看羅恩,也沒有表現出她聽到了羅恩說的話。“哦,等一下——口令。戒酒。”

“正確,”胖夫人無力地說,打開畫像露出了肖像洞。

“她怎麼了?”哈利問。

“很顯然在聖誕節期間放縱了一把,”赫敏翻了翻眼珠,帶頭往擠滿人的公共休息室走去。“她和她的朋友維奧萊特喝光了那幅畫裡所有的酒,就是樓下魔咒課教室走廊旁‘醉酒的修道士’那幅。不管怎樣……”

她在口袋裡翻了一陣子,掏出了一卷帶有鄧布利多字跡的羊皮紙。

“太好了,”哈利趕緊解開了它,發現鄧布利多的下一堂課就安排在明天晚上。“我有一大堆的事兒要告訴他——還有你。我們坐下來說——”

可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尖叫“哇-哇!”,拉文德·布朗不知從哪兒飛奔過來投入了羅恩的懷抱。旁邊的幾個人吃吃地笑了起來;赫敏也清脆地笑了,她說,“這兒有張桌子……過來吧,金妮?”

“不了,謝謝,我說好了要去和迪安見面的,”可哈利不禁注意到她的聲音並不是很熱情。拋下了正進行着直立式摔跤比賽的羅恩和拉文德,哈利領着赫敏坐到了那張空桌子旁。

“你的聖誕節過得怎麼樣?”

“哦,很好,”她聳了聳肩。“沒什麼特別的。你在‘哇-哇’的家裡過得如何?”

“我馬上就告訴你,”哈利說。“赫敏,你就不能——?”

“對,我不能,”她平淡地說。“所以別徒勞了。”

“你也知道,我以爲經過了一個聖誕假期——”

“是胖夫人喝光了一桶釀造了五百年的葡萄酒,哈利,不是我。你想告訴我什麼重要消息?”

她看上去太兇了,哈利知道這時和她爭辯也沒有,於是放棄了羅恩的話題,向她複述了自己偷聽到的馬爾福和斯內普之間談話的內容。

他說完之後,赫敏坐在那兒想了想,然後說,“你不覺得——?”

“——他是在假裝提出幫助馬爾福,這樣就可以騙馬爾福說出他在做什麼——?”

“嗯,是的,”赫敏說。

“羅恩的爸爸和盧平都這麼認爲,”哈利不大情願地說。“可是這肯定證明了馬爾福在計劃着什麼,這你總不能否認吧。”

“對,我不否認,”她緩慢地回答。

“而且他是在奉伏地魔的命令辦事,就像我說的那樣!”

“嗯……他們倆誰真正提到了伏地魔的名字?”

哈利皺起眉頭,努力地回憶着。

“我不敢肯定……斯內普肯定說過‘你的主人’,那還會是誰?”

“我不知道,”赫敏咬着嘴脣說。“也許他的父親?”

她凝視着休息室的另一頭,顯然陷入了沉思之中,可她仍沒忘記留意拉文德正在胳肢羅恩。“盧平怎麼樣。”

“不是太好,”哈利說,他告訴了赫敏盧平在狼人中的任務和麪臨的困難。“你從前聽說過這個芬利·格雷巴克嗎?”

“是啊,聽說過!”赫敏有些吃驚。“你也聽說過啊,哈利!”

“什麼時候,魔法史課上?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從來不聽……”

“不是,不是,不是魔法史——馬爾福用他威脅過博金!”赫敏說。“在翻倒巷,你不記得了嗎?他告訴博金說格雷巴克是他們家的老朋友,還會去檢查他的進展!”

哈利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忘了!可是這個證明了馬爾福是個食死徒,否則他怎麼能聯繫上格雷巴克,還告訴他該做什麼!”

“這個相當可疑,”赫敏低聲說。“除非……”

“哦,得了吧,”哈利惱怒地說,“你沒法迴避這個事實!”

“嗯……這可能只是一個憑空的威脅。”

“你就是不願相信,就是不願意,”哈利搖着頭說。“等着看誰是對的吧……你會認錯的,赫敏,就像魔法部一樣。哦,對了,我還和魯弗斯·斯克林傑吵了一架……”

那晚剩下的時光在他們倆對魔法部的共同謾罵中和平地度過了,赫敏和羅恩一樣,認爲魔法部在去年那樣地對待了哈利之後,如今又來要求他去幫忙真是厚顏無恥。

第二天早上開始的新學期給了六年級學生一個驚喜:公共休息室的布告牌昨天夜裡釘上了一張大告示。

幻影顯形培訓

如果你是七年級學生,或者在八月三十一日前年滿十七週歲,你就有資格參加一項由魔法部教員講授,歷時十二週的幻影顯形培訓課程。

如果你願意參加請在下面簽上姓名。

費用:12加隆。

哈利和羅恩加入了擁擠的人羣中,他們正一個接一個地在下面登記自己的姓名。排在赫敏後面的羅恩剛拿出羽毛筆,拉文德就悄悄出現在他身後,偷偷地蒙上了他的眼睛,用婉轉地聲音說,“猜猜我是誰,哇-哇?”哈利轉身看到赫敏大步地走開了;他不想同羅恩和拉文德待在一塊兒,於是追上了赫敏,讓他吃驚的是,他們剛走出肖像洞不遠羅恩就追了上來,耳朵紅紅的,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赫敏一句話也沒說,快步地追上納威和他一塊兒走了。

“那麼——幻影顯形,”羅恩的語氣已經很清楚了,哈利沒有提剛纔發生的事情。“應該會很有趣,嗯?”

“我不知道,”哈利說。“也許你自己做的時候好一些吧,鄧布利多帶着我一起做的時候我感覺不是太舒服。”

“我忘了你已經做過了……我最好一次就能過關,”羅恩看上去很急切。“弗雷德和喬治就是。”

“不過查理沒一次成功,是不是?”

“是啊,可是查理塊頭比我大,”羅恩像大猩猩一樣伸出了手臂,“所以弗雷德和喬治沒有不停地嘮叨這個……不管怎樣,沒有當着他的面……”

“我們什麼時候能參加實際測試?”

“過了十七歲就行。對我來說只要等到三月份了!”

“是啊,可是你不能在這兒幻影顯形,城堡裡不行……”

“這沒關係,不是嗎?每個人都會知道我只要想幻影顯形就能辦到。”

羅恩不是唯一一個對幻影顯形的前景感到興奮的人。那一天到處都有人在談論這門即將到來的課程;人們似乎十分看好這種隨意消失和重現的能力。

“太酷了,如果我們能——”西莫打了個響指來代表消失。“我的表哥弗格斯常用這一招來騷擾我,等我會做了之後……他就永無寧日了……”

他陷入了憧憬之中,揮魔杖的動作有些過於狂熱,那節魔咒課的目標本來是變出一股純水,可是他的魔杖卻噴出了一條橡皮水管一樣的東西,從天花板上反彈回來直接打到了弗立維教授的臉上。

“哈利已經幻影顯形過了,”在弗立維教授揮動魔杖把身上弄乾並罰了西莫寫句子(“我是一個巫師,不是一個揮舞着棍子的狒狒”)之後,羅恩告訴有些發窘的西莫。“鄧——呃——有人帶他做過了。依附顯形,你知道的。”

“哇!”西莫低聲說,然後他、迪安和納威把腦袋湊得更近了一些來聽哈利描述幻影顯形的感覺。這一天餘下的時間裡,哈利被詢問幻影顯形感覺的其他六年級學生團團圍住了。儘管他告訴他們幻影顯形有多麼的不舒服,可似乎他們的敬畏之情還是要多於放棄之意,直到八點差十分,人們還在不斷地問他細節上的問題,他不得不撒謊說需要去圖書館還一本書,才得以脫身準時去上鄧布利多的課。

鄧布利多辦公室的燈已經點上了,前任校長們的畫像正在畫框裡輕輕地打着鼾,冥想盆又一次早早地擺在了鄧布利多的桌子上。鄧布利多把手放在冥想盆的兩側,其中右手和從前一樣燒得發黑。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好轉,哈利第一百次猜測起是什麼導致瞭如此特殊的傷害,可是他沒有問;鄧布利多說過他會終究知道的,而且不管怎樣他還有另一個話題想要和鄧布利多討論。可是在他開口說斯內普和馬爾福的事情之前,鄧布利多先說話了。

“我聽說聖誕假期裡你見到了魔法部部長?”

“是的,”哈利說。“他不是很喜歡我。”

“對,”鄧布利多嘆息道。“他也不喜歡我。可我們不能在痛苦中消沉,哈利,而是要繼續戰鬥下去。”

哈利咧嘴笑了。

“他想要我告訴巫師公衆魔法部的工作很出色。”

鄧布利多微笑了起來。

“這最開始是福吉的想法。在他任內的最後幾天裡,爲了不顧一切地保住自己的職位,他就尋求過和你會面,希望你能給他一些支持——”

“在福吉去年做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後?”哈利生氣地說。“在烏姆裡奇的事情之後?”

“我告訴康奈利絕不可能,可是這個想法並沒有隨着他的離任而消失。斯克林傑上任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就見面了,他要求我安排你和他會面——”

“這就是你們爭吵的原因!”哈利脫口而出。“《預言家日報》上登了。”

“《預言家日報》肯定偶爾也會報道真相,”鄧布利多說。“也許只是意外。是的,那就是我們爭吵的原因。不過,似乎魯弗斯最後還是找到辦法堵住你了。”

“他指責我‘從頭到腳都是鄧布利多的人’。”

“那他真是太沒有禮貌了。”

“我告訴他我是。”

鄧布利多張開嘴想說什麼,但是又閉上了。哈利身後的福克斯發出了一聲低沉、溫柔、悅耳的鳴叫。他突然意識到鄧布利多明亮的藍眼睛看上去有些溼潤,他感到了一陣極度地尷尬,只好趕緊盯着自己的膝蓋。不過鄧布利多重新開口時聲音卻相當平和。

“我非常感動,哈利。”

“斯克林傑想知道你不在霍格沃茨時去了哪兒,”哈利說,仍舊凝視着自己的雙膝。

“是的,他確實很喜歡打聽那個,”鄧布利多的聲音現在變得愉快了,於是哈利覺得這個時候擡頭已經安全了。“他甚至想派人跟蹤我。真是很有趣。他派的是德力士。這可不太友好。我已經被迫對德力士施過一次咒了;我帶着極大的歉意又做了一次。”

“這麼說他們還是不知道你去了哪兒?”哈利問,他希望在這個感興趣的問題上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鄧布利多只是從他半月形眼鏡的上方笑了笑。

“對,他們不知道,而且現在也沒有到告訴你的時候。現在,我建議我們繼續以前的內容,除非你還有什麼——?”

“事實上確實有,教授,”哈利說。“關於馬爾福和斯內普的。”

“是斯內普教授,哈利。”

“是,教授。我在斯拉霍恩教授的聚會上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嗯,實際上我跟蹤了他們……”

鄧布利多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哈利的故事。哈利講完之後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哈利,可是我建議你忘掉它。我認爲它不太重要。”

“不太重要?”哈利難以置信地重複道。“教授,你弄懂了——?”

“是的,哈利,我有幸擁有着非凡的智力,所以你告訴我的每一件事我都弄懂了,”鄧布利多有點兒尖銳地說。“我想你甚至應該考慮到我可能你比懂得更多。我很高興你能信任我,但是我向你保證你告訴我的事情並沒有引起我的不安。”

哈利安靜地坐在那裡,可心裡卻泛起了波瀾,他瞪着鄧布利多。到底發生了什麼?既然他已經告訴了鄧布利多所有這些關於斯內普的事,這是不是就意味着確實是鄧布利多派斯內普去查的德拉科?又或者他的的確確對聽到的事情感到很擔心,卻裝成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麼,教授,”哈利希望他的聲音能顯得禮貌和平靜,“你確實還信任——?”

“我已經足夠耐心地回答過那個問題了,”可是他聽上去不那麼有耐性了。“我的回答沒有改變。”

“我可不這麼想,”一個諷刺的聲音說;菲尼亞斯·奈傑勒斯顯然只是在裝睡。鄧布利多沒有理他。

“那麼現在,哈利,我得堅持繼續我們的課程了。今晚我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和你討論。”

哈利反抗般地坐在那兒。要是他拒絕改變話題,要是他堅持爭論馬爾福事件會怎麼樣呢?鄧布利多搖了搖頭,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

“啊,哈利,這種事情發生得多麼經常啊,即使是在最好的朋友之間!每個人都相信自己要說的東西比別人的重要得多!”

“我沒有認爲你要說的東西不重要,教授,”哈利生硬地說。

“嗯,你是對的,因爲他們確實很重要,”鄧布利多快活地說。“今晚我有兩份記憶要展示給你,每一份都來之不易,而且我認爲第二份記憶是我所收集的回憶之中最重要的一份。”

哈利對此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他還在爲自己吐露的秘密遭到冷遇而感到忿忿不平,可是他不知道繼續爭論下去有什麼結果。

“那麼,”鄧布利多用響亮的聲音說,“我們今晚就繼續湯姆·裡德爾的故事吧,上次說到他已經站在了他霍格沃茨生涯的門檻上。你一定還記得他聽說自己是個巫師時有多麼興奮,記得他拒絕了在我的陪同下去對角巷,也記得我告誡了他到校後不要繼續行竊。

“那麼,他的學校生涯開始了,湯姆·裡德爾,一個穿着二手袍子,和其他一年級新生一起排隊等候分院儀式的安靜男孩。分院帽幾乎剛一接觸到他的腦袋就把他分入了斯萊特林,”鄧布利多向靜靜地擺在架子上的古老分院帽揮了揮他那隻發黑的手,接着說。“我不知道他多快就發現了著名的學院創建者也能和蛇說話——也許就在那晚吧。這個消息無疑令他感到興奮,也提升了他的自尊心。

“然而,即便他曾經在公共休息室展示過蛇佬腔來嚇唬他的斯萊特林同伴,這些也都沒有傳到教員們的耳朵裡。他一點兒也沒有公開地展示過自己的傲慢與好鬥。作爲一個既有天資又長得好看的孤兒,他幾乎是一到霍格沃茨就博得了教員們的注意和同情。他看上去非常禮貌、安靜和渴望獲得知識。他給幾乎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好印象。”

“你沒有告訴他們嗎,教授,你沒有告訴他們他在孤兒院裡是什麼樣子嗎?”哈利問。

“是的,我沒有。雖然沒有跡象表明他在懺悔,可是有可能他會爲過去的所作所爲感到抱歉並決心重新做人。我選擇了給他一個機會。”

鄧布利多停了下來,詢問地望着哈利,他剛剛張了嘴想說話。這又是鄧布利多在隨便信任人了,雖然有壓倒性的證據表明那個人根本就不值得他信任!可是哈利突然想起了什麼……

“但是你並不真的信任他,教授,是不是?他告訴我……從那本日記裡出來的裡德爾說‘鄧布利多從來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喜歡我’。”

“我並沒有想當然地認爲他值得信賴,”鄧布利多說。“我當時已經下定決心要密切地注意他,我也這麼做了。我可不能妄稱自己一開始就從他那裡知道了很多。他對我充滿了戒心;我敢肯定,他覺得在發現自己身份的激動之餘告訴我的東西有點兒太多了。他再也沒有那樣泄露過自己的事兒,可是他沒法收回興奮之中不小心對我說的那些話,也無法收回科爾夫人對我透露的秘密。然而,他卻從來不去嘗試像迷惑我的諸多同事那樣地迷惑我。

“隨着學業的進展,他集攏了一批熱忱的朋友;我這麼稱呼他們,只是因爲沒有更合適的字眼,其實正如我曾指出來的,裡德爾對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毫無友情可言。這個團體在城堡裡有一種黑色的魅力;他們由五花八門的人組成;有想尋求庇護的弱者、渴望分享榮譽的野心家,還有一夥暴徒,他們都聚集在一個能夠把殘忍玩弄得更加爐火純青的領袖周圍。換言之,他們就是食死徒的先驅,其中的有些人離開霍格沃茨之後也的確成爲了最早的一批食死徒。

“他們被裡德爾牢牢地控制在手裡,儘管他們在校的七年裡霍格沃茨發生了幾起嚴重的變故,可是人們沒有發現其中任何一宗與他們有很大的關係,其中最嚴重的,自然是密室的開啓,這導致了一個女孩的喪生。正如你所知道的,海格爲這項罪行背了黑鍋。

“我沒能找到許多關於裡德爾在霍格沃茨的記憶,”鄧布利多把他皺巴巴的手放到冥想盆上。“幾乎沒有當時認識他的人願意談論起他;他們都太害怕了。我所知道的都是在他離開學校之後,經過辛苦的努力,經過追尋那些極少數能被哄開口的人,經過搜索舊的記錄和詢問麻瓜與巫師目擊者之後才查訪到的。

“那些能被我勸開口的人告訴我,裡德爾對自己的出身非常困擾。這個當然很容易理解;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自然會想知道自己爲什麼到了那兒。他似乎沒能在學校的獎盃陳列室裡找到老湯姆·裡德爾的名字,在學校過去的級長名冊上、甚至在巫師的歷史書上也沒有找到。最後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父親從來就沒有進入過霍格沃茨。我相信就是從那時起他永遠地拋棄了自己的名字,設想出了伏地魔的身份,並開始了對自己過去曾輕視的母親家庭進行調查——你一定記得,就是那個他本以爲不可能是巫師的女人,就因爲她屈服在了人類面對死亡的可恥軟弱之下。

“他的線索只有‘馬沃羅’這個名字,開孤兒院的人告訴過他這是他外祖父的名字。在對巫師家族的老書進行了一番刻苦的調查研究之後,他發現了斯萊特林殘存的那一族。在十六歲那年夏天,他離開了每年都要返回的孤兒院,去尋找他剛特家族的親戚。那麼現在,哈利,請站起來……”

鄧布利多站了起來,哈利看見他又拿了一隻裝着珍珠色旋轉記憶的小水晶瓶。

“能得到這個東西非常幸運,”他把閃閃發光的物質倒進冥想盆時說。“我們進去之後你就知道了。我們走吧?”

哈利走到石盆前,順從地把頭浸入到記憶裡面;墜入虛無之中的熟悉感覺又出現了,隨後他在一塊髒兮兮的石頭地板上着了地,眼前一片漆黑。

他花了幾秒鐘才認出了這個地方,而此時鄧布利多已經站在了他的身旁。剛特家的屋子現在髒得難以形容,比哈利見過的任何地方都要糟糕。天花板上全是蜘蛛網,地上則積滿了灰塵;桌子上是發黴腐爛的食物,擺在結着垢的罐子中間。屋子裡唯一的光線是一個男人腳邊搖曳不定的燭光,他疏於修剪的頭髮和鬍子已經遮住了眼睛和嘴。這個男人癱坐在燭火邊的扶手椅上,哈利甚至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死了。可是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敲門聲,他猛地醒過來,右手拿起一根魔杖,左手則握着一把小刀。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外面站着一個手拿老式提燈的男孩,哈利一眼就認出了他:高大、臉色蒼白、一頭黑髮而又長相英俊——少年伏地魔。

伏地魔的眼睛慢慢地掃視着屋子,然後發現了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他們對視了幾秒鐘,然後那個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把腳邊的瓶子踢得咣噹作響。

“你!”他吼道。“你!”

他醉醺醺地衝向裡德爾,高高舉着手裡的魔杖和小刀。

“站住。”

裡德爾用蛇佬腔說。那個男人滑到了桌子上,把發黴的罐子撞到了地板上。他盯着裡德爾。他們沉默着互相打量了很長時間。然後那個男人說話了。

“你會說?”

“是的,我會說,”裡德爾說。他走進了屋子把身後的門關好。哈利不禁嫉妒起伏地魔的無所畏懼來。他的臉上只有厭惡的表情,也許還有一點失望。

“馬沃羅在哪兒?”他問。

“死了,”對方說。“多年前就死了,不是嗎?”

裡德爾皺了皺眉。

“那你是誰?”

“我是摩芬,對不對?”

“馬沃羅的兒子?”

“當然是,那麼……”

摩芬把頭髮從髒兮兮的臉上撥開,更清楚地看了看裡德爾,哈利看見他右手上戴着馬沃羅的黑石戒指。

“我以爲你是那個麻瓜,”摩芬輕聲說。“你長得非常像那個麻瓜。”

“什麼麻瓜?”裡德爾尖銳地問。

“我妹妹喜歡的那個麻瓜,住在那頭的大房子裡的麻瓜,”他突然往兩人之間的地板上吐了口唾沫。“你長得真像他。裡德爾。可是他現在老了,是吧?他比你要老,讓我想想……”

摩芬看上去有些茫然,身體微微擺着,手仍抓着桌子作支撐。

“他回來了,想起來了,”他愚蠢地補充道。

伏地魔盯着摩芬,似乎在估量着他的利用價值。然後走近了些說,“裡德爾回來了?”

“啊,他拋棄了她,她活該,嫁給這種骯髒的東西!”摩芬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盜取了我們的東西,我記得,在她逃走之前!那個金盒子在哪兒,呃,斯萊特林的金盒子在哪兒?”

伏地魔沒有回答,摩芬又爆發出一陣狂怒;他揮舞着手裡的小刀叫道,“讓我們蒙羞,就是她,那個蕩婦!你又是誰,到這兒來問那些問題?都結束了,不是嗎……都完了……”

他把臉轉了過去,稍微有些搖晃,伏地魔走上前去。與此同時一片奇怪的黑暗降臨了,熄滅了伏地魔手中的提燈和摩芬的蠟燭,熄滅了所有東西……

鄧布利多的手指抓緊了哈利的胳膊,他們又飛回了現實之中。在經歷了剛纔的一片漆黑之後,哈利覺得鄧布利多辦公室柔和的金色燈光有些晃眼。

“那就完了嗎?”哈利馬上說。“爲什麼變暗了,發生了什麼事?”

“因爲摩芬想不起那一刻之後發生的任何事了,”鄧布利多示意哈利坐回座位。“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地板上,戒指沒了。

“與此同時,在小漢格頓村,一個女僕正在大街上飛奔,尖叫着宅子的客廳裡發現了三具屍體:老湯姆·裡德爾、他的父親和母親。

“麻瓜當局感到很困惑。就我所知,他們直到今天都不明白裡德爾一家是怎麼死的,因爲阿瓦達索命咒通常不會留下任何傷害的痕跡……不過例外就坐在我面前,”鄧布利多補充道,朝哈利的傷疤點了點頭。“而另一方面,魔法部馬上明白了這是一起巫師謀殺案。他們還知道在裡德爾房子附近的山谷對面住着一個麻瓜仇恨者,他身上帶有一次因攻擊其中一個死者而入獄的前科。

“於是魔法部再次造訪了摩芬。他們不必使用吐真劑和攝神取念來審問他了。因爲他立即就承認了自己謀殺的罪行,告訴了他們只有兇手纔可能知道的細節。他說爲自己殺了那些麻瓜而感到驕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等待機會。魔杖被沒收了,他們馬上證實了就是這根魔杖殺了裡德爾一家。於是他束手就擒,被送往了阿茲卡班。可令他不安的是他父親的戒指不見了。‘他會爲此殺了我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逮捕他的人。‘他會爲此殺了我的。’顯而易見,從此他再也沒有說過別的話。他的餘生都是在阿茲卡班度過的,一直在爲丟失了馬沃羅最後的傳家寶而感到痛惜,最後被埋在了監獄旁邊,和他作伴的是其他在高牆之內鬱鬱而終的生命。”

“這麼說是伏地魔偷走和使用了摩芬的魔杖?”哈利直起身子。

“沒錯,”鄧布利多說。“沒有記憶能向我們表明這一點,但我想我們能夠確信發生了什麼。伏地魔用昏迷咒對付了他的舅舅,拿走了他的魔杖,穿過山谷去了‘那頭的大房子’。他殺死了拋棄他母親的麻瓜男人,另外還有那男人的麻瓜雙親,從而抹去了卑劣的裡德爾家族最後的一根血脈,向從來不願意要自己的生父復了仇。然後他回到了剛特的屋子,對他舅舅施了一個複雜的魔法,植入了一段錯誤的記憶,將魔杖放在了它不省人事的主人身邊,取下了他手上古老的戒指一走了之。”

“摩芬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沒有做那件事嗎?”

“一直都不知道,”鄧布利多說。“如我所說,他做了一個完整、洋洋自得的招供。”

“但是他一直都擁有這一段真實的記憶!”

“是啊,可是要把它誘導出來需要做大量熟練的攝神取念,”鄧布利多說,“而又有誰願意在他已經供認不諱的情況下還繼續深入鑽研他的記憶呢?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星期裡,我對他進行了一次拜訪,那時候我正試圖儘可能多地尋訪伏地魔的過去。我費勁周折提取了這段記憶。當我看到了裡面的內容之後,我試圖通過它來迫使阿茲卡班釋放摩芬。可是在魔法部做出決定之前,摩芬就死了。”

“可是魔法部爲什麼沒有發現伏地魔對摩芬做的那些事?”哈利氣憤地問。“他那時候還未成年,是不是?我還以爲他們能探測到未成年人使用魔法!”

“你說得很對——他們能探測到使用魔法,但是探測不到是誰在使用:你一定記得魔法部曾經指責過你使用一個懸停魔咒,可那實際上是——”

“多比施的,”哈利低聲地咆哮着說;這次不公平的待遇仍令他感到氣惱。“這麼說如果未成年巫師在一間住着成年巫師的房子裡施魔法,魔法部就不會知道?”

“他們肯定無法知道是誰在施魔法,”鄧布利多微笑地看着哈利憤怒的臉。“他們依靠巫師父母在家裡約束自己的子女。”

“得了,那真是荒唐,”哈利沒好氣地說。“看看他們現在做的事,看看他們對摩芬做的事!”

“我同意,”鄧布利多說。“不管摩芬是什麼樣的人,可是他罪不至死,不該把與他無關的謀殺歸咎到他身上。但是現在天色已晚,在我們分別之前我還想讓你看看另一段記憶……”

鄧布利多從內兜裡掏出了另一隻小水晶瓶,哈利馬上就安靜了下來,他想起鄧布利多說過這是他收集到的記憶中最重要的一份。哈利注意到這份記憶不太容易全部倒進冥想盆,它們好像稍微有點兒粘稠;回憶也會變質嗎?

“這一個花不了什麼時間,”鄧布利多終於把瓶子倒空了。“轉眼間就能回來。那麼,再進一次冥想盆吧……”

哈利又一次掉進了銀色的記憶中,這次剛好落到了一個人的面前,哈利馬上就認出了他。

面前的是比現在年輕得多的賀瑞斯·斯拉霍恩。哈利已經習慣了他的禿頭,所以見到斯拉霍恩長了一頭閃閃發亮、濃密的稻草色頭髮時,他感到相當驚惶失措;看上去就像是在腦袋上加了個茅草蓋,不過他頭頂上也已經出現了一塊鋥亮的區域,和一枚金加隆差不多大。他的鬍子是薑黃色的,沒有現在那麼多。和哈利所熟知那個斯拉霍恩相比,他沒有那麼胖,可是那件刺繡馬甲上的金色鈕釦卻也繃得相當緊。他的一雙小腳正擱在一張鋪着天鵝絨墊的小凳子上,身子則舒服地靠在一張帶翼扶手椅上,一手握着一小杯葡萄酒,另一隻手則在一盒菠蘿蜜餞裡摸索。

鄧布利多出現在哈利的身邊,哈利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他們正站在斯拉霍恩的辦公室裡。斯拉霍恩周圍坐了半打男生,他們全都坐在更硬更矮的椅子上,看上去都是十五歲上下。哈利馬上認出了裡德爾。他長着最英俊的一張臉,而且看上去也最放鬆。右手漫不經心地放在扶手上;哈利突然震驚地看到他戴上了馬沃羅鑲着黑石頭的金戒指;這意味着他已經殺了自己的父親。

“教授,梅利索特教授真的要退休了嗎?”裡德爾問。

“湯姆,湯姆,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斯拉霍恩搖了搖一根沾滿糖的手指,衝他眨眨眼,這使得責備的效果打了折扣。“我必須說,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得到消息的,孩子;你的消息比一半的教員都要靈通。”

裡德爾笑了;其他的男生也笑了,還向他投去了欽佩的目光。

“考慮到你打聽不該知道的東西的那種離奇才能,和你對重要人物周到細緻的奉承——順便謝謝你送我這些菠蘿,它們確實是我的最愛——”

幾個男生正吃吃地笑着,這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整個房間突然充滿了白色的濃霧,哈利除了站在他身邊的鄧布利多的臉以外,什麼也看不見了。然後斯拉霍恩的話從霧中傳了出來,聲音異乎尋常地大:“——你會誤入歧途的,孩子,記牢我的話。”

霧消失了,同冒出來的時候一樣突然,沒有人提到它,也沒有人看起來像是剛剛經歷了什麼不正常的事。哈利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斯拉霍恩辦公桌上的一隻金色小鐘正在報時,11點了。

“天哪,已經那麼晚了嗎?”斯拉霍恩說。“你們最好回去,孩子們,否則我們大家就都有麻煩了。萊斯特蘭奇,我希望你明天交上論文,否則就只好關禁閉了。你也一樣,埃弗裡。”

男生們魚貫而出的時候斯拉霍恩也站了起來,把空杯子放到了辦公桌上。然而裡德爾留在了後面。哈利看的出他是故意在拖延時間,想最後和斯拉霍恩單獨待在屋子裡。

“快走吧,湯姆,”斯拉霍恩轉身見他沒有走,於是說。“你不想在這種時候被抓到不在牀上吧,而且你還是個級長……”

“教授,我想問你件事。”

“那麼問吧,我的孩子,問吧……”

“教授,你知不知道……靈魂碎片的事?”

一切又重演了一次:密集的煙霧籠罩了房間,哈利根本看不見裡德爾和斯拉霍恩;只有身邊的鄧布利多在平靜地衝他微笑。然後斯拉霍恩的聲音又冒了出來,和剛纔那次一模一樣。

“我不知道什麼靈魂碎片,而且我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趕快走,別讓我發現你再提起它們!”

“嗯,就這麼多了,”鄧布利多在哈利身邊平靜地說。“該走了。”

哈利的腳離開了地面,幾秒鐘之後,他們又回到了鄧布利多辦公桌前的地毯上。

“就這些嗎?”哈利茫然地說。

鄧布利多說過這是最重要的一份記憶,可是他看不出來它有什麼重大的意義。無疑那陣霧很古怪,還有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它,除了這些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裡德爾只不過是問了個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而已。

“你也許注意到了,”鄧布利多重新坐到身後的椅子上,“這段回憶是被篡改過的。”

“篡改過?”哈利重複道,他也坐了回去。

“當然,”鄧布利多說,“斯拉霍恩教授干預了他自己的回憶。”

“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是因爲他對自己記得的東西感到羞愧,”鄧布利多說。“他爲了讓自己光彩一些試着重寫了記憶,擦去了不想讓我看到的部分。你一定也注意到了,記憶修改得非常粗糙,這個對我們很有利,因爲它表明真實的記憶就藏在那些變更的下面。

“所以,我準備第一次給你留作業,哈利。你的任務是說服斯拉霍恩教授透露出他真正的記憶,這無疑是一條至關重要的信息。”

哈利盯着他。

“可是毫無疑問,教授,”他保持使自己的聲音儘可能地恭敬,“你用不着我啊——你可以用攝神取念……或者吐真劑……”

“斯拉霍恩教授是一位極爲能幹的巫師,他一定料想到了這兩者,”鄧布利多說。“他在大腦封閉術上的造詣要比可憐的摩芬·剛特深得多,而且在我強行要來這份被歪曲的回憶之後,他如果還不隨身攜帶吐真劑的解藥,那我倒會十分驚訝了。

“是的,我認爲想從斯拉霍恩教授那裡硬把真相搶過來是很愚蠢的,而且弊大於利;我不希望他離開霍格沃茨。然而,他也和我們一樣有自己的弱點,我相信你就是那個能突破他防備的人。獲取那段真實的記憶是最重要的事,哈利……到底重要到什麼程度,我們只有見到實物之後才能知道。所以,祝你好運……晚安。”

哈利對突然的下課有點兒吃驚,他迅速站了起來。

“晚安,教授。”

他關上辦公室的門時,清楚地聽見菲尼亞斯·奈傑勒斯說,“我看不出爲什麼他比你更能勝任這件事,鄧布利多。”

“我也不指望你看出來,菲尼亞斯,”鄧布利多回答,福克斯又發出了一聲低沉、悅耳的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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